梁天恺确已准备抓阿苏回去交差了事,谁知一击不中,这小丫头滑溜得很,一跳闪开了,更故意惊叫一声。倘若被人看见,他倒要落一个以大欺小、以男压女的嫌疑。他正庆幸这树林偏僻得很,没什么笨蛋会来这儿,就瞧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笨蛋飞奔而来,一面大叫他的名字,把他给吓了一跳。

  阿苏灵巧地避开了梁天恺的偷袭,惊叫一声以示猝不及防,正要冷嘲热讽他两句偷袭无功,定睛一瞧,竟是端木容甄奔到眼前,当下欢喜不迭。

  梁天恺抱拳道:“原来是慷慨大方的端木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端木容甄用手一指阿苏道:“这位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既然她不愿跟梁左使走,还请高抬贵手。”

  梁天恺板下脸道:“她是我们圣水教的人,女扮男装、装神弄鬼流浪江湖,我自然要接她回去。”

  阿苏撇了嘴道:“谁装神弄鬼了?乞丐有什么不好?”

  梁天恺赔笑道:“回去以后,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够你用的。”

  阿苏道:“我偏不爱用那些。”

  端木容甄忙道:“在下小有家资,姑娘或许爱用我的。”

  梁天恺嫌他多嘴,瞪了他一眼道:“你说她是你好友,那我来问你,这小丫头姓什名谁,在我教中是何身份,你可知道。”

  端木容甄登时笑道:“她自然是叫阿苏,是何身份……哦,她在罗兰堂专司掌管圣珠的。”

  梁天恺冷笑道:“阿苏……阿苏,小丫头,你自己说,你可是叫阿苏?”

  阿苏不知怎么开口,半响才道:“我不可以给自己起名字吗?”

  梁天恺道:“端木公子,她的名字你都不知,却来替她说话。这是我们教内的事,外人不便插手。”

  端木容甄道:“这位姑娘不肯将名字示人,自有她自己的道理,请左使给在下一个薄面。”

  梁天恺腆着大肚子在原地转了两圈,皱眉道:“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实是此事万无可行之理,请阁下莫要逼我。”

  端木容甄道:“左使何苦非要带她回去呢?”

  梁天恺道:“你真不知道她是谁?”端木容甄点头。

  梁天恺又瞪了阿苏一眼,道:“丫头,你自己跟他说。”他甚为生气,连先前的大小姐也不叫了,只叫她丫头。

  阿苏这才上前道出原委。原来她的真名叫袁秀秀,是圣水教副教主袁潮汐的嫡亲妹子,又是圣水教外五堂中罗兰堂的堂主。别的倒也罢了,端木容甄最吃惊的是她哥哥竟是袁潮汐。想到那夜袁潮汐找他要人,他却一心以为会对阿苏不利,想来圣水教上下早就笑破大牙。

  袁秀秀偷眼看他,道:“我都说了,你会怪我骗你么?”

  端木容甄道:“当然不会,一开始我不是也骗了你?你也没怪我。”

  袁秀秀展颜一笑,如阳光般的灿烂明媚。端木容甄直骂自己简直笨得像头猪,哪有男人是像她这样笑的?

  梁天恺道:“一切都讲明了,端木公子,你可以让我带她走了吧?”

  端木容甄道:“还是不行。”

  梁天恺怒道:“怎么不行?公子难道一定要和我作对吗?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早带着小丫头走了,你左遮右挡,到底什么意思?”

  端木容甄看了看袁秀秀,又看看他,笑了起来,道:“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绝不想和圣水教及阁下为难,只是实在不希望这位姑娘被你带走。”

  梁天恺冷笑道:“原来端木公子是看上了咱们的袁大小姐。”

  端木容甄“腾”地一下脸就红了,喃喃道:“这……这……我……我……”他结结巴巴,半天不知该说什么,袁秀秀乌黑的两个大眼睛瞪着他,他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

  梁天恺道:“是不是啊?究竟是大小姐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了她?”

  他口气如此直接,叫端木容甄如何回答?忽然有人笑道:“这野丫头也会有人看中?我来瞧瞧。”

  第七章 她她她

  袁秀秀听到这声音顿时吓得低了头,端木容甄回身一看,说话之人正是袁潮汐。

  端木容甄忙一拱手道:“袁教主,你好。”

  袁潮汐笑道:“原来是端木公子。怎么,你不愿让我妹妹跟我回去?”

  端木容甄道:“不敢,不敢,令妹是我的朋友,我觉得她既无回去之意,也不必勉强于她。”

  袁潮汐道:“哦?是吗?我来问她。”

  他走到妹妹跟前,袁秀秀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哥哥。”

  袁潮汐道:“丫头,这次你离谱可离大了,要不是梁左使眼睛够尖,今天岂非又要溜之大吉?”

  袁秀秀几乎哭出来,道:“哥,我知道是我不对。”

  袁潮汐叹了口气,道:“你既不回去,且说个理由来听。”

  袁秀秀其实并不怕哥哥,这次理亏在先也无话可说,见他没怪罪,胆子又壮起来,道:“没有理由。”

  袁潮汐皱眉:“怎会没理由?既然说不出,就跟我回去。”

  袁秀秀拉了他膀子撒娇道:“你想想看,我长这么大,没有离开过你一天。整天待在教里处理那些麻烦透顶的琐事,无趣之极。外面这么好玩,我想多待一段时间,好不好嘛?”

  袁潮汐生平最头疼爱这年幼的妹子,算得上有求必应。想想她的话,也觉有理,小丫头长到十七、八岁,的确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他沉呤片刻,道:“那你的罗兰堂堂主之职怎么办?”

  袁秀秀见他松动,大喜道:“交给副堂主李友山暂代好了,这人的才华绝不在小妹之下,尽可放心用他。”

  袁潮汐笑道:“才华不在你之下?亏你说得出口。用着了人家,便百般说别人好话。”

  袁秀秀抱住他脖子,亲昵道:“世上的人加起来都没有哥哥你好。”斜眼看了端木容甄一眼,端木容甄红着脸,心下却像听见她在夸自己一般。梁天恺看得多了,见怪不怪,在一旁咧嘴直笑,知道袁潮汐拗不过妹子,定会应允。

  袁潮汐轻轻打她一下:“就会拍马屁,想让我放你在外面胡闹。”

  袁秀秀道:“我可半点也不胡闹,我要是胡闹的话,他会看着我的。”她用手一指端木容甄,端木容甄又不好意思起来。

  袁潮汐走向他,道:“端木公子,我这妹子调皮得很,是我宠坏了她。小姑娘渐渐长大,有些事该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个做哥哥的也管不住。既然她愿意跟你在一起,你就辛苦了,多看顾她一点。”

  端木容甄连连点头,喜道:“我会,我会,其实她很乖的。”

  袁潮汐哈哈大笑:“乖么?只怕在你面前才好一点。”

  袁秀秀道:“哥,少说两句不成么?”她的脸也红了,好在端木容甄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

  袁潮汐道:“梁左使,我们走。这小妮子在外面倦了,自然会回家的。”梁天恺朝袁秀秀一笑,跟了袁潮汐一起向端木容甄抱腕告辞,就此出了林子。

  等兄长走了,袁秀秀反而有一丝不舍,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端木容甄胸口一热,脱口道:“秀秀,你别走。”

  袁秀秀回过神来,奇道:“哥哥不是允许我留下来了么?”

  “我知道。可是,你不知道,我说的不是……唉,叫我怎么说呢。”

  袁秀秀茫然望着他:“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端木容甄心中想道:“她还小,有很多事不懂。”便道:“没什么,我忘了想说什么。”

  袁秀秀笑道:“你这个人经常这样丢三落四的,难怪陆兄弟要叫你‘木头’。”两人并肩往柜坊的馆舍走去。

  刚出树林没多久,陆岑康东张西望见着他们俩,急急地招呼道:“快来,有映雪的消息了。”三人回到房内,洗剑拿着萧映雪的信正向安贤问话。

  端木容甄听到和萧映雪在一起那公子穿了披风,便仔细询问样式,皱眉道:“那不是映雪的披风么?”

  安贤道:“那位公子一身黑衣,气宇不凡,只是好像生了重病。”

  胡长风道:“莫非是受了内伤?”

  袁秀秀脱口而出道:“会不会是楚惜刀?他最爱穿黑衣。再说他帮过萧公子,若是他有事,萧公子一定救他。”

  陆岑康嚷道:“怪了,才不会是他,是我还差不多。他的武功那么好,除非是他师父要杀他,否则谁伤得了他?竟伤到要人保护的地步,简直不可能。”

  “不,你们都没猜错。”萧映雪走进屋来,安贤连忙行礼,陆岑康却跳起来冲过去。萧映雪拍了洗剑与匀书的肩膀,对陆岑康和端木容甄柔声道:“你们又为我费心了。”他没说“谢”字,这份关心原不是一个“谢”字可以报答,朋友之间也无须报答。

  萧映雪转身对安贤道:“多谢安兄弟跑这一趟。”安贤赧颜道:“今日东西不好卖,刚刚才卖完,来得晚了。请公子原谅。”端木容甄忙道:“不碍事,无论如何你辛苦跑了一趟,我叫人拿路费给你。”

  安贤婉谢了路费,又与萧映雪说了几句便走了。萧映雪望了他的背影,对端木容甄道:“这样的人不必送钱相谢。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替我买些好书送到他家里去。”

  端木容甄道:“没问题,这事由我去办。你吃过没?我们要上路了,早日赶回杭州,省得你师父挂心。”

  萧映雪想到婵娟的话,点头道:“好,正该早早上路,我随时可走。”

  告别萧映雪后,楚惜刀漫无目的地在灵岩山上乱闯,眼前优美秀丽的景色于他形同虚设,心中亦是茫然一片,不知在想什么。此时,他只想远远地离开,离开他熟悉的一切,离开曾经束缚他的枷锁。

  他发足狂奔在山径上,树枝扫着他的脸,顽石刺痛他的脚,才使他于些微的苦楚中得到一点安慰。他纵情飞跃,烦闷的心情渐渐随着山路延伸散去。

  峰回路转,眼前现出一泓清潭,潭边一位少女正望了潭水出神。一身的淡紫罗衫随了山风轻轻飘拂,她就是那个叫雪无瑕的女子。无瑕,果然是一点瑕疵都没有。

  楚惜刀一路冲将过来,见到她后急急刹住脚步。他要停便停,仍是吓坏了一名正在潭中饮水的雪衣少女,蓦地在水中看到他的倒影,尖叫一声,差点没掉下湖去。

  雪无瑕却笑了起来,像拂过水面的微风,像亭亭玉立的荷花,令楚惜刀不由怔忪。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净的笑容,可以让人遗忘烦恼悲伤。

  那雪衣少女见他发呆,叫道:“喂,怎么又遇上你,真是倒霉!”

  “小鹤!”雪无瑕喊住她,看着楚惜刀的眼神,她低下头去。

  楚惜刀突然觉得盯了她看太过唐突,只好咳嗽一声,对小鹤道:“对不住,楚某冒犯了。”

  雪无瑕抬起头来,一双星眸令人不敢逼视:“你姓楚?叫什么名字?”

  楚惜刀犹豫了一下,他的名头太大,又是恶名,但在雪无瑕清水般的双眼注视下,他无法说谎,便清晰地说道:“在下楚惜刀。”

  雪无瑕仔细地打量着他,楚惜刀心中十分忐忑,头一回渴望自己不是那么出名。直到她并未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微笑道:“原来是你。”他才放下一颗心。小鹤也道:“楚惜刀就是你?先前真小看你了。”

  楚惜刀向她笑道:“姑娘轻功不凡,楚某很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