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岑康笑道:“我们大伙儿都感激你帮忙,不过深入异地,每一步谨慎也是对的,你别怪映雪。叶子姑娘,我还想请教,以你之见,我们四人如何分开走最好?”他听说去往绝地一路尽是鬼道前辈,想想自己技不如人,若是逞强耽误了救人反而误事,因此不再坚持原先的想法。

  叶子微笑道:“反正你们既来之则安之,不论信不信我,走下去是必然的。陆岑康,你水性好不好?”

  “我从小在瀑布旁边穿来钻去,是鱼的祖宗。信不信,你把耳环随手往河里一扔,我马上就能给你捞上来。”

  叶子轻笑:“行来,鱼祖宗,我信你,如今要上岸了,你能不能走路啊。”

  说话间船已到对岸,叶子嘻嘻一笑跃上岸去,把舟系在岸边一棵柳树上。众人端详眼前的一个林坡,见松柏苍翠,暗色的幽影黑压压连绵成一片,隐隐透出惊悚不安的气息。

  叶子道:“过了这个坡就是碟仙谷。依我看,往鬼王殿一路因是沿冥河而下,需要借助水性之处甚多,陆岑康你要真是好水性,还是和袁姑娘走这一路才好。”

  袁秀秀虽想与端木容甄同行,但一来知他不识水,二来有萧映雪照料他比自己在旁更安全,遂笑道:“我没意见,哪怕一路这样游到鬼王殿,对我也轻而易举。”

  端木容甄似知她心意,傻傻地向她笑着。

  陆岑康一拍他的手,道:“喂,你真舍得?那我可就和嫂子一路了。”

  这句“嫂子”一喊,另外两人都红了脸。端木容甄连忙找话说:“叶子姑娘,他俩既要从冥河一路走,这会儿是否无须过坡呢?”

  叶子道:“这条河在前面要拐弯进碟仙谷,从坡上过去近些,路是一样的。不过进了碟仙谷后,圣鬼的布置更多,不若在此间就分头行事。”

  端木容甄走到萧映雪身边,笑道:“我们这对好兄弟,又要并肩作战了。”两人相视,会心一笑,均想起从前的趣事。他们俩是总角之交,年幼时相识后时常结伴出游,有过不少愉快的冒险经历。

  陆岑康从肩上卸下干粮袋,分作两份,把其中一份递与端木容甄。端木容甄望了望袁秀秀,道:“岑康,路上小心,替我好好照顾秀秀。”

  陆岑康轻松一笑:“放心,我待她一定比待你好。你那一路要遇到不少高人,你虽然武功不如映雪,但到底年纪比我们大,武林中的事情见识得多,我也就放心了。”

  端木容甄眉头一皱,轻轻地给他一拳,笑骂道:“你又来了,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

  萧映雪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心地凝视陆岑康与袁秀秀,末了终于微笑道:“你们手上都有一份地图,事成之后,我们先去苦海会合。叶子姑娘,苦海是否就是鬼王殿后没有标明的那个湖?”

  叶子缓缓点头,一字一句道:“苦海离绝地、鬼王殿都很近,却是鬼道中人也罕去之地,一切就看各位的造化。”

  陆岑康感激地冲了叶子道:“这回真是多谢你!你帮我们不少,自己也要小心。”环视萧映雪和端木容甄,道:“我们上路了。”

  五人终分成两路上了小坡。月上林梢,四周寂静空灵。陆岑康手中拿剑开路,袁秀秀紧跟其后,很快越过了林坡高处,再往前走便到了碟仙谷。

  叶子则带了萧映雪和端木容甄,斜斜地穿过林坡,很快踏上另外的小路,沿着碟仙谷的边缘横刺里插向了断情山一路。

  分道扬镳。众人的鬼道之行,正式踏上了起点。

  等待他们的分别是什么样的奇妙旅程呢?

  第四章 碟仙谷

  碟仙谷中松柏罗列,参差不齐,但见茂林如锦,脚下湿泥松软,有经年的松针铺地,走上去十分舒适。陆岑康和袁秀秀知道谷中有埋伏,怀了十二分的警惕之心,一路少言寡语不敢多言。

  走了半晌,并无特别的动静。陆岑康忽觉眼前影影绰绰,手腕轻抖出一个剑花朝来人刺去。只听一声轻叱,正觉得耳熟,那人低头避开这招,同时问道:“是陆兄弟吗?”

  陆岑康听得正是袁秀秀的声音,大感惊讶。两人本是一前一后相伴而走,竟不知觉中了鬼道的算计。他赶紧将剑停住,迎上去问:“你怎会跑到我前面去?”

  袁秀秀也明白过来,知是踏入了什么阵势,道:“我明明紧跟着你,眼一花就不见你人影,然后听到剑扬起的风声。好在你这一招我认识,不然……”

  两人静了片刻,思忖起鬼道的手段,不由骇然。

  陆岑康吐吐舌头,黑暗中扮了个鬼脸安慰自己,笑道:“好啦,前面的路我拉着你走便是,但愿那段木头知道了别吃醋。”

  袁秀秀无可奈何地耸肩,道:“此间如此古怪,多些提防也没什么。你肯拉我走,再好也没有。不过,你背了端木大哥的面,就喊他是木头,我可得告诉他去。”慢慢伸出手,与陆岑康握在一起。

  陆岑康生平第一次握女子的手,一碰到袁秀秀温软的柔荑,心神一荡,大呼“邪门”。不由想道:“秀秀可是要做嫂子的,我陆岑康是正人君子,此刻迫不得已,不算逾礼,当然无愧于心!只是,我干吗要脸红?我心中明明没有鬼,怎么倒像做了坏事似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嘿,念念佛静静心,脸就不会红了。”

  他嘴里咕咕作响,翕动有声。

  袁秀秀自从跟端木容甄一起后,因连出事故,端木又是老实人,嬉闹玩耍的性子收了不少。加上一路上有多嘴多舌滔滔不绝爱说话的陆岑康,别人想长篇大论也难,她开口的机会更少。此时悄无人声,她心中复有轻松起来,见了陆岑康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你以为念咒就能把那些鬼怪赶跑了吗?”

  陆岑康闻言,正色道:“念经咒自然有用,邪不胜正,魔难压道。说不定土地公公看我心诚,把阵式撤去了也说不定。”

  袁秀秀嫣然一笑,随了他边走边道:“你光是嘴上求神仙保佑,神仙才懒得理你。要是嫌你罗嗦扰了他们清静,反而给你苦头吃。”

  她刚说完,陆岑康脸色一变,猛一低头,从背上机括中迅疾地飞出三条“银勾索”,劈啪一阵响,好像套住了什么东西。

  “该死,居然用毒蛇!”陆岑康骂道。数条毒蛇冰凉的尸体缠在一旁的树上,月光下看不真切,却越发恐怖。

  “啊——”袁秀秀惊叫一声,差点要跳到陆岑康身上。

  陆岑康心想,他可没趁机占便宜之意,忙道:“别怕,我的百宝囊里有好东西。”摸索半天,掏出一包粉末,“黄金石。”

  袁秀秀闻到那辛烈的气味,镇静下来,道:“雄黄就雄黄了,非要说什么黄金石。”

  陆岑康抹了满满两手药粉,得意地道:“这玩意好,不仅能治疮止毒,还可以吓退毒蛇。”抓起一把粉末就往袁秀秀脸上涂去。

  袁秀秀连忙低头,又好气又好笑,举手投降道:“别玩了,我在手上沾一点就行了。”

  陆岑康拿起长剑向前方左劈右砍,壮了壮胆,招呼袁秀秀道:“来吧,连那些东西都派上用场,这阵式不会太厉害。”

  他拉上袁秀秀,刚走两步,只听“啪”的一声响,脚上被一物夹紧了。袁秀秀踏前一步俯身去看,手上擦着了火折慢慢挪到他的膝盖前。

  一个黑漆漆的捕兽夹子,像满嘴利齿的恶狼死死摇住了陆岑康的左脚。袁秀秀大惊失色,心想这机关虽然简单,一样伤人,关切地问:“疼不疼?找个地方坐下,我们慢慢把它弄开。”

  陆岑康依言在附近找了块落脚石,用剑斩去四周的杂枝,坐了下来。他眉头紧锁,时不时哼哼两声,显是伤势不浅。袁秀秀两手抓住兽夹两断,不料那夹子做得甚紧,稍开一小口,力气没跟上又合得更紧。

  陆岑康“哇”得大叫一声,袁秀秀吓得花容失色,跟了叫了一句,不好意思地道:“弄疼你了?”陆岑康苦着脸呻吟:“没事,没事。”袁秀秀只得运足了气,用内力掰那兽夹,顿时打开。

  她舒了口气,见陆岑康的鞋面虽破,鞋形却完好无损,也未见血迹渗出,心中放下一块大石,道:“脱下鞋子敷点药吧?”

  陆岑康望着她,苦脸终于憋不住,嘻嘻一笑:“没事!我老实招供,这鞋子是特制的,外人瞧不出,我穿着可重得很。上下都由铁皮包着,什么兽夹子也伤不了我。不过看你紧张……我……想逗你开心。”

  袁秀秀没想到被他耍了一回,将脸一板,佯怒道:“你这个调皮鬼。下次你真的受伤了,没人信你管你!”

  陆岑康笑道:“咦,生气了?这可不好,木头会骂我的。”把头凑过去,仔细看着她:“这样美丽的脸,生气了可不好看。笑一笑,好不好?”

  袁秀秀头一抬,“哼”了一声道:“大敌当前,如此胡闹,我拿你没法子。”

  陆岑康叹了口气,随手拔了根草玩弄着,道:“你的口气像极了木头——”忽然一笑,“再过两天,你也会是一根好木材。唉,只可惜一朵鲜花,变成了又笨又死板的木头。”

  袁秀秀先是脸一红,继而“噗”地笑出声:“在你眼中,端木大哥真是一钱不值。”

  “别这么说。正是因大敌当前,我们心中才不可太心急紧张。大家都是人,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厉害。端木虽然木木的,心眼却绝不比我少一窍,以后你们俩在一起,不知道谁会骗倒谁呢。”

  袁秀秀微笑道:“你放心,我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路跟随端木大哥,跟随你们来这里。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会像你刚才那样,逢凶化吉。”

  陆岑康目光一扫四周,道:“这谷里机关简单,但连夜走也不安全,何况我们晚上总要找个地方睡觉。你觉得该如何?”

  袁秀秀略一思忖,道:“叶子说过,我们这一路顺冥河而下,既然如此,不如从水里走。水中花样再多我也不怕,而且,我们来得急,说不定水里的布置会比岸上少得多,走起来也快。”

  陆岑康笑问:“你是什么罗兰堂堂主,水性一定非常之好?”

  袁秀秀道:“罗兰堂专门负责探查新的水域,这是我最内行的,你只管跟着我。不过,如今连水声也听不到,那条冥河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陆岑康指了指前路,两人继续往前,袁秀秀手中举着火折照路。

  这样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袁秀秀轻呼一声,像是踩到什么东西。陆岑康回过头,见她神色痛苦,略略一惊,道:“你不会和我一样吧?”

  “地上有针。”她把火折伸向地面,果然方寸之内的地面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金针。

  陆岑康穿着铁皮鞋故而无事,他拿过火折往前方照去,前路蜿蜿蜒蜒,连绵一路均露出寸许金针,不知有多长。

  袁秀秀忍痛拔出脚底的针,她反应甚快,稍觉异样便提脚停步,入体不深。陆岑康正待取出金疮药,袁秀秀摇手道:“这针很细,未必出血,我不碍事。”

  陆岑康取了针细细地看,放心地道:“没事就好,针上没有喂毒。”

  袁秀秀沉吟道:“这些圣鬼布置的机关,阵仗虽大,却不成器。”

  陆岑康笑道:“罢了罢了,不成器一样能伤着人,分明是欺负我们走夜路。”想了想,用火折照了照其他方向,乍一看并无布置。他微一思索,道:“我帮你做个高跷,我们就走有针的这一路。”

  “你是说这一路会是出路?”

  “这一路既然插了针,别的机关就少些。再说他们刚刚得到我们要来的消息,哪能一下子就布下天罗地网?要是他们平时就把这里弄得跟铜网阵似的,自己人还走不走路了?”

  袁秀秀拣了块石头,往斜刺里反手远远地掷了出去。远处“嗖嗖”数道飞箭疾射,很快又有树木折断倒地的声音轰然作响,好半天才消停了。两人互视一眼,暗自庆幸。

  袁秀秀苦笑:“若是他们今日新布置的机关,数量也太多。好吧,就走金针这条路。”

  陆岑康拍拍胸膛,道:“没问题,我来开路,就算跳出个鬼来,我也能把他吓回去!”

  第五章 鬼影飘飘

  陆岑康一面说,一面举剑砍下一段手腕粗的松枝,左削右刮,不多时做好两块高高的“鞋跟”,足以不畏地上金针。他取出两截细绳,交袁秀秀绑在鞋底,两人遂继续前行,果然无碍。

  在火折的照射下,随着金针的路一直走过去,有惊无险,十分通畅。两人迎难而上,却拣了个便宜,不觉大为庆幸。

  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在火折快熄灭前,袁秀秀收起了探路的火光。陆岑康渐渐觉出不对,停住脚步道:“我们是否在兜圈?”

  袁秀秀凝神道:“不错,按理碟仙谷不会走不到边,现今来来去去似曾相识,出路却看不见。”

  陆岑康颓然顿足,道:“糟糕,我把圣鬼的布置想得太容易了!这下再换路,不知今夜能不能找地方小睡一下。”

  密林中月光暗淡,他看不清袁秀秀脸上的表情,但突然之间,陆岑康感应到她心中的惊恐。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攫住两人的心神,原本坦然的心头蓦地升起一个黑色的影子。

  “有……鬼!”

  袁秀秀颤声说出这两个字,抖着手去拉陆岑康的袖子。陆岑康被她抓住,也不禁一震,抬头望去,意念中的黑影成了切实的阴影,忽地自斜前方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