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亮接过望远镜,朝四周看去。

良久,韩亮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我终于可以勉强站起。

“这里,应该就是二氧化碳湖了。”韩亮慢慢地说道。

“二氧化碳湖?”林涛显然闻所未闻。

“对,就是二氧化碳沉积在一个封闭而低下的空间,形成了一片看不见的湖泊。”韩亮说,“二氧化碳比氧气重,一般都会位于低下的位置。但由于空气的流通,也不至于集中沉积在某一位置。现场的环境,我刚才用望远镜观察了,四面环山,还都是小山丘。这样的地形,加之晴朗过久,没有空气流通,就会在山丘围起的中央山洼里,形成一片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湖,就像湖水一样,只是看不到罢了。”

“真不愧是活百度啊。”我叹道,“每次人下到一个位置,就会立即失去意识,就像是落水了一样,那个位置,就是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

“二氧化碳能致命?”林涛说。

“当然可以!”我说,“二氧化碳潴留,就是导致窒息的原因啊。”

虽然我没有听说过二氧化碳湖的说法,但是我知道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也是很危险的。

“可是…可是,”林涛努力地组织语盲,“我们就是憋气不呼吸,也能支撑两分钟吧!为什么人一进入那个什么二氧化碳湖,就会立即失去意识?”

我说:“你说的那只是暂时缺氧,而体内二氧化碳浓度并不会增高。二氧化碳不能算有毒气体,但是确实可以致命,也有二氧化碳中毒的说法。在正常情况下,人体呼出的气体中二氧化碳含量只有4.2%,血液二氧化碳的分压高于肺泡中二氧化碳的分压,因此,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能弥散于肺泡。但是,如果环境中的二氧化碳浓度增加,则肺泡内的二氧化碳浓度也增加,pH值发生变化,由此刺激呼吸中枢,最终导致呼吸中枢麻痹,使机体发生缺氧窒息。低浓度二氧化碳对呼吸中枢有兴奋作用,高浓度二氧化碳对中枢神经系统有麻醉作用,常伴有空气中氧含量降低所致缺氧血症,同时还能抑制呼吸,导致一系列中枢神经症状。"

“二氧化碳也会这么危险?”林涛仍是怀疑。

“危险的,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我说,“突然进入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中,大多数人可在几秒钟内,因呼吸中枢麻痹,突然倒地死亡。部分人可先感到头晕、心悸,迅速出现谵妄(谵妄,由高热、中毒以及其他疾患引起意识模糊、短时间内精神错乱的症状,如说胡话、不认识熟人等)、惊厥、昏迷。如不及时脱离现场、抢救,容易发生危险;如迅速脱离险境,病人可立刻清醒。若拖延一段时间,病情继续加重,会出现昏迷、发绀、呕吐、咳白色或血性泡沫痰、大小便失禁、抽搐、四肢强直。查体可发现角膜反射和压眶反射消失、双侧病理征阳性等。教科书上是这样写的。”

“也就是说,我和那个民警没在几秒钟之内死亡,全靠运气?”大宝自嘲地笑笑。

“也不是这样,你们一失重,我们就立即让你们脱离了高浓度二氧化碳的环境了,这一般是不会有事的。”我说,“不过你刚才确实身处险境,这全怪我。我完全没有想到二氧化碳湖这一情况,以为你带了能够防毒的面具,就没关系了。其实这种防毒的面具是不可能吸附二氧化碳并产生氧气的。”

“这个不怪你,若不是大宝身处险境,若不是你之前怀疑是有害气体作祟,我也想不到二氧化碳湖这回事。”韩亮安慰我道,“二氧化碳湖本来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况,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形成的。要在空气流通不畅、山洼封闭、无风阴雨等条件同时具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形成这种‘吃人’的二氧化碳湖。”

“我明白了。”我说,“这里光照不足,植物消耗氧气,产生二氧化碳,四周又都是陡坡,空气无法流通,慢慢地就会在山坡下部聚积高浓度的二氧化碳了。其实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我实习的时候,遇见过最险的两次事故。第一次,是我的带教老师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现场洗衣机上有个假发,以为凶手是光头,把假发丢在了现场,就准备去提取。没想到走到旁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假发,而是躲在洗衣机和墙壁夹缝中的凶手。凶手拿着刀站了起来,看我们都穿着警服,他说‘我投降,我投降’。我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如果凶手已成亡命之徒,手无寸铁的现场勘查人员都有可能遭殃。第二次,就是二氧化碳中毒事件。我的带教老师在勘查一个位于下水道的现场时,在沿着下水道下去的过程中,突然失去意识,好在周围有很多人,大家憋着气把他拉了上来,抢救一番才缓过神来。”

“你以前也遇到过二氧化碳中毒的事件?”韩亮问。

我点点头,说:“那次令我印象深刻。但我一直以为,能够积聚高浓度的二氧化碳的,肯定是像下水道这种密不透风的地方,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开阔的旷野,也会出现二氧化碳湖。”

“那现在怎么办?”大宝问。

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消防队把氧气面罩带来。”

“那下面的五个人,是不是已经没救了?”一个村民哭丧着脸问道。

我叹了口气,说:“节哀吧。他们在那种高浓度二氧化碳环境里,是熬不过一分钟的。”

说话间,三四名消防队员驮着几副沉重的带氧气罐的防毒面具爬到了山顶。

领头的一个中尉说:“消防车开不上来,只能靠人工,所以慢了点儿。”

杨大队点点头,说:“辛苦你们了,现在我们派几个人下去吧。”

“我去。”大宝说。

“别!”我立即制止了他,说,“你还虚弱,还是我下吧。”

“都别拉了。”中尉指了指身后的几名消防战士,说,“这种事情,我们比你们有经验,我们几个下去就可以了。”

说完,他们就开始往身上挂氧气瓶。

我感激地点点头。消防部队,这是一支伟大的部队,火灾、爆炸、地震、泥石流…不管多么危险,他们都要逆向前进。作为和平年代牺牲最多的队伍,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在保护着人民。

消防战士们穿戴完毕后,我要求他们务必反复检查密封装置和氧气供输装置。在确定没有问题后,四名消防队员腰拴保险绳、身背氧气瓶开始朝这个“吃人”的山谷进发。

我们其他人更是加大力度为他们照明。

怀着忐忑的心情,终于看到几名消防战士平安下到了大宝失足的位置,仍然没有什么问题。

“看来韩亮的推断是完全正确的。”我高兴地说道,心里琢磨着怎么取证并保存证据。

“下面的同志,你们可以找到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吗?”我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让林涛举起摄像机准备拍摄。

中尉很聪明,简单思考以后,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向上攀登。

攀登到大宝失足的位置附近后,中尉一手抓住绳子,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着了。

中尉举着打火机往下爬行,不一会儿,打火机熄灭了。中尉重新往上爬了一截,再次点燃打火机,然后俯身把打火机往下放,很快打火机又熄灭了。

中尉在打火机熄灭的地方插了一块反光板,反光板在山顶诸多勘查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中尉指了指反光板,做了个手势。

我知道中尉找到了二氧化碳湖的湖面位置,林涛也完成了摄像。证据确凿!

找到湖面后,中尉继续下行,很快就到达几具尸体所在的位置。说起胆子大,消防队员也算得上。在亡人灾害现场,消防队员经常会发现尸体并需要抬出尸体。所以在法医和刑警之后,消防员也是一个不怕尸体的警种。

几名消防队员身上已经挂着沉重的氧气瓶,此时,还要在这种陡坡上运送更加沉重的尸体,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中尉知会队员们在尸体上先捆上绳索,然后用简易担架衬垫,与山顶上的人们合力把尸体一点儿一点儿往上运。

在尸体高过了反光板之后,山顶上的几名消防队员又往山下运动,在二氧化碳湖面以上进行接应。我们见状,也不闲着,戴上手套,帮助消防队员一起把尸体一具一具拉上了山顶。

五具尸体的运送工作,整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全部完成。

在中尉和几名消防队员摘下面罩以后,我们发现他们早已被汗水浸透。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五名受害人已经全都死亡了。”中尉遗憾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

在运送尸体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五名死者的尸僵已经全部产生了,由此判断,他们已经死亡十二小时左右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此时已经等候在山顶,并开始着手把尸体抬到山脚下的停车场。

“你们还要验尸吗?”一名村民怯怯地问。他是村主任,代表村民来和我们谈话。

“所有非正常死亡,都是要经过尸表检验的。”我说。

“可是,他们几个人,都是我们眼睁睁看着掉下去的。”村主任说,“还是不要验尸了吧,我怕他们家人受不了。”

山里人还是比较保守的,尸体解剖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行。”我坚决地说,“我们必须要按照程序来办事。这样吧,既然案情比较明朗,我们只做尸表检验,看一看尸体是不是存在窒息征象。最多,哦,我是说最多就抽一管心血。”

村主任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3

重新回到停车场,我对韩亮说:“把轮胎检查好,这山路,最怕爆胎。”

韩亮扑哧一笑,显然他知道我这样说的用意,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在一年前,我们一起去绵山市(绵山市的案子,见“法医秦明”系列第四季《清道夫》中“深山屠戳”一案)出勘一起命案现场,走的也是山路。在勘查完现场返回县城的时候,车胎突然爆了,若不是当时的驾驶员技术超群,怕是我们都要葬身山崖。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不仅如此,因为爆胎,他们都嘲笑我的体重。在换上备胎以后,为了表示抗议,我第一个跳上了车,结果备胎又爆了。驾驶员驾驶着备胎没完全爆裂的车,提心吊胆、慢慢地开回到县城不说,这件事情更是让他们嘲笑了我一年。

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拍了一下韩亮的脑袋,说:“笑什么笑,正经点儿,检查车胎。”

这一夜,不仅仅是彻夜未眠,更是体能透支。任凭车辆有多颠簸、道路有多曲折,我们上车之后立即沉沉睡去,蒙眬中听见韩亮在叫:“喂,别睡啊,你们睡了我怎么办?喂,陪我说说话啊,我也困!”

好在韩亮并没有被困神击倒,他安全地把我们带离了群山的怀抱。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杨大队停下车,敲了敲我们的车窗玻璃,说,“既然你们都来了,虽然死因都已经很明确了,但还是帮我们一起把案件办妥当吧。”

我知道杨大队“把案件办妥当”的意思,就是帮助他们完成五具尸体的尸表检验。我知道不是杨大队对自己人的技术能力没信心,而是他们太累了。这时候多出我和大宝这两个“壮劳力”,那可要轻松不少。

“哦。”刚刚醒来,嗓子有些沙哑,我直了直身子,看了看手表,说,“那是必须的。一来,在村主任面前是我坚持要按程序检验的尸表。我不在尸检现场如何向老百姓解释?二来,我们算是睡了三个小时,韩亮则是一直在和自己做斗争,他太困了,不能再继续往省城开了。他休息的时间,正好就是我们尸检的时间。”

韩亮使劲点了点头,说:“给我的眼皮支上牙签,都能把牙签给夹断了。”

“那我们找个房间给韩亮休息,你们坐我的车去殡仪馆。”杨大队说,“尸检完事儿,再回去。”

殡仪馆的运尸车行驶比较缓慢,我们又在杨大队的车上沉沉地睡了一觉。上午10点,五具尸体全部拉到了。

按照群体性死亡事件的尸检要求,我们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做好了识别标尺。所谓识别标尺,就是在拍照用的比例尺上贴上一张纸条,纸条上分别写上死者的姓名以及案发的时间。

刑事摄影中,不仅要对尸体的全貌照相,也要对各个部位进行细目拍照。拍细目的时候,就是人体的某个部位、某个细节。单单是一个死者的时候,随便怎么拍都没有关系。但如果是多个死者,通过一张简单的部位或细节照片,就不可能辨认出它属于哪个死者的。一旦照片混淆,证据体系也就完全混淆了。所以在群体性死亡事件中,必须明确每一张细目照片是属于哪名死者的。在照片必须的比例尺上粘贴死者姓名,则是最好的办法。

“按照跌落山崖的反序,我们尸检的顺序以及尸体编号分别是:一号尸体房玄门,二号尸体房塔北,三号尸体房塔南,四号尸体房三门,五号尸体——一切因之而起的房塔先。”我依次说道。

林涛按照我说的,在五本尸体检验记录本上进行编号和书写,而大宝则根据尸检见证人村主任的辨认,把五个贴有姓名的比例尺放到相应的尸体上。

“我们分组进行,我和大宝一组,林海法医带一组。”我一边穿解剖服一边说,“尸表检验比较简单,关键是对每名死者的衣着进行拍照、检查,然后检查尸体关键部位有没有损伤,最后观察窒息征象。”

“二氧化碳中毒的根源,还是呼吸中枢麻痹,导致窒息死亡。”大宝说,“所以尸体应该有心血不凝、口唇青紫、指甲发绀、尸斑浓重的征象。”

“心血是用注射器抽取吗?”林海问道。

我点点头,说:“和常规毒物检验摄取心血的办法一样,第四、五肋骨间隙入针,如果能顺利抽出,则是心血不凝的表现。如果有凝血块,针头很快就会被堵住。”

“还要脱衣服?还要扎针?”村主任有些不满。

“为了逝者的尊严,为了万无一失。”我盯着村主任说。

村主任点头认可。

尸表检验按部就班。因为只是简单的尸表检验,工作进行得很快。大约中午11点半的时候,我们两组分别检验了两具尸体。

这四具尸体,除了面部和手部有一些细小的擦伤,没有其他任何损伤。而这些细小的擦伤,很容易理解,就是在滚落山坡的时候,被灌木划伤的。因为此时已经入冬,天气渐冷,加之山里气温更低,所以村民们都已经穿上了小棉袄,有了较厚的衣服保护,擦伤也就仅限于手部、面部等暴露部位。四名死者的尸僵都已经形成并到了最硬的程度,死亡时间和村民们反映的时间也是吻合的。另外,四名死者的窒息征象都非常明显。从这四具尸体的表象来看,完全符合村民叙述的死亡过程,没有任何疑点。

这也是我们之前就预料到的,只是按照程序把必要的工作完成罢了。

此时,杨大队已经看出了我和大宝的疲惫,让我们脱去解剖服,到一旁的更衣室休息。最后一具尸体——房塔先的尸体,交给林海一组继续进行。

我们还没有在更衣室里坐下,就听见解剖间里一阵惊呼。我和大宝慌忙跑过去看。

“怎么了?”我问。

“奇怪了!死者的内衣上有血!”林海说。

我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死者白色的衬衫上有殷红的血迹。

我和大宝赶紧重新穿上解剖服,帮忙收拾死者的衣服。

“死者的右侧季肋部(季肋部,就是腹腔的上部)下方有个圆形的小孔!”林海说。

“啊!死者的左侧肩膀后方有一个圆形的小孔!”林海的助手也有了发现。

“枪弹伤!”大宝惊叫道,“难道这里还隐藏着一个案件?”

村主任在一旁插话:“怎么可能!打猎,也有可能误伤自己啊!”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我真是笨,这么重要的问题都忽略了!”

“什么问题?”林涛问。

我说:“可能是太困的原因吧。你记得吗,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杨大队就介绍了案情。村民是怎么知道房塔先掉落在现场那个山坡下的?”

“先在山顶看到了他的枪,然后看到了山坡下有他的腿。”大宝说。

“就是啊。”我说,“一个猎人,怎么可能让枪离开自己?然后自己不带枪,贸然下山坡?不可能啊。”

“是啊,你说得有道理。”林涛说,“在看尸体之前,我们就该想到,房塔先为什么会跌落山崖,还没有带枪。他跌落的理由自然和其他四个人不一样。”

“是啊,我们忽视了这一点。”大宝说,“房塔先是在中枪后,跌落山崖的。”

“可是,为什么现场没有血啊?”林涛说。

“因为冬天穿的衣服太多了,加上枪的威力又不大,口径也不大。”我说,“在衣服上和皮肤上钻出来的小孔,很快被外层衣服和皮下组织堵上了,所以血液流不出来。”

“可是,尸体的窒息征象很明显啊。”大宝拿起死者的十指,说,“按理说,内脏被击穿破裂、失血死亡,都不该有这么明显的尸斑和这么明显的窒息征象。”

“那是因为他被击伤后,滚落山崖,在失血死亡之前,就已经窒息死亡了。”我微微一笑,说。

“分析得有道理。”村主任捋了捋长胡子,说,“那就这样吧,麻烦政府了。”

“这样可不行。”我说,“我们要解剖尸体。”

“我说了这不可能是命案!”村主任跳了起来,“他打猎误伤了自己,跌落山崖,还连累这么多青壮年的村民跟着死!这事儿已经够大了!你们不能再解剖尸体!谁敢解剖我就去上访!”

“上访也要有理由,老同志。”杨大队前来调停,“《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了,在死因不明的情况下,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

村主任仍在解剖室外跳脚,坚决反对解剖。杨大队皱了皱眉头,朝身边的刑警使了使眼色。两名刑警把村主任拉进了警车。

“先办手续吧。”我说,“通知死者家属到场,如果死者家属拒绝到场,在笔录中注明,然后我们照常解剖。”

“可是,村主任说得不错,看起来这个案子并没有什么疑点。”林涛说。

我说:“不管有没有疑点,出现了可以致命的损伤,我们就必须要搞清楚原因。死者身上的损伤是不是枪弹创,两个洞眼哪个是入口哪个是出口,死者处于什么姿势,子弹如何打入,这些问题都是需要解决的。”

“又是猎户,又是圆孔损伤,肯定是枪弹创啊。”大宝说。

“可不要先入为主。”我说,“记得我们之前的一个案子吗?若是简单地相信调查情况,认定是枪伤,那可就误导了侦查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一般枪弹创的出入口都是有区别的。这具尸体上看到的就是完全相同的两个圆洞,说不定还真是无刃刺器损伤。”大宝说。

“这我也不认可。”我说,“无刃刺器一般是很难贯穿整个人体的。我奇怪的是,猎户用的,不都是霰弹枪吗?”

枪支分为霰弹枪和膛线枪,霰弹枪发射区域大,但射程近,一般被用于狩猎。膛线枪则是我们平时知道的制式枪支,射程远、精度高。

“我们这‘湖东造’,还真就不仅限于霰弹枪。”杨大队说,“在我们收缴的枪支中,很多都是膛线枪。因为是手工制作,所以没有军工厂生产的膛线枪精致。‘湖东造’的膛线枪,威力不太大,但好歹是膛线枪。”

“死者带着的?”我问。

杨大队说:“他带的就是一把四十厘米长的膛线枪。”

“哦,那一切就好解释了。”我说。

说话间,一名民警驾驶着警车风驰电掣般地开到了解剖室门口,如果不是及时刹住,我还以为他要开上解剖台呢。

“手续办好了。”民警说,“家属杜鹃,同意解剖。”

这个结果倒是出乎意料,我们暗暗地称赞杜鹃的大义。

尸体解剖立即进行。因为已经完成了尸表检验工作,我们就直奔主题了。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后,我们沿着两个圆孔之间的创道进行了细目解剖。看起来,子弹是从肩膀后侧进入,打碎了肩胛骨的上端,然后击破心包,掠过心脏,穿过膈肌,打碎了肝脏,在右侧季肋部出了身体。

“力量如此之大,肯定是枪弹创了。”大宝下了结论。

“不仅如此。”我说,“损伤部位生活反应明显。损伤不仅限于创道,周围的组织也有挫碎,这是弹后空腔效应导致的,也可以完全印证这就是一个枪弹创。”

“体内出血少,肝脏虽破但是不会马上致命,心脏没有破裂,说明他是受重伤后,跌落山崖,然后和其他人一样,二氧化碳中毒死亡。”

“死因明确了,死亡时间呢?”大宝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死者的胃。胃内的稀饭和咸菜还都成形,大宝说:“初步消化,十二指肠内还没有食物进入,结合胃内容物形态,符合他早晨的早饭成分,所以他应该是上午9点之前就死亡了。”

我点点头,说:“这是什么?”

顺着我的止血钳看去,死者左侧季肋部后面的胸廓上有一片出血区。

“这是左侧季肋部,子弹穿出是在右侧季肋部,这显然不是枪弹所致。”大宝说完,用手术刀对出血的位置进行了分离。

分离完毕,我把手伸进尸体的腹腔探查,说:“是第十二肋骨骨折。”

“哦,这个可以理解,滚落山崖的时候形成的。”大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