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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商再道:“就是说,我看见了你,可我没看清你的面容。你个子高,那盏走马灯刚好挡住了你的脸,我根本不知道那人就是你。”

这就尴尬了,凌不疑脸色发绿:“我看了你半天,你却不好奇我是谁?”寻常人家的小女娘,早走过来主动结交自己了。

少商讪讪的笑着:“原来,你是在看我啊,呵呵,呵呵……”

“不看你,我还能看谁。”

“呐,我是这么推测的。你身旁那盏走马灯上绘的是阖家团圆,我和阿父叔母另兄弟们,合起来看着不像美满的一家人么。我以为你触景生情,在看我们一家人呢……”

“胡说八道!”凌不疑斥其无稽之谈,人都气笑了,“我若要触景生情,干嘛非要在市井里触。元宵宫筵上,陛下一家就团圆美满的很,我在宫筵上触景生情亦可!”

少商想想,也觉得好笑:“既然你看了我这么久,为何不来找我?”

凌不疑目色怅然,低声道:“彼时,我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娶妻。”

少商啼笑皆非,忍不住叹道:“凌大人啊,只是搭讪一下而已,还谈不上娶不娶妻罢。”先认识,再啪拖,其后才是谈婚论嫁嘛。

凌不疑清凌凌的一眼过来:“若不娶妻,为何要搭讪。难道你不是如此想的?”

看未婚夫眼神不善,少商连忙义正词严道:“你说的没错。我生平最看不惯那些男男女女混在一处瞎闹,既不谈婚论嫁,有什么好东拉西扯的!”

凌不疑横了她一眼,缓缓直起身子,叹道:“唉,原来起初就错了,好吧,我们好好来捋一捋过往之事。”

少商殷勤的挨过去坐好。

“也就是说,在万家,你是头一回见到我。那我上来就为你牵马攀镫,你定是觉得十分突兀了?”

“……有点。”当时被他握住小腿,少商浑身都麻了。

“后来在滑县郊外,你我再次相逢。我以为三面之缘甚是难得,你却并无此想?”

“其实……救命之恩也是缘分嘛。”

“当时你为我疗伤,又言语恳切,神情温柔,我以为你对我有爱慕之意,却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少商默默的——这回你说对了。

“那后来我与阿垚定亲,你是怎么想的?”她想到了些不大好的事。

凌不疑冷着脸道:“我以为你见异思迁,被楼垚勾引后就将我抛诸脑后了。”

果然如此!少商脸色精彩纷呈,黑漆漆的,蓝了吧唧,绿歪歪的。

“那你后来还对我那么好?!”少商有些愤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居然已经水性杨花了一把。

“既然我未曾向你表露有婚娶之意,而楼垚却又向你提了亲,你自然可以择他而嫁……我不曾怪过你。”凌不疑怅然道。

才不过数月前的事,如今说来却有些恍惚,仿佛已是十分遥远的往事了。少商叹道:“你从来没提起,我也不知道啊……”

凌不疑看着烛火:“若我们早相识了,会不会少吵些架。”

少商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不会。你我生性如此,该吵的,一顿都不会落下。”没了救命之恩和盖世英雄的滤镜,说不定情形还会更糟糕。

凌不疑似乎也想到了这点,无奈的摇摇头。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诶诶,你初次见我是什么样子啊。”少商十分好奇。

凌不疑道:“那夜你穿了一身碧色曲裾,披着白狐皮斗篷,头上梳着双鬟,两边各缀有一颗明珠,倒像个人偶娃娃。你那时个子还小,大约只到我胸前。”

回想那时,周围是华彩四溢的灯火,人声鼎沸,女孩站在人影憧憧的街角,孤独倔强,有一种奇异的凄然落寞。

当她望过来时,那双大大的眼睛漆黑明亮,天真又好奇,仿佛直直看进了他的心底,满街斑斓光耀的灯火都不如她的眸子好看。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他自小沉稳安静,诸事井井有条,最不喜猝不及防的骤生之事。是以他当时以为只是偶然的心绪波动,没做多想。

现在想来,也许他骨子里,就喜欢那样子的女孩吧。

【本卷终】

第四卷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第103章

皇后寿辰之后,都城百姓看了三桩热闹,排名不分主次,按照时间顺序如下:

首先是帝后最小的女儿。

先是原先簇拥在她周围的那些女孩们,其父兄家祖均受贬斥,无一例外。再是被扣宫中两日后终于得以离去,然五公主甫回公主府,立刻被入目的景象吓的惊恐欲疯——十五六具面容熟悉的尸首,或挂在高高的梁上,或整齐的码放在堂中。五公主再骄奢淫逸,也不曾经见过大风大浪,当场吓的瘫软在地上,下裙濡湿。

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旁讨好卖乖,教唆她圈地隐户的俊俏男子们,如今都成了冰冷青紫的僵硬尸首,以前的管事奴婢全都不见了,换上的是一群陌生严肃犹如木雕般的看守。

皇帝颁旨,以后除非他和皇后发话,五公主再不能出门游乐,且必须在专门委派的宫媪监督下,在家读书奉德,修身养性——简而言之,她被监禁在公主府中了。

五公主这才害怕起来,苦苦央求看守带话给皇后,哀告她已知罪了。可是皇后就如当初她对少商说的那样,一旦她真的对哪个人失望了,她是见都不想再见这个人了。

倒是皇帝让岑安知带了两句话过去。其一,原先赏赐给公主的那些食邑全数收回,反正公主也用不上财帛了。其二,想出去?十分简单,嫁出去即可。

可是当初五公主因为不满亲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皇后将她的婚期拖至她二十岁之后,如此她岂不还得坐监数年?除非小越侯夫妇亲自提请提前婚期,可她之前没少得罪这对未来的君舅君姑,要他们帮忙弗如旭日西出。

这一下乾坤倒转,五公主瞬时从对婚配避之唯恐不及变成了锥心恨嫁。

少商可以想象,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五公主将日夜噬心啃肝的懊悔难受,她不由得对皇帝的手段肃然起敬——自来白手起家的开国皇帝,不但富于开疆拓土的睿智和气魄,也不乏算计人心的筹谋。皇帝从未对自己的家人用过心术手段,并非他不会,而是他不愿罢了。

这边厢五公主恨嫁的要死,那边厢,长水校尉骆家倒将婚期提前了半个月,都城百姓目送数位骆公子送嫁亲妹,十里红妆,大摆长龙。行至郊外,骆济通身披朱红大裳亲自下车来,握着前来送行的少商之手,愧疚道:“……春笤的尸首在宫中一处偏僻林园中找到了。”

少商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低头不语。

坐在后面马车中的凌不疑隔着窗棂看过来,目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梭回。

骆济通垂泪道:“我这伴读当的,真是无用之极。以前我总以为自己能为皇后多少分些忧。如今看来,是皇后一直优容于我。少商,以后皇后那儿,你多费心了。人人都说娘娘好静,其实我知道,她很怕寂寞……你多陪陪她。”

凌不疑伸出手在窗外晃了晃,发觉外面又起风了,便将还想再说两句的未婚妻扯上了马车,结果倒变成了是骆济通目送他们先走。

最后是少商的及笄礼。

十月旦后半月,皇后比自己过生辰还有兴的设了一场冬梅宴,然后当着半城贵妇的面亲自为少商簪笄。人群一侧,站着面色复杂的萧夫人,只有程始深知妻子心事,其实从上半年起,萧夫人就开始暗中准备女儿的及笄礼了,谁知却半点没用上。

萧夫人生平头一回难以从现实利益的角度看待问题——女儿能得皇后主行笄礼,固然是莫大的荣耀,但看着女儿与皇后举止亲昵无间,萧夫人又觉得仿佛被抢走了什么似的。

“这回嫋嫋回家,与以前不同了。”萧夫人与丈夫私底下议论,“以前她从宫中回来,就跟官差散衙弟子下馆似的,那是满心的松快惬意。可这回,她倒像不在乎能不能每日回家了。在宫中待着,她似乎也是一般的自在。”

程始想了想,才发觉果然如此,笑道:“这也情有可原,到底在宫中一气住了小半个月嘛。娘娘喜欢她,她帮着张罗寿宴,正是应有的礼数。”

他看妻子若有所失,劝慰道:“以前嫋嫋是掐着时辰进出宫廷的,活脱的应付差事,难道陛下会看不出来。可这回,皇后是不必说了,我看连陛下也对嫋嫋比以前满意了,不然哪能三天两头从宫中颁下赏赐来。你我是有女儿福的,你看整座都城里哪家小女娘有我们嫋嫋争气懂事,不但婚配一点不用父母操心,还总给家里增光添彩。从以前的楼家,到如今的天子养儿,咱们尽受着嫋嫋的好处了。不然啊,像五公主身边那些没头脑的小女娘,在娘娘的寿宴上闯了祸,结果父兄皆受连累。”说着,他啧啧摇头。

萧夫人似乎听进去了,叹道:“你说的也是。”

……

程萧二人猜测的没错,少商的确在宫中愈发自在了,皇帝也看她渐渐顺眼了。不但没有隔三差五的训斥,偶尔还能三句训斥中夹一句褒奖了。

皇帝素性开朗豪迈,喜欢热闹,差不多每旬必与股肱重臣宴饮,笑谈今往。这日,皇帝又一次设宴,并召皇后同席,少商陪同一处。

时辰尚早,宾客还未至,皇后正劝皇帝要注意身体,少饮酒为好。皇帝却叹道:“唉,又有两场兵事要用,朕的这帮老兄弟多有风险,多聚一聚嘛。”

凌不疑坐在下首,从刚才起就一直用眼色示意少商坐来自己身旁,谁知女孩淘气的当做没看见,笑眯眯的跪坐在皇后身旁——凌不疑转回头。

皇后皱眉道:“两场兵事?不是只待收复蜀中了么,怎么又多一场。”她到底摄过政,对军国大事略知一二。

皇帝一哂,道:“寿春物阜民丰,彭真在当地经营了数年,朕懒得去管他,他倒生出了臣之心。从今年五月起,就暗中招兵买马,图谋不轨。哼,区区贼子,不足挂齿。”

皇后一听是寿春,便放下了心,笑道:“寿春是个好地方,可四面无遮无碍,徒有富庶,并非聚兵起事之地。这个彭真,真是鬼迷了心窍。予先恭祝陛下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皇帝笑道:“朕打算月底就发兵寿春,也算攻蜀之战前练练手。”他又看少商在皇后身旁眼珠骨碌碌的转,板脸道:“有话就说。”

少商赶紧道:“陛下即将用兵寿春,家父是不是也要去啊。”

“不错。看来这事不少人都猜到了。”皇帝含笑。

少商叹道:“我说嘛,阿父足足练了一夏的兵,回来时整个人只有牙齿和一半眼珠是白的了。嗯,夏日练兵,秋日整备,初冬攻伐……陛下,您莫要瞪我,妾不是不关怀凌大人才没问的,而是适才陛下说‘练练手’——于沙场老将而言,上战场怕是比回家都熟,有甚好练手的。唉,看来陛下是想叫凌大人也去寿春了。”

皇帝笑瞪了女孩一眼:“还算你机灵,不过子晟也上惯了沙场的……你又叹什么气!”

少商叹道:“陛下,您能不能别叫凌大人去了,他上回手臂的伤才刚养好呢。再说了,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皇帝瞪眼道:“沙场热血男儿事,这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知道什么!哼,算了,你能心疼子晟,也算是有长进……”

少商肚里大骂,关心凌不疑就算有长进,哪天她把凌不疑伺候舒服了岂不得进功臣阁。

“……不过你放心,这回朕遣了崔祐一道去,子晟说不定连马都不用下。要紧的是,他一道去了,朕也有个名头多赐些食邑给他。”说到后半句时,皇帝压低了声音。

皇后知道丈夫打的什么主意,掩袖轻笑。

少商磕头谢过,又期期艾艾道:“陛下这样为凌大人费心思,妾感激万分。不过,妾不会铺张靡费的,妾会量入为出的。”她觉得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人要紧,要赚钱,有的是门路,干嘛拿命去拼啊。

皇帝骂道:“这是钱财的事吗?你这不懂事的……”他正想骂女孩全不懂其中要紧,忽的念头一转,起了捉弄之心,“少商啊,朕来问你,汝父与子晟挑一个去寿春,你挑谁?”

少商瞠目。难得她表现一下对凌不疑的关爱,结果却招来这么一个你娘与媳妇落水你先救谁的奇葩问题。皇帝老伯,你的肚肠真是黑的跟墨鱼汁一样了!

她想了会儿,故作为难道:“陛下,让家父与凌大人都待在都城吧,还是妾去寿春吧。”

皇帝听闻,放声大笑,皇后与凌不疑相顾莞尔。

在皇帝爽朗的笑声中,今日被邀宴的臣工与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另三四两位皇子陆续赶到。往常这种情形,常是越妃随侍在皇帝身旁,不过今日既然皇后在场,而此筵又不属于‘必要场合’,她当然不肯来。

当群臣与诸皇子向帝后行礼时,少商十分乖觉的溜到凌不疑身旁坐好,不错眼的望向场内诸位大臣,求教凌不疑介绍。谁知凌不疑拽得很,一口回绝。

“刚才我还为了你被陛下责骂,你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有没有良心!”少商痛心疾首。

凌不疑答的很干脆:“没有。”

少商怒而捶之。

凌不疑道:“你有求于我还这样凶巴巴的,这是拜恳之道?”

“你再罗里吧嗦,信不信我站到岑安知身旁去。他必然有问必答!”少商也不是吃素的。

凌不疑一把捏住她的小手,反威胁道:“你若敢站过去,我也站过去。”

自己可以站到岑安知身旁作出一幅服侍状,可凌不疑也站过去的话她岂不又要糟糕了?少商瞪着大大的眼睛,委屈的低声道:“你总说要待我好,可欺负我的一直都是你。我在这宫里举目无亲,只有你是我能依靠的。这两天娘娘身体不好,我没顾得上理你,其实我心里十分想念你,你不可以生我的气……”

什么举目无亲,皇后待她好的不得了好吗,长秋宫众人当她是精神支柱好吗。所以……看,其实做小伏低一点也不难,温柔可人更是手到擒来。所谓能者不所不能,少商现在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充满信心。

凌不疑果然心软了,柔声道:“你又不是宫婢侍医,为娘娘侍疾也该适可而止,没日没夜的累倒了怎么办。”

少商道:“你若病了,我也会没日没夜的照看你,累倒了也不怕。”

毛驴捋顺了,世界和谐了,凌不疑不再别扭了。他在食案下握着少商的手,一一指点在场的二十多位大臣。

除去之前已经认识的虞侯崔侯以及吴大将军等人,少商终于见到了越妃娘娘的三位兄长,大越侯,中越侯,小越侯。前两位与越妃长的很像,都生的长眉凤目面容明朗,只有小越侯——也就是五公主未来的君舅,五官略显尖细阴柔。

原本崔侯要走来凌不疑和少商这边,硬是被吴大将军扯到皇帝跟前不知要禀奏什么,越家三兄弟毫无意外与自家两位外甥皇子说话。

比较令人以外的是,今日居然楼太仆也在。他看到了少商,遥遥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就向太子席位走去,途中他似乎还想招呼虞侯一道,却被后者温言婉拒,反而将大越侯从三四两位皇子那儿拉到自己席位旁低语。

“……楼太仆曾为太子殿下开蒙。”凌不疑看着正与太子谈笑风生的楼太仆,随后又看向另一边道,“虞越两家累世通婚,虞侯与大越侯更是自小同窗读书。”

少商心里有些发沉。

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所有乱世枭雄最初起家的本钱往往来自本乡本土,皇帝老伯也不例外。他生长于司州境内的景阩郡,因此,如今朝堂上的诸臣大致可分为两类,原籍景阩郡的,以及非原籍景阩郡的。

又因为皇帝原籍景阩郡内的丰县,越妃原籍隔壁饶县,最初起兵之时,这两县出人出力最多,追随最久,是以这两县出来的又被称为‘丰饶功臣’。

少商在心里捋了捋——

如虞越吴崔这样的,属于‘丰饶功臣’;如尹姁娥的父亲尹治这样的,属于‘非丰饶功臣’的‘景阩诸臣’;如袁楼万程这几家的,虽然投奔有早晚,贡献有大小,势力有强弱,但都不属于以上两个集团。

如袁慎的父亲,曾在皇帝危难关头举家相助,称得上功勋卓著,深得帝心,但乡音难舍,乡俗难改,景阩诸臣依旧觉得老乡更亲近。

“……那岂不是朝堂都由他们说了算了?”少商心惊道。

凌不疑微笑道:“那也不尽然,陛下有意平衡各方势力,未必非要出身原籍的人才能得居高位。”

少商明白,臣子们愿意抱团,可皇帝未必乐见。

当然,如果要细细区分,即便同样来自丰饶两县,有虞侯和越氏兄弟这样出身望族的,也有吴大将军这样出身贫寒的,还有崔侯这样出身商贩小户的。

就像同样是后来投奔的,有袁楼这样原本就独当一面的巨家世族,也有万家这样的当地大家,还有少商亲爹那样泥腿子出身的。

少商侧头打量了凌不疑一番。

他的母族霍氏是功臣集团核心中的核心,可惜全灭了。他的父族虽是迁去丰县的外乡人,但到底最初就从龙了,算是半个自己人,可惜不受皇帝待见,都不得出席今日之宴。

难怪虞侯希望招凌不疑为婿呢——少商暗自嘀咕。

在这二十来位行止各异的臣子中,有一位两鬓斑白的儒袍老伯尤为醒目,虽说他年岁不小了,但身躯高大挺直,五官清晰,尤可见年少时的俊雅不凡,举止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高贵堂皇。单论气度之雍容清贵,殿内无人能及。

“这位老大人一定来历不俗,你看他的气派……”少商轻声道。

也就皇帝老伯身上那股帝王之气能与之一比了,然而皇老伯的气概是后天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养出来的,而这位老伯的气度却仿佛是天生的。

凌不疑道:“有眼光。这位是河东梁氏的当家人,梁无忌。如今是一州之牧,最近来都城向陛下述职的。”

少商想了想,疑惑道:“河东?楼家不也是河东世族吗,我听三叔母说楼家富甲河东呢。”

凌不疑嗤笑一声:“楼家是河东彭城最大的家族,可梁氏却是整个河东第一家。若在前朝,他们梁家就是在天下世族之中也能论上前五之数。”

他没说下去,不过少商很清楚他言下之意。随着改朝换代,世家开始重新排列组合,梁家如果要继续屹立不倒,须得多花心思了。

两人窃窃私语间,只见那梁老伯似乎有意无意朝自己这边看来。少商还在犹豫,凌不疑已经落落大方的高声道:“敢问梁州牧,子晟可有不妥?”

梁无忌摇头笑道:“老夫着相了,十一郎莫怪。老夫只是在想,若家中子弟能有子晟一半的才具,老夫愿折二十年阳寿。”

旁边的一位大人听见这话,笑道:“老梁啊老梁,你都年近半百了,再折二十年阳寿,你家该备棺椁咯!”

梁无忌摇头道:“我已老朽,只要族中子弟又才干,我死又何妨。”

凌不疑微微一笑,劝道:“梁州牧谬赞。您如今正当盛年,何出此言。”

梁无忌摆摆手,又摇了摇头。

这时皇帝见人已到齐,便下令开宴,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酒过三巡,皇帝向众人正式宣布,养子凌不疑与少商的婚期定在明年三月,于是众臣纷纷拱手向凌不疑贺喜。

吴大将军大咧咧道:“为何在明年三月?子晟年纪不小了,年内就成亲罢,成了婚赶紧生娃娃。”

少商:MMP。

中越侯捅了他一肘子,笑道:“这是陛下用心良苦啊。如今天寒地冻,此时成婚哪里热闹的起来,当然要等开春啦!”

崔祐乐颠颠道:“这个好,这个好……”

“……你们几个。”皇帝指着虞侯那边,大笑道,“备婚仪时想想霍翀兄长,自己掂量掂量该备多少!”

中越侯再度起哄道:“陛下,你这可是公然索贿啊!”

“朕就索要了,你待如何?”皇帝故作无赖,众臣哈哈大笑。

崔祐继续乐颠颠的:“这个应该,这个应该……”

“应该你个头!”吴大将军熊掌一般拍在崔祐肩上,“老子若是出不起礼钱,得你借我!”

这话一出,旁边就有人大笑道:“老吴你这可不厚道,你借崔阿猿的钱,哪年月还过?当年你就爱赊账,如今贵为大将军了,居然还变本加厉了。”

中越侯凑兴道:“我说吴缸子啊,话说当年你赊的钱可都还了吗?”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吴大将军挥赶苍蝇般晃动胳膊,“我和阿猿将来要做儿女亲家,两家不分彼此的!”

“你那女儿比阿猿两个儿子合起来都高大,你还是饶了崔阿猿吧!”

众人哄堂大笑,有几人还笑喷了酒。

崔祐笑呵呵道:“老吴你就不用出钱了,不如拿你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做贺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