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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离去前,少商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梁无忌单膝跪在地上,摘些枯草编起了蝈儿鸟儿,两个稚童亲昵的挨在他身旁,看的聚精会神。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要表扬‘唱唱反调’这位童鞋,根据我仔细观察,她是最早语言曲泠君会和梁无忌在一起的读者,当时我还以为我的大纲泄露了呢。

大家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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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梁邱起,梁邱飞,他们姓‘梁邱’,不是梁,是复姓,谢谢。

第112章

曲泠君离去后两日,二皇妃终于探病回来,与此同时,征伐寿春逆贼一事正式提上日程,辎重粮草兵械乃至军队都是数月前就预备好的,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早已整备完毕的战争机器犹如自有生命一般井然有序的发动起来。

二皇子看的眼热,抻头抻脑的想往军营里凑,却被皇帝捉住一个小小错处狠狠发落了一顿,次日二皇妃就向皇后告假,表示他们夫妻二人欲暂离都城,前去参加好友曲泠君的婚礼。皇后允诺。凌不疑听闻后,表示二皇子这皇妃娶的不错。

少商立刻猜道:“你是说,二皇妃她早就听说了曲夫人之事,但躲在外面不肯回都城?”

“她自诩曲泠君好友。好友犯下杀夫大罪,她管还是不管?不管,未免显得凉薄,管,她恐怕也不能肯定曲泠君有没有杀人。未免无端惹一身嫌,还不如置身事外。”

少商一脸怅然:“这宫里的人啊,没一个简单的,二皇妃看起来很直爽的,没想到也这样有心计。”

凌不疑道:“单论心计,太子妃给二皇妃提鞋都不配。这些年来,若非皇后与我多番回护,太子妃不知有多少短处被她拿捏去了。”

“二皇妃这样,娘娘就不斥责一番?”

“斥责什么。她又没栽赃诬陷,的确是太子妃手下的人行事不当,二皇妃不过是暗中追查,继而揭发罢了。”

少商叹口气,然后想到一事,紧张的拉着凌不疑的袖子:“那那那前几天,你偷偷溜出磐罄大营与我去涂高山玩耍,那温泉别院的内官肯定告诉陛下了!如今朝堂上下都忙着筹备征伐寿春一事,你也是出征大军中的一员,居然居然……那可怎么办啊?!”

凌不疑笑的明朗,揉揉女孩的小脸:“你才想到啊!”被拍开了手后,他道,“今日一早,我已被陛下训斥过了。”

少商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陛下会训斥你,就不会有大事。”

凌不疑一派云淡风轻:“这场战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没错。寿春之战只是一场小型战事,是以一国之力征一地之乱,犹如千斤重锤碾酥饼,朝中众臣都知道逆贼彭真必成齑粉——于是,花样就来了。

那些曾随着皇帝叱咤天下的老将重臣们这次都很有风度,推辞的推辞,举贤的举贤,一点没有争功抢权的意思,反而纷纷表示吾辈已老,该把发光发热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那么是哪些年轻人呢?众臣脸上笑嘻嘻,心里门儿清——当然是各家族的子弟后辈喽!

所以,这回连出名鲁直矫悍的吴大将军也缩在家中,不肯出来统领全军。盖因他明白,这回麻烦的不是打仗,而是如何掌控这一帮野牛犊子似的勋贵子弟们!不光要管好管牢,还要在保证战事顺利的前提下,让这班子弟们有露脸立功的机会,同时更要注意尺度,磕伤擦破嘤嘤嘤的可以,断手断脚掉脑袋的不要。

这种情况皇帝心知肚明,但也不好申斥,因为他自己就是头一个这么干的。

没办法,养子打起来悍勇骄烈,毫不顾惜己身,一个没看住什么凶险的地方都敢冲,皇帝之前已被吓到过好多次了,龙颜上皱纹都多了数根。真正血雨腥风的大战事他舍不得把凌不疑丢进去,寿春这种难度的小战事最好不过了。

估计那帮老兄弟和自己打的是一个主意,皇帝总不能说‘老子是真龙可以这么干,你们是小虾米所以不可以’吧,皇帝不免怀念先祖高皇帝的无赖光棍气质,这么优秀的品质怎么就没遗传一点给子孙呢。

再通情达理,皇帝毕竟是白手打江山的开国君主,深知战事不得轻忽的道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勋贵子弟可以参军,但比例不能超过三成,并且要严加管束。在层层考量之下,原本只是打算去给凌不疑压阵的崔祐被直接提成了大军统帅。

这一敕令下来,众臣(尤其是有子弟在军中的)立刻山呼皇帝英明神武,各种花式歌功颂德,崔祐在一旁面如土色,天旋地转——既然当年皇帝能放心把十五岁的养子交到他手中,那么自然众臣也放心把子侄丢给这位金牌奶爸,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一样滴。

崔祐在重臣中有着数一数二的好人缘。

众臣喜欢他,因为他既不爱争权也不喜夺势,许多争执他笑笑就过去了。

皇帝喜欢他,每每笑问他这番又立功了要什么赏赐,崔祐总会用饱含深意的明媚目光回望,直望的皇帝一阵鸡皮疙瘩——皇帝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崔祐要什么,左右不过是将来等霍君华病好了为他们赐婚之类的。

崔祐虽貌不出众,但相交几十年的老兄弟们无不知道他足智多谋,行事谨慎;若非几十年如一日的吊死在霍君华身上,想为他续弦的人家都快踏破崔家大门了。于是原本犹犹豫豫的班家也将一根独苗班小侯领了出来,一脸道德文章的虞侯也羞羞答答的塞了三个儿子过来……诸如此类。

行程愈紧,人人也愈发忙碌,少商也不例外。

这些日子她连夜为凌不疑赶制了一身里衣和一双厚厚的绒袜,还特意将最后几针拿去长秋宫做,当着皇老伯的面收了口子。看着少商被戳成满天星斗的手指,纵然那成品实在不怎样,皇帝还是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表示还算满意。

凌不疑沉着脸将少商扯了出来,反复翻看她的小手,不悦道:“弄成这样,还不如不做。”

少商笑着去点他的脸颊:“你好没良心,我手指弄成这样为的是谁?”

“自然是为了不被陛下训斥。”凌不疑利落的拆穿她。

少商有些脸红,讪讪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傅母说,女红还是得学一点的,将来好给郎婿孩儿做些贴身的东西。”

“上回你衣袖刮破了还是我给你补的,我何时指望过你的女红。”

少商无可奈何道:“你就不能不提这件事么。那日回去后傅母问我衣袖是谁缝的,我说是你,然后足足被她训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傅母说,这种事若传出去绝对是亘古奇闻,程家女子以后都不用出门了!”

凌不疑笑了出来。他看着女孩小小翘翘的鼻尖在寒气中微微发红,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

少商捂着鼻子红着脸,连退几大步,指着男人颤着手指:“你你你……”

凌不疑上前几步,修长的身躯玉山倾斜般靠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别生气,我让你咬回来。”

少商看着他微微移动的喉结,英挺高耸的鼻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的更厉害了。

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凌益悄悄去了凌不疑的府邸,彼时少商恰好也在。他看见少商,温和的笑了下:“陛下不喜欢我来找子晟,你别说出去。”

少商恭敬的躬身行礼,并不答话。

凌益给儿子送去了一副珍贵的金丝软甲,反反复复的叮嘱:“一定要全身而返,身体周全比什么都要紧。别心头一热就轻易行险,别……别像你舅父那样……活着最要紧。只有活着,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凌不疑低头听了,一一称喏。父子俩相对无言,良久,凌不疑才道:“等我这次回来,就去城阳侯府。正旦兴许赶不上了,可能元宵……”

凌益喜上眉梢,连声道好,转头道:“少商,到时你也来!”他顿了一下,“淳于氏不会出来,若还有人对你不客气,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用怕!”

凌益要回去时,欧阳夫子忽来送急报,少商便起身替凌不疑送凌益出门,行至前庭,凌益忽叹道:“子晟性情执拗,你多劝劝他,不要听旁人吹捧什么盖世英雄就不管不顾了。你是没见过子晟的舅父,当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烟消云散了。”

少商忽然立住不走了:“每个人都会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人都会烟消云散!可是做过的事情不会烟消云散,留下的功业也不会烟消云散!”

凌益有些愕然,随即又笑了:“那么,你希望子晟也这样吗?”

少商哑然。

目送凌益离去,她缓缓踱步到后园,呆呆站在一株老梅下,过了许久,凌不疑过来找她,笑问怎么了。少商看着他俊美的面庞许久许久,叹道:“要不你辞官算了,我来养你。”

凌不疑先是一愣,继而失笑:“别听我父亲的,生死有命,我且没活够呢。”

少商点点头,由衷的叹道:“对,生死有命,所以我一定会改嫁的。”

凌不疑脸黑了:“……你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

大军开拔那日,程老爹一脸被人欠债不还的不悦。这回他被皇帝委派至扬州中部以南,与韩大将军一道驻守在寿春南下的数条必经之路上,以防逆贼溃败后逃窜。

他早几日就看见女儿在哪儿吭哧吭哧的做针线,哪怕阿苎眼不错的盯着,还是险些酿出血案。原本程始以为这是做给自己的,但经过妻子委婉提醒女儿已经定亲,他很有自觉的想,哪怕衣裳是给凌不疑的,大约绒袜总是自己的吧。谁知,根本没他的份。

哪怕临行在即,站在皇后身旁的女儿都一直偷偷在看点将台下的凌不疑,一眼都没分给老父。程始不由得老泪纵横。

军队缓缓移动,从点将台下经过,穿过城门而去。日正当中,凌不疑束缰骏马,骑在最前头,暖金色的冬日阳光洒在他玄色甲胄上,矫健的身姿中透着一抹征战沙场的血腥。

少商一直看着他,凌不疑亦似有所觉,忽的调转马头,策马回行,须臾间骑到点将台侧边的皇后仪仗所在的高台。少商尚不明所以,只见凌不疑猿臂舒展,在众目睽睽之下,左手轻轻往上一扬,一个小小的东西在空中划过平缓弧线,准确的落在少商怀中。

正在离开点将台的皇帝也看见了,他板着脸,想笑又想骂人,站在他身后的袁慎努力忍着不翻白眼,不过旁人就没这么好的涵养了。此时周围起哄声已起,后半段骑行而过的官兵们见到这一幕,纷纷笑起来——‘凌少将军也会这样,人不可貌相啊’,‘明年三月嘛,不要心急’,‘如花美眷,羡煞我等’……

少商脸红如烧,皇后摇头莞尔,便是周遭的宦官宫婢们也纷纷轻笑起来。少商捧着那小小的绒布包,顾不得害羞,尽力抬头看去——只见玄铁麒麟盔下,青年只露出白皙的下半边脸,仿佛冲自己微微笑了下,然后策马驰骋而去。

周围打趣声未落,少商低头装羞涩,手上赶紧解开那绒布包,只见里面是一枚掌心大的黄金小坠,四方小座上踞蹲着一头冷凝肃穆的小小猛虎,身躯上束有一条赤色锦绳。

“……这是什么?”她不解道。

皇后含笑道:“这是子晟的私印。嗯,他这是要交托家底了。”

这下少商连脖子也红透了。顶着众人或戏谑或打趣的目光,她极目远眺,仿佛连他离去的那座宏伟的城门都流光溢彩,散发着动人心扉的光芒。

……

大军出征后,都城再度恢复宁静。岁月闲散,左右无事,少商次日便去杏花别院探望霍夫人,结果又遇上崔氏兄弟。

崔侯不善言辞,他的两个儿子却仿佛基因突变,花样百出的哄到霍君华开怀不已,一会儿绘形绘色的演乡间农妇殴打丈夫的趣事,一会儿又攀在矮树上表演家传绝技‘燕回旋’——看着崔大轻巧的在树枝见飞旋挪移,少商大声喝彩。

阿媪又惊又笑,随口道:“崔侯胆子真大,换做我们女君怕要天翻地覆了。当初公子年幼时,别说爬树了,连高一点的地方女君都不让去。”

少商想起凌不疑也曾有过美好的童年,心中有些难过。

崔大显摆完毕,崔二赶紧向漂亮姊姊表功:“厉不厉害?厉害吧,那是我大父用两千钱向一个游侠儿学来的!”

少商:……

待霍君华午憩了,崔大一边擦汗,一边给少商出馊主意:“少商阿姊啊,我有个主意你听听啊……咳咳,好好好,主意是我俩一起出的,你别攮我,滚开……”

用力推开弟弟,崔大继续道:“少商阿姊,我们兄弟有个主意你听听啊。你看家父和霍夫人年纪都不小了,这么耗着多可惜啊。我们俩早合计过了,霍夫人若能病好,那是最最好,若是病不好,也无妨。索性就当霍夫人还是霍小娘子,叫阿父好好献殷勤,咱们再帮把手,说不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霍小娘子’就答应嫁给邻家的‘阿猿’了呢!”

少商一听,竟觉得很有道理:“这我倒没想过。仿佛……也不是不可行……那到时你们怎办?邻家阿猿哪来的儿子?!”

崔大脱口而出:“不要紧,我和阿弟可以接着扮侄儿啊!”

少商:呃……

崔二尤其高兴:“要是阿父不是阿父了,没准就不能逼着我们读书了!”

崔大白了弟弟一眼:“别做梦了,叔父也是可以管教侄儿的!”

看着这对伶俐讨喜的活宝兄弟,少商几乎笑到腹痛,过了片刻,她忍不住问他们为何不介意亲爹对别的女人这样殷勤,难道他们真的不怕有后妈。

崔大先是一愣,然后全然无碍的笑起来,全然一副大人模样。

他道:“其实这话早些年常有混蛋问我们……他们那是不怀好意。少商阿姊,说句不孝的话,我和阿弟早忘了阿母的样子了,可从懂事起,就是我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

“我跌伤了胳膊,阿父宁可把功劳让给别人,也要带我去找神医接骨。阿弟年幼体弱,有一回烧的稀里糊涂,是阿父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抱着他。我家不是没有傅母和奴仆,但阿父怕一直将我俩带身边,亲自照看。寻常高门豪族,几个父亲会这样亲力亲为,能记得儿女的生辰就不错了。”

“阿母活着时,阿父没有对不住她。阿母过世了,我们兄弟就该以阿父的心愿为重。”

少商低下头,衣裙濡湿数点,心中如暖阳倾泻。

“还有还有……”小小个子的崔二凑上来,一脸兴奋,“若阿父和君华阿姊……啊不是,和霍夫人真成了,那那那我们岂不是能和子晟兄长成为亲兄弟了吗?!”

崔大一拍大腿:“没错!等子晟兄长成了我们亲兄长……哼哼,我看那几个混账不活活眼馋死!以后一个个的都得奉我做老大,乖乖的磕头敬酒!”

少商扑哧一声,带泪而笑。

回宫后,少商将崔家兄弟的话学给帝后听。皇后亦是感慨良多:“崔侯父子三人都是至诚至真之人,有这样的家人,那真是万金不换的福气。”

皇帝远眺窗外,神思惘然,过了许久,才喃喃道:“……那年阿猿挂在崖壁上下不来,我们只好悬绳下去救他。回程途中,阿猿伏在霍翀兄长背上,哭的直打嗝——这些仿佛都是昨日之事,唉,转眼数十载,物是人非了。阿猿这个父亲,做的很好。”

皇帝离开后,皇后怅然静坐良久。她对少商道:“我曾见过霍翀将军数回,其实他和霍夫人生的挺像,英俊勇武,温厚端和。那年他来向陛下辞行,他那日的话,我每个字都记得。”

“他说,如今天地如血海,万民皆苦,请陛下只管往前冲杀,终有一日,玉宇澄清,四海宁静。那座城池他会替陛下守住,只要有他在,陛下绝不会腹背受敌。”

“……然后,他再也没回来。”

第113章

其后两日,少商照旧在长秋宫中打发时日。每每皇后问及前方战事,皇老伯都一副气定神闲智珠在握的样子。谁知在大军开拔的第七日,前方传回一封奏报,直把皇帝气的半死,据说在尚书台痛骂了小半个时辰,长秋宫与越妃处都不去了。

少商奉命去送粥糜点心时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在宫巷转角处拉住了袁慎问怎么回事。

袁慎皱眉道:“铜牛县县令投敌了。”

地理方面少商是一脑子浆糊,只能问:“那是用兵要地吗?”

“虽离寿春不远,倒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袁慎道,“不过那位颜忠县令出身寒门,是陛下亲自提拔的。”

少商秒懂,皇老伯这是被打脸了。

“这姓颜的是有病吧!这回征伐寿春,哪怕不长眼睛的都知道朝廷是必胜的,不过差别在大军能不能正旦前赶回来而已。”少商道,“这个时候投敌,脑子定然不好使。”

袁慎双手拢在袖中,望天道:“大约颜县令也有些怨怼吧。听说数年前陛下曾让他领过一郡太守,可他整肃法纪时过于操切了,前头陛下还在用兵,后头的世族就快被逼反了。陛下一者为了安抚,二者为了保全,只能将他贬到铜牛县去了。”

少商扁扁嘴,不以为然道:“现在大军浩浩荡荡的朝寿春去了,姓颜的用这种法子来发泄怨气,跟寻死也没什么差别了。”

“未必。颜忠此人还是有些才干的,不然当初陛下也不会提拔他了。”袁慎笑道,“铜牛县有一处富铜矿,并设有一处极大的炼铜场。为了筹备寿春之战,朝廷今年一整年都没向铜牛县征铜了,打算到时就地调取。我粗粗算了下,县内少说也累积了两千斤精铜。”

少商没反应过来:“你是说颜县令贪图这些精铜?他干嘛要精铜啊,要贪就贪黄金啊……”

“蠢材!捧着一对黄金才是引人注目呢!那些精铜是已经调制好的成品,只消铜水一倒,立时就是无数钱币!”袁慎没好气道,“奏报上说,颜忠数日前押着那两千斤精铜及妻儿已逃之夭夭了,临走前还假作投降,顺手就将那座易守难攻的铜牛县送给了彭真,他自己却不知去向了。哼哼,彭逆也叫他摆了一道。”

“那他去哪儿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少商还没说完就被袁慎打断了。

“如今蜀地还不是王土,听说那颜忠正是往蜀地去了。便是陛下要征蜀,至少也还要数年筹备,到那时,颜忠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只见袁慎神色凝重:“他是寒族出身,也不怕牵连什么人。若是他此去投了蜀僭王还好,待陛下的大军攻破蜀地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可他若是更名换姓,到乡野去做一名富家翁,那真是人海茫茫,难以寻觅了。”

少商惊诧之余,居然生出几分诡异的感动:“好一招狡兔三窟,曲折反复啊!没想到这年头做叛贼都这么讲究。”感动完,她又朝袁慎道,“既然那铜牛县没多要紧,你们多劝劝陛下,别那么生气了,伤身体的。”

袁慎先是不语,过了会儿,才低声道:“陛下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少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皇老伯不是因为一座城池的得失而生气,也不是因为被打脸而生气,而是以后他再拔擢寒门士子就容易受世族重臣的反对了!她小小的叹息一声,觉得皇老伯挺不容易的,又道,“你怎么不说,颜忠是颜忠,还有许许多多精忠国事的寒门子弟呢,怎能以偏概全呢?”

袁慎盯着女孩的神色,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你倒是明白的快。不过,我如何劝陛下,我又是何出身?”

少商眨眨眼睛:“圣贤书里不是说要为国举贤,不计较亲疏恩仇的么?”

“哪里哪里,我哪有少商君读的书多啊。”袁慎怼回去,“不过,敢问‘为国举贤,不计较亲疏恩仇’是出自那本圣贤书啊?小可才疏学浅,请少商君不吝赐教。”

少商不高兴了,她最恨人家考她文科题目:“你这人就是这点讨厌,知道我读书不熟还非要追根究底。”凌不疑就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卖弄!

袁慎似乎也想到了,沉默不语。

少商见这个话题被略过了,神色渐霁,笑道:“善见公子,上回听你终于物色到了五位门当户对品貌皆优的女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袁慎黑着脸:“多谢少商君关怀,已然五进三了!”

他宽广的袍袖一甩,风流云散般转身离去,走到一半,他回头低声道,“其实,知道你已经读到《吕氏春秋》了,吾心甚嘉。不过,我恐怕是做不了祁黄羊的。”

然后不等女孩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了。

少商也没往心里去,反正她和袁慎相识这么久,两人鲜有分别时不是不欢而散的。她现在比较关心太子殿下,毕竟她现在也算半只脚在太子这条船上了。

自曲泠君离去后,太子很是消沉了一阵,当然,对外宣称还是‘养伤’。凌不疑的劝解十分简单粗暴,直接请皇帝多丢些工作给太子。人一忙,就没功夫伤春悲秋了。在凌不疑看来,那些春花秋月无病呻吟大多是闲出来的。

很巧的是,崔祐也这么认为。为了制住军中那些欢蹦乱跳的勋贵子弟,他只能不断的给他们派任务找事情。为此,崔祐不惜翻山越岭四处打探,千辛万苦的找出几座小规模的匪寨给少年们练手。

起初,那些雄心万丈的公子哥们连绊马索和陷马沟都识不出,头几仗甚至有几个被活捉了去,还得崔祐先垫付赎金。更有随斥候去探路时遇上楚楚可怜的妇人求救,蠢血发作之下差点被一网打尽。不过最有趣的还要数那几个大咧咧去匪寨势力范围的酒肆里打探消息的公子哥,去时意态潇洒,风流不羁,一把迷药下去,被赤条条的捆成爱死爱慕式样吊在林中。

不过崔祐很厚道,解救这几位时特意遣散众人,只派了几个口严的心腹去。受害者们回来后对崔老湿自是满腔感激。几次下来,那些勋贵子弟不是萎了就是谨慎了,总之都老实了,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挂彩程度已可以打包送回都城了。崔祐对这些匪徒的表现十分满意,于是大手一挥,统统招安。

于是乎,击破寿春的捷报还没传来,地方上为崔祐请功的奏章倒堆了一案,皇帝颇有些哭笑不得。

正当少商担忧崔大叔这样拖拖拉拉的行军会不会延误军情时,太子就兴冲冲的来长秋宫报好消息了——

“要说崔侯的确腹有智计,原来他故意将军中勋贵子弟不服管教的消息传扬出去,又大张旗鼓的去剿匪,叫彭逆党羽以为大军不但远在天边,还情势堪忧。谁知崔侯已暗中让子晟率轻骑抄小径日夜奔袭去了!前几日,子晟已攻下首城,更斩杀了彭逆的一个先锋大将!”

“这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么。”皇后笑道,“人人都以为寡众悬殊之下,崔侯的大军会大举压境,谁知崔侯偏要出奇兵。”

少商却担忧道:“那些大人托付了自家子侄给崔侯,若是子晟将功劳都抢完了,岂不惹人埋怨。”

太子笑道:“你放心,崔侯精明着呢。有的是追击残兵收拾残局这样的活计给那些儿郎们去做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少商点头道,“盼着旁人也多立些功劳,莫叫子晟太显眼了。”

太子暗想父皇此次就是希望凌不疑多出风头多显摆,又怎能如你所想,不过他性情温厚,便顺着女孩的话道:“你放心,那些勋贵子弟也并非都是纨绔。如今战事虽未完结,但已有数位少年英雄崭露头角,将来必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他又转头对皇后道,“母后,这几日楼太仆甚是高兴,你猜如何,原来他的侄儿楼犇楼子唯近日立了一份大大的功劳。”

“楼犇?他也随军前去寿春了么,我怎么没听说。”皇后道。

“他哪会随军,他可是四海云游的逍遥客,一身的洒脱自在!”太子笑道,“母后还记得那座铜牛县么?因县内有炼铜场,是以历任县令将城池浇筑的高厚坚实,若真要硬攻,死伤怕是不小。谁知楼子唯能言善辩,深谙纵横之道,竟说服了守城的彭逆将军弃暗投明。如此,不费一兵一卒,那座铜牛县亦失而复得了!”

少商心中一转,楼犇?那不就是楼垚的同胞兄长么,凭这功劳,估计楼垚这下子能找个近一点的好地方去做父母官了,何昭君也不会反对了。

随着前方捷报频传,寿春之战虽未完结,但大胜之局已成。

少商放下一颗心,加上皇后怜惜她与凌不疑分别,连学业上的要求都一松再松,少商便毫无负担的过起了放羊生活,大约是老天看她太过无所事事,天外飞来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