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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着,一个颟顸无能的酒色之徒,一个固步自封的伪君子,只因多年情分,太子就对他二人一直倚重。”他道,“陛下总让我多多帮扶太子,可怎么帮扶,难道一年年收拾烂摊子就是帮扶?再这么下去,太子就是不错也错,还越错越多。”

“你可知道,那位自尽的韩青大人并非景阩诸臣一系,平日也未与越氏一族有过什么结交,他只是对太子任人唯亲的做派不满而已。”

少商一惊:“那陛下岂非逼死了……”忠臣?!

“是呀,陛下十分后悔。”凌不疑道,“不过韩青此人也没什么分寸,平时御前奏对就颇多顶撞。其实他早就建议过陛下给太子下责问诏书了,陛下召他来安抚劝说了半天,谁知他转头在小朝会上又提了这事,众目睽睽,陛下这才发怒的。”

少商惋惜的叹口气,没再评判。

凌不疑索性将事情都认了:“没错,我知道文修君串联彭真还在王淳之前。也没错,我是有意避开王淳信使的——这回我不想帮他继续善后了。至于楼犇一案,倒的的确确是巧合了,只不过后来执意要追查下去,我不能说是没有私心的——可是,不去除杂草稗藤,如何栽种珍贵的名品。”

“……如此说来,你是一心为公喽?回头我去告诉太子殿下,叫他好好谢一谢你,替他除了身边两大蠹虫!”少商语带讥讽。

凌不疑皱起眉头:“不要恶语伤人,好好说话。”

少商被噎的半死,冷笑道:“那好,我这么说。除掉楼王二人,你就是太子身边第一人,不但今日太子会对你言听计从,就是将来,你也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凌不疑淡淡道:“一人之下也好,万人之上也好,其实日子都苦的很,没有与楼垚天高海阔远走他乡来的有趣。”——很好,他也开始恶言相向了。

少商气的心口发疼,猛然立起,可惜没走两步就到车门了,她只好愤愤然的站住,

凌不疑看她这幅莫可奈何又气鼓鼓的样子,蓦的心软了。他左臂一伸将女孩拉过来,本想让她坐到自己身旁,谁知少商不肯,推搡间一路滚到地上,在柔软的皮毛上半跪半坐。

凌不疑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少商,我并不是心存歹意之人。”

少商不肯抬头:“嗯,你是心存好意,行了吧。”

凌不疑抬起她的脸,固执的让她看自己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并非心存歹意之人。”

少商被扣的动弹不得,只好看他。

鼻尖相对,四目交融,她仿佛被按进一片琥珀色的沁凉湖水中,青年男子的气息清冽皎洁,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药草香气。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明白他,但朝夕相处之下,无论如何也熟悉了他的某些习惯。

只要不是在军营这种不方便的地方,他必然一日三沐,并不是他有洁癖,而是他不愿让别人从他身上的气息猜出什么来。

像翟媪,若她身上散着食物的香气,那必是刚从庖厨出来;若她带着樟木气息,那必是去库房了;若是淡雅的兰犀香呢,那必是刚在皇后的内寝待过。

可凌不疑身上永远萦绕着那抹寒冽的草木清香——那是多年前一位世外神医为他专门配制的药浴方子,原意是为叫筋骨强健,祛病解乏。

他的手指白皙明润,修长如玉,比精细雕琢的羊脂白玉还干净漂亮。他若提笔,比执剑更显风姿俊雅,他若披上文士袍,恐怕比袁慎还像个读书人,可他偏偏手握人间至凶的利器,剑锋所指,血染荼蘼。

如若无事,他可以一整日不发一言。如若有事,他又可以翩翩有礼的阐述,耐心温和的解释——当然他也会冷言冷语,可为何没什么人诟病他的毒舌呢,因为但凡叫他冷言以对的人,往往很快就会消失在都城交际圈。例如五公主,还有……文修君。

少商视线挪动,对上他清晰有力的喉结,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微微移动。她忽然一阵意动,鬼使神差的抚了上去,然后慢慢摸到他的面庞。青年男子的肌肤带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微微粗糙,触及女孩柔嫩的手指,凌不疑身体一颤,用力按住抚摸自己的小手,提起其中一只来吻了吻那小小的白嫩掌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楼经和王淳怎样,也不在乎太子在朝中的日子好不好过。实在不成,哪怕不算二皇子,娘娘还有三个儿子呢。陛下身体强健,以后的日子谁知道。”

少商觉得浑身发软,气息急促,掌心被吻舐的发烫,从那双浓烈氤氲的琥珀色眸子里,她看见自己脸颊涨的通红。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可以当着太子和娘娘的面,装的若无其事,背地里却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她的声音发颤,既惧怕又愤恨。

凌不疑将脸埋入女孩温暖细腻的颈窝,呢喃道:“你以前也常说不明白我,可你从不在意的。”

少商将他的脸捧出来,直视之,哀哀恳求:“可我现在想明白你,我想知道自己将来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人是什么样的。”

凌不疑怔忡了下,看着女孩黑亮清澈的大眼,仿佛往昔如梦。他喃喃道:“那夜你站在灯市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就在想,谁家小女娘这样好看,若是她没有家人,我就将她抱回家去吧。”

少商忽然泪水涌上眼眶,然后重重吻上他微微发凉的嘴唇,热烈缠绵的去舔舐吮吸,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竭尽全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无可奈何的认命,凌不疑就是她怎样也无法逃脱的冤孽,她躲不开也走不掉,只能不得其法的去亲吻,孤注一掷的去撕咬!

凌不疑如同从梦中惊醒,才刚要回应,忽觉得唇上一阵剧烈刺痛,然后是浓重的铁锈味涌上舌尖。

少商用力推开他,满脸是泪,唇畔染血。

她瞪视的目光凶狠愤怒,凌不疑觉得自己仿佛被烈焰烧着了全身,心口火热炽烈,唇瓣绽裂出血,疼痛中夹杂着甜蜜,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少商高傲的看了他一眼,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凌不疑慢了一拍,赶紧跟上,却发现外面已是宫城守卫处,他一下车就被四方涌上来的侍卫和守卫围住了。

少商奋力往前奔跑,连莲房和桑菓都来不及招呼,只听见后面隐隐传来梁邱飞高亢的惊呼——“少主公,你的嘴怎么了,天哪天哪流血了快找侍医快来人哪!”

“阿飞闭嘴!”这是梁邱起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哪怕奔跑至胸腔炸裂她也不敢停下脚步。

……

少商咬人是很有诚意的,凌不疑若不想招人侧目,只能告病在家。

起先皇帝以为养子旧伤复发,吓的赶紧打发侍医过去,等侍医回来后一番禀告,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也没法跟别人说,只好去找皇后唠叨。

“少商也真是,咬的忒狠啦,子晟得有好些日子没法见人!”皇帝忿忿道,“她倒聪明,知道闯了祸,赶紧跟你告假数日,这是避风头呢!”

皇后这才知道真相,回想女孩来告假时的尴尬和不自在,她不住闷笑。

“不论是亲热还闹气,都该有个分寸,可以咬在看不见的地方嘛!”

皇帝很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养子两口子指点一番,然后招来皇后的一顿白眼。

作为话题中心人物的少商,此时也是浑身不得劲,她只想找个深深的沙坑,将自己埋进去好不用见人,掩藏她既羞愧又惊惧的心情。

当初刚知道要嫁凌不疑时,她就像在走一条已经知道危险环节的路。她知道凌不疑性情强势,知道自己将要被管头管脚……虽然不甚情愿,但她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而现在,她却如同步入未知恐惧之地——凌不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无人可诉心声,少商在家中绕了一圈,最后只能去找神棍胞兄。

“……我实在不明白凌不疑这个人。”她蹲在程少宫精心布置的沙盘旁,喃喃着,“我怎么能嫁给一个我全然不清楚的人,如今谁能知道我的心绪啊。”

“知道知道。”程少宫在沙盘上划来划去。

“你知道什么知道?!”少商不悦道。

程少宫抬起头来,凉凉道:“这阵子朝廷上风起云涌,定然是你见识到了凌不疑的某些手段,于是心惊肉跳了,怀疑人品了,不知该不该嫁了……是也不是?”

少商一愣,居然被神棍猜中了。

程少宫得意道:“老天爷叫我比你早一步出娘胎,总是有道理的。我说你也别自寻烦恼了,嫁不嫁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往好处想,凌不疑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明他有本事啊!”

“将来我要是和他闹翻了,他把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用到我身上,我该如何?”

程少宫看看胞妹,戏谑道:“我以为你还是多想想若他一辈子不和你闹翻,你一辈子要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该如何,比较有用些。”

兄妹俩打了一阵嘴炮,程少宫邀请幼妹次日去城外南山游玩。

“雪都还没化呢,去山上做什么,又无猎物可打。”少商皱起秀气的眉头。

程少宫道:“你什么时候见我对打猎何种事兴冲冲过?是班小侯要去山上找一株草药给他叔父养腿,那草药非要在冬日将尽之时才能寻到。班小侯胆小,不敢独自带家丁去,又没什么友人,只好央求我陪他去。”

少商奇道:“三兄这样懒散的人,这回倒热心起来了,愿意陪人家去尽孝心。”

“热什么心,是我赌棋输给了班小侯。”

“那我去做什么,我又没输棋。”

“去散心啊。成日关在宫里,我看你愈发像个深宫妇人,既逼仄又怨气。去外头走一走,看看高山莹雪晴空白云,什么烦心事都消了。嫁错人怕什么,还有投错胎的呢。”

少商觉得有道理,一拍手掌:“好,去就去!”

——不久以后,程少宫会为自己这个提议悔青了肠子吓破了胆。

第129章

小月山位于都城以南,行车只需半日即到。不过此处不但山石贫瘠,风景也乏善可陈,加上冬寒未消,自然人迹罕至。于是当皇帝派来的那位经学博士说要‘以景怡情’时,三皇子毫不犹豫的提议小月山。四皇子知道父皇派下这名博士为的是什么,为怕胞兄发脾气撵人,于是自告奋勇来陪同。

架好坐具案几与火炉酒甑,撑起巨大的十二骨油布伞,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就这么坐在荒山野岭中,听一名秃顶缺牙的老学究讲什么‘气理相通,蕴色无味,使之自然’的废话。

唯一让四皇子稍感安慰的是,此处偏僻,没人看见三皇兄毫无兴趣却又只能苦苦忍耐的样子。谁知这个念头刚落下,四皇子就看见一行贵胄子弟的车队懒懒散散的来了,来者正是班嘉与程家兄妹。

两路人当面碰上,俱是一愣。尤其是三皇子与少商,同时将脸撇过一边。

他不想看见她,她也不想看见他。

旁人还可能以为是三皇子好学,找位饱学之士来请教学问,但少商对其中缘故心知肚明。什么怡情养性,说白了就是皇帝希望儿子改改脾气,找个老学究来磨磨三皇子。

最讨厌的是,三皇子很清楚凌不疑肯定知道,那么程氏女十有八九也知道了,于是他的脸色葱绿葱绿的,好像刚喝了一壶隔夜酱油。

少商暗叫倒霉:你见过哪个校霸喜欢被人看见在挨罚的。

上山的路还堵着积雪,班家的家仆正在努力清理,班程三人一时半刻上不去,于是老学究热情的邀请三位新来的小朋友坐下一道讨论学问。

程少宫对率直正气的四皇子很有好感,于是拉着胞妹坐到新摆放好的枰具上,班小侯扭捏了会儿也坐了过去。

四皇子用目光宽慰三皇子,意思是‘没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三皇子沉着脸,不想说话。谁知还没给班程三人奉上热酒,只听一阵整齐利落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人来了。

三皇子眼尖,瞥见一色褐衣软甲佩剑挽弓的侍卫队伍和那辆漆黑的玄铁马车,当即冷哼一声。四皇子顺目看去,这下他的脸也绿了,今天这是什么风水!

凌不疑今日与平素迥异,穿戴的格外雍容华贵,赤金冠白玉璜,织有暗纹的锦袍在日光下雪浪翻金,浑厚的银灰色兽毛大氅用两串长长的五色宝石系在肩头,加上凌不疑本来容貌就盛美无匹,一时潋滟辉耀,不可逼视。

班小侯和程少宫呆呆的看了半晌,连招呼都忘了打。

四皇子也有些傻眼,暗暗不解。这种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凌不疑穿戴成这样干嘛?父皇的寿宴都没见他这么打扮过吧!

三皇子飞快瞥了少商一眼,又冷哼了一声。

少商看的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头噗通噗通,重重的跳了两下,然后暴力镇压——他们还在吵架呢!

事情很明显,这家伙肯定又叫人盯着程家大门,一知道自己出门就赶紧跟来,想用迷魂汤来解决问题。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她是为美色所迷之人吗?!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眼前这位端丽无双的美男子,嘴唇居然破了一处,淡红的唇色衬着暗红的血痂,简直触目惊心。

程少宫一个激灵,扯着胞妹低声道:“这是你咬的?!”难怪这几天躲在家里!

少商一哂,压低声道:“废话,不是我咬的还能是你咬的啊。”

三皇子讥嘲道:“子晟的伤莫不是为国尽忠?不知伤势如何,是否凶险啊。”

凌不疑面不改色:“上位君父下为百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三皇子一噎,故意道:“那怎么又会伤在嘴上呢?”

不等凌不疑开口,四皇子十分爽直的笑道:“三皇兄这你都想不到么,定是被人一拳击中门面了啊!哈哈,一直听父皇夸奖子晟武艺高强,没想到啊……哈哈……”

三皇子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连拳脚击打伤的还是咬伤的都分不出的傻瓜弟弟!

趁三皇子戏谑凌不疑的当口,程少宫已经让家仆再摆放一张多人枰具,然后乖觉的溜过去坐,还很讲义气的拉上了天然呆的班嘉。

于是凌不疑就挨到少商身旁坐下,少商扭过头去不看他。

听众多了两倍,老学究很高兴,四皇子却怕亲哥翻脸,赶紧道:“夫子,今日人这么多,似乎不便再讲述经学了……”

老学究笑道:“诶,人多点好,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嘛!都坐下,都坐下。”然后开始发问:“两位殿下,凌将军,以及三位小友,可知这世上为何会有山啊?”

少商暗切一声:因为地壳板块移动。

三皇子侧头,用肢体语言拒绝回答这个弱智问题。

凌不疑当做没听见,很专心的朝少商的位置一点点挪近。

四皇子见状,尬笑两声:“盘古开天地,便造就了这山川河谷。”

程少宫笑着应和:“四殿下说的好,老人们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班嘉弱弱的:“对对……”

老学究微笑道:“也对,也不对。这世上若是没有平地,丘陵,焉有高山峻岭。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因是由说,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凌不疑慢慢挪到两人衣袂相叠,从宽大的衣袖下去握女孩细腻温暖的小手。

少商面上绯红,用力甩开,大声道:“夫子,你不是信孔夫子的么,怎么扯起庄子来了?”

四皇子自小不爱读书,也没人逼他读书,不过他很敬重有学问的人,赞道:“程娘子进益不小啊,数月前我还听说你字都不识几个,如今夫子的话全能听明白了。”

三皇子注意到凌程二人的举动,冷声道:“听明白不见得,大约只是听出夫子的话出自哪里吧。”

被人一记猜中,少商脸上更红。

凌不疑微微一笑,袖子底下握女孩的手指再攥紧些,面上却温和如春风拂面:“夫子本就是来教导三殿下的,我们几个都是添头,能不能明白无关紧要,三殿下明白就好。”

三皇子依旧是冷哼一声。

四皇子出来打圆场:“夫子,难得今日人多,您不如换个有趣的话题。”

老学究很是通情达理,捻了捻胡须,道:“诸位年少之时,可想过将来会与何等样人白头偕老,缘定终身?”

程少宫望天发呆:“我想的怎样有何用,将来未必如我所想啊。”他起初想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摇龟壳画沙盘的小女娘,不过十有八九萧夫人要揍人。

老学究赞道:“程公子灵台清明,大道康庄啊。”

班小侯嗫嚅道:“家中长辈说,到你觉得电闪雷鸣之时,那女子就是你的意中之人了。”

老学究笑道:“班家长辈倒也信奉老庄之说。”

少商甩不开袖子底下纠缠自己的大掌,愤而自嘲:“哪里轮得到我自己想,凌大人早就给我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老学究一时难以点评:“这……什么……都是凌将军安排的?”

凌不疑纹丝不动:“少商年纪小,不懂事,少不得我替她安排了。”

老学究一顿,捻着胡须:“这个,这个似乎……三殿下,该您了。”

三皇子讥嘲的笑笑:“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有如天地,自有礼法因循。身为妇人,合该贤淑端庄,谦恭守拙……至少不会随意插嘴夫子的话,不会当众反驳郎婿的意思。”

这个指向性太明显了,可少商不敢跳起来。三皇子不比二皇子和五皇子,这人是个狠角色。凌不疑毫不在意的微笑道:“微臣祝愿殿下未来心想事成。”

老学究很想继续这个话题,四皇子赶忙道:“哈哈哈,夫子您这个话题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山路上的积雪已然清除,不如我们走两步赏赏景?”

众人:你这个转折太生硬了。

话虽如此,天寒地冻的只会越坐越冷,于是众人皆从枰具上起身,由侍卫家仆在前面开路,众人随后跟着上山,也算暖暖身子。

班小侯目标明确,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程少宫被凌不疑看了两眼,很有求生欲去追班嘉,其后是两位皇子和老学究,三人一路走一路继续扯经学,而少商被凌不疑绊在了最后。

凌不疑身形颀长高壮,拦在少商面前犹如铜墙铁壁。他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身,一手拧着她的胳膊,急切道:“我们好好说话,你难道永远不回长秋宫了么,永远不见娘娘了么……”

少商忿忿的一甩胳膊:“你还有脸提娘娘,你暗中算计太子的那些事若叫她知道了,她气也要气死了!”

“你不肯听我分辩,难道打算与我一直吵下去么!”

少商是个讲道理的人,这句话让她硬生生停住挣扎,重重的喘着气:“……我每日看见你对皇后恭敬孝顺,对太子敬重扶助,听所有人夸你忠义仁孝。可是,私底下,你窥探着所有人,将每个人的短处拿捏在手里,只等时机一到就发作。你,真叫我害怕!”

凌不疑握着她的小臂,一时难以辩解,艰难道:“你,你以为令尊令堂在外时,也是家中一般模样么?”

少商一愣。

凌不疑道:“令尊当年曾与一路草寇的首领结拜,三年来亲如手足,无所不谈。一俟他遇上万松柏,背后有靠,立刻于某日半夜发作,一举歼灭那路草寇。”

少商嘴里发干,眼前浮现程老爹乐呵呵的忠厚面庞。

“那三年中,你母亲与那草寇中的许多女眷也是姊妹相称,还不止一次戏言要结儿女亲家,可是后来呢?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你也要责怪令尊令堂么!”

少商不敢置信。她对萧夫人偏见满满,但依旧觉得她是个正直端肃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也曾满口谎言的去欺瞒别人。

凌不疑爱怜的抚摸女孩的额发,柔声道:“你不要惊怕。那路草寇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则与匪无异。他们烧杀掳掠,劫夺人丁妇女,为害百姓甚深。彼时你父母势弱,只能虚以委蛇,他们没有做错。”

少商的脸色略好了些。

凌不疑一下一下的顺着女孩的背:“我来问你,你现在知道了你父母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是否感到害怕。”

少商想了想,摇摇头。

凌不疑问:“为何呢?因为你觉得是自己的父母,再怎样也不会害你。可是我就不一定了,你始终对我不能推心置腹,是不是?”

少商慢慢平复心情,细想想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