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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责备少商也该我来责备吧。”袁慎冷冷道,“只要我不介怀,五殿下何必枉做小人。”其实这回他倒不反对五皇子抖出这事,说的卑鄙些,他如今巴不得霍不疑对程少商失望。

“你都被程少商吃定了,哪会责备她!”五皇子哼声,“十一郎,你真的没话要说?”

霍不疑侧头出神,似乎在想什么:“……臣有话要说。”他转回头,“五殿下,隔了多久少商又向你求亲了?”

啪嗒一声,五皇子的羽扇重重掉落。三人齐齐心惊,不过各有不同——袁慎是毫无防备的大吃一惊,少商和五皇子则是‘他怎么知道,我谁也没说啊’?!

五皇子心中发慌,强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十一郎说笑了……呵呵,呵呵……”

霍不疑静静的看他。

少商慢慢缩到袁慎背后,谁知被气急败坏的袁慎一把揪出来:“你真这么干了?”

见未婚妻一脸讨好的傻笑,形同默认,袁慎险些一口气上不来——自从和程少商定亲,他的人生简直日日精彩。

“少商起初向东海王提亲,应该并未思虑周全。东海王只是表面看起来好相与,实则他性柔而固执,何况嫁他之后麻烦也不少。我猜少商很快就想明白此中关节——幸亏东海王回绝了她,否则她也得事后反悔。”霍不疑道。

“那你怎么猜到她又向五殿下求亲了?”袁慎问。

霍不疑睃了女孩一眼:“她这人,行事奋勇直前,不屈不挠,绝不会只为一点点小挫折就偃旗息鼓。既然打算要嫁人,必是要四处找人来嫁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不过少商不敢笑,愈发低眉顺眼的往袁慎背后缩。

袁慎暗暗咬牙,恨不能将这不靠谱的死丫头揪出来,先打一顿手板再饿三天饭,背五十遍荀子劝学抄一百遍扬雄法言,好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霍不疑伸手搭在五皇子肩上,五指微微用力,五皇子立时如中箭的豪猪般叫起来:“哎哟哟……别别,快松手快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告父皇去啊……哎哟哎哟,我没答应她,我真没答应她!她打我吓唬我威胁我,我铁骨铮铮,我愣是没答应啊!”

霍不疑松开些手指,五皇子喘过一口气,再度嘴贱:“……程少商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真娶了她本王都不知能活多久……哎哟哟,你别捏别捏,好好,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程少商曾和你定过亲,你我又一道长大,我怎能娶她……”

察觉霍不疑又松开手指,五皇子立刻捡起羽扇,用玉质扇柄用力敲击车壁——他觉得今天真是倒了血霉,果然霍不疑的好戏不是白看的,幼时被修理的种种悲催浮上心头,他想时隔五年,自己也是松懈了才会忘记危险!

五皇子揉了几下肩膀就察觉到马车停下,不等别人开口,他赶紧跳起来往外冲,嘴里喊着:“不必送了,我已歇息好了,这就骑马回宫去!再会,诸位再会啊,以后有空来我封地,叫我略尽地主之谊啊,好,就此别过……哎哟喂,你们几个混账怎么不扶住本王……”

说最后半句时五皇子已在车外,似是头前脚后的跌了一跤,并且摔的甚是不雅,然后对他的侍卫一顿怒吼。

车门阖上,车厢内只剩三人。

听五皇子适才的嚎叫,袁慎颇觉解气,开始考虑要不要将背后的女孩也交出去让霍不疑教训教训。少商察觉未婚夫眼神不善,卖力赔笑:“我就那么一说,戏耍之言嘛,谁愿意嫁他啊,就是说着玩的,反正也没旁人听见嘛……”

袁慎深呼吸,决定先御外敌再理内患,于是拱手道:“霍侯明鉴,我知道你对少商知之甚深,既然如此,你也该清楚,少商与我的亲事是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并非如对东海王与五皇子一般的胡闹。君侯以为如何?”

少商在他背后用力点头。

霍不疑长眉斜飞,凝视女孩,浓褐如晶的眼眸半晦半明:“……有时候,少商说的话,做的事,亦非她心中所愿。”

袁慎忍气:“君侯这话,未免强词夺理了吧。少商心中想做什么,她自己不清楚,难不成你清楚?”这姓霍怎么不去论经台跟那群老学究打嘴架!

“也可以这么说。”霍不疑道。

袁慎气结,少商拍着他的臂膀,安慰道:“我看他是癔症了,你别理他。”

袁慎诤声道:“君侯狂言,在下万难领受。今日不必再说下去了,诸事到此为止,我与少商这就下车了……”

“我说的句句属实。”霍不疑抢言道,他再看向女孩,“涂高山御园中,有一种冷泉虾,少商甚是喜爱……”

“胡说八道!”少商忍不住打断道,“那种虾我吃过好几次,并未特别偏爱。”

谁知霍不疑坚定道:“不,你很喜欢。”

“难道我连爱吃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吗?”少商都被气笑了。

霍不疑转而看袁慎:“少商头一回吃到这种冷泉虾是宣太后在长秋宫设宴,然而翟媪在奉上菜肴前,已对她唠叨过‘这虾甚是美味,偏偏娘娘吃不得,便是偶然沾到也会起红疹’,之后少商再不曾向庖厨要过这种虾。”

少商不服气道:“那是因为我的确不爱吃这种虾!”

霍不疑没理她,继续道:“少商对人人都这么说,可袁侍中若细细查看,就不难发觉她的食性。有时翟媪馋口,有时陛下赐我几桶水养的活虾——每当食案上有这种冷泉虾,无论清煮,盐烤,酱渍……少商总能多用好几碗,甚至会将虾汤都拿去拌饭。”说到最后半句,他心头扬起一阵轻悄的疼意。

车内已是寂静,袁慎怔然,少商也有些愣神,不禁怀疑自己真是这样吗,不过……当年分赐到霍不疑府里的冷泉虾,好像,的确,全进了自己肚子。呃?

“自己爱食之物主君不爱,这在宫中是常有的事。”霍不疑继续道,“不过寻常人多是两条路。有心机些的,假作隐忍,但会叫别人知道自己是为了娘娘忍耐,顺带能传出贤名;厚道些的则默默忍下,至此不提便是——可少商不一样,她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她亦不爱食这种虾。”

袁慎侧头去看未婚妻。

他能明白女孩这种深沉隐晦的善意与骄傲,善意是她不愿宣太后因此‘疼惜’她的隐忍,骄傲是她不愿人家以此为缘由来称颂她。

霍不疑看着少商,一字一句道:“只要是她认为无益之事,她会骗自己骗到深信不疑——她就是这样的傻姑娘。”

少商避开他的眼神,扭头大声道:“君侯莫要混淆视听,温泉虾与终身大事能一样么——我与善见不会上你当的!”

袁慎则联想更多。当年,萧夫人慢待亲生女儿,少商不止一次表现出毫不在意,并且所有人都深信如此——所以,其实未婚妻并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真的’毫不在意?

“尝闻霍侯沉默寡言,今日一会,可见世人所言未必属实。君侯虽以武勋立身,如今看来,口才本事更胜一筹。”袁慎缓缓道来,他十五岁起便以辩经博学而名动天下,这些年在论经台与尚书台来来去去,打交道的不是爱争辩的博士儒生,就是心机深沉的权臣显贵。

如今,最初的震惊退去,他收拾好心情,整肃以对强悍情敌,“然而霍侯再巧舌善辩,却有一处,你怎知少商答应我家亲事,是自欺欺人还是真心诚意?三言两语就想叫对手投诚,君侯未免托大了吧。”

霍不疑再看少商,淡淡道:“若我的对手真是袁侍中,就好了。”他的对手从来不是袁慎。

袁慎不解,霍不疑却扣动车壁:“近日朝中为了度田令争执不休,我得回去议事了——程府就在眼前,步行一里路即可,我就不再多送二位了。”

人家都下逐客令了,袁慎与少商自是赶紧下车。

站在幽静的市坊北侧,身后站着袁程两府的家丁侍卫,目送霍不疑的玄铁马车走远,袁慎与少商一时无语。

“这人果然好本事。先出其不意的进攻,将人说的意乱慌张,待对手要发起反击之时,他却利落打断,退避三舍,待来日再计较。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一番,对手自然落于下风!”袁大公子长袖背手,如同点评战事般评价霍不疑。

少商望望天,低头:“那个……你要和我退亲吗?”不是她灭自家威风,霍不疑发作起来,都城里没几个人能抵挡。

袁慎坚定道:“自然不退!之前是我轻敌了。前几日我看他意气消沉,还当他死心了,没想到今日忽然发难。当初你与他有婚约时,我尚想过如何拆了你们,如今怎会退缩!”

“什么什么?”少商不信,“你居然还打过这个主意!”

袁慎毫无愧色:“我敢跟你担保,当年你第一回 定亲时,霍不疑必定也想过如何拆了你与楼垚。不过是顾忌太多,没动手罢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俩倒是同路人。

“你们还是真是惺惺相惜啊!”少商无语。

“别忙着挖苦我,先想想如何对付霍不疑罢,莫不成你真要改换婚约?!”

少商面无表情的呵呵两声。

想起适才完全被霍不疑掌握谈判节奏,袁慎懊恼道:“总之,霍不疑这人真是可恶!”

少商叹道:“我早和你说过,这人看着不声不响,一张口毒的很!他若想活活气死你,绝不会留你一口气!我以前吃过他不知多少次亏了!”

“你也是,和五皇子的事怎么没告诉我,害我被打个措手不及!”袁慎玉颜肃色,开始秋后算账。

少商无奈道:“那阵子听五皇子在那里胡吹大气,什么‘就藩后天高皇帝远,想怎样就怎样’,我一时心动,又闲极无聊,才试探了他几句嘛,当不得真的!”

袁慎板脸:“婚姻大事岂能玩笑!”

“好啦,知道啦!”少商道,“也是你不好,跟蔡家磨磨唧唧五年还没完,谁敢把你列入郎婿人选,我当然要另找出路啊!”

“总之以后什么都要告诉我,霍不疑摆明了要抽空子杀进来,你我应当齐心协力!”

“你说他会出什么招啊。”

——两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少商想的是无论霍不疑怎么讨好道歉,自己绝不动摇;袁慎却想霍不疑会不会以势压人,暗中打压,不过他袁家也不是吃素的。

两人边走边说,直至走到程府巷口,少商忽然想起一事:“诶诶,霍不疑要去议论度田令,难道你没有事吗?”

袁慎一拍脑门:“咳咳,都被他气糊涂了!明日陛下要开大朝会,我要去大司空府上商讨奏对之事,你……”

“行啦行啦,你先过去吧,都到这里了我自己回家就是。”少商挥手道,“你不是将来要位列三公吗,这么坏记性怎么行!成了,快走吧,我等着做不知哪位公卿的夫人呢!”

袁慎赶紧跨上侍卫牵来的马,刚起蹄数步又停下回头,只见未婚妻双手负背,很是老成持重的往巷子里走去,他不由得莞尔一笑。

他想:这辈子自己难得喜欢一个人,总不能因为敌手强大,就双手奉上。他可不愿意像恩师皇甫夫子一般,懊悔半生,然后跑去人家墙下唱歌。

第158章

少商背脊挺直的进了家门,回自己居所途中,程少宫凑上来八卦,“怎样怎样,霍不疑脱罪了吗?你作证可管用?”少商气不打一处来:“还作证呢,人家威风八面无所不能,早就留好了证据!今日我就是不去,他霍不疑也能平平安安的从廷尉府出来!”

程少宫大失所望:“我还当那个叫张要的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呢,原来这么没用,连一个回合都没能走完。”

提起那个一直追问自己细节的废物,少商更加来气:“别提这混账了,这会儿纪大人估计正给他量刑呢,听善见说,这样无端诬告功勋重臣,至少是个革职流放。”

“如此说来,霍不疑这会儿没事了?唉,嫋嫋你白跑一趟,人家也不用感激你。”

少商停步转身,皱眉道:“三兄这阵好奇怪,先是无缘无故不赞成我与袁善见的婚事,待霍不疑回来,更是一天到晚旁敲侧击他的境况——我记得三兄以前十分惧怕他,就是路上不小心碰上了也要装不认识绕道溜掉。”

程少宫打个哈哈,边说边跑开去:“嫋嫋这话怎么说的,如今长兄次兄都不在,家中我居长,自然要关怀妹妹了……呵呵,呵呵……”

少商瞪了胞兄的背影一会儿,继续往回走,直至踏进自己屋内肩头才垮下来,阿苎察觉到女孩忧虑,关怀道:“女公子怎么了,这才出门小半日就这般疲倦。”说着,她又吩咐桑菓去端汤水,让莲房去装个烫热的沙袋来给少商敷着解乏。

少商轻叹息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将要有不妥之事发生。”

阿苎觑着女孩神色,轻问:“是因为霍大人么。”

少商过了半晌,才道:“是。”

霍不疑手握大权时袁慎正在蛰伏,待他流放了袁慎才在政事上崭露头角,然而,仅仅旁观终究隔了一层,非要真正公事过敌对过绞尽脑汁应付过,才能切身领会对方的手段。

如果只是理论够用的话,将帝王心术权谋策略成体系编纂出来的韩非子,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于李斯的诡计了。

与袁慎不同,少商和霍不疑毕竟相处过数月,此人手段之凌厉心机之深沉行事之果敢她是深有体会的。有句话霍不疑说的对,倘若他真要不管不顾起来,大约只有更加老奸巨猾的皇老伯能拦住他,太子都未必够力——这才令人绝望。

朝廷上,霍不疑是皇帝最好用的臣子,可于婚配一事上,皇老伯是霍不疑的忠实狗腿,霍不疑若想将自己红烧,他会立刻递酱油的那种。所以别说皇帝不会拦着,他不要在旁加油呐喊就算很有节操了。

万般烦躁涌上心头,少商只好给自己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于是便去问亲妈第五壮士感化如何了,萧夫人自得一笑,轻描淡写的表示,胜利不远了,若是操作得当,以后你兄弟子侄的拳脚师傅都预定好了。

少商对程萧夫妇刮目相看,忙问如何办到。萧夫人简单讲述经过。

先将第五成关进空荡荡的地窖,给吃给喝但不与之说一句话,将他憋的发疯,等差不多了程老爹再进去搭话,第五成便不会装的冷若冰霜,而是暴跳如雷,痛骂程家十八代祖宗。

——会愤怒咆哮就好,第一阶段圆满。

接下来程老爹拿出当年忽悠乡亲造反(划掉,起义)的本事,开始演讲——话说当年邻县的官吏贪暴,经常欺侮凌虐百姓,一位无名侠士从天而降,一夜间屠尽县衙众吏,却无人能将其逮捕归案,此后再来上任的都不敢太过分。

也导致程家乡野附近几个县的官吏都很识相,税收徭役也适可而止,就怕哪天睡梦中全家被杀;而后程老爹扯旗起事时他们也是睁眼闭眼,装聋作哑,当暴匪兵祸四起时,还能和程老爹联手应对,官民关系十分和谐。

“……彼时我还年幼,却也知道了,原来不止明君贤臣能救民倒悬,仁义豪侠的壮士也一样能扶危济困!”作为直接受益者的程始说的很是动情。

“听闻第五壮士的授艺恩师乃前朝著名侠士,曾一月之间踏平七座匪寨,只为替一对孤苦无依的老夫妇寻回孙女;为了不让官府屠灭数座疑似染有瘟疫的村庄,暮年出山,一人一剑遍身染血,从某王府中劫出名医给村民诊治。听闻那一带的百姓,至今还供奉着尊师的长生牌位,香火鼎盛。唉,这才是‘盖大丈夫当如是’啊!”

程老爹拍腿赞叹,一脸向往敬佩,第五成面带羞惭,不安的挪动手脚。

——知道自己这二十几年一事无成就好,第二阶段圆满。

到了这时,程老爹才开始替袁家说话。

当年的袁家的的确确已在覆灭边缘,反旗已经扯开了,戾帝兵马在前边喊打喊杀,稍有差池就是全族老幼无一幸免。这种情形下,作为唯一成年且有能力的直系男丁,袁沛是绝不可能跟第五合仪走的。而对于不知轻重只缠着袁沛要长相厮守的第五合仪,忧心如焚的袁氏族老恨不能生痰其肉。

程老爹生来一副忠厚老好人模样,说起窝心话来药效翻倍,第五成终于打开了心扉:“父母早亡,妹妹从小跟着我走南闯北,被我宠坏了,也野惯了,养的性情骄烈,宁折不弯。”

当年一得知袁家出事,第五成已知义弟袁沛是非回去不可的,于是他对妹妹说,要么你去袁家做妾,要么就一刀两断。然而从未受过挫折的第五合仪认了死理,非要心上人遵守承诺,与她双宿双栖,一径的纠缠不休。第五城闯荡江湖多年,饱经事故,也知道妹妹这样十分不妥,直如在袁家人的伤口上撒盐。

——开始反思当年袁家之事了,很好,第三阶段圆满。

“……我观壮士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壮士心里都明白,当年为何不劝阻令妹呢。若是劝住了,后来也不会酿成惨事了。”程老爹问。

第五成长久沉默。

他不是没劝过,但也的确没下狠心管教妹妹。

一来他疼爱妹妹,不忍见妹妹伤心欲绝,二来他也暗暗希冀,义弟对妹妹用情甚深,说不定他会愿意抛下家业选择妹妹呢?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念头卑劣无义,万分对不住袁氏一族,是以他非但不敢宣之于口,连想都不敢多想。

这时就轮到萧夫人出场了。

“袁州牧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结识了你们兄妹,还义结金兰!哼哼,真拿人家当兄弟的,就当感同身受。袁家一片血海时,怎么不见武艺超群的第五大侠鼎力相助?!”

第五成面露痛苦之色。当年袁家遭难,孤儿寡妇到处躲藏,逃之不及的被抓捕入狱虐杀悬尸,当时自己在做什么?哦,他在极力劝慰妹妹痛失爱侣。

萧夫人连连冷笑:“我家大人也有结义兄弟,便是徐郡太守万松柏大人。这二十几年来,万程两家肝胆相照,福祸同当,亲如一家!妾敢说一句,只要能换回我家大人的性命,除了万老夫人,万家上下,连同万大人自己的性命及他的妻妾儿女在内,他是尽肯抛却的!”

这番话说的第五成羞惭不已,程老爹略心虚的挪了挪坐姿,说句不大有良心的话,让他拿妻子萧元漪和儿女去换义兄万松柏,他……那个,应该是……不大肯的。

“肝胆相照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在第五大侠心中,义弟家里尸山血海,生死一线,也比不上妹妹几滴眼泪来的要紧吧!”

萧夫人言辞锋利,毫不留情,“第五姑娘虽然惨死,但袁太公也以命抵命了。你还要如何?怎地,你义弟生父一条性命抵不上令妹么。这二十多年来,于私,第五大侠你愧对结义之情,自私自利,只知顾影自怜;于公,你愧对尊师授艺之恩,过去二十几年间正是天下大乱百姓苦难之际,你却始终纠缠于毫无益处的复仇与怨恨之中,于天下百姓毫无助益!哼哼,尊师也瞎了眼,一身好本事教了你这样的人!”

——第五成彻底茫然了,第四阶段圆满。

“那现在呢?”少商追问第五阶段。

萧夫人淡淡一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头棒喝,现在让他缓缓,缓过这口气就好了。阿筑与讴儿都喜欢他,日日缠着他谈天说地,教授武艺。回头我给第五成保个媒,将来生儿育女,振兴家业,事情就算翻过去了……”

少商不信,跑去程筑程讴的居所偷看,果然看见第五城坐在庭院中指点两个男孩翻手擒拿的姿势,手上还削着两把精巧的木剑——这个饱经沧桑的中年汉子,之前的满脸戾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耐心。

“阿父阿母真有本事!”少商叹服。

程少宫道:“人都是这样,自家事束手无策,别家事就游刃有余了。到现在你还不肯与大母和解,阿父阿母不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少商皱眉:“听闻大母病了。”

“是呀,也说不清缘由,就是饮食不济,日渐消瘦,医工都说是老迈之症。”程少宫道,“其实大母岁数也不小了。阿母说,若是大母再不好,就要将叔父和兄长们都召回来了。”

少商明白这是准备后事的意思——然而她还是不发一言,拒绝临终关怀程母。不是她心硬,而是,总得有人记得那个枉死的真正程少商吧。

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少商这夜睡的喷香舒坦,一夜无梦;而都城另一边的骆府中,一位素以贤惠闻名的名门淑女则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亮透,骆济通便起身梳洗打扮,甚至不及通报骆夫人一声便叫家仆套车出门了,半个时辰后,骆济通堪堪赶上霍府正门大开,一行人即将离去。

霍不疑一身赤色朝服,修身颀长,骑在高头骏马上,更显得英俊堂皇,端正雅肃。

骆济通心中敬慕,柔声道:“妾身见过将军。”

“你怎么来了。”霍不疑略略惊异。

骆济通微掀车帘,神情黯然却不失端庄:“妾身有话对将军说,家父昨日已经……妾身万分惊慌无措……”她没有说下去。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霍不疑冷静道,“聪明人就该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五年相伴,难道将军不该给妾身一个说法。”骆济通哀求。

霍不疑看着她:“我与另一女子相伴过,一道用饭,说笑,吵闹,耳鬓厮磨;我知道何为‘相伴’——你我从未‘相伴’过。”

周遭一干侍卫家将或站或骑,众目睽睽,骆济通万般难堪,泫然欲泣;一旁的梁邱起面无表情,梁邱飞心有不忍。

“若不能得到将军的说法,妾身万难甘心。”骆济通低声道。

霍不疑想了想:“今日陛下大朝会,待我回来再说。”

目送心上人毫无留恋的离去,骆济通心中痛楚难当,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掌心已被指甲抠出了血。她既不愿回家,也不愿在霍府干等,略一思索,便叫驾夫往程府而去。

程氏虽为新兴家门,家仆倒很有礼数,得知萧夫人不在府中,骆济通由婢女引着去了少商居所,这才知道虽则已日上三竿了,程家女公子还睡的昏天暗地。

骆济通心中苦涩,心道这就是她的情敌,处处桩桩皆不成体统,霍不疑却死心塌地。

少商也很抑郁,难得告得假日,不睡到吃午饭都对不住社稷百姓;偏此时却要装扮整齐,与骆济通客气对坐。她强忍哈欠:“不知骆娘子所来何事。”

骆济通一哂。

程少商就是这样的性情,一旦有隙,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自从那日在永安宫有过龃龉,她便再不肯喊自己‘济通阿姊’,只一板一眼的称呼‘骆娘子’。

“……那日我措辞不当,妹妹埋怨我轻忽了宣娘娘,也是应该。”她低声道,“不过也请妹妹原宥我,眼看与霍将军的婚事在即却被打断,我,我有些着急。”

少商扯扯嘴角,不可置否。

话说的再好听也没用,骆济通回来至今还未去拜见过宣太后,又何必惺惺作态,不过她懒得揭穿这女人,只懒洋洋道,“无妨,无妨,我也有些着急,着急接着休憩。骆娘子究竟有何事上门,万请尽早告知。”

骆济通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哀怨可怜之态:“我自幼倾慕霍将军,之前我与他各自有婚约,以为此生无望,谁知天可怜见,叫我与霍将军在凉州重逢,少商妹妹一定不能想象,当时我有多么欣喜……呃……”

少商戏谑的摇摇手指,打断了她:“三件事。第一,自幼倾慕霍侯的名门淑女,你猜这座都城中有多少?若是召集起来,能否编满一队先锋营。”

骆济通神情不悦。

“第二,你说自幼倾慕霍侯,凉州重逢后欣喜不已。是以,你与你亡夫犹是夫妻之时,心中还惦记着霍大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