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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相士姚翁也对臧媪说,汝之长女贵不可言,将来定生天子,后来也成真了,王氏长女果然生了武皇帝。”

“当时后宫正在择选美人,臧媪一脸雄心勃勃,姚翁当然要顺着她说了,难道说‘你家女儿就个宫婢的命,进宫也只能端洗脚水’,那他还有老命么!”反正少商是不信光看脸就能断定命数的。

“可是臧媪原本要送待字闺中的次女入宫,是姚翁非说她的长女才有皇后命格,可见奇准。”

“这更好说了。自然是姚翁看王皇后虽已嫁人生女,却比其妹更为美貌灵巧,能说会道。进宫去博宠的女子,当然是越美貌聪慧越好嘛!”

少宫气的半死,但又怼不回去,憋的脸如晒干的黄花菜,半天低吼出一句:“你你你……女子与小人不足与谋!”

少商捧腹大笑,笑够了平静下来,轻轻道:“那日陛下真没说什么,只是……只是仿佛在我看来世事纷繁如絮,人心渺茫难测,陛下轻描淡写就下了定论……”

少宫发挥神棍的观察力,试探道:“陛下与你说的是否关乎霍不疑。”

少商郁郁的点头:“我以为,芸豆难熟,是因为它性情倔强,韭葱辛辣,是因为地气旱躁;可是陛下,陛下说我……说我只是……”

“只是胆小。”少宫平静的说出后面两字。

少商倏然转头:“你又怎么知道了。”

少宫轻叹一声,道:“我早看出来了,就是不知如何跟你说。阿父总夸你谨慎细致,虑事周全,可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心。观你与萋萋阿姊一见如故,我就知道你其实也喜欢风风火火随心自在。想喝酒了,就从地窖偷出两坛来喝个酩酊大醉,也不怕被责骂;想吵架了,当着长辈的面先也敢动手痛骂——可是你不敢,萋萋阿姊有人兜着错处,你……”

说到这里,他心中难过,声音艰涩,“你发觉没有,你进宫后,霍不疑在时你就容易犯错些,霍不疑不在你就老实许多。后来霍不疑流放了,你行事就越发妥帖。我常听人说‘程家小娘子很是了得,于长秋永安两宫之间周旋无碍,不但伺候淮安王太后周到,还能得到越皇后的看重和陛下的夸赞’。”

被废的皇后每年出宫两三趟,可不算小事,然而胞妹办的滴水不漏——先让侍医开场,说久住宫中对淮安王太后养病不利,于是皇帝让淮安王太后到皇家别院休养。但因为越皇后常去那里泡温泉,宣太后便不肯去,于是皇帝就另辟一座庄园(宣后私产,少商全权掌握)给宣太后养病,如此御史大夫也没说什么。

天真烂漫的孩子都是宠出来的,没人可依靠才得学着看人脸色,所以胞妹才对宣太后那么依恋;无关乎宣太后的才干见识性情手段,只是因为,胞妹可以尽心依靠她。

“陛下说的没错。”少商沉默许久,才道,“我东想西想,怕这怕那,其实就两个字——胆小。吃亏怕什么,吃一堑长一智喽,跌倒算什么,爬起来接着走就是了。要紧的是,我究竟还想不想和那人共度白首。”

——自尊这种东西,不能没有,毫无底线的妥协就是自轻自贱,没人会同情一个犯贱货;但也不能太有,高高在上的端着,容易错过美好的人和事。

“说的好。”程少宫拍拍她的肩——嫋嫋长大了,可他还是难过。

这种难过没有持续许久,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从娘胎中就开始互踹的龙凤胎,不到几个时辰,程少宫又想掐死妹妹了。

午歇后少商下令继续赶路,预计天黑前到达下一座驿站,出发两个时辰后,车队于一处岔路口的木垒酒肆中暂歇。程氏兄妹很豪气的点了一大堆当地的野味风物,什么腊肉笋干风脯腌鱼,让武婢送下去给卫队众人分食。

酒肆中客商不多,来往东西南北的都有,不过往南的只有少商他们,酒肆的老掌柜听闻此事,赶忙道:“两位客官,往南那条官道前几日被山坡滚落的树木石块给堵住了,如今官府都忙着度田平叛,一时半刻腾不出手来的清理道路,客官不妨走西侧那条峡道,说起来还更近些呢。”

少商眉头轻皱,没有说话。

程少宫赶紧道:“那条峡道怎么走,路远么,车辆好过么,能否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那老掌柜笑道:“能,能,都能。其实这条峡道才是原先南去的官道,后因去扬州荆州的商旅多了,便嫌那条道窄。嗯,大约是前朝宣皇帝年间,朝廷派大军南下平定土族叛乱,辎重粮草那得成批成批的运啊,官府索性新辟一条更宽更平的官道。”

程少宫放下心来,连声道谢。

少商笑的娇憨:“多谢老翁,如此我们便走西侧那条道吧。今日有缘,老翁不妨与我等说说,附近还有哪些山川小径。贵宝地风光甚好,待我们兄妹办完差事好游玩一番。”

说着,她从皮囊中抓出一把铜钱赏过去,老掌柜乐不可支,当下也不去招呼其他客商了,坐到程氏兄妹面前一五一十的说起来。

正当程少宫以为诸事顺利,谁知刚走出酒肆半个时辰,少商忽命令车队掉头,从一侧小路绕过那间酒肆,还往那条居所堵住的官道行去。

程少宫大吃一惊,忙问出了何事。

少商镇定自若:“无事,只是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啊,那位老翁在那儿开了一辈子酒肆了,还会骗你不成!”

少商笑眯眯道:“三兄啊,你欲往东,我要往西,你我兄妹各执一词,你说手下人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啊。”

程少宫看看站在胞妹身后两名目光炯炯的侍卫,咂巴几下嘴,无奈道:“行,反正完成宣太后的遗愿也不着急,你想绕路回去看看,就绕吧。”

不是他好说话,而是形势比人强。

这趟车队中的武婢侍卫部曲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号人,因为程始程止兄弟也要用人,是以车队中只有两成是程家府兵,由程少宫的贴身侍卫符登统领,其余皆是少商的人马。

他们原是宣太后早些年收拢照看的将士遗孤,成年后编入皇后卫队,宣氏母子被废后他们不愿转入越氏麾下,并且为着避嫌,也不好投入诸位皇子公主门下,宣太后于是将他们托付给了少商。

少商有财帛有庄园,还有擅长领兵打仗的父兄叔伯,这五六年来便照着程氏部曲的规制来训练管束他们,并照看他们的家眷。当时萧夫人便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她手把手教导程姎的许多技能,如今都没用上,反而是她以为用不上的女儿,却得面面俱到。

又费了一个多时辰,车队终于悄悄绕回到往南那条官道上,众人一见,果然平坦宽阔,可轻易并行八辆辎车,可惜前行数里,众人就看见两人多高的石块树木堵在前方。

程少宫忙道:“你看见了吧!那位老翁没有诓我们,这条路的确不能走了啊!”

少商反而下马步行过去,仔细观察那堆巨大的石块杂木。

程少宫没法子,只好下车跟过去,蹲到胞妹身边迭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少商站起身,神情凝重道:“三兄可知道官府为何要建造官道。”

少宫无语:“……天快黑了,再不走就得露宿野外了,回头我带你去听夫子讲课。”

少商不理他,自顾自的说下去:“官道,官道,说白了,本就是给官府用的。官府用来做什么,官员往来,商旅通行,这些都是次要的。始皇帝发十万军民修八百里驰道,为的就是更加迅捷便利的派遣大军和辎重车辆。”

“是以,官道修造便有个讲究,非万一决不能修在深山密林中,最好是地势平坦,前后左右无遮无碍,不容易让人设埋伏施暗算。”

少宫哼哼道:“这些都是霍不疑跟你说的吧。”

少商白了他一眼:“阿父难道没跟兄长们说过?还不是你左耳进右耳出。”

“这些我都知道啊,你究竟要说什么!”

少商继续道:“出门前,我请太子殿下允许我向弘文馆借豫州舆图来看,这条官道全程平坦,只有一段的东侧有座小山……”

少宫抬头看去,指着前方东侧的小山:“不错,看来就是这座小山了。大约大雨冲塌山石,于是连着树木一道滚落下来。上个月夏雷阵阵暴雨连连,都城旁的几座山岭都塌下泥浆,还差点淹到村庄呢。”

少商一字一句道:“可那位老翁说的,这条官道是前几日才堵住的。都入秋了,哪里来的暴雨!”

少宫一怔。

少商指着那对山石巨木:“你再仔细看,这像是被暴雨冲塌的么?树木干燥,土壤结实,这些石块向阳的一面几乎都是干干净净的,若是被暴雨冲塌后连同泥浆滚落下来,怎么没有裹上泥沙?!”

少宫骇然,良久才道:“这是有人故意从山上推下这些石块树木,好堵住官道的!”

少商淡淡道:“也不能断言,有时山民伐木凿石不当,也会发生这等祸事。不过,我这样自小运气不好的人,总得加倍小心些——小心方才驶得万年船啊。”

“那我们赶紧回去,换条路走!”少宫坚定道。

少商道:“天黑了,我们点火夜行,岂不成了活靶子。”

“那你要怎样?!”

“避开数里,熄火静待至明晨。”

少宫怫然反对:“既然知道不妥,怎么继续逗留外面,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少商拍干净手上的泥土,固执道:“不,不能连夜赶路。”

少宫也怒了:“我是你兄长,听我的!”

少商忍无可忍,开启了积累数年的无差别攻击——

“当年樊逆在兖州叛乱,三叔父死活要进清县去看他师兄,我说这样不妥,若清县已经出事,三叔父进去就是肉馒头打狗,有去无回,若清县无事,进不进去又有什么要紧。我说‘如今前方情形不明,我们随行侍卫不多,便不该擅动,还是原路返回陈留郡,问清楚缘由再做打算的好’——可没人听我的。”桑叔母不懂这些,可恨的是那猪头叔父!

“临分别前,三叔父抱着妻女落了几滴泪,然后一派风萧萧兮的壮烈模样去了清县,走前还吩咐我们继续往滑县去。结果如何,结果如何?我与叔母险些全军覆没,死无全尸!”最后一句少商几乎吼出来,那顿生烤人肉始终是她的噩梦。

少宫讪讪道:“三叔父是读书人嘛,自然……那个不大懂……”

“第二年有人弹劾万伯父欺压百姓,我们兄妹去找他。回程时,我说既然已有数拨刺客,宁肯多走几步也要走官道,不能抄密林近路——有人听我的吗有人听我的吗!万伯父还笑我胆怯,你和萋萋阿姊尤其笑的厉害,次兄也只是犹豫。然后呢,后来如何?后来如何!若不是……他来搭救……我等又要全军覆没了!”

当时少宫也在场,心知这话不假,于是干笑装傻。

“三兄我告诉你,这两口气我憋很多年了,碍着叔父和伯父大丈夫的面子,一直没说出来!”少商越想越气,就是因为这些不着调的男性长辈,害她对那人越欠越多,也不知哪年能还清。

“还有一件事我也早想说了,虽然我年纪小,但除了阿父阿母和三叔母,三兄不觉得我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么?”少商气势惊人,双目喷火,少宫顶着一脸唾沫,几乎缩到了马腹底下。

“既然我比你们都聪明,你们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呢!!!”

少宫:……行行行,你都对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1、最近我又查了一番曹老板的趣事。现在关于曹老板的祖父,大宦官曹腾当年过继的儿子,究竟是自己本族的,还是夏侯家的,基本谁也说服不了谁。

基本意见如下:曹家和夏侯家是同乡邻居。当年曹家很穷,就让其中一个儿子曹腾进宫做了宦官,可惜他起初混的不好,于是有一回告假回家时,父亲兄弟都看不起他,慢待他。曹腾很伤心,他是为了家庭过上好日子才去当宦官的,可是父兄却这样待他。

反而是隔壁的夏侯家老伯和童年玩伴待他热情和善,好菜好饭招待他,还鼓励他保重身体,不要气馁,后来曹腾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于是对自己的本家淡淡,反而对夏侯家很好。

——这段故事狗血吧,各位亲们别愣着,种田文可以写起来了,女主是谁?当然是曹老板的妈啊,顺便可以挽救一下老公,提醒一下儿子的某些失误。

最后,问题来了,当曹腾需要过继儿子时,他究竟是挑了夏侯家的孩子,还是依旧找了本家子侄呢?

2、最后,我要申明一下,我虽然屡次提过我喜欢曹老板,但是,我过去,现在,将来,永远都支持蜀汉,打游戏永远都选蜀汉阵营。

大家不要被《三国演义》中那个哭啼啼的刘备形象给骗了,其实刘备真是当时数得上的英雄豪杰,曹老板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绝不是随便说说,其实刘备北伐夷陵那回,要不是孙权这货后面□□刀,已经吓的曹老板要迁都了!

或者刘备多活几年,三国局面会怎样也说不定!我们皇叔就是吃亏在起点太低,人家已经小有基业了,他才刚脱离底层手工编织业,为多筹办几套铠甲几匹好马而头痛!

刘备当初为什么要携民渡江,有些论坛上的傻叉还说刘备傻,那是因为曹老板是有屠城前科的!不论为了提升己方士气,还是震慑敌方,都屠过不止一次!虽然古代屠城可能不算十恶不赦,曹老板之前有人做,之后也有人做,但屠城就是屠城!

刘备的起点比曹孙都低,遇到的困难更多,可这不意味着人家底线低,在当时称雄天下的过程中,曹孙都屠过城,只有他没屠过(至今不曾有记录文献)!

曹孙司马在朝时,不乏君臣勾心斗角,搞宫斗搞政斗,君忌臣,臣谋君,可是蜀汉绝没有!同样是托孤,诸葛亮勤勤恳恳鞠躬尽瘁,司马懿欺负孤儿寡妇谋朝篡位。刘备对兄弟对臣子诚心诚意,兄弟和臣子也以此回报!

至蜀汉一朝,不论是丞相还是关张赵,甚至后来的孟获与姜维,他们都不曾辜负过君王兄弟恩师的嘱托,终其一生都没有!大家都是很实诚的人!

纵观史书,几乎所有偏安政权,不论公孙述,东晋,南宋,还是张自忠,最后都不可避免的走向堕落凶暴或得过且过,可是蜀汉没有。相反,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奋力追逐最初的梦想,绝不气馁(丞相死后姜维继上)!

他们是三方中最弱小的势力,对抗土地人口八倍于己的曹魏,始终坚持复兴汉室的决心!丞相活着的时候,各方面经济条件远胜于蜀汉的曹魏始终被压着打,还是靠司马懿使出龟缩大法,活活拖到丞相病故才敢冒头,啊呸!(就这样也敢拍洗白剧。)

更重要的是,用那样少的人口和土地一再北伐远征,可是蜀汉的赋税徭役的策略水平始终维持的很好,并没有将百姓逼的家破人亡。当蜀地归魏时,照理说不用北伐了,不用打仗了,人民的生活应该更好了,可蜀地百姓依旧怀念丞相,永远怀念,祭祀不断!

也有朝臣弹劾过丞相,以丞相当时的权势,北伐正忙的焦头烂额,二话不说揍你丫的灭你全家又能如何,可丞相没有!他从不滥用自己的权力,反而认真调查,在朝堂上一一驳斥那些罪名,最后说的政敌当场痛哭流涕,认罪伏法。

这是一种磊落光明的力量,不能因为它繁琐拖沓又碍事,或是它最终没有成功,就否认其感动人心的力量。

这里我可以说一句,几千年封建王朝史,一个加强连的托孤大臣中,只有丞相称得上不负所托,善始善终,毫无亏欠——他是封建君王做梦也想要的股肱重臣,他是所有惊惧惶恐的幼帝心心念念的长辈臣子,他是唯一高山仰止的存在!(死蚂蚁也配和他比?!)

无论是后来的朝代公论还是历记笔录,人人都期盼着蜀汉能再来一次‘光武中兴’,然而,失败了。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义理陨灭。

在我看来,蜀汉所代表的是一种侠义精神和理想主义,成为后来朝代君臣百姓都愿意歌颂称赞的对象毫不奇怪。

为君者,希望自己能有像关张赵诸葛等这样又能干又忠诚的臣子,为臣者,希望自己能遇上刘备这样的君主,为百姓者,谁不盼着有丞相这样的父母官呢。

可是,唉……奈何时不与我,秋风已至五丈原。

对不起,有些激动。

第171章

少宫无力抵抗胞妹的决议,于是一行人马趁天还没全黑,四下又无人,赶紧下了官道,或牵马或抬车,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在沟壑纵横的坚硬大地上,并在天黑前找到一处隐秘角落安营扎寨。当夜众人不敢生火,只好以泉水干粮充饥,好在此时天气不冷不热,便是不生篝火也不会难抵寒意,有条毡绒毯子裹着就够过夜了。

少商又让侍卫府兵们轮班放哨戒备,命武婢放染香料,以驱赶蚊虫鼠蚁,如此直至天明。少宫在黑夜中看着胞妹冷静的诸般吩咐,忽道:“这些都是霍不疑教你的吗?”——萧夫人肯定没教,程老爹没功夫教,那么只剩下那人了。

少商身形一凝,没有回头:“……就不能是我自己看书学的么。”

夜风轻哨着掠过空旷的原野,寂静清冷。除了值守的侍卫,众人皆已歇下,毫无睡意的少商独自抱膝坐在帐前,天幕蒙了一层白茫茫的夜雾,星月不见,只有深夜的寒气悄无声息的袭至周遭——她忽然想起了‘他’。

行军在外之时,夜深静谧之际,他是否也曾这样于帐外仰望天幕。

漠北的寒夜滴水成冰,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带够了御寒衣物,当初他离去匆忙,她给他做的手套护膝不知有没有带去,多半是没带去了,不然他手背上也不会生了冻疮……

少商一夜无眠,待天际浮现第一抹浅蓝,立刻让两名斥候出身的轻骑去打听消息,同时命人埋锅造饭,让大家饱食一顿热食。饭熟汤热,少宫伸着懒腰从帐篷里爬出来时,看见胞妹连饭也顾不得好好吃,正聚精会神的对着一张地图反复查看。

不久,两名轻骑赶回,她忙问情形。

其中一名略年轻些的轻骑上气不接下气,另一名肃色答道:“回禀女公子,那条峡道果然不妥。我们先去酒肆打听,老掌柜说昨日本无往南的客商,谁知我们离开后,来了一群要去南边探亲的人家。于是我们立刻快马追赶,峡道前几里尚有车辙马蹄和脚印,然而峡道过半再不见任何痕迹。”

这时那位年轻些的骑士喘匀了气:“酒肆老掌柜明明说过,那户人家拖家带口足有二十多人,四五辆车,于傍晚时分经过那峡道,怎会走到一半就凭空消失了呢。于是我俩又回去搜寻,果然发觉其中一段峡道隐约有血迹,却被人用黄沙覆盖。我俩又往前走了一段,发觉山脚下一处泥土似是新掘的,于是挖开一看——女公子,竟是好些尸首……!”

少宫差点倒翻手中的粥碗:“真有这种事?!”

“莫非是图财?”少商问。

年长些的骑士道:“属下看不像,虽只匆匆一瞥,但属下看见几名妇人手腕上尚有银镯,嗯……一名襁褓中的幼儿的金脚镯也还在。”说到最后几个字,他也是不忍。

少商神色冷了下来,少宫抖着竹箸追问:“兴许是寻仇?”

“也不像,所有人的头颅都在。”年轻骑士道。

少商点点头——时人复仇的标准流程,总要割下首级告慰某人某事的,当年何昭君就是这么操作的,有功夫埋尸掩盖痕迹,总不会没时间割头吧。

“既不是图财,也不为寻仇,看来是别有图谋了。”她冷冷道。

少宫放下碗筷,着急道:“嫋嫋,看来外头的确有一伙歹徒,只是不知冲谁来的,我们还是赶紧回曲夫人那里吧。”

少商沉吟片刻,再问那两骑士:“依你们看来,这伙人有多少。”

少宫心头一跳,百发百中的预感到胞妹又要搞事。

预估敌人数量是斥候的看家本事,那位年长些的骑士道:“从被掩盖的打斗痕迹来看,人数约有两百左右,以常情估计,至多四五百。”一般会留三分之一的人马押后,最多一半。

少商赞同:“不错,我也觉得最多五六百,再多也不能够了。梁州牧治下的郡县太守们不至于疏忽到放入近千贼人而不知。”尤其是在如此时局,诸位太守怕自己治下闹出事来,想必加倍管控兵械武装。

少宫在旁听的云雾茫茫,眼睁睁看着胞妹将四名侍卫首领以及另两位细作出身的程府家丁召至帐中,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

“……我只盼此番举动不会太托大。”她两手按在地图上,沉沉叹息。

一名首领抱拳道:“女公子不必担忧,残杀无辜百姓者,死有余辜,别说有女公子的吩咐,我们兄弟平日里看见了,也是要插手的!”

其余几人纷纷应和,然后领命而去。

待人走干净后,少宫猛的起身,低吼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少商眼睛没离开地图:“我要替天行道。”

“你别胡闹了!”

少商看向胞兄:“我让人假作去那岔口酒肆采买饮食,并传出风声——已知昨夜峡道有路人被截杀,幸亏昨日下午我身体不适,在附近旷野扎营歇息,这才逃过一劫。如今害怕之余已决定原路返回,去最近的安国郡太守那儿避一避。回程路上除了之前路过的那片花草茂盛的谷地,再无可歇息之处,因我身体不好,行路缓慢,不得不采买许多东西。”

“你想引蛇上钩?你疯了吧,人家预谋不轨,我们躲还来不及,你倒要上赶着上去!你这样胆大包天,待我告诉阿父阿母,看他们不打你!”少宫额头青筋猛跳,“你老毛病又犯了!该胆大时步步迟疑,该小心时打架拆桥肆意妄为,真是不知你是哪辈子修来的冤孽!”

发完脾气,他又软声劝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是冲你来的呢。”

少商目光平静:“若不是冲我来的,听见我放出去的风声也不会有动静。若真是冲我来的……哼,一旦我回到太守的治所甚至曲夫人处,他们必不敢追击,是以非得在我回去前截住我不可。”

“那不是正好!等我们回去了,再慢慢捉拿这帮混蛋不好么!”

“等我们回去,他们固然抓不住我了,我也抓不住他们了——我至今尚不知这帮人是何来历,如何捉拿?!”少商声音如铮,“那些无辜百姓可是因我而死的,不能白死!”

少宫沉默了。

少商从行囊中找出一方小木匣,双手端至少宫面前:“这里面有临行前阿母给我的派贴,还有萋萋阿姊赠我的万家印信,请三兄领几名侍卫快马去安国郡治所——安国郡太守是万伯父的多年好友,曾来家中赴宴,为人豪迈爽直,三兄请他发兵来支援,他必肯答应的。”

她看见兄长满脸的不同意,笑道:“如今时局不稳,若是寻常侍卫去报信求救,郡太守怕被人调虎离山,兴许会迟疑,是以非得三兄亲自去不可。从这里到治所,快马加鞭也要三个时辰,郡太守发兵至谷底少说得两个时辰。”

“三兄知道我的脾气,自小的倔强混账,无药可救。如今我心意已定,三兄怎么说都没用了,还不如快些去搬救兵,兴许能在我与对头碰面前赶到。”

少宫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秀丽面庞,许久许久,他心中油然一股无力感,长叹一声:“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目送四匹快马扬起尘土,程少宫与三名侍卫疾驰而去,少商旋即开始行动。

先派一行人去那峡道掘尸,同时将辎重行囊以及没有武力的婢女仆妇尽数留在原地,其余人携带兵械以及少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轻装快马赶路,沿路顺便向农家购买稻草木板,至日上三竿时众人终于赶至那片花草茂盛的谷地。

说是谷地,其实只有东西两侧分别有一片低缓的山坡,南北各有一条可供三四车并行的道路,四周山壁还有涓涓细泉缓缓漫下,顺着开凿好的浅浅水沟流向外面的农田水渠。

少商立刻分派人手,一拨人埋锅造饭,一拨人在少商指定之处动手脚,一拨人在谷底正中搭建一座‘特殊’的简易茅草亭,等一切布置完毕,众人坐下来饱食一顿午饭,这时终于有人问了——“女公子,我等究竟要打什么人?”

此时风气,讲究的是士为知己者死,哪怕换老板也该好聚好散,保持礼节,绝不能事到临头,一看前方兵强势大就撂挑子说‘老子不干了’。

尤其这回,少商的人马不是跟跟随程始多年的老部曲,就是她悉心训练的精锐,称得上都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严格来说,少商让他们打哪儿就打哪儿,掉脑袋也没二话。

不过嘛,士气还是该振奋一下比较好……这时之前被派去掘尸的人马回来了,用四五辆平板车带回了那些枉死的百姓尸首。

少商将人聚集起来,站到高处,提气高声道:“此次出行,我原以为风平浪静,好吃好喝,等办完宣太后的意愿,还能去荆扬两地看看那吴侬水乡的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