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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不疑皱眉道:“不说伤兵,大战过后你的人马总需休整,继续赶路不甚妥当。”

“不是的……”少商的神色忽而忸怩起来,“我们继续往南走,也就两天不到的脚程,官道以西便是,咳咳,便是姚县,是……是阿垚的任所。”

一阵凉飕飕的气息掠过,帐内莫名寒气弥漫,鸦雀无声;程少宫捧着一张葱油烘饼默默的退开案几一些。

“……姚县。”霍不疑淡淡一笑,“我都忘了那里是楼垚的县城了。”

程少宫将脸躲在烘饼后面,暗自腹诽:你怎么会忘记,你是根本不注意了吧,反正楼垚已经兵败如山倒,你就当人家不存在了!

“这是你原先的打算?”霍不疑神情漠然,“完成宣娘娘的意愿,顺带去看看楼垚?”

“不不不!”少商连声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我原先打算先了却娘娘的遗愿,回程途中去再去看阿……再去看楼垚的……!”

程少宫暗切一声:这差别很大么,你还不如不说。

霍不疑眯起长目,一掌在案几上缓缓捏起:“嗯,等无事一身轻了再去看楼垚,以便‘好好的’叙旧,你倒是用心良苦。”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当阿垚是经年老友啊!”少商叫苦连天,“这么多年了,不知他与何昭君过的如何。多年未见的老友,去看看又何妨!”

“他与何昭君过的美满如何,夫妻不睦你又待如何?”

“过的好当然是好,我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若是过的不好……”少商艰难道,“自然劝他们好好过!姻缘不成人情在嘛,就是袁慎,我将来也打算去拜访呢!”

霍不疑目色稍霁,松开修长的手指:“也对,多年老友,看看也无妨。”

少商还没松下一口气,霍不疑忽又道:“说起‘多年老友’,我想起那日越皇后邀宴,你对我说,待事过境迁恩怨皆消之时,你愿意将我也当做‘老友’?”

少商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这么说来……”霍不疑神色渐渐不善,“若是你嫁了袁慎,将来也会如此待我——办事顺便路过时,携带夫婿儿女来探望我这不堪之人?!”

程少宫默默的再退开些许,少商几乎无语问苍天。

从以前起,她就觉得霍不疑平时看着很正常,言谈温和,儒雅彬彬,只在自己身上思路尤其奇葩,能以任何角度无缝衔接的吃醋;可能你好端端的在啃馒头,他下一句就会扯到你不知哪位前任家里是做馒头的。

听说故去的霍翀夫妇都是爽朗豁达大度端方之人,你们小儿子长成这样奇怪的性情你们在天上知道吗?!!!

“……那都是我以前不懂事的念头,后来我仔细思索一番。”少商一派正色,“下定决心,我若嫁了袁慎,将来绝不会去拜访你,最好连见都不要再见了。”

霍不疑愈发不悦,冷冷哼声。

少商乖巧的挨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声音柔软好像绸缎:“我若见了你,哪怕有夫有子,说不定……说不定还是要旧情复炽的。唉,为免红杏出墙,还是不要见你的好……”最后半句,她简直说的荡气回肠,呢喃低徊。

霍不疑眉目舒展,再不顾还有别人在场,抓过女孩的小手在掌心吻了一口,温柔道:“你不用担心骆济通,我有法子追到他们——不用你哭自己命苦扫把星。”说到后面,他俊目佯瞪,却已忍不住嗤笑出声。

程少宫抖落一地鸡皮疙瘩,感觉什么都吃不下了。

……

将伤兵与眼皮打架的程少宫留下,霍程二人轻装简骑率领人马出营。

霍不疑告诉少商,中原地带人烟稠密,可是漠北西北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大军走出关隘后,要么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要么是遮天蔽日的沙漠,没有百姓可打听,没有路标可辨识,于是斥候们就练出了一种强大的本领——只凭稀少的痕迹就能摸索出敌人的大致去向。

沾血的沙砾,青草上的露珠,阳光在崖壁斜松下投落的阴影,都是上好的追踪痕迹。此刻日头刚起不久,距离昨日下午的大战只有一夜之隔,几名经验老道的斥候很快探出骆氏人马的去向。

骑行半日,众人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下发现一座宽阔的民居大宅,似是某人丁旺盛的大家族聚居之地。少商精神一振,霍不疑轻声道:“看来骆济通不止一个落脚处。”

“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家呢?”少商疑惑,“莫非卖掉房屋后离去了。”

霍不疑神情安静:“……让他们出去泄露自己的行踪么,恐怕不是。”

少商心中一沉。

果然,在山坳四周摸索的斥候回来禀告,发现几处掩埋数日的尸坑,掘开一看,应是之前居住在此的百姓。

“是我的错,骆济通这种心地歹毒之人,的确应该尽早除去。”霍不疑轻叹一声,是他太轻视妇人了。不得不说,他还是没能翻脸无情。

这时,前去探路的梁邱兄弟等人回来了,梁邱飞出奇的沉默,梁邱起面带不惑,抱拳道:“回禀少主公,人的确在这里……可是,可是都死光了!”

霍不疑倏然警戒,立刻策马进入山坳,少商赶紧跟上。

山坳背阳,山石落下的阴影犹如奇形怪状的妖物落在屋顶和地面上,映着满地暗红色的血迹和残肢愈发腥冷可怖。越往里走,肢体残缺的尸首越多,少商认出他们正是昨日与自己激战的骆家人马,几名武艺高强的江湖客也未能幸免,其中有一名被竖直的插在长矛上,腰部以下都不见了,怒目圆睁,死前形容惊惧之极。

“怎么……这样。骆,骆济通也……?”少商声音都颤了。

她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深闺女子,可死状如此可怖的场面还是生平仅见。无论滑县猎屋还是昨日激战,大家都以歼敌为要,砍到哪儿算哪儿,可眼前这般,残肢断躯,脑浆横流,她至今没看见几个完整的躯体。这不仅是屠杀,还是虐杀了!

走入正中那间大屋,地板仿佛被鲜血浸透了,一股地狱深处蔓延而至的阴冷夹杂伤口腐坏的腥臭扑鼻而来。霍不疑本想让少商避开,可是少商坚持要进去。她眼神坚定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怕做噩梦。就算做了噩梦,我还有你。”

霍不疑轻轻颔首,紧抓她的手往里走去。

外屋尽是骆济通的心腹尸首,四名武婢或挂或躺在进入里屋的通道上,最后,骆济通的尸首映入眼帘——她头颅低垂,被砍下四肢,割去双耳与嘴唇,以一根长矛钉在墙壁上。

“这是死前……还是死后……”少商强自镇定,几乎站不稳。

霍不疑走前几步查看,回头道:“是先被砍去四肢,让她挣扎片刻后,再活生生的钉上屋墙。”他退后几步,再看了看四周,“这番情形,断不超过两个时辰——应是昨日半夜时发生的事。”

说完这话,他就拉着少商走了出去,迈出鲜血淋漓的屋舍,便是外面依旧有血腥气息,少商都有恍如逃出生天之感。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商坐在山坳外的一颗大石上喘气。

霍不疑为她抚背顺气:“……这不是寻常截杀。”

“你看见这满地的残尸了么?其实这也不是故意虐杀,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为了确保克敌制胜,万无一失,往往会数人一组,以绳钩与弯镰形的利刃围攻一人。电光火石之间便能制住敌人四肢,然后割头颅的割头颅,断手足的断手足——是以,你会发现,越是武艺高强之人,尸首越是残破的厉害。”

“你怎么知道?”少商怔怔的看他。

“这不是中原路数,而是蜀中公孙氏的死士做派。”霍不疑缓缓掀起衣袖,肌肉紧实骨骼修长的白皙手臂上,竟如蜈蚣般蜿蜒着几条极长的伤痕,“我诛杀公孙宪时,就领教过了。”

“你你……”少商心痛如绞,扑过去抚摸他的手臂。时隔数月,伤痕还这样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当时受伤之重,她颤声道,“还有别处么?”

霍不疑安抚的笑了笑:“还有腿上一处,别的没了。你放心,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腑。”其实这种招数并非无法可解,不过是一力降十会罢了。你的人手比对方多,你的膂力比对方强,当几路绳勾一齐劈过来,反抓回去,将几个敌人尽数扯动便可破解。

“这些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少商的手指碰触那条微微凸起的暗红时,恨不能以身替之。

霍不疑没说话。他心里想的是,若是他二人有缘,将来成了夫妻,她自会知道自己为她受的伤痛,若是无缘,那也不必让她知道了。

少商看他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落泪道:“你……你这人……”

六年前,他对自己用尽心机,哄骗示弱,欺瞒威吓,无所不用其极。可六年后,他宁愿默默隐忍,半分委屈不肯吐露。

霍不疑揉着她的头发,搂在自己怀中,笑着开解道:“你要心疼我,以后有的是时候。现在要紧的是,公孙氏的死士,为何出现在这里?”

少商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惊道:“他们是来追杀你的?!”

“那他们应该来兜你,杀骆济通作甚?”霍不疑摇头,“骆济通惨死,难道我会少用一顿饭是怎地。”

少商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讨厌,你别惹我笑。”随即又疑惑道,“可是,没听说骆家与公孙氏有仇怨啊。”

“是没有。”霍不疑神色凝重,“旁人武艺高强也就罢了,以骆济通的区区身手,何必残杀至那般场景。”

“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回曲夫人那儿去。”少商毫无头绪。

霍不疑缓缓道:“不,我们去姚县。”

第175章

伴随着沙砾摩擦声,城门被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官服的楼垚与腹部高隆的何昭君,城门内外两队人马都有些心不在焉。少商在距离姚县两里处就将程少宫踢下马车,自己钻了进去,此时她将车帘掀开一线偷偷看着。

楼垚上前几步,按着礼数一揖到地,口称卑职请众人进城,程少宫凑到车旁,低声道:“看看你出的馊主意,我记得楼垚以前可是管霍侯叫‘子晟兄长’的。”

少商也压低声音:“什么馊主意!我原先打算自己独个儿来探望楼垚,看完就走,神不知鬼不觉,天晓得会弄成这样?!”

“这些年你给自己做的打算,哪回顺当过?”

“三兄还是算你的破卦去吧!”

咬完耳朵,少商还是得下车见人。

六年光阴一瞬而过,当年的楼小公子如今身量已成,几与霍不疑一般高大,大约是为了显示县令威严,还蓄了两抹淡须。少商本是满腹心事,甫见这胡须便失笑:“好端端的留什么胡须,平白老了好几岁。”

楼垚原本有些不自在,听见这熟悉无忌的笑言,无忧无虑的少年往事如在昨日,也笑道:“当初我就想蓄须,你偏说丑不可言。你信中不是说下月才来么?怎么提前来了。”

少商笑道:“我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你难道还不开城门么?赶紧好酒好菜端上来,若是怠慢了贵客,我就将给你孩儿打的金器都拿去当了!”

楼垚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有没有金器都成,这许多年没见了,我怎么也得好好招待你,只要你取笑我的胡须便程。”

少商再想开口,身后的霍不疑轻咳一声,她连忙道:“蓄须以表大丈夫之威严,微末小技尔。你看看霍大人,年近而立了吧,便是未蓄长须哪个又敢小看了他?!”

她的本意是拍马,听在霍不疑耳中却有嫌他年长之意。他当下脸色一沉,目色冷晦,淡淡道:“何夫人许久不见,前阵子陛下还惦记着建好了贤臣祠,头一拨就要迎令尊入祭。”

何昭君的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微微屈身:“妾身谢过霍侯,陛下厚恩绵泽,何家无以为报。后母信中有言,都城每年都有人颁下赏赐到家乡,只等幺弟及冠,便可受领官爵。”

霍不疑道:“夫人在姚县可好。”

何昭君瞥了丈夫一眼:“说不上好不好的,寻常度日而已。好在顶头的郡太守与家父有旧,平日多有照拂,夫君便是威严不足,也不至于镇不住。”

少商看见楼垚轻轻叹气的样子,心道,何昭君果然还是老样子。

一旁的楼缡钻出来,不服气道:“姒妇未免太贬低兄长了,哪里都依靠郡太守的照拂了?这些年兄长鼓励农桑,兴修水利,若论人丁繁衍粮赋累积,是全豫州里数一数二的,时常受梁州牧的褒奖呢!”

少商眼睛一亮:“你兴修水利?”

楼垚微笑道:“你画的那些图纸居然有几张能用上。”

往事涌上心头,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将来如何施展抱负,少商不禁眼眶发热,上前一步朗声道:“阿垚,你虽身处逆境,但并未气馁颓唐。任一地父母,造福一地百姓,如此心性宽宏,我,不如你。”

楼垚多少年没听人夸的这么真诚动人了,不由得露出少年时的习惯,羞赧的挠挠头:“少商,有你这句话,我这些年……”

正要说下去,霍不疑重重一咳,面罩寒霜,好像刚从冰天雪地中走了一趟回来。

楼垚与少商很有求生欲的同时闭嘴。

当晚县衙里摆上接风宴,霍不疑当仁不让的高坐上首,程氏兄妹与楼何夫妇两两对坐,外加一个敬陪末座的楼缡。

少商平复心情,让武婢们抬出一口箱子,里头是她早就预备好的礼物。她冲着楼何夫妇笑道:“故人多年未见,见贤伉俪风采依旧,妾心甚慰。不如让孩儿们出来一见,好叫我聊表心意。”

她觉得这话说的很有格调,谁知何昭君再度冷笑一声:“不敢当,妾身无能,虽与夫君成婚多年,然而至今才怀有身孕。”

厅内众人俱是一愣。

在萧夫人手底下长大的程少宫,自小见惯了‘有事出错,错的必然是亲爹’这种模式,第一反应是楼垚这人‘办事’也太不努力了;少商心惊肉跳的想着莫非这些年他们夫妻始终不谐?只有霍不疑心思一转,神情渐缓。

少商岔开话题道:“阿缡,你是来姚县游玩的么,你的郎婿呢?”此时的已婚与未婚的女子并无明确的发型穿戴区别,楼缡比自己小一岁,今年也差不多二十了,是以她猜楼缡是和夫婿一起来堂兄家里做客的。

楼缡这些年似乎过的不大如意,眉眼间尽是冷诮激忿之态。相逢至今,她除了对霍不疑投以爱怨交加的几眼,始终一副别人欠她钱没还的样子。此刻她怒道:“双亲前后辞世,我守孝至今,尚未说有亲事!”

少商啊了一声:“楼太……咳,令尊令堂都过世了?”

楼垚低声道:“六年前,大伯母被伯父……她回娘家后,一日出游时受贼袭身亡。两年多前,伯父也郁郁病故。”

少商傻眼,少宫凑过去耳语:“你今夜会不会说话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是说正事吧……”少商不敢再‘叙旧’,一把推开胞兄,强笑着找话,“楼县令,这几日我遇到了一伙……”

何昭君忽然哎哟一声,按住腹部,面露痛苦之色,楼垚转头看见妻子裙摆濡湿,立刻高声道:“女君要生了,快来人啊!”

说着他打横抱起妻子,风一般往后堂走去,连声招呼都来不及跟客人们打,然后厅堂内外楼家仆众行动起来,或走或奔,乱作一团,程少宫见机溜之大吉。

少商呆呆的站在原地:“我……又说错什么了。”可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霍不疑缓缓走到她身旁,微笑道:“你没说错话。你记挂他们夫妇,我们不如跟去看看。”

少商有些惊悚:“你,怎么这么好声气了……”刚才你脸上还跟结冰了似的呢。

霍不疑笑笑,拉她跟着仆从奔跑的方向走去。

县衙为了迎接贵客,长长的回廊上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照的人面庞发红。

少商适才饮了几杯酒,此时酒意上涌,身上软软的挨着霍不疑的臂膀,木木道:“你莫要一时冷一时热的,我有些心慌。”

霍不疑低声道:“你会心慌,我不信。世上再没比你更能惹我着恼的人了。”

“真的。”少商拉着他的袖子,“你高兴了,我就心宽些,你冷着脸,我就心烦。”

霍不疑低笑一声:“以前我觉得你是在戏耍我,几句话将我气的半死,再几句话将我哄转回来。你在旁看我一时气恼,一时喜不自胜,偷偷高兴。”

“……啊,怎会呢。”

“以前我还气自己受制于你,后来在边关过了五年,方才发觉,宁可让你气,让你哄,也胜于一人孤零零的。”

霍不疑低头,发现女孩正怔怔的抬头看着自己,笑问怎么了。

少商摇摇头:“我从小就是孤零零的,我本以为,人生到这世上,本就是孤零零的,便是偶尔有人相伴,也不会长久。就如路过一处风景,风景看完了,还得接着往前走。”

霍不疑默默的摸了她的头发一会儿,道:“你想的不对。”

“我知道。”少商闷闷道,“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黑黝黝的深洞,除了我,周遭都是灯火通明,只有我,永远是漆黑的。”

她抬起头,面若明霞,“后来你来了,举着烈焰熊熊的火把,将洞穴照的亮堂堂的。我知道这是天大的幸事,可却不知如何应对。”

霍不疑一阵酸楚,他知道这话的意思,就像一个冻惯了的孩子,乍然温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紧紧揽着女孩柔软的腰肢,将额头下抵她的头顶,低低道:“我害你不浅,让你吃了许多苦,可我也不能放了你,只盼以后年年岁岁,好好的待你。”

少商顶不住他的额头,吃吃笑着将头埋入他怀中:“你听,那边叫嚷呼喊的一团乱,何昭君正发作的厉害,你我却在这里自顾自,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霍不疑忽叹了口气:“现在,我除了盼袁慎顺遂康泰,还开始期盼何昭君平安生产,与楼垚白头到老了。这样患得患失,我果然是老了。”

少商道:“你明里暗里敲打我,当我不知道么,适才我说你年近而立,你又不高兴了吧。唉,你放心,除了你,我这一生从未回过头。”不论是父母还是童年,缘分过去就过去了,她从未想过挽回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走到县衙后院,仆妇们进进出出,楼垚焦躁不安的在庭院中一圈一圈的走着,只差将青砖磨出烟来了。

霍不疑歪头低语:“你适才问我为何那么好声气——第一,你不知道楼缡的近况,不知道楼经夫妇的生死,连何昭君生没生孩儿都不清楚,可见你这些年与楼垚毫无联系。”

少商叹道:“瓜田李下嘛,这些年有事,我只与何昭君通信,而且从不过问他们的私事。这回,我也是以为事过境迁,大家都可以心平气和了才来的。”

霍不疑对她的打算不予置评,继续道:“第二,以何昭君的性情,若是楼垚冷待她,她早嚷出来了,可她只说自己无能,可见楼垚素日与她还算和睦。”

“对对,适才他们两人虽言语不对付,可楼垚记得给何昭君座位上多垫一层软绒,何昭君提醒楼垚饮酒前先垫一碗羹汤。”少商想起来了。

霍不疑嗔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在庭院边上坐着静待,不断宽慰楼垚,少商更将自己车队随行的老医者贡献了出来,让他给何昭君接生。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产房里不断传出痛呼,少商还好,霍不疑却神情愈发凝重。

老医者从产房中走出,楼垚忙冲上前去问情形,老医者道:“一切都好,尊夫人年轻体壮,胎位亦正,想来不久就能生下来了。”

这时,一名仆妇慌慌张张的出来,冲楼垚跪下:“禀报府君,女君想见程小娘子!”

“啊,为何要见我?”少商不解。

那仆妇急道:“女君说自己不行了,临终有事要托付给程小娘子!”

“可是医士说昭君一切都好啊!”楼垚急的声音都变了。

老医者苦笑:“素来妇人生产都是如此,我等觉得尚可,她却以为不行了。”

霍不疑沉着面孔:“少商,你别进去了,没的添乱。”——临终托付?托付什么,这么老套的故事当他猜不出来!

少商还在犹豫,产房忽的传出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随后是另一名仆妇跌跌撞撞出来,喜悦的语无伦次:“恭喜府君,恭喜诸位贵客,女君生了,是位小公子!”

楼垚大喜过望,手舞足蹈,颠颠的叫着赏赐众人。

少商呆滞:“……呃,我还要进去么。”

霍不疑没好气的将她牵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1、这章本应该在下午出来的,结果我被人拉去看电影了。

2、关于生孩子,其实大家不应该用现代的观念去猜测古代。根据科学家研究,这几百年来,人类的身体构造其实还在不断演化。

科学家考究出十字军时代的西方战士,可以身负几百斤的铠甲,手持几十斤的长矛,挥舞上百斤的宽板大剑,裹着巨厚的棉袍里衬,在中东的烈日沙漠下每日行军上百里,行军完还要剧烈打架。

现在西方人有几个能做到?而当时却是普遍性的。

现代,除了特殊体力职业者,其实无论东西方,无论男女,上肢的力量和下肢的弹跳力都在不断退化。懂行的都知道,哪怕是经常健身的人,那些可以锻炼出来的肌肉,可真正在环境需求下养成的肌肉是不一样的。

大家有没有看过黄晓明主演的《错过的许多年》,里面有一张剧照,黄晓明在矿坑中光着上身抱着殷桃,露出大块平整的肌肉。当时许多人就说了,真正长年劳作的矿工的肌肉不是这个样子的,肌肉块没这么大,但肌肉束更密集紧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