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又是盥洗漱口的,一件不少,婢女送上茶来,尚书夫人道:“月如,我方才接到一封书信,是你爹送来的。”

  林月如大惊,道:“什么?他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只说他要赶过来。”

  林月如跺足道:“这……云姨,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哎呀,这,这可糟了……”

  尚书夫人道:“月如,你爹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有话得好好跟他说,否则,别说你爹生气,云姨我也是不依的。”

  林月如心急,如果尚书夫人早点说,她早就带李逍遥离开此地了,可是尚书夫人压到现在才掀牌,想必林天南也已经快到了。不知道爹会怎么处理她离家的事,林月如虽然娇惯任性,但这回忤逆得实在太过头,她自己先心虚了,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林月如那坐立不安的样子,尚书夫人道:“月如,你别怕,我知道你爹的性子,他呀,心最软了,到头来还是要依你的。”

  林月如闷闷不乐地说道:“哼,你跟爹联手给我下套子。”

  尚书夫人笑道:“你生气了?”

  这时,婢女入报林老爷来了,尚书夫人拉起不情不愿的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来吧,有什么事,还有云姨在呢。”

  林月如硬着头皮被尚书夫人带到前院的花园来,只见林天南背负双手,还佩着宝剑,沉着脸背对他们,昂立于园中。

  尚书夫人笑道:“林老爷来啦,你佩了剑要来吓谁哪?”

  林天南对她一揖,道:“夫人,我来带月如回去,她在此处打扰了。”

  林月如怯怯地唤了声:“爹!您……您怎么会到这来?”

  林天南沉声道:“我来找我的女儿,不对吗?”

  林月如见爹动了怒,性子也起来了,转头道:“我才不回去!”

  尚书夫人道:“月如,这是对你爹说话,别这样硬脖子。”

  林月如拉着尚书夫人的手,道:“云姨,你跟爹说说,他对不对?他一下子千方百计要逼我嫁人,一下子却又要把逍遥大哥赶走,出尔反尔,到底怎样才对嘛!”

  林天南哼地一声,道:“刘夫人,你也对她说说,她一个名门闺秀,到处乱跑,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这样对不对?”

   “这……”尚书夫人又好气又好笑,这父女俩果然是一个性子,便道:“唉,林老爷,你女儿大了,她知道好坏,你别太为难她。”

  林月如得胜地说道:“怎样!听见没有?”

  林天南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从小每犯了错,就跑到云姨那里躲起来,好让云姨替你求情,她就帮着你!”

  林月如道:“我又没犯什么错,你扯到小时候做什么?”

  李逍遥心里暗想:“你还不是最爱翻旧账?你跟你爹一个性子。”

   “你……”林天南怒道,“好,我把你宠坏了,我今天来这里,只是要确定一件事,你给我好好地说!”

  林月如点了点头,林天南知她性烈,向来不说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爹问你,你离开家的这些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林天南指了指李逍遥,林月如道:“嗯……是又怎样?”

  林天南脸色变了,林月如忙道:“我和李大哥之间是清白的。”

  林天南吸了口气,转头对李逍遥道:“李少侠,当初比武招亲之约,依旧算数,我林天南非是出尔反尔之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无二话。你以后不再去找那个姓赵的妖女,我立刻将月如许配给你!”

  林月如听后轻叹了一声,果然,李逍遥道:“前辈,恕晚辈难以从命!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置灵儿于不顾。”

  林天南大怒,道:“那你把我女儿当做什么!你的什么人?”

  李逍遥道:“这……我与月如妹……”

  林月如急道:“爹!我们的事,您别管嘛!”

  林天南喝道:“住口!我怎能放任我的亲生女儿,在外面跟男人游荡厮混?”

  林月如气得脸也红了,大声道:“爹!您怎么可以说得这么难听!”

  林天南道:“小事我可以不管,这是节操,是名声!这样的大节,为父不能不管!”

  从小林天南处处保护着林月如的名声,因此就算知道她有本事可以杀死蛇妖,他都不让她去,更何况现在,她是不折不扣地与男子逃家,这样的名声,林天南想都不敢想,那时起他已打算让他们成亲了,但如今这样,李逍遥竟对林月如无意,则完全让他无法接受。

  林天南杀念已动,脸上不露声色,道:“如儿,爹知道再说什么你也不会听,那就别说了。”他转头望向李逍遥,道:“李少侠,有几句话,我想与你私下一谈,可否?”

  李逍遥道:“是。”

  林天南也不多说,转身便走,林月如拉住李逍遥的手,有点担心。李逍遥笑了笑,抽出手来,随林天南而去。

  林天南走出院子,来到旁院的一处树林,方才站定。这里是刘家的后花园的外边入口,向来是老爷或清客们游园的入口处,有一大片的松树,郁郁苍苍,十分清雅。

  李逍遥站在林天南身后,等着他说话。

  林天南转身向李逍遥,问道:“李少侠,你不愿与赵女断绝关系,是不是因为恨我片面悔婚?”

  李逍遥道:“晚辈不敢。您是月如的父亲,月如的事由您做主,晚辈怎敢有怨言?”

  林天南铁青着脸道:“月如能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并非老夫言而无信,存心作梗,而是老夫知道你和赵女关系暧昧,姑且不论她是正或邪,你都不应该有了月如,心里还挂念着别的女人。”

  李逍遥道:“前辈说的极对,晚辈若心中有了一人,又想着别人,那就是个好色无耻之徒。恕晚生直言:我与赵姑娘已说好了婚事,家中婶婶也允诺了,我万万不能再娶旁人。”

  他每说一句,林天南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李逍遥续道:“赵姑娘孤苦伶仃,际遇堪怜,家婶千叮万嘱,要我护送她回苗疆家乡寻母。她与我相识在先,且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为了攀龙附凤,而弃她于不顾,岂不是不仁不义、无情背信之人吗?”

  林天南沉声道:“饶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月如不明不白的继续跟着你,将来如何做人,你想过吗?她性子虽高傲,可不也是个孤单女子?你不管她的名声,就算有情有义?”

  李逍遥大困,道:“我……”

  林天南反手抽出宝剑,李逍遥怔了一怔,道:“前辈……”

  林天南喝道:“不必多说了,拔剑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无赖。”

  李逍遥连忙退了一步,道:“不,晚辈怎敢跟您动手?”

  林天南脸一扬,道:“接招吧!你若是有真功夫、真胆量,就不得退后半步,接下我林家的七诀剑气!你若赢得过我,从此以后,我便不再过问你们的事。”

   “可是,我……我……”

  林天南厉声道:“你若只是个胆小鼠辈,我就当场一剑毙了你,以免耽误月如的终身!”

  不等李逍遥反应,林天南已振剑疾刺而来!

第四册 第十九章 蜚短流长

   眼见决战势在必行,林天南一剑劈至,李逍遥急忙脚踩方步,踉跄地避开林天南这一剑,道:“前辈请三思!晚生实无意冒犯……”

   “咦?”林天南发现李逍遥的“谢公行处苍苔没”步法虽不甚高明,发足闪身却快若鬼魅,这是内力过人的特徵。

  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之上,他看出李逍遥剑法虽然高妙,但是内力根基可以说是半点也没有,这样的身手打败林月如是绰绰有余,但未必是他林天南的对手。因此,这次他前来尚书府,已打定主意:若是李逍遥对林月如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便不惜取他性命,带回女儿。

  甫一交手,林天南惊觉短短的数日之内,李逍遥的内力陡增,这下子胜败未定,他原先的计画已未必能行。但是林天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越是有挑战性的对手,他越要比个高下。因此他不怒反喜,更是非与李逍遥决战不可。

  林天南冷冷一笑,道:“冒犯?好大的口气!拿出你的真本领吧,否则,死在我剑下,作鬼休怨!”

  话声未落,又是一剑刺到,当的一声已被李逍遥拔剑架开。林天南喝道:“好,第三剑,眼睛放亮吧!”

  林天南说是第三剑,却是两剑飞蚊似地接连紧刺,忽上忽下,向前紧逼。李逍遥只忙著以剑相迎捍格,尽是守势,手中的铁剑飞舞,像一朵黑云般护住了他的周身。林天南的快剑竟找不到一丝破绽,只听得锵锵锵,飕飕飕,两剑转眼已相战了数十招,不相上下。

  林天南只顾进逼,不料‘咻’的一声,李逍遥竟回剑疾挥,神贵莫测的一式“庐山秀出南斗旁”,画破了林天南的胸前衣裳,虽只画破了衣服,但是剑刃隐含的内力,竟令林天南的肌肤隐隐生痛。

  林天南脸色略变,这小子的不但内力变得高强,连剑法都进步了不少,如果是他自己苦练的结果,那么他可说是个罕见的习武奇才。

  赶至一旁观战的林月如见两人斗作一处,李逍遥处处退让,不得已出剑画破林天南衣服,令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道:“爹,你输啦,别赖皮!”

  林天南恼羞成怒,叱道:“少啰唆,胜负未分!”

  林天南振剑反击,紧攻急搠,可是李逍遥实在闪避得太过灵活了,而手中的铁剑更是神出鬼没,总是由林天南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来,逼得林天南不得不改攻为防,总是无法得手。更让他火大的是:李逍遥一边舞剑,一边说道:“前辈小心,我要刺您腹结穴了!”

  一剑果然直取林天南的左腹,林天南急忙抬臂倒转剑身,当的一声挡去李逍遥的剑尖,倒像是两人套好的一般。

   “列缺,前辈留神!”

  林天南急忙转腕收剑,李逍遥的剑侧滑过他的手臂,又道:“期门、华盖!”

  林天南舞剑护身,锵铛两响,电光石火之间又接了两剑。林天南剑随李逍遥之命而出,简直像是被李逍遥指挥似的,越来越是气恼,认为李逍遥是有意在林月如面前羞辱他。

  事实上李逍遥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剑使得渐渐顺手,越来越凌利,他怕自己一时手快,不小心伤了林天南,所以才出声警告。但这正触犯了武林的忌讳,若是围观的还有第三者,那林天南可就名声扫地了。

  虽然此时在场的只有林月如,这对林天南来说也是受辱不小。

  李逍遥与林天南两剑交缠激斗,舞得像两条飞藤,只听李逍遥又道:“至阳,小心!”

  林天南‘哼’的一声,喝道:“胡说八道!”

  至阳穴是在背后中央,现在李逍遥的剑被他缠住,怎么可能回剑到他背后去刺他至阳穴?因此林天南不作防备。不料眼前一花,李逍遥的剑竟如长蛇脱穴一般,滑了出来,一招“鸟飞不到吴天长”绕过他的肩,身随剑飞,已跃至背后,一剑往他的至阳穴刺去!

  林天南绝对来不及回身相格,若是平时决斗,他必定被一剑刺穿了!

   “啊!”

  林天南惊出一身冷汗,剑尖的霜气几乎已透过他的身体,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逍遥及时收住剑气,硬生生地腰身一翻,大转了一圈,跃出数步之外。

  李逍遥这硬生生的转剑收势,若是一个调息不顺,很可能轻则扭伤筋骨,重则逆乱血脉,因此李逍遥落地之时,脚步一软,竟尔跌倒,一时间胸口闷滞,喘不过气来。

  林天南脸色苍白,呆了半晌。林月如看了看林天南,又看了看按著心口,跌坐在地一脸痛苦的李逍遥,也不知是怎么了,边奔到李逍遥身边,道:“你怎么样了?”

  李逍遥连话都讲不出来,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陡然林天南转身走了过来,手中还提著明晃晃的剑。林月如吓得挡在李逍遥面前,叫道:“爹,我随你回去,您不要杀他!”

  林天南叹了口气,收剑入鞘,在李逍遥胸前、腹间轻拍疾点,导正了他有点逆乱的真气,李逍遥立刻就能站起,抱剑道:“多谢前辈。”

  林月如面色苍白,虽然她看不出怎么一回事,可是这样好像是李逍遥输了。

  但是林天南竟殊无喜色,叹道:“唉……!我真的老了。”

  李逍遥默默不语,林天南道:“你冒著自残之危,没有杀我,我若这样都输不起,还枉称什么武林盟主!”

  林月如一呆,喜道:“爹!你说你输了?”

  这句“你说你输了”,居然说得眉花眼笑,令林天南哭笑不得,脸色一沉,道:“哼!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的。”

  林月如既羞又喜,揉著衣角不语。

  林天南转身背对著李逍遥与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你们随我入内,我有重要的话要交代。”

   “是。”李逍遥与林月如紧跟著他,一起走入了内堂。

  林天南在一张黄柏椅上坐下,望著眼前站著的林月如、李逍遥。只见女的丽色可人,男的器宇轩昂,实是一双璧人。但是,事无全美,竟会多了个赵灵儿在中间,令林天南感到这一切似乎是天意作祟。

  林天南道:“李公子,你本来就是我瞩意的快婿,我会横加阻挠,并非全是因为你已有婚盟在身,我们也不做官,武林道上是不讲这些俗礼的。老夫之所以不能容赵姑娘,真正的原因,你难道不知吗?”

  李逍遥和林月如互望了一眼,李逍遥道:“请前辈指教。”

  林天南道:“你师父酒剑仙难道没对你说过?”

  此事竟会与酒剑仙有关,李逍遥更是意外,摇头道:“晚辈与酒剑仙前辈只有二会之缘,他教了我功夫,没说什么就飘然离去了。”

   “难怪,唉,这个散仙真是……”

  林天南叹了几声,才道:“好吧,我就对你说了。此事牵涉到蜀山派的一件隐私,我本来不该宣之于口,但为了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好破例了。你们两个听好:这件事不得再传入第四人之耳,若谁说了出去,我这张老脸,将无颜再见蜀山的结义兄弟了。”

  见林天南态度严肃,李逍遥不由得敛容颔首,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天南屈指细算,道:“这该是在酒剑仙的太师父那一代的事了,算来有一百多年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聚精会神地看著林天南,此事已经隔了这么久,林天南还如此慎重其事,可见必定是极为深重的隐私,也很可能是蜀山派最深的痛。

   “在三代之前,蜀山派曾有位弟子,他本是个弃婴,在蜀山脚下被当时的掌门人姜绝之拾获,收养了起来,这个孤儿便跟著姜绝之姓姜。他没有身世,从小在蜀山成长,从未踏过山下半步。这个姓姜的孤儿不但长得仪表堂堂,而且居然是个绝世的习武奇才,十几岁便把蜀山武学的精神全掌握住了,就连当时的掌门人也没什么可再教他。接著他学习琴棋书画,也都轻易地精通各艺……”

  林月如惊讶地说道:“天下间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聪明极了!”

   “这还用说?”林天南说道,但是神情却显得有点沉重,续道:“除了头脑极好以外,更难得的是他的心胸也好,他不但对师父尊敬有加,对师兄弟门视若手足,心胸更是坦荡过人。这样一个不世的人杰,不但当时蜀山的掌门姜绝之将他视若珍宝,万教也都很羡慕蜀山掌门拾到了这个宝贝,看来蜀山派定要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成为第一大门派……”

  林月如又说道:“这么了不得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蜀山有这号人物?”

  林天南咳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月如奇道:“你不知道?你跟蜀山剑圣结拜,问他不就得了?”

   “他不说,而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什么?”

  这下子林月如也听出这其中果然有很严重的内情,才会弄到没有人知道这位英才的名字。

   “因为他犯下了滔天大错,不但自蜀山名录中被删除,凡是有关他的记载,也一概被抹灭。他曾经将蜀山的剑法重新整理改良,编写了一部新的剑谱,这部剑谱以蜀山派为根基,更加强了威力,弥补了破绽,原本是他献给师父姜绝之的寿礼,如今也被姜绝之前辈亲手毁了,没有传下来。姜绝之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他。因此,在蜀山派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它弟子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事。”

  林月如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门中之宝,一下子变成连存在都不愿存在过的记录,是什么样的错会让一个人的地位产生如此钜大的改变?

  林天南长叹了一声,道:“天下间什么能毁掉一个豪杰?不是阴险的敌人,不是飞来的冤屈,更不是横逆的灾难,而是似水的柔情。”

  李逍遥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是静静地听林天南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