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好,还好……”

   “那妖孽……?”

  国师一听便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喘着气,一会儿才道:“这……这等邪妖,绝非凡物,今日匆匆设坛,未曾备齐法器。夫人您还是择个吉日良辰,再重新设坛除妖吧!”

  尚书夫人道:“今日时辰不对?周爷,您翻翻玉匣记,哪天是好日子?”

  周长史想都不想,便说道:“夫人,我记得后天午时,阳气绝盛,是个大好的日子。”

  尚书夫人道:“那就请国师后日午时……”

  国师忙道:“不成,不成,皓亲王府已经定了那天要我去作法了。”

  周长史道:“大后天也还是好日子……”

   “大后天我要入宫为娘娘们主持斋礼,一入宫便得十天八天。”

   “这……”尚书夫人忧心地说道:“我们元儿这样的情况,还能支持多久?”

  国师道:“依我看,不出七天就……嗯,我实在分身乏术,夫人您不如另请高明吧!撤坛!”

  一声令下,众弟子及僮子便上前收器除坛,国师也像逃似的进入轿中,也不等僮子替他洒桃柳清露了。尚书夫人还急得不断地求国师,国师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以一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类的泛泛之辞安慰她。

  尚书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国师的车队离去,心急如焚。

   “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元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刘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见尚书夫人悲痛万分,林月如道:“云姨,妳别伤心了,我看那国师不过是个骗子!求他也没用的。”

   “唉,还是去看看元儿吧。”

  尚书夫人此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能垂泪。众人随她进入房中,看着昏睡的刘晋元,那急速消瘦的样子任谁见了也不忍。

  李逍遥走出房外,林月如跟了出来,道:“你去哪里?”

  李逍遥道:“这样装神弄鬼,有何意思?不如把彩依姑娘带到一个无人之处,好好地问她原因,她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咱们绝不泄露出去就是了。”

   “嗯,一定要她说清楚!”

  林月如与李逍遥并肩往后院而去,此时,幽幽香气,不知打哪儿传了过来。

  林月如突然身子一软,靠在李逍遥身上,李逍遥道:“月如,妳怎么了?”

  林月如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眼睛好重,这气味……”

  李逍遥一嗅,只觉花香,而未感异状,而靠在身上的林月如已经昏睡过去了。

   “这是牡丹花的香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浓?”

  李逍遥见到一样发出银挥的小点飞了过去,心知有异,连忙替林月如摀住了口鼻,抱着她身子轻点,跃上高处,奔出尚书府。

  被府外的空气一激,林月如稍稍清醒了过来,缓然睁眼,还有点儿迷糊。

   “我……我怎么了?”

  李逍遥道:“刚刚的香气有点怪。”

   “难道是妖怪作乱了?”林月如一咕噜起身,道:“可恶,她到底打算怎样?”

  说着便要往内冲入,被李逍遥拉了住:“现在一进去,可能又会昏睡,我们还是守在这里,不让妖怪逃出去。”

   “可是万一妖怪害死了云姨和晋元哥……”

  这么大的尚书府,凭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李逍遥想了想,道:“那阵迷香好像对我无效,不如我进去看看,妳在这里等我。”

  林月如点头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逍遥飞身进入院子,只见通路上的仆人丫环,都随地倒坐着,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不由大骇。他随便试了试几个人的气息,平稳正常,但是平时井然有序的府里,竟会到处是人随便卧睡,这景象着实怪异。

  李逍遥走入尚书夫人的居处,仆婢管家们还是到处倒卧,云姨也倚着金枕,沉沉睡去。而床帐之内,刘晋元已杳然无踪。

  李逍遥心知不妙,很快地奔了出来,跃出围墙,对林月如道:“果然,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晋元兄下落不明。”

  林月如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中了什么法术,我怎么叫他们也叫不醒。”

  林月如心急了,道:“怎么办?李大哥,你可有办法?”

   “这……”

  李逍遥也束手了,转头望向周围,尚书府外的围墙边,缠着一道运河,水流湍湍,在升起的初阳下闪着鱼鳞光芒。两人沿着运河边走边想该怎么办,耳中听见侧门守卫在说:“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后院子内牡丹花的香味,居然在此地都也闻得到!”

   “嗯,真香,只有那位绝世的少夫人栽培得出这样香的花啊……”

  值班的守卫还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有几分无奈。

  这时,河对岸响起尖锐的孩童叫声:“有死人,有死人啊!”

  李逍遥与林月如连忙循声奔去,只怕是刘晋元遇害了,奔至叫声传来之处,守卫也已在堤边,两三名孩童指着运河叫道:“死人,是浮尸,是浮尸!”

  守卫道:“一定又是喝醉酒,掉进运河里淹死的醉汉。”

  李逍遥探头望去,在水光滟潋中,载浮载沉的背影,身上斜背着把比寻常还要大一点的宝剑,穿着道服,酒气冲天,几乎是将一条运河染成酒池。

  林月如掩鼻道:“好臭的酒味!”

  李逍遥怎么看这浮尸的背影,怎么就觉得眼熟。

  李逍遥道:“这样泡在水里太可怜了,咱们把他捞起来吧!”

   “可是这么臭……”林月如为难。

  李逍遥哈哈一笑,身子一点,便跃入河中央,抓起那浮尸的衣领,踏水点萍,再度跃上了河堤。

  那尸体被李逍遥放在地上,林月如有点不敢看,别过了脸。李逍遥却一清二楚地见到那具『浮尸』的脸不但没有肿胀泛白,反而气色充盈,红光满面。

  『尸体』突然一坐而起,吓得那几名孩童尖叫着跑走:“哇,鬼啊!”

   “妈妈,有鬼啊……!”

  守卫也傻了,呆立在一旁看着。

  『尸体』坐起之后,用力地伸长了双手:“呵~~『小河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林月如错愕万分,道:“他……他是?”

  李逍遥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吓小孩,就是偷袭我,真是个了不起的高人。”

  酒剑仙左顾右盼,道:“我怎么全身湿答答的?咦,这又是哪里?”

  李逍遥道:“师父,您的酒还没醒啊?”

  酒剑仙转向李逍遥,道:“怎么又是你这小子?”

  李逍遥笑道:“师父!好久没见到您了,您老人家可安好?”

  林月如听李逍遥如此称他,方知这是蜀山派大名鼎鼎的酒剑仙。

  酒剑仙道:“谁是你师父啊?我说过,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我只是为了赔你一壶酒,教你一套剑法而已,我酒剑仙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

  李逍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晚辈的心目中,您就像我的师父一样。虽然我叫得也有些勉强……”

   “叫我师父难道辱没你了?”

  李逍遥道:“这倒不至于,不过从河里装尸体被捞起来,这样的出场方式,可就有点那个。”

  酒剑仙闷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故意要装流水尸的!”

   “那你怎么会泡在河里?”

  酒剑仙道:“我也不知道,嗯……哈!我想起来了,大概是趁我不备,被人丢进去企图淹死的。”

  李逍遥道:“什么?你跟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酒剑仙浩然长叹道:“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实实不能怪他!”

   “这……您杀了他的亲人?”

   “比这还要严重。我喝光了他私藏的极品柳林凤酒。”

  李逍遥和林月如怔然,大有被耍了之感。

  李逍遥道:“喝光了酒算什么深仇大恨?你开玩笑的吧?”

  酒剑仙摆起脸来:“我从不拿酒开玩笑!”

   “喔、喔。”李逍遥已经无言了。

  酒剑仙道:“瞧你不服气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美酒喝光了,也一样不能复生,难道喝光了美酒的仇,会比杀了亲人还小吗?”

  李逍遥道:“酒喝光了,再酿就有,酒死不能复生?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酒剑仙叹道:“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酒喝光了再酿,这真是外行人的说法,随着水质、谷质的不同,酿出之物也完全不同。我喝光的那些凤酒,乃是十三年前所造,当年五谷丰登,大麦,豌豆之美,千年不一遇,再加上当年寒冬瑞雪,太白山的雪水初融,流进大太白冰斗湖,此湖之水甘冽清澈,最宜酿酒。原本只供宫里使用,所谓『君妃喜命长生酒』也。唉,那位不世的酒师以当年的上等麦豆兼此湖之水,酿成了一缸的绝世凤酒,真是五味俱全,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这五味如此和偕,真是造化奥妙,入口时甘润,下喉以后余韵净雅,更有一种醇厚的橄榄味,久而弥芳……”

  他说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回味不已。

  李逍遥道:“那也还不到杀人的程度!”

   “谁说不到杀人的程度?哀莫大于心死,你没听过吗?他这十年来,只在生日及大事,斟酌少许。剩下三分之二,被我一口气喝光,他哭着说原本他预计酒成之后,自己还有三十年好活,因此每饮必算其量,一定要到死前才喝完最后一口,现在被我喝光了,他的残生已无意义,唉!我真是太过自私了……”

  林月如冷冷地说道:“数月前我家的酒窖遭窃,上等好酒全给摸走了,想必是您大驾光临?”

  酒剑仙一愣,呵呵一笑,道:“徒儿,为师酒醉未醒,告辞啦……”

  他转身便要溜,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道:“等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失主在此,你们得两厢对质,师父,您可别怪我大义灭亲哪!”

  酒剑仙道:“你说得倒挺溜的!失酒的是她家,又不是你!”

  李逍遥道:“那你倒问问人家打算怎么处置。”

  酒剑仙道:“林大小姐,了不起妳痛打我一顿,我也假装失手,被妳一脚踹入河中,呜呼哀哉,

  随波而逝,恩恩怨怨尽付流水,妳说怎样?”

  林月如道:“这个嘛……胜之不武,本小姐不做这亏本生意,不如您进这尚书府里,帮我姨丈家除妖,如何?”

  酒剑仙道:“除妖?这……欸,这是我师兄最爱做的事,我不敢掠美,再说本人最讨厌被逼着做事……”

  林月如喃喃道:“凝露浆、桂花醑……”

   “妳在说什么?”酒剑仙耳朵竖了起来。

  林月如道:“这御赐美酒,你说尚书府里有没有?”

  酒剑仙猛点头,道:“此酒只有御赐,凡人是不会有的,妳姨父很得上意,应该有不少。”

  林月如笑道:“是啊,每到中和节,姨父便以皇上御赐的凝露浆、桂花醑,跟我们小宴,这样的甜酒不是酒,胜似酒,佐以烤全羊、火腿炖肘子、炙肉骨头,那味道真是棒极了!你只会喝,牛饮狂吞,怎能得酒中真味?美酒不独饮,佳肴不独食,必需相辅相成,方得绝顶佳境,你老是偷喝,也不能带些宜酒的菜,不是蹧蹋得很吗?”

  她每说一句,酒剑仙点一下头,到了后来简直是点头如捣蒜,道:“对,妳说得对极了!可是美酒难觅,良厨更是难得,我总不能带着一个厨子偷偷摸进人家酒窖,就算挟着厨子进去好了,也不能在酒窖里大烩起来,唉,这真是我生平一大遗憾!”

  林月如道:“我姨父的厨子,虽不是天下第一,但偏是自幼生长在两京,最长于调理配合凤酒、太白酒、稠酒等的佳肴,你现成就可以享受佳肴美食,尽兴方休。”

  酒剑仙道:“当真?骗我进去除妖,我可不上当!”

   “谁骗你来着?你是逍遥哥的师父,吃我一顿又算什么?只是尚书府里,上至夫人下至厨役,全给妖怪迷昏了,你想吃也吃不到!”

  酒剑仙明知这还是逼他去除妖,但他一醒来,酒虫就作怪,又有佳肴可享,让美酒增色,就算知道是拐骗的圈套,他也非自己跳进去不可。

  酒剑仙道:“好吧,好吧,咱们进去,看看是什么妖孽在捣乱!”

  李逍遥大喜,道:“请!”

第二十一章 何以报君

   三人一进入尚书府的院子,十分敏锐的酒剑仙便道:“嗯……好奇怪的花香。”

  林月如以绣帕掩着口鼻,又觉得昏昏欲睡,酒剑仙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给林月如,道:“嚼碎吞服,就没事了。”

  林月如依言服下,果然立刻神清气爽,睡意全消,暗自佩服酒剑仙有些来历。

  及至步入内堂,遍地都是昏睡的人,此景令林月如感到毛骨悚然,酒剑仙道:“果然是妖气,嘿嘿,有些意思!”

  林月如道:“前辈,您看得出这妖怪道行?”

  酒剑仙道:“你别忘了蜀山派的老本行,什么妖魔鬼怪我没见过!这府邸到处都被施了咒!”

  李逍遥问道:“师父可有办法对付这妖怪?”

  酒剑仙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些妖怪怎会惹上尚书府?我瞧这府里的气干净得很,妖物没理由挑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