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儿,道:“你说什么?”

  婉儿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一般,平淡地说道:“娘用数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却又马上自杀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随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时,发现了我。”

   “你……你是谁?”

  婉儿道:“是女苑体内的肉胎,你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他反复了一遍,却无激动之情,也并不惊讶,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么这名冷若冰霜,简直像行尸走肉的女子,应该称为姜婉儿了,林月如道:“那么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后才自杀的?”

  姜婉儿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疠之毒化去一半;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点点精气,也无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尽她的真气,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气可用者实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无灵魄。还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会有喜努哀乐。”

  原来是姜婉儿自己吸尽女苑的最后一点精气,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杀母求生,果然让人匪夷所思。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儿是女苑所出,当然是妖,但她又是禀人精气所成,应该也算是人吧?

  那名剑者抬起了脸,望向姜婉儿,道:“女苑在哪里?”

   “她烟消云散了。”

   “那我……为何还在?”

  姜婉儿道:“你自责过深,阴魂难以消散,还以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拼命阻止,将他们都给杀了,死人便无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杀了同门?我杀了同门?”

  姜婉儿点了点头,他一跃而起,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有如千万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大骇,急忙运气护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内俱裂。

  猛然间他拔剑跃起,往李逍遥攻来,喝道:“你骗我!我没有杀蜀山之人,我没有!”

  李逍遥连忙拉着林月如,脚下急踩醉仙望月步,灵活地闪过他的快剑,一面急道:“前辈,住手,住手啊……”

  他已发了狂,手中剑花万点,绵密无间,李逍遥抱紧了林月如东闪西避,任他挪腾闪避,对方的剑尖如影随形,总是差点要刺进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门,就是不让他脱逃出剑势之内,一时之间险象环生。李逍遥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无剑,又得保护林月如,再闪下去,没几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毙命在他剑下了。

  在没计可施之际,李逍遥腰边所系的葫芦突然点醒了他,这样逼命无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李逍遥一扯葫芦,极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对方噗地喷去!同时急颂神咒,双掌送出真气,轰击向他!

   “砰”的一声巨响,那剑者竟被这道猛烈的真气击中,轰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结舌,眼前的剑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没有半点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诡异绝伦!

  他四散爆裂,整个人却倏地消失不见了,接着便听见喀喀数响,众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剑者已烟消云散,不见踪影。接着“当”的一声,那把镶有七星的剑,也落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李逍遥顿时气空力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妖塔群魔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通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见到他清醒了,总算放了心,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李逍遥坐起之时,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酒剑仙事先对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后,李逍遥整个人几乎都掏空了一般。

   “没什么……前辈呢?”

  姜婉儿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遥道:“散了?那……”

  姜婉儿道:“他死后一直无法解脱,遂成缚地之鬼,他这样攻击你,便是要你拿出实力来,打散他的魂魄。”

   “他……他不是要杀我们?”李逍遥奇道。不过回想起来,他虽然气势惊人,杀招连绵不断,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处放过他们,看来好像真的别有用意。

  一想通这层,李逍遥叹道:“唉!前辈他……”

  林月如长叹了一声,道:“也罢,当年憾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将来咱们出去,还可以告诉独孤剑圣前辈,他那位同门前辈并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

  李逍遥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从前在玉佛寺外,赵灵儿说的种种话,言外之意,他约略已猜到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而姜婉儿的父母人妖相恋的下场,百年之后仍归虚无,更让他感到一丝不祥。

  姜婉儿将落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拾了起来,递给李逍遥,道:“你的剑断了,拿去。”

  李逍遥接过宝剑,此剑既是当初蜀山名人所用,当然比李逍遥那把家传的锈剑好多了,不过父母留下的剑断了,李逍遥还是感到有点可惜。那把旧剑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后要应付更多的险局,也非得有把好剑不可。

  李逍遥坦然受剑,道:“多谢姑娘。这塔里……到底还有多少妖怪?”

  姜婉儿道:“这么久以来互相吃来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来吃去?妖怪也会互相吃掉对方吗?”

  姜婉儿视做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吃东西的吗?”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为何却会吃妖?”林月如问。

  姜婉儿道:“人为何不能吃人?”

  他问话时脸上依旧木然,让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遥道:“你看起来那么柔弱,法力又不强,怎么没被吃了?”

  姜婉儿道:“我娘为了救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这塔里的妖因此不为难我。倒是你们,还是别再前进了,突然有人类闯进来的话,大家群起攻之,你们未必能活命。”

  李逍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灵儿!婉儿姑娘,请你告诉我是否见到过灵儿的踪影?”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转身便要走,不再理会李逍遥与林月如,看来她果然没有任何喜怒爱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谊打动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道:“你知道灵儿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都得麻烦你带路,告诉我们这塔的机关。”

  姜婉儿想往前走,但李逍遥就是死皮赖脸地挡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遥便向左挡;她向左走,李逍遥便又往右挡,弄得她进退不得,只好道:“你们要我带路,我带就是了,走吧。”

   “多谢婉儿姑娘!”

  李逍遥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来李逍遥还怕她会逃走,可是走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逃意,反而很认真地老实告诉他们何处不可靠近或触碰,遇到贫路,也直接指点正确的方向,一点欺瞒之意都没有。

  李逍遥猜想或许是她无喜怒爱恨之心,所以没有任何欺人的念头,她说愿意带路,就会带到底。

  三人在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许久,林月如都有些脚酸了,姜婉儿终于停步,道:“这里我可以通过,你们不能通过,还要走下去吗?”

  李逍遥凝目细看,眼前是一大堵发出微微金光的墙,好像有不少精美复杂的雕刻。

  这处的灯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怀中的火石,点起火把照去,登时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遥与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是两扇巨门,全以黄铜铸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简直像是镀了大片夕阳金辉的海面,壮丽无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赞叹道。

  李逍遥也被这两扇由地面直达天顶的巨门给震慑住了,上面雕镂繁丽,乍看之下只知有无数造型各异的人或妖,或静或动,有的像舒适快乐,有的却恐怖阴沉,各图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够明亮的此地一时也看不大出来。

  眼前最大的问题可不是怎样看懂此门的艺术,而是想怎么通过它。

  李逍遥用力推了推门,当然是纹丝不动,两扇黄铜大门之间的隙缝,紧密得连一根头发都无法空透,更不要说剑刃了。

  见姜婉儿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遥问道:“你知道怎么开这扇门吗?”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这里,我直接就穿过去了。”

   “那……那门背后有没有锁?”

  姜婉儿道:“我听书中仙说此门有锁,可是不在门上。”

   “书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几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问他就知道了。”

  李逍遥道:“那……什么叫做‘此门有锁,不在门上’?”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

  李逍遥道:“你可以穿越这扇门,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得更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好吧。”说着,她便真的往两扇黄铜大门笔直走过去,整个人没入门中,眨眼不见了。李逍遥忙赶上去,双手所触,还是冰冷坚硬的黄铜。

  林月如道:“你就这么让她走啦?万一这是她的脱身之计呢?”

  李逍遥道:“我认为她不会说谎。”

   “是吗?她是妖,又会自食同类……”

  李逍遥道:“如妹,你想,婉儿姑娘没有七情六欲,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是说谎吧?我们方才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岔路?她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不可碰的机关,若是她要脱身,刚才害死我们的机会多得是,不必再编出一种说法来。”

   “说得也是……”林月如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什么意思?”

  李逍遥道:“会不会说是有别的机关,找到机关就可以打开门?”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里除了这扇门之外,就是墙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机关会藏在哪儿?”

  李逍遥张头四望,以手敲了敲墙上的砖石,一排一排地敲过去,声音都一样。就算是哪块砖石背后就是机关,他也未必敲得出来。再说此地筑成之砖有千千万万,一块一块去试,恐怕耗尽一生也还不能敲尽。

  林月如叹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滩,咱们这样死找,找不出来的。”

  李逍遥道:“搞不好瞎猫碰上死老鼠,就给咱们试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姜婉儿又透了出来,李逍遥和林月如都连忙迎上,齐声问:“怎样?”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何意,书中仙前辈说:‘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这是什么回答?谁听得懂啊!不行,请他讲得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还要问得更仔细吗?”

   “当然!”李逍遥道。

   “要怎么问?”

  李逍遥道:“就问他:‘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

  姜婉儿点了点头,又退回去,消隐在门后。

  林月如道:“打什么哑谜,我看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遥苦笑道:“既然有谜语,那就有答案,总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林月如是个急性子,道:“我最讨厌猜谜,有话好好说不就得了,猜谜有什么意思!”

  李逍遥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道:“可是你想想,其实那位书中仙前辈已经给了咱们一大步。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那顺着的答案思路应该就是开锁不能问锁,我方才请婉儿姑娘去问的问题看来是无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话!开锁不问锁,那问什么?”

  李逍遥皱眉不语,见他那认真思索起来的样子,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我看那个叫书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虚整人罢了!”

   “是吗?”李逍遥疑道,但总觉得是有点线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处走来走去,焦虑不安。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婉儿又冒了出来,李逍遥忙道:“书中仙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书中仙前辈说:‘去告诉那个人类,你问错了,你只能再问一次,再三则为不敬,不敬则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遥却是大喜,道:“我猜对了!方才果然问错,婉儿姑娘,请你这回去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

   “不问锁,只问开是吗?”姜婉儿确认了一遍,便又闪退到门后。

  林月如道:“你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啦!”

  李逍遥道:“这不是哑谜,是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别想得太钻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说说这回是在问什么!”

  李逍遥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头痛脚痛者,病也。医头医脚者,医也。或有错医者,不可因错而废医也,故千错万错,非医之错,乃头脚之错也。门不能开者,闭也。无锁可开者,还是闭也。门之不开也,未必是锁之故,乃不知开术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遥的衣领,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逍遥只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笑道:“听说笨蛋比较容易生气……”

   “你!”林月如拳头都扬起来了。

  李逍遥接着道:“可是你是修养第一好的人,脾气应该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头,仍凶巴巴的:“快说!”

  李逍遥笑道:“我的意思是,‘医头’、‘医脚’的做法里,那是医错了位置,可是‘医’还是要的。那么不能开锁的说法里,问‘锁’这个字就错了,或许该问的是‘开’这个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这样简单吗?”

  李逍遥道:“最难的事情往往说破了之后,都是最简单的。”

  林月如闷哼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开法就是两手推门去开,你倒推推看!”

  李逍遥道:“或许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儿再度出现时,表面上轻松的李逍遥难掩紧张之情,道:“书中仙前辈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书中仙前辈说:‘呵呵,好个机灵的人类。跟他说用第七八只手开。好啦,别吵我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