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知道花姑妈一向没有钱的,她花钱比我还花得快。”

胡铁花终于开始说正经话了:“她就算要杀一个人,也花不起这么多钱去找黄病夫和黑竹竿。”

“花钱的也许并不是她,也许她只不过在替别人做事而已。”楚留香说:“做这一类的事,还有谁比她更适合?”

“还有一个人。”

“谁?”

“你。”

胡铁花又在笑了,让他生气懊恼悲伤失望的事,他总是很快就会忘记。

“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她的。”他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不知道。”

“因为她有很多地方都像你。”胡铁花笑得很愉快:“她有时聪明有时糊涂,有时候骗死人不赔命,有时候也会上别人的当,她认得的人比谁都多,管的闲事也比谁都多,有些时候我差一点就会把你当作了她,把她当作了你。”

楚留香的手,差一点就要到鼻子上去了——不是他自己的鼻子,是胡铁花的鼻子。

幸好还差一点,所以胡铁花的鼻子依旧安然无恙,鼻子既然没有被打断,所以嘴也没有停。

“可是她的脾气也跟你一样,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怎么肯替别人去做事?”

“因为她不想让一个混蛋把一位公主送去嫁给一只猩猩。”

胡铁花又笑不出了,盯着楚留香看了很久,才用一种很慎重的口气问:“别人怎么想我都不在乎,我只问你,你赞不赞成这门亲事?”

楚留香也说得很慎重:“我只能告诉你,我一向都不赞成杀人的,可是这一次他们如果能杀了那个猩猩,我说不定真会去吻他们的脚。”

胡铁花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跳了起来,湿淋淋的从水里跳了出来。

“我们走。”

“走?”楚留香问:“走到哪里去?”

“去找那位公主的老子,我的那位朋友。”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你要保护我,把我活生生的送到那里去,不要让我死在半路上。”胡铁花说:“因为我想让他自己跟你谈谈,谈过了之后,你的想法也许就会改变了。”

“如果我不想跟他去谈呢?”

胡铁花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我问你,你要到那个见鬼的大沙漠里去的时候,是谁陪你去的?每次你被别人围攻的时候,有谁站在你这一边?每次你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是谁在陪你喝酒喝到天亮?”

楚留香叹了口气:“好,走就走,只不过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一定会送你去,可是在路上却要分开来走,不管在任何情况,你都不能揭穿我的身份。”楚留香板着脸:“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去。如果你答应了之后却没有做到,你就会发现我已经忽然失踪了。”

第四回胭脂·宫粉·刨花油

小镇,长街。

春天的太阳就像是小姑娘的脸一样,终于羞答答的从云层中露出来了,暖洋洋的照在这条很热闹的长街上。大姐姐小弟弟少奶奶老太太都脱下了棉袄,穿上了有红有绿的春天衣裳,在街上晒着太阳,让别人看他们的新衣裳。

用三根鸡毛两个铜钱做成的毽子满街跳跃,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风筝飞满在蓝天上,连老太爷的嘴里,都偷偷的含着一颗桂花糖。

漫长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大家都准备好好的享受一下春天的欢乐。

胡铁花又变得很开心了,指着街边一家带卖蟹粉汤包生煎馒头和各色茶食点心的小茶馆说:“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好不好?”

“好。”楚留香立刻同意:“你去吧。”

“你呢?”

“我要先到对面那家铺子去一趟。”

对面有家门面很窄的小店铺,门口挂着的一块白木板上写着:“崔大娘老店,专卖上好胭脂、宫粉、针线、刨花油。女客绞脸、梳头、穿耳孔,一律只收二十文。”

胡铁花看到楚留香真的走进这家铺子去,实在有点吃惊。

“这个老小子又在玩什么花样?”

更奇怪的是,楚留香非但走进了这家铺子,而且还走到后面一个挂着棉布帘的门里去了,一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胡铁花吃了两笼汤包,二十个生煎馒头,又就着一碟麻糖喝了两壶茶,还没有看到楚留香出来。

可是里面却有个慈眉善目满脸和气的白胡子小老头,拄着根长拐杖走了出来,而且一直走到胡铁花面前,而且还老实不客气的在他旁边一张凳子上坐下,而且还叫了一大碗火腿干丝、二十个蟹壳黄小烧饼、两碟酥炸小麻花,吃得不亦乐乎。

胡铁花看呆了。

幸好他还不是个真的呆子,还能看得出这个小老头就是楚留香。

“你这个老王八蛋,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像这种鬼样子?”

楚留香根本不理他,吃完了就站起来,抹了抹嘴就走。

胡铁花也赶紧站起来,准备跟他一起走了,忽然发现一个伙计提着大茶壶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的用一双斜眼看着他,打着一口扬州官话说:“老太爷,在我们这块吃东西的客人,都是付过账才走的,老太爷,你说对不对?”

当然对,吃东西当然要付账。

付账是要用银子付的,没有银子用铜钱也行,不幸我们这位胡老太爷一向没有带这种东西的习惯。

不付账就走当然也可以,就真有十个这样的伙计也拦不住他。

只可惜我们的这位老太爷脸皮还没有这么厚。

所以他只好又坐下去,只要不走,就用不着付账了。在这种茶馆里,客人爱坐多久就坐多久,从一清早坐到天黑打烊都行。

那个伙计拿他没法子,可是不管走到哪里,那双斜眼都在盯着他。

胡铁花正在发愁,忽然看见有个一定会帮他付账的人来了。

一个身材瘦瘦弱弱,长得标标致致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用碎花棉布做的小袷袄,一张清水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对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里,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看起来真是楚楚动人。

茶馆里的人眼睛都看得发了直,心里都看得有点痒痒的。

谁知道这么样一朵鲜花竟插到牛粪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