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我,别人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这样子我才好保护你。”他叹了口气:“我对你实在比你对你的妈还要好得多。”

胡铁花一直在摸鼻子。

他摸鼻子的动作和神态,和楚留香简直完全是一个样子。

只不过楚留香摸鼻子的时候通常都不会笑的,他却忽然笑了,又笑得弯下了腰。

“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非常好笑的事。”胡铁花说:“我忽然想到你如果要扮成一个大姑娘,说不定有很多男人都会看上你的,如果其中有个采花大盗,那就更好玩了。”

第五回富贵客栈

天黑了,富贵客栈里灯火通明,照得客栈里每个角落都亮如白昼。

他们不在乎这一点灯油蜡烛钱。

这家客栈的名字取得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的价钱越来越贵,他们的老板当然就越来越富了,所以才叫做富贵客栈。

这么样一家客栈怎么会在乎这么样一点小钱?

富贵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就是“富”字号房,这天晚上胡铁花就住在这间房里。

他的气派一向都大得很,有谁会想到这位大爷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有。

这一类的事连胡大爷自己都常常会忘记,别人怎么会想得到?

先把好酒好菜都叫进房里来,摆满了一桌子,一个人喝酒虽然无趣,他还是喝了不少。

——楚留香这小子现在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这小子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认不出他来?就算他烧成灰,我也认得出的。

房里有一面磨得很好的铜镜,胡铁花对着镜子笑了。

为了表示他对自己的佩服,他又敬了自己一大杯。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股药香。

胡铁花的酒量也是连他自己都非常佩服的。

现在他虽然已经有点酒意,距离喝醉却还差得很远。

他的鼻子也不像楚留香的鼻子,他的鼻子一向灵得很,如果他有个朋友在五里之外喝酒,他立刻就能嗅到。

只可惜药香根本就不香。

那是个很奇怪的味道,是好几种很特别的药草混合成的味道。

这几种药草都是治疗外伤的,如果一个人要把这些药草都配在一起,配成一帖药来治伤,那么这个人受的伤一定不轻。

煎药的地方好像就在隔壁一间房里。

如果一个人受了重伤之后还要把药罐子带回自己房里去煎,那么这个人一定有不少很可怕的对头,而且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受了重伤已经是件很可怜的事了,没有朋友更可怜。

胡铁花忽然觉得很同情这个人,很想过去陪陪他,陪他喝喝酒聊聊天,如果他的对头来了,说不定还会帮他抵挡一阵。

幸好胡大爷的酒还没有喝到这么冲动的时候,还没有忘记现在是绝不能再惹上任何麻烦的。

不幸的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隔壁房里传来“啵”的一声响,好像有个药罐子被打破了。

药香更浓烈。

胡铁花居然还没有冲动,居然还能忍耐住,没有冲过去。

他也不必再冲过去了。

因为隔壁的那间房已经先冲了过来,不是房里的人冲了过来,而是整个一间房都冲了过来。“轰”的一声大震,两间房中间的墙已经被冲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一个人忽然从洞里飞进,两间房,忽然就变成了一间。

胡铁花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根竹竿。

一根黑色的竹竿。

这根黑色的竹竿被一个人用一只青筋凸起的大手紧紧握住,这个人却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最多只能算半个。

他的右臂早已被齐肩斩断,右眼已经瞎了,眼上还留着“十”字形的伤疤。

现在他的左腿也断了,是从膝盖上面被砍断的,而且好像是被他自己砍断的。

因为被砍下来的那半截腿,此刻还在,他倚着墙坐在床上,这半截腿就在他身旁,黝黑枯瘦而且特别长的大半截腿,已因伤势化脓而腐烂。

他左肩上的伤势也同样恶劣,伤口里已隐隐发出恶臭,刺伤他的那个人用的也不知是兵刃还是暗器,不但出手毒辣,而且一定有毒。

想不到他还是硬撑了下来,而且一直撑到现在,宁愿再把自己一条腿砍断,还要继续撑下去。

这个人虽然已经只剩半个人了,却还是一条硬汉。

现在他又已被四个人用六件武器围住。四个冷静而残酷的人,六件在一瞬间就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一个人用蛇鞭、一个人用长剑、一个人用一双薄薄的雁翎刀、一个人用一对分水峨嵋刺。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还是很硬,还是紧紧的握住他的黑竹竿,昂然连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刚才来的本来有五个人,第五个人本来是第一个拥上去的,却被他用他手里的那根黑竹竿顶了回来,一下子撞在墙上。

“富贵”和“坚强”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所以富贵客栈的这道墙—下子就被他撞破了一个大洞。

胡铁花并没有想到这个人就是黑竹竿,也没有去想黑竹竿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用眼睛的时候通常都要比用脑筋的时候多一点。

他只看见了这个已经只剩下半个人的人还是这么样一条硬汉。

他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硬汉。

所以他忍耐不住了,顺手就把一个酒坛子摔了出去。

“你们四个人对付人家半个人。”胡铁花大吼:“你们要不要脸?”

一个酒坛子摔出去,六件兵刃中就已经有五件往他身上攻了过来,攻的都是他的要害。

“你问我们要不要脸?你要不要命?”

分水峨嵋刺虽然是在水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武器,不在水中也一样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