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又亮起,一闪,再闪。

这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他不能动,也不敢动。

因为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他的对手已经取代了他刚才的优势,就好像他刚才一样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能对他发出致命的一击。

只要他一动,他这种几乎已接近完美无瑕的姿势就会被破坏。

那一瞬之间,就是他生死胜负间的关键。

他不敢冒这种险。

雨势忽然弱了,天色忽然亮了,他虽然还是动也没有动,可是他那双冷酷而镇定的眼睛却已在动摇。

他的精力已经消耗得太多。

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面临着一种随时都可能会发生,但却无法预料的情况,他的精气与体力远比他在挥刀斩杀时消耗得更大。

更可怕的是,他的精神也已渐渐接近崩溃。

他无法承受这种压力,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压力,他的眼神已散乱,他手里那柄刀尖指向大地,也如大地般安然不动的长刀忽然高举。

就在这时候,暗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一个人用一种充满了哀伤和感叹的声音说:“如果楚香帅也跟你一样是个杀人的人,那么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号称无敌的伊贺第一忍者春雷伊次,这一次居然败得这么惨,楚香帅还没有出手,你就已败在他手里,实在太可惜。”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人的声音已去远。

伊贺春雷忽然坐了下去,坐在泥泞里,忽然从腰带上抽出另一柄短刀,一刀刺入了他自己的肚子。

暗林中却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

刀锋自左向右在划动,鲜血箭一般喷出。

这位樱子姑娘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却向远远的一棵大树上盈盈一笑,盈盈一礼:“楚香帅,今夜掌灯时,有人会在忘情馆的情姑娘那里恭候香帅的大驾,我也希望香帅能去,却不知道香帅敢不敢去?”

口口口

晶亮的水晶杯,精美的七弦琴,粉壁上悬着的一副对联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才人的手笔。

“何以遣此,

谁能忘情?”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用一种温和高雅而有礼的态度向楚留香举杯为敬。

“在下石田斋彦左卫门,虽然久居东瀛小国,却也久慕香帅的侠名。”老人说:“今日凌晨,在下更有幸能目睹香帅以无声无形无影的不动之剑,战胜了伊次势如春雷的刀法,使在下领悟了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武艺妙谛,也使在下大开了眼界。”

他已经很老了,身体已经很衰弱,说话的口音也很生涩。可是一个来自异国的老人能够说出这样的汉语已经很不容易。

听他的说话,就可以听出他对汉学和武道的修养都极深,看他那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也可以看出他那衰弱的身体里,还是有极坚强的意志,和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和信心。

楚留香微笑:“石田斋先生真是太客气了,只可惜我是个不太会客气的人,而且有种病。”

“香帅也有病?”老人间:“什么病?”

“头痛病。”楚留香说:“我一听见别人说客气话,就会头痛得要命!”

老人也笑了。

“那么我就直话直说。”石田斋问楚留香:“你知不知道是谁要伊次去杀你的?”

“我知道,是你。”

“我为什么要他去杀你呢?”

老人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大的本事。”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

“因为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杀谁?”

“史天王。”

“你为什么要杀他?”楚留香问:“为什么不留着他来对付我们?”

“我要杀他,只不过是我跟他私人之间的一点点恩怨而已。”老人说话的态度还是那么温和:“我已经活得太久了,现在我活着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他比我先死。”

他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楚留香。

“要他死“当然很不容易,惟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可能就是你。”石田斋说:“但是我也知道要你做这件事也同样不容易。”

他忽然拍了拍手,樱子姑娘立刻捧着口箱子进来了。

“我知道她用三十万两买了口箱子。”老人说:“可是我相信这口箱子大概还不止三十万两。”

他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明珠碧玉。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口箱子大概最少也要值一百五十万两。就算这是贼赃,拿去卖给收赃的人,也可以卖七八十万两。”

老人抚掌而笑:“香帅的眼光果然高明极了,只不过我估价的方法却和香帅有一点不一样。”

“哪一点不一样?”

“我是用人来估价的。我一向喜欢以人来估价。”石田斋说:“我估计这口箱子大概已足够买到三千个黄花处子的贞操,也足够能买到同样多的勇士去替我拼命了。”

箱子里的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看来更辉煌,连楚留香都仿佛已看得痴了。

石田斋眯起了眼,看着楚留香。

“现在这口箱子已经是你的。”老人说:“如果你办成了我要你去办的那件事,另外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也是你的。”

楚留香笑了,忽然也拍了拍手,“小情,你在哪里?你能不能进来一下?”

小情当然能进来。

如果她不在这里,这里怎么会叫忘情馆?如果这里没有小情,还有谁会到这里来?

小情其实并不能算太美,她的眼睛不算大,嘴也不算小,而且显得太瘦了一点。

可是她总是能让人忘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