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从未如此震惊过。

第十三回无法捉摸的人

木屋高大宽敞,光线充足明亮,窗子经常是开着的,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海洋。

海风温暖而潮湿,几个打着赤膊的孩子正在沙滩上玩贝壳,身上的皮肤也和他们的父兄一样,被晒成了古铜色。

海滨有两个年轻人在整理渔船,几个小媳妇、老太太聚在一起,一面聊家常、一面补渔网。

小小的渔村中,到处都充满了安乐祥和之意,谁也想不到,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个木屋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足以震动武林。

楚留香踏着柔软的沙粒,从阳光下走进这间木屋时,也许就是他一生中最震惊、也最失望的时候。

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力无法做到的事,也不相信世上有永远无法击倒的人。

现在他相信了。

因为史天王根本不是一个人。

史天王是七个人。

刚才从渔船中走上沙滩的那七个人,不但装束打扮完全一样,连神情、容貌、身材都是完全一样的。

这七个人中,每一个都可能是史天王,但是谁也分不出哪一个是真的。

就像是秦始皇的龙辨一样,史天王也为自己准备了六个身外的化身。

如果你根本分不出谁是真的史天王,你怎么能在一瞬间刺杀他?

如果你不能把握住这一瞬间的机会,那么你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比楚留香先到这渔村的四位武林名人此刻也都在这木屋里。

史天王第一个接见的,是个宽肩厚胸、面色赤红,看来非常壮健的中年人,身上显然带着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横练功夫,而且练得很不错,整个人看来就像是个铁打的盾牌一样。

“你就是李盾?”

“是的,我就是。”

他的态度在沉稳中充满自信,他的外门功夫和外家掌力在关中一带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所以此刻虽然面对着威镇天下的史天王,却还是保持着他的尊严。

“我保的一趟镖在史将军的辖境中被劫了。”李盾说:“我这次来,只求史将军给我一个公道。”

“你要我给你公道?”这位史天王斜倚着墙,淡淡的问:“你能给我什么?”

“我李盾一向身无长物,只有一个人、一条命。”

他带着刀。一柄用不着拔出来,就可以看出是名家铸造的快刀。

史天王愿意见的人,不但可以带刀,什么样的武器都可以带进来。

无论什么样的人,无论带着什么样的武器,史天王都不在乎。

李盾忽然拔刀,撕开衣襟,反手一刀,砍在自己胸膛上。

这一刀他的确用了力,可是锐利的刀锋只不过在他胸膛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白印而已。

“很好,你这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确实练得很不错。”

这位史天王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木椅上。

“只可惜我既不想要你这个人,也不想要你这条命。”史天王挥了挥手:“念你也是条好汉,这次我放你走,下次最好莫要再来了!”

“我不能走。”李盾厉声道:“讨不回镖银,我绝不走。”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给你个公道?”

“是。”

史天王忽然叹了口气:“那么我问你,你几时在江湖中看见过有什么公道?”

李盾怒吼,挥刀扑过去,刀如雷霆,刀光如电。

他砍的是另外一位史天王,这位史天王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这一刀。

“当”的一声响,刀断了。

断刀轻轻一划,轻轻的沿着李盾自己刚才在胸膛上砍出来的白印子划去,鲜血立刻从他胸膛中泉水般涌出。

“你用力砍也砍不伤,可是我轻轻一划就划破了。”史天王悠悠然的说:“你说这公道不公道?”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公道的事。”另一位史天王说:“你还想要什么公道么?”

李盾面如死灰,一步步往后退,退到第五步时,他手里剩下的半截断刀,已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

金震甲却是活着走的。

“你带来的礼物我收下,你求我的事也可以做到。”史天王说:“你的大哥金震天虽然是我的旧交,心里却一直看不起我。我也知道,这次你肯来求我,我高兴得很。”

他这么说,另外六位史天王也同样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闽南武林中家世最显赫的金家二公子居然也来求他了,这好像是件让他觉得很有面子的事。

横行七海的史天王竟似对别人的家世很注重,这大概也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娶到位公主的原因。

胡开树立刻看出了这一点。

他也是世家子,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江湖中的名侠,他自己的名气也不小。

“在下胡开树,先祖古月叟;先父胡星,久居幽州,这次特地备了份重礼,专程来拜见史将军。”

史天王居然笑了。

“我知道,你用不着把你的家谱背出来,你的事我全都知道。”这位史天王箕踞在一张短榻上:“你带来的礼物我也已看到。”

“史将军是不是肯赏脸收下!”

“我当然要收下。”史天王大笑:“那么贵重的一份礼,要是有人不收,那个人岂非该打屁股?”

胡开树也笑了,史天王忽然又问他。

“你看见那条船没有?就是我们刚才坐来的那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