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回来啦。”穿黑衣服的男人朝矢神先生低头行礼。
“把车停进去。”
“是。”男人接过车钥匙,钻进梅赛德斯奔驰里。
伯朗这才明白,这里就是矢神先生的家。不会吧,他想,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家人吗?
在矢神先生的带领下,两人走进屋内。一进门是一块很大的空间,大得足够玩躲避球,可那不过是脱鞋子的地方罢了。为什么要设计得这么宽敞啊?真搞不懂。
进入的第一个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周围环绕着黑色的皮沙发。房间面向庭院,只要打开玻璃门就能出去。
“伯朗君,”矢神先生叫他,“你能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吗?”
伯朗迷惑地看着妈妈。
“妈妈要先去见一下矢神先生的父母。你在这里等哦。”
祯子的语气仿佛是在劝解,伯朗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后,伯朗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巨大的桌子是奶油色的大理石,蕾丝桌布上放着烟盒和水晶烟灰缸。墙上的风景画一定出自名家之手。架子上装饰的茶壶和茶碗,还是不碰为妙。
伯朗正望着墙壁,忽然感到视野一角似乎有什么在动。他朝院子看去,大吃一惊。一个少年正站在那里。他大概比伯朗大两三岁吧,身材纤细,眼神锐利,让人联想起敏捷的野生动物。
少年想打开玻璃门,但移门的锁扣扣住了,打不开。他看着伯朗,指指锁扣,意思是“快帮我打开”。
伯朗走过去,开了锁扣。少年粗鲁地推开玻璃门,脱掉鞋子,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上下打量着伯朗。
哈哈,他轻蔑地笑了两声,说出了轻蔑的台词:“果然是穷鬼。”
伯朗心头火起,怒瞪着他,对方却毫不畏惧。
“你穿的是你最好的一身衣裳吧?穷鬼也只能拿出这种东西。”
伯朗双手攥成了拳头。不能在这里打架,可他真的很想把这没礼貌的家伙修理一通。
“坐下。你这样我不舒服。”
伯朗不想听他的,于是站着不动。少年说:“不愿意坐?那你就站着吧。”
照他说的做还是很不爽,伯朗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少年获胜似地哼了一声,说:
“你妈干得漂亮。”
伯朗不明白,眨了眨眼,少年继续说:
“我是说康治先生的事啦。他们不是要结婚了吗?这不是干得很棒嘛。他可是要继承这栋大房子的人啊。你们一辈子都不用干活了吧。”
“他这么有钱吗?”
对方失笑。
“你傻啊?没钱能住这地方?不过,这里倒不是康治先生盖的。”
“是谁盖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少年扬起嘴角。
门开了,露出矢神先生的脸。少年似乎有点慌张。
“搞什么啊,你是从院子进来的吗?”
“是啊。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你们在聊什么呢?”矢神先生交替看着少年和伯朗。
没什么,少年说完,站起来,打开玻璃门,穿上运动鞋,看也不看伯朗他们,径直穿过院子走掉了。
“他是谁?”伯朗问矢神先生。
“嗯……亲戚家的孩子。你以后就知道了。”
“哦。”
“别说这个了,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想带你见个人。”
“盖这栋房子的人?”
矢神先生的眉毛惊讶地动了动,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没错。”
“是矢神先生的父亲吗?”
“还有我妈妈。”
走吧,矢神先生说着,打开了房门。
在一间像古装剧里那么大的和室里,伯朗和刚才便坐在那里的祯子一起,面对着矢神先生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一位蓄着白胡子的老人,穿着茶色的和服。他的母亲穿着淡紫色的洋装。
老人抱起胳膊,盯着伯朗看了半晌,问道:“你叫什么?”
“手岛伯朗。”
“伯朗君,你在学校最喜欢的科目是什么?”
伯朗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老人的嘴角稍稍有点歪。
“你讨厌学习吗?”
这话说对了,伯朗轻轻点了点头。老人微微地笑了。
“你很诚实,这很好。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请我做什么?”老人目光锐利。
不单单是他。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也就是矢神先生、还有祯子,都注视着伯朗。但每个人目光中蕴含的东西各不相同。尤其是祯子,她眼中的不安让伯朗心中有了某种觉悟。
“让妈妈,”他开口道,“不再被大家讨厌。”
老人的妻子露出吃惊的表情。老人的眼睛也睁大了。他对祯子说:“看来你的教育很到位。”
听上去不像褒奖,但祯子马上低头道谢:“您过奖了。”
这比面试更像面试。和来的时候一样,矢神先生把伯朗和祯子送回了家。但在白色的梅赛德斯奔驰里,每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两个月后,祯子和伯朗搬进了矢神先生买的公寓。其实在此之前,矢神先生都不住在那座豪宅里,而是独居在公寓中,他说公寓太狭小,于是又新买了一套大房子。就因为这样,伯朗不得不转学。他不愿和同学们分开,可没办法,跨学区入学是不被允许的。更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放学后不能绕到小姨家去了。伯朗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已经可以自己在家了吧?”妈妈这么一问,他只能点头。
他们没有举行结婚仪式,原因伯朗不太清楚。大概没人提起这事,当事人自己也没想到要操办吧。
即便如此,在作为转学生向大家作自我介绍的时候,伯朗还是说自己姓矢神。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说谎的感觉。他觉得那不是自己,是别人的名字。
但在世人眼中,伯朗就是矢神伯朗,没有别的身份。接电话的时候,祯子会非常自然地说“您好,矢神家”。大门口的名牌写的是“矢神”,邻居都管祯子叫“矢神太太”。当然,伯朗在学校也被称为“矢神君”,有人这么叫的时候,他只能答应。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在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他想赶紧回到原路,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但没过多久,伯朗就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不是迷了路,而是登上了一列无法脱轨的火车。
那是搬进新公寓之后的第三个月。伯朗从学校回来,便看见祯子在打扮,似乎是要出门。不久之前,她辞去了医院的工作。
餐桌上放着盒泡芙。见伯朗望着盒子,祯子说:“吃吧,不过要先洗手哦。”
伯朗洗了手,开始大嚼泡芙。祯子坐在一旁,开心地看着他。
“妈妈不吃吗?”伯朗停下来问道。
“妈妈就不吃了。伯朗,只要你喜欢,就尽管吃吧。”
伯朗高兴极了,一个还没吃完,手又伸向了下一个。
“伯朗,”祯子叫他,“在学校开心吗?”
“还好吧,”伯朗回答,“慢慢就习惯了。”
这样啊,祯子嘴角浮现出放心的微笑,接着又换了认真的口吻,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听她的语气,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伯朗双手捧着泡芙,望着母亲,默默地点点头。
“明年呢,”祯子说,“我们就将是四口之家啦。多多关照哦。”
诶?伯朗不禁叫出了声。他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祯子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们家要添丁啦。伯朗就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哦。”
伯朗仍然没有马上理解,愣愣地望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母亲。

第3章

看见有个身穿黑套装的年轻美女站在入口,伯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用手碰了碰桌上的红色纸袋。这是他的标记。对方的标记就是穿一套黑色洋装。
但黑衣美女看向与伯朗完全相反的方向,露出笑容,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等着她的,是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长得女里女气的,让人心生厌恶。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因公碰面。是不是在宾馆的休息室里搞外遇啊?伯朗漫无边际地想象着,心里不爽起来。
杯里的咖啡还剩一半,但既然女招待走了过来,就索性让她再续一点。这家店可以免费续杯。这样的话,不喝反倒不划算。
看看表,刚过下午五点。真不喜欢不遵守时间的人啊,他嘀咕着。
他在等明人的妻子。就是白天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她说自己叫枫,不知是汉字的“枫”呢,还是平假名或者片假名?他也没问。
而且,那家伙结婚了,意思是——伯朗神游天外。

弟弟出生时,伯朗九岁。与顺子和宪三一起赶到医院时,他还是懵懵懂懂的。那天,他和姨妈、姨父一起在家等消息。只有康治一个人去医院守着。其实,他本就是那家医院的副院长。直到很久之后,伯朗才知道他主治神经科。
祯子在医院的特别病房里。在那里,伯朗见到了刚刚出生的弟弟。
皱巴巴的,这是他的第一印象。尤其是那粉红色的皮肤。手脚细细的,唯独脑袋特别长,长大了能跟变得跟普通人一样吗?不过他转念一想,旁边的大人都没说什么,应该没问题吧。
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祯子一边笑,一边流着泪。他明白了,生下这个孩子,对妈妈而言,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有了弟弟真好啊,你很高兴吧?顺子一开口,许多人都来问伯朗。伯朗便老老实实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因为这崭新的存在带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矢神家的人喜气洋洋,祯子与康治幸福满满。就连伯朗,也没理由不高兴。
弟弟被命名为明人。伯朗不知道这名字的由来。不过反正不像自己一样,是祯子随随便便起的。
明人出生后,原本暂时疏远了的大宅,又经常举家前往了。豪宅的主人,那位白发老人,名叫康之介。他的态度与初见伯朗时判若两人,笑眯眯地迎出来,不过目光始终不离刚出生不久的孙儿。或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伯朗的存在吧。
“这眼神好,”康之介抱着明人,高兴地说,“意志坚定。小家伙将来会是个大人物啊。”
紧接着,明人屁股底下噗噗噗噗响了一通,显然拉了不少。大家都笑起来,最开心的还是康之介,满足地眯起了眼,说:“果然是大人物。”
从庆祝明人诞生开始,一旦有了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儿,一家人就会去矢神宅邸就餐。餐厅里有一张可以同时坐二十个人的大桌子,即便是和这么多客人在一块儿,伯朗也是坐在末席就餐的。饭菜通常都很好吃。现在回过头看,山珍海味也只当寻常。后来才知道,有时还会请外面的厨师来料理。
来客基本上都是同一批人,但他们是谁,跟矢神家有什么关系,伯朗几乎一无所知。但他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在凑趣儿,讨康之介的欢心。他觉得,这个白发老爷爷就如同这座府邸的国王一般。
第一次去矢神家时见到的那个少年,也在宴会上碰了面。因为第一印象不佳,伯朗尽量不去接近他,不过少年偶尔会主动与他搭话。少年名叫勇磨。
庆祝明人诞生的时候,伯朗和勇磨坐在一起。吃到一半,勇磨探过头来,小声说:“好日子到头了哦。”
伯朗不明白他的意思,勇磨歪着嘴续道:
“有了弟弟,你的好日子就到头啦。你妈的角色也差不多该结束了。搞不好哪一天就会被扫地出门呢,做好心理准备哦。”
带着点嘶哑的声音,在伯朗心里留下了疙瘩。
后来,伯朗问祯子,那家伙是谁。祯子只回答说是亲戚家的孩子。然后又加了一句:“你不用理他。”
尽管妈妈这么说,伯朗还是无法释怀,不过也打消了继续探询的念头。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而且他觉得,就算问也没用。
但勇磨的话却在心里盘桓不去。他觉得勇磨说的也许不错。
从康之介的态度就看得出来,矢神家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个继承人。所谓继承人,必得是血脉相连。明人身上肩负着多少期待。
证据就是,明人还在蹒跚学步时,就有了家庭教师。这么小的孩子能学点啥?伯朗想不通。但训练似乎有条不紊,祯子会汇总进展状况,向丈夫和公公报告。
家里常常流淌着古典音乐。听说这是康治的意思,说从小聆听真正的音乐能把耳朵给磨出来。
我已经迟了吧,伯朗想。
到了三岁,明人又多了各种课程。游泳、钢琴、英语会话——没一天空闲。多亏了这,伯朗几乎没什么机会跟明人接触。只在吃饭时能碰上一面,但伯朗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自己九岁的弟弟相处,只好仅仅望着他罢了。
时光荏苒,伯朗也到了必须考虑未来的年纪。某天晚上,祯子提起想让他考私立中学的事。伯朗十分意外,这事他完全没想过。
“我就上本地的公立中学好了。朋友们都是这么打算的。”
听了这话,祯子无力地垂下了眉毛。
“话是这么说,但你至少先去考上一考吧。”
“哪所学校?”
祯子小声说出校名。伯朗一屁股坐进椅子里。那是一所了不得的贵族学校。
“别乱讲了,我怎么可能考得上啊?要考那所学校的人,从好几年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啦。”
“可是伯朗,你在学校的成绩也不坏呀。你爸爸也说,不请家教成绩就这么好,实在难得。”
“那是因为整体水平比较低啦。这你都不知道啊?”
“不考怎么知道?从现在开始复习也还不晚。”
“为什么我非得考那儿啊?”
祯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这事是你爸爸提的。他说,想让你接受良好的教育,想尽量为你做点事。你爸爸啊,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的。”
伯朗一时语塞。他还没叫过康治“爸爸”。康治也从未只叫他“伯朗”。
“我……不干。我才不去考什么中学呢。让明人考去吧。”
祯子垂下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果然。后来,她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不过,伯朗需要作出人生选择的紧要关头,却不止这一处。就在伯朗如同自己宣告的那样,进入当地公立中学几个月后,他又遇到了一道难题。前来挑明的还是祯子。
这次是关于养子关系的。意思是,问他肯不肯正式成为矢神家的人。
祯子说,伯朗目前只是她的儿子,并未入康治的籍,严格来说,并不是矢神家的人。所以他可以自称矢神,将来也可以恢复手岛旧姓。可一旦他成了养子,就不能恢复手岛的姓氏了。
“只是,这件事有点微妙。”祯子忽然口齿不清起来,“如果不当养子,你爸爸和你就不是正式的父子,将来若是你爸爸有个万一,你是没有继承权的。呃,你知道继承吗?”
“废话,肯定知道啊。”
“也是。你都已经是中学生了。所以你爸爸说,如果你有这个意思,他就去办手续。当然,你不用马上回答,慢慢想。”
“妈妈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祯子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儿子,缓缓地把气吐了出来。
“我希望,若是有了万一,你能和明人享有同样的继承权。你们毕竟是兄弟啊。”
兄弟,伯朗喃喃自语。这个词听起来多么虚伪啊。他问道:“我和明人,是兄弟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用力摇着头。
“那还用问?你们俩都是我生的啊。你怎么这么说?”
伯朗没有看她悲伤的面容,他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正出神地想着过去,桌面上忽然投下一片影子,伯朗抬起头来。看见站在面前的女人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块头真大啊”。整个视野仿佛都被她夺去了,别的东西完全挤不进来。
她侧着头问他:“哥哥?”茶色的发卷轻轻摇晃。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不过的确是电话里听到过的。
伯朗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大腿却一下子撞上了桌角。“好痛……”
“您没事吧?”她仰脸望着他。
“没事。呃,你就是……枫小姐吧。”
“是的。”她低头行礼,“初次见面,哥哥。”电话里说过的台词,在这里又说了一遍。
“请多关照。”伯朗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名片,他很少用这个。
她接过名片,盯着上面的内容看。
伯朗问她怎么了。
“既然叫‘池田动物医院’,那么,就不是哥哥经营的了?”
“我是给人打工的。院长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儿,具体事务上,我代行院长职责。——不先坐下说吗?”
“啊,也是。”
等枫落了座,伯朗也跟着坐下,朝女招待扬了扬手。
“对不起,突然把您约出来。”她再次低下头。
没什么,伯朗说着,又将对方打量了一番。
黑色皮夹克微微闪光。这的确也是“黑色洋装”。下身的牛仔裤上满是洞洞,指甲涂成了银色。
一开始觉得她块头很大,其实她并不高,也不胖。脸甚至算得上是小脸。非要挑毛病的话,大概肩膀稍微有点宽吧。
女招待走过来。枫点了一杯奶茶。
“呃,”伯朗把手放在膝头,“再次祝你们新婚愉快。”
“谢谢。向哥哥报告迟了,我替明人给您道歉。”
伯朗苦着脸。
“别叫我‘哥哥’了,听着怪别扭的。”
枫吃惊地眨了眨眼,又长又黑的睫毛啪嗒啪嗒扇动着。伯朗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睫毛。
“不该叫哥哥吗?我听说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呀。”
“话是这么说。”
“只不过,听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像两兄弟。”
“何止不像,我们几乎完全没有联系。尤其是这几年。”
“好像是这样呢。太可惜了。”
“可惜?”伯朗皱眉道,“为什么?”
“难得有兄弟,却不来往,很可惜呀。原本应该会很和睦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哥哥、姐姐和妹妹。”
“阵容真够豪华的。”
“哥哥姐姐结婚了,不过仍然有来往,彼此关系很好的呀。孩子们也很可爱。”
“真好。不过,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呢,”枫用一双大眼睛凝视着伯朗,“不觉得父亲不同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伯朗见那微厚的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女招待走过来,将茶杯和奶杯放在枫面前。伯朗续了杯咖啡。
“明人现在在做什么?”伯朗一边望着枫将牛奶倒进红茶里,一边问。
“和IT相关的工作。”
“这回答真够干脆的。”
枫把奶杯放下,用一柄小勺在茶里搅了搅,徐徐坐直了身子。
“主要是利用人工智能,管理和处理大数据。作为新兴行业,以元数据管理系统为重点,构建能合理利用建议和情报的新型网络。明人说,在是否要扩展到元数据的元数据,即元元数据这一点上,还存在分歧。总之,为了做准备,我们直到上个月都还在美国西雅图。因为系统的共同开发者在美国。”一口气说完后,枫又问:“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伯朗干咳一声,女招待走过来,加满了他的咖啡杯。
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坐直身子,说:“你说的这些东西,自己理解吗?”
“一半吧。”她爽快地答道。
“厉害。”伯朗衷心赞叹,“真厉害。”
“明明是自己的弟弟,却一点都不了解吗?”
“只知道他的工作和电脑有关。他从小就喜欢这东西。他老爹一心想让他继承医院,挺失望的。不过我已经离开那个家了,所以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明人君好像对当医生完全不感兴趣。”
“是啊。小时候,家里人就对他期望很高,按着他学了不少所谓‘帝王之术’,但他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头。”说到这里,他想起刚才枫说过的话,“你说西雅图?直到上个月,都在西雅图?”
“对。”枫端着杯子,点点头。
“什么时候去的?”
“大概有半年了吧。”
“你们是去年年底结婚的对吧。婚礼也是在那边办的?”
“对,就我们俩。”
“就你们俩?”伯朗不由皱起眉头。
“我们到镇上的教堂,请牧师先生给我们举行了婚礼。很浪漫的哦。”枫一脸陶醉。
“矢神家居然会同意。”
“因为,”枫放下杯子,“我们没告诉他们。”
“诶?”伯朗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不止是我,连矢神家也没汇报?”
“明人君说,要是告诉他们要结婚,他们肯定要让我们回日本,在大家面前举行婚礼,婚宴还得办得排场……”
“也对。毕竟是天下第一豪门矢神家的继承人嘛。”
“可那太麻烦了,还是保持沉默,先斩后奏的好。”
伯朗努着嘴,耸耸肩。“亲戚们想必很开心。”
“我不太清楚,矢神家真的那么有钱吗?”
“我也不怎么了解,至少过去是很有钱的。是个大地主,手头有不少事业。现在除了综合医院,还经营着养老院和疗养院。”
枫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
“言归正传吧。”伯朗说,“你说明人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回国的第二天。”枫一下子严肃起来。
伯朗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么说,他们回国才刚五天。
“没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们回国本就回得急,明人君又不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枫摇摇头。茶色的发卷轻轻摇晃。
“回国那么急,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事?”
“不,是被叫回来的。”
“被谁啊?”
“明人君说是姑姑……就是公公的妹妹。”
“为什么叫你们回来?说了结婚的事儿?”
“不是的。说是情况不好了。”
“不好了?什么事啊?”
“公公不好了。”枫用大眼睛看着伯朗,“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想给父亲送终,就赶紧回来——姑姑是这么说的。所以我们就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第4章

艾尔莎的血液检查结果送来了。伯朗一手挠着脑袋,一边浏览数值,嘴里嘟囔着:“肌酐值有点高啊。”
哎呀呀,果然。植田夫人停住了抚着爱猫的手,眉毛悲伤地耷拉下来,嘴角也往下一撇,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夫人尽管才六十出头,皱纹却不少,完全是个老太太的样子,就算化妆也不起作用。
“还不到担心的程度。它年纪大了,分解毒素的能力下降,也是没办法的事。给它吃点活性炭吧。”
“活性炭……”
“就是炭。把炭粉灌进胶囊里,吸收体内毒素,随大便排出体外。”
伯朗打开身边的柜子,取出实物给夫人看:“就是这个。”
“又要吃药了啊。”夫人叹气道,“还是这么大的胶囊……我最不擅长给它吃药了。”
包括保健品在内,已经给艾尔莎开了不少药。
伯朗道了声失礼,从夫人膝头抱过白猫,放在诊察台上。左手中指和拇指夹住猫的下巴,往上一抬,然后用握着胶囊的右手在猫脖子底下一挠,艾尔莎便张开了口。伯朗抓住机会,飞快地把胶囊塞进猫喉咙里,然后合上猫的嘴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只听“咕嘟”一声,猫已将胶囊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