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周末的缘故,今天观光客看起来比商务客来得多。有一组明显是一家四口的客人,好像是从寒冷的地方来的,不断地说着:「果然东京还是比较温暖啊」。一家四口的父亲,在填写住宿登记表之前,先问山岸尚美东京迪斯尼乐园怎么去?当然她不会催客人先写住宿登记表,而是开始指着观光地图、客气地向客人说明。丝毫看不出焦躁的感觉。

此外也有一眼就看出是混黑道的男人,以威吓周遭人士的走路方式走到柜台,嚼着口香糖、只粗鲁地迸出两个字:「佐藤。」姓川本的年轻柜台人员再详细询问他姓名时,他在两道细眉之间挤出皱纹说:「我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人。拿纸来,我写给妳。」

男子在填写住宿登记表之际,川本低声问山岸尚美,要不要请他先付押金,也就是保证金。山岸尚美随即简短回答,不用。

门房小弟走近柜台,川本准备把钥匙卡交给他。但男子却说:「不用了,不用跟来!」一把抢走钥匙。新田以目光追着男子,结果看到一名打扮花俏的女子从旁出现,以左手挽住男子的右手,两人朝电梯走去。

客人都走了之后,新田问山岸尚美为甚么不收押金。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猜他会拒绝。」她答得很干脆。

「他拒绝就不收?」

「那时候,还有别的客人在。要是起了争执,其他客人看在眼里也会不舒服,而且也会给后面排队的客人造成困扰。随机应变是我们必备的能力。」

「那个客人的确可能会发牢骚,可是因为这样就违反程序也有待商榷吧。就算顾客是最高原则,该收的钱不收也很奇怪吧?只要客人发牢骚就甚么都听他的,万一连住宿费都不付怎么办?」

针对这个问题,她的回答也相当明快。

「不付钱的人就不是顾客。因此没有必要遵从他的规则。我们会照规定程序办理。首先会说服他付房钱,如果他不付,就会报警处理。」

「既然这样,那押金也应该──」

「押金只是单纯的保证金。即使没有先收押金,只要能以别的形式保证付钱即可。」

「别的形式是甚么?」

「就我的经验来说,就是直觉。」山岸尚美稍稍挺起胸膛。「刑警办案也要靠直觉吧?同样的道理。我认为那位客人不会是霸王房客。」

「霸王房客?」

「就是不付钱就走掉的人。」

「哦…嗯哼,妳很有自信嘛。妳根据甚么判断的?」

「因为他很招摇。」她答得斩钉截铁。「一直在凸显自己的存在感。这种人不会是霸王房客。」

「是吗…」

新田头一偏,山岸尚美便从柜台下方的柜子拿出一个五公分厚的档案夹。

「这份档案绝对不能给外人看,但新田先生例外。这是东京都的饭店业者联合搜集的霸王房客资料。受害的饭店会立即将数据传送出来。内容包括性别、推定年龄、长相、身体特征,使用甚么假名、登记甚么住址、消费了甚么东西等等,尽可能都会详实记录。」

新田打开档案一看,目瞪口呆。确实就如她说的,都是各家饭店传真过来的数据。他之前完全不知道,饭店之间会如此交换情报。

「看了这份档案,你应该明白了吧。霸王房客的手法大同小异。最典型的是,都是前一天或当天预约房间,延长住宿时间,把餐饮费等其他费用一并算在住宿费里,假装外出,但结果是搞失踪。大部份是中年男性,假装成平凡的上班族。不论哪个案例都有一个共同点,霸王房客绝对不会很招摇。因为一旦留下印象,别的饭店也去不成了。」

新田浏览了几份报告,确实就如她所说的。特征栏里写的大多是:沉默寡言、声音很小、低着头、衣着朴素之类的。

「当然也有例外,霸王房客里也有全身穿戴名牌的美女。不过,他们的共同点是不想引起饭店的警戒心,就这一点来说,刚才的客人──」

「给人印象很差,又很诡异。」新田将档案夹还给山岸尚美。「原来如此,我懂了。不过话说回来,饭店的客人真是形形色色啊。」

「顾客未必都是神,其中也混杂着恶魔。分辨神与恶魔也是我们的职责。」
※※※
到了晚上十点,新田来到事务大楼。尾崎管理官和稻垣已经在总务课的会议室里,本宫也来了。新田一进入,场内立即一片哗然。

「很适合你嘛。」尾崎不断打量新田的制服装扮。「连姿态都不一样了耶。才短短一天,居然能乔装到这种地步。」

「想必被那位小姐修理得很惨吧。」稻垣打趣地笑了。「总经理有说过哟,就算对方是刑警,她也不会怕。」

确实如此,新田只能苦笑以对。此时关根说着:「抱歉,我来晚了。」也进来了,依然穿着门房小弟的制服。

这次不是一片哗然,而是爆笑四起,整个会议室笑翻了。

但缓和的气氛也到此为止。当尾崎说:「那么,开始吧。」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稻垣点点头,环视众人。

「因为饭店的好意,提供这个房间让我们当作现场对策总部使用,搜查员可以在这里待命,也可以交换情报。但是,行动的时候切记谨慎低调,绝对不能让犯人察觉到警方在监视。所以召开这种必要人数最少的会议,也是基于这种考虑。以下三点都是破案前不能对外公布的方针,第一点,目前发生的三起命案之间有所关连;第二点,凶嫌打算犯下第四起案子;第三点,我们已经知道下次的犯案场所。大家要格外小心,千万别说溜了嘴。那么,先报告饭店里的情况,本宫。」

「是!」本宫起身说:「我来报告饭店一星期的活动。平日的晚上,几乎每晚会有宴会或餐会,主办者大多是企业,出席人数在两百人到三百人之间。至于白天,未来的一周没有甚么大型活动,但星期六和星期天,已经有预定要举办婚礼及婚宴。例如明天星期六,有八场婚礼。详细内容已经汇整完毕,请大家看一看。」

A4大小的资料也发到新田这里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之后预定举行的餐会、婚体与婚宴。不只有主办的企业资料,连举行婚礼的男女与预定出席者的姓名也都作成参考数据一并附上。

「饭店居然会提供婚礼的名册啊。」尾崎说。

「他们本来不太愿意,但我说是为了加强警备才说服他们。不过,这份资料严禁外泄。」

「当然不能外泄,大家也要小心点。话说回来,以目前的犯案手法来看,我认为这次凶手在餐会或婚宴这种活动会场行凶的可能性很低,不过谁知道呢。」尾崎自言自语地说。

「毕竟至今发生的命案,都是在偏僻的地方,而且是被害人独自一人的时候遇害的。」稻垣回应:「不过我认为这次趁活动下手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周遭都是不认识的人,环境混乱吵杂,说不定对凶手反而有利。」

「确实,你说得很对。看来凶手会乔装成客人进来啊。」

「这个可能性也很高,不过我认为还是一半一半。」

「怎么说?」

「装成客人的话,一定会和饭店员工打照面,此外饭店里可以随意进出的范围也很有限。为了达成在偏僻的地方杀人的目的,凶手或许会认为乔装成饭店关系者比较有利。」

尾崎将剪短的白发往后顺。

「有道理。这种时候,凶手会走饭店人员的专用出入口啰?那边的警备情形如何?」

「饭店员工或业者专用的出入口,大小共有五个。这五个地方都有警察装成警卫人员驻守。饭店员工穿便服出入时必须出示身分证明文件;和饭店有业务往来的业者,我们要求他们尽量每次都派同一个人来,万一不行的时候也请他们务必要事先通知。」

「那份有贴照片的名单呢?」

「当然已经发给所有的盯梢人员。」

附有照片的名单,就是本宫拿在手里的文件吧。

尾崎双肘抵着桌面,十指交握于下颚前方。

「关于饭店关系人士的出入口,这样安排应该没问题。接下来就是正面大门。一楼的大厅里,随时都有三位搜查员在盯梢吧。这样检视进入饭店的人,应该不会遗漏才对…」

「只要名单上的人进来,一定会知道。」稻垣帮尾崎做了补充。

之后进入一阵奇妙的沉默。但新田明白这股沉默的意义,想起和本宫的对话。两位上司可能是在思索,万一凶手不在名单上怎么办?倘若凶手不在之前布下的搜索网名单内,那么派再多人来盯梢也没用。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凶手的长相,万一他潜入饭店怎么办?」尾崎继续说:「监视器准备得怎么样?」

「一楼现在装了三台监视器,可以看到整体情况。此外宴会厅楼层、婚礼楼层、餐厅楼层、客房楼层,都在电梯厅和走廊装了监视器。后来因为发现了几处死角,也预定装设监视器。我们在负责监看屏幕的警卫室里,也配置了搜查员。」

「那个监视器会不会很醒目?」

「不会,乍看不会知道那是监视器,掩饰得相当巧妙。毕竟就饭店而言,监视器给人的印象不太好。」

「我想也是。不过即便装置位置不醒目,凶手也未必不知道有监视器在监看,反正他一定会先来探查吧。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会怎么杀人呢?首先犯案地点会挑哪里呢?」尾崎环顾室内,犹如在征询大家的意见。

一位资深刑警客气地举手。「洗手间很可疑吧?」

尾崎对这个回答深感意外,打直背脊说:「洗手间啊?」

「因为那里没有监视器。假设凶手下手没有特定对象,无论是谁都好,那么洗手间是最适合下手的地方。而且大家上洗手间的时候,经常没有防备。」

「不过,要是后来有人进去怎么办?」

「这就要花点心思了。上洗手间的时候大多是一个人,而且要看准上大号的时候。这时只要在入口处立个清扫中的牌子,谁也不会进来。接下来就等猎物从大号用的厕所出来就行了。」

新田对前辈刑警的看法深感佩服。这位刑警有点年纪了,但在出发侦查前,一定会做缜密的思考。

「有道理。」尾崎说:「共享的洗手间有几间?」

「我记得,一楼应该有两间。」稻垣答道:「地下楼层也有,宴会楼层和婚礼楼层、餐厅楼层应该也都有,全部加起来可能为数不少。」

「光只是巡逻的程度不行啊。这里也派人盯梢吧。人员我会调度。其他还有可能下手的地方吗?譬如宴会厅怎么样?白天几乎没在用吧?也就是没有甚么人会去的地方。把人带来这里杀害──这有可能吗?」

「就算宴会厅里没人,走廊也经常有人来往,而且也有装监视器,我想可能性很低。」

对于稻垣的意见,新田也有同感。他不认为这次的犯人会拟出这种粗糙的行凶计划。

「那,其他还有哪里有可能?」

稻垣迟疑了半晌,开口说:

「犯人绝对不想让人看到行凶现场,所以只能挑没有监视器的地方。和共享的洗手间一样,能够保有隐私的地方,那就是客房了。」

「客房内确实没有监视器。不过走廊有吧?案发后只要调阅监视器录像带,就能知道有甚么人进出了。」

「我想,当然会戴帽子之类的遮住脸部。」稻垣答道。

尾崎低沉半晌,交抱双臂。「凶手会瞄准房客啊?果然,应该是这样了。」

看来,他打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个可能性最高。

「就目前的犯行来看,凶手相当大胆。就算有目击者似乎也无所谓,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下手得逞。我觉得这次凶手也会赌赌自己的运气。」稻垣一脸严肃地说。

「既然如此,」尾崎锐利的目光看向新田和关根他们。「我们也只能赌在你们身上了。」

尚美先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敲门。这是她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的习惯。

听到「请进」之后,尚美开门。正前方是办公桌,藤木坐在桌前,旁边站着田仓。

「听说您找我。」

「嗯,先进来吧。」藤木说。

「打扰了。」尚美行了一礼,走进办公室。

「工作到这么晚,辛苦妳了。很累了吧。」藤木摘掉老花眼镜。

「我没事。辛苦的是两位吧。」

两位上司面面相觑。「我和田仓都不累喔,因为也没特别做甚么事。倒是妳,从一大早一直忙到现在,我很担心妳身体会不会撑不住呢。」

「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真的不要紧。」尚美露出微笑。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东京柯迪希亚饭店分日班、午班、夜班,采三班轮流制,下午五点和晚上十点是交班时间。今天尚美上日班,照理说下午五点就能下班了。但是发生了必须协助警方办案的特殊情况,即便过了午班和夜班的交接时间晚上十点,依然必须待在饭店。不消说地,因为新田还在。

「新田刑警在做甚么?」

「刚才,他从事务大楼回来了,现在在饭店里巡视。因为柜台业务已经告一个段落。」

「这样啊。那,我稍微和妳谈一谈不要紧吧。」藤木起身,走向旁边的沙发。

藤木坐在单人沙发上,因此尚美坐在他的对面。田仓也来到尚美旁边。

「这次拜托妳做这么为难的事,实在很抱歉。」藤木投以柔和的眼神。

尚美苦笑以对。

「我把它当作一种试炼,我会努力克服。」

「试炼啊。确实是一种试炼。不只是妳的试炼,或许也考验着我们整个饭店。」藤木点点头,眼神闪耀着认真的光芒。「情况如何?把妳今天做了一天的感想老实跟我说。」

「对新田先生的感想吗?」

「当然是对他的感想。我希望妳老实说。」

尚美一度垂下视线,然后郑重注视着藤木。

「我认为要把他调教成饭店人是非常困难的事。让他直接服务客人很危险。」

藤木和田仓面面相觑后,看向尚美。

「这是因为他是新田刑警吗?还是刑警这种人不适合当饭店人?」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刑警中有人适合当饭店人,只是和新田先生一起工作后,我觉得这种人和我们的价值观与人性观都截然不同。」

「妳指的是哪方面?」

「全部。我进入饭店业的时候,被教导不要忘记感谢的心。只要对客人抱有感谢之心,无论是得体的应对进退、谈吐、礼仪、笑容等等,不用特别训练也能自然从身体散发出来。」

「妳说得没错。」

「但是那个人…不,可能是警察这种人只会用怀疑的眼光看人吧。这种人经常会露出怀疑别人要做甚么坏事、或有甚么企图的眼光。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这是他们的职业。不过,若一个人只能这样看人的话,叫他要对客人抱持感谢之心也没有用。」

「原来如此。或许真是这样啊。」藤木和田仓互相点头。

「其实,我也问过门房领班杉下。」田仓对尚美说:「乔装成门房小弟的刑警…叫关根来着对吧。我也问了他的情况。杉下说,他的手脚利落,感觉还不错,但是看人的眼神不太好,尤其会盯着客人的长相或衣服猛瞧,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新田先生也会这样,对于办理住房手续的客人的观察超乎必要以上,而且眼神锐利,看起来根本不像饭店人。害我经常在一旁担心,生怕客人会起疑。」

藤木脸上蒙上一层阴霾,交抱双臂。

「根据警方的说明,他们挑选来卧底的刑警都是气质相当好的人才。」

「总经理,关于这一点或许是真的。」田仓说:「傍晚也有几名刑警开始在大厅和交谊厅盯梢,可是每个看起来都很凶,相较之下新田先生他们确实好很多。」

「有这么恐怖啊?」

「也不能说恐怖啦,就是有一种独特的氛围。如果太醒目的话,说不定会吓到其他客人。」

「这可不行啊。我会直接打电话给稻垣组长,拜托他稍微顾虑一下我们的处境。话说回来,刚才听山岸这么说,那件事还是拒绝比较好吧。」藤木若有所思地看向田仓。

「我也这么认为。这么说或许不恰当,可是山岸光应付新田刑警就忙不过来了,如果又多了需要关照的人,柜台会陷入一片混乱。」

「请问,你们在谈甚么?」尚美来回看着两人。

田仓舔舔嘴唇。

「是这样的,警方想增派卧底刑警的人数。他们在事务大楼举行侦查会议,做出了这个提案。」

尚美瞪大双眼。

「要派更多刑警到柜台来?这也太离谱了。光是那个刑警…光是新田先生就够折腾人了。」

藤木皱起眉头,点点头。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回绝他们。可是也不能完全不让他们增加卧底刑警,这该怎么办呢?」

「一定要妥协的话,只能让他们当清扫人员。」田仓说:「和客人接触的机会也比较少,只要把实际工作交给真正的清扫人员就没问题了。就跟警方说如果是清扫人员增加几个都没关系,这样如何?」

「有道理。不过,他们会不满吧。或许会说待在不能接触客人的地方就没意义了。」

「这个时候,就让他们增加一两个门房人员如何?总之要避免增加柜台人员。」

「好吧,我就以这个方向跟他们谈谈看。」藤木彷佛在确认自己的想法般频频点头之后,以稍微柔和的表情看向尚美。「抱歉哦,这么累还把妳叫来。今晚妳就回家休息吧。还有其他人在,放新田刑警一个人到早上应该也没问题。妳只要九点来上班就好了。」

「谢谢总经理。」尚美行了一礼。上午九点,是夜班和日班的交接时间。

尚美站起身,走向门口。但走到一半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两位上司。「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藤木一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但随即问道:「甚么事?」

尚美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口说:

「我想两位可能知道,警方为甚么认为下一起命案会发生在我们饭店,而且也觉得警方的根据相当有可信度吧?」

田仓顿时惊慌失措,想开口说话时却被藤木以手制止。藤木反问尚美:「为甚么妳会这么想?」

尚美轻轻摇头说:

「因为实在太奇怪了。总经理和田仓部长都是非常重视客户服务的人,可是这次不只让刑警穿上我们员工的制服,还实际让他们接待客人,怎么想都觉得有欠考虑。能够让你们接受这种事,想必有相当的理由。至少,光说饭店可能会发生命案,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明,两位应该不会接受吧。」

藤木叹了一口气,看向田仓。田仓皱着脸,摸摸后脑勺。看到这幅景象,尚美更加确定了。

「果然,两位知道啊。」

藤木点头。

「妳说得没错。警方有告诉我们,我们饭店可能发生命案的理由。」

「不能把理由告诉我吗?」

藤木一听,闭上眼睛,沉默思考了几秒钟后,点头睁开眼睛。

「没错,不能告诉妳。这也是为了妳好。」

「为了我好?这是甚么意思?」

「详细情况不能告诉妳,但听说连续杀人犯在现场留下了诡异的讯息。刚开始警方也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后来终于破解了。根据破解的结果,他们分析下次犯案地点会在我们饭店。如果这件事外泄的话,被凶手察觉会怎么样?凶手恐怕会停止在这间饭店作案吧。到时候,警方就无法抓到凶手了。因为他们拥有的线索,只有那个讯息。」

「为了引出犯人,所以要隐瞒破解讯息的事吗?」

「正是如此。但这里必须考虑的是──不,坦白说是我不愿意想这件事,就是万一真的发生命案怎么办?到时候我们饭店不只会遭到被害人家属谴责,社会的舆论也会指摘我们吧。他们会说,既然已经知道饭店被盯上了,为甚么不公诸于世。坦白说,最初警方找我谈的时候,我有想过把事情公开出来。当然我也有心理准备,有一段时间客人会不敢上门。但是就如刚才说过的,如果我们将这件事公诸于世,警方就失去了缉拿凶手的机会。而且,凶手说不定会在别的地方杀人。总不能想说反正不是我们的客人受害就好,所以我真的很苦恼啊。」

听了藤木这番话,尚美的心情沉重起来。因为尚美很清楚,藤木不是个利益优先主义者,而是个很有社会责任的人。

「几经思考的结果,您选择了协助警方办案是吗?」

「没错,我决定相信警方说一定会保护客人的安全。不过,我也必须先考虑到最坏的状况。万一真的发生命案怎么办?社会大众和媒体都会追究饭店的知情程度吧。到时候,只要他们明白知道详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这样就能把饭店的伤害减到最低。然后只要这少数人负起责任就可以了。」

尚美惊愕地看着藤木,接着又看向田仓。两人的表情都很沉着,目光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不要让饭店员工知道太多比较好──您是这么想的吧。您刚才说为了我,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妳能谅解,我会感到很欣慰。」藤木语气平静地说。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这件事。没能察觉到两位的用心良苦,真的非常抱歉。」尚美鞠躬致歉。

「没必要道歉。明天也会很辛苦,快点回家好好休息吧。」

「好的。那我告辞了。」尚美开门离去。

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后,走在一片静谧的走廊上,尚美忆起遥远的往事。那是当年来东京考大学时,下榻东京柯迪希亚饭店的事。

之前没有住过高级饭店,想说既然来东京就要留下美好回忆,于是决定下榻这间饭店。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金碧辉煌的气氛震慑住了,直觉地明白这是一流人士聚集的场所,不是自己这种小孩该来的地方。

她最心仪的是,饭店员工们的飒爽英姿。无论发生甚么事绝对不会仓皇失措,总是能迅速妥当地处理问题,让她深深体会到这就是所谓专业态度。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接待外国客人的柜台人员。好像遇到了甚么麻烦,但那位柜台人员丝毫不惊慌怯场,以流利的英文、耐心地继续对客人说明。外国客人本来很不高兴,但后来展露了笑容,最后还向柜台人员道谢,满意地离开。但这位柜台人员没有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而是神情自若地接待下一位客人。当时尚美觉得,这是有坚定的自信才能显现出的平静。

那时尚美在这间饭店住了两晚,因为入学考试连考两天。第一天,到了考场才觉得好像忘记带甚么东西?结果是母亲为她去神社求来的学业御守【注:日本人相信佩戴在身上就可以远离危险的东西。特别指神社和寺庙的护身符。】放在饭店房里的桌上忘了带来。那时她心想,算了,反正原本就不寄望这种东西,更何况压根儿就不想依赖神明。

但是考试快要开始时,一位女性监考官走过来,拿了一个信封给尚美,说是饭店的人送来给她的。信封里放着御守和一封信,信里写着:「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为您送来了。考试加油喔。」

尚美感激的同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向饭店的人提过,要报考哪一所大学。即便去询问学校,校方应该也不会透露考生数据。

考完试后,尚美回到饭店,柜台人员就笑容可掬地说:「您回来了。您忘记带的东西有顺利送达吧?」

尚美感到纳闷,但也回了一声「有」。柜台人员露出雪白皓齿说:「那就好。」

回到房间一看,房里打扫得非常干净。床单铺得相当平整,浴室里连一滴水渍也没残留,毛巾也都全部换上新的。然而尚美的衣服和书籍,看得出清扫人员相当尊重、极力不去碰触。

之后马上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电话是母亲打的,没问考试考得如何,劈头就先问:「御守,送到了吗?」

「妈,妳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饭店打电话给我呀,说妳御守放在房里忘记带,问我妳要考哪一所大学。我就说,不用特地送去没关系啦,反正那孩子根本不相信御守,是我硬要她带去的。可是饭店的人说,忘记带御守,令千金会觉得不吉利,这样不是很可怜吗?我想想也有道理,就把考场和准考证号码告诉他了。妳有好好跟人家道谢吧。」

「啊,」尚美握着话筒,轻声惊呼:「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