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啊,你们二位?往里坐坐吧。”鹈饲指了指壁龛前没人坐的地方,对餐桌旁的二人皱起眉头。

“不敢不敢,鹈饲先生您才应该上座。”颧骨突出,姓池端的男人说道。

鹈饲是某议员的秘书,而池端是那个议员在此地的后援会会长。

“就是,还是您请吧,千万别客气。”池端身旁的男人说道。他是鹈饲等人在这座城市开展工程的实际负责人,姓西村,是一家大型不动产公司的社长。

“真拿你们没办法啊。”鹈饲一边嘟囔着一边坐到了上座,“怎么了?看你们都心神不宁的。”

“您可是代表大贺议员来的,当然要威风一点。”池端谄媚地笑着说。

穿工作服的女人也点头附和,随后行礼退出房间,关上了入口处的拉门。

池端把脸转向鹈饲:“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话要是传到大贺议员耳朵里,他可要大发雷霆了啊。光原町离东京不远,所以才把这次的计划定在这儿。”

“哈哈,是这样啊!”池端发黄的牙齿清晰可见。

鹈饲把视线转移到西村身上。“大贺议员让我代他向您表示诚挚的问候。他对于今天不能出席感到万分抱歉。”

“哪里的话,本来应该由我们去拜访大贺议员才对,还特意劳烦鹈饲先生您跑一趟,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这您不必在意,比起这个,各地的工程进行得还顺利吗?”

“目前还没有大麻烦,不过,系山地区那边可能会出现点小问题。”

“这件事在电话里已经听您说过了,果真如此啊。您说的系山地区,指的应该是预定建造G栋的所在地吧,那儿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西村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投向跪坐在稍远处的两个男子,“给鹈饲先生说明一下情况。”

其中一个没戴眼镜的男子朝餐桌膝行靠近,向鹈饲递上名片。他是系山地区的负责人,姓冈本。“那里的反对运动越来越活跃了。”冈本说道。

“啊,果然哪。”鹈饲点了点头,“我来的途中,反对的标语牌随处可见。我一时还以为我们事业的火焰要就此熄灭了呢,但是你们有办法让希望之火重燃吧?”

“是的,但是稍微有点麻烦。”冈本在餐桌上将资料册打开,展开设计图。这是一幢建筑物及其周边地皮的平面图。“这是G栋建筑预定施工地点北边一公里左右的地方,现已确认这里有一个鹫的巢穴。”

“是吗,鹫的巢穴吗?”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始料未及的名词让鹈饲有些困惑。

“是的,这种珍稀鸟类濒临灭绝。反对派以此为由,呼吁县政府发布停止施工的命令,听说最近还要向环境省递送请愿书。”

“此前别的地方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我记得在当时的纠纷中,出现了某种昆虫的名字。”

“是昔蜻蛉。”冈本说道,“因为山椒鱼的生存空间被剥夺而导致的纠纷也有。不论谁在这方面做环境调查,环境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事情闹大之前就解决了,但这次的事态和以往有微妙的差别,环境省对于鹫的保护非常重视。施工地点距离鹫巢只有一公里,确实太近了。”

“是吗?可是授予我们施工许可的是县政府,这件事县政府是什么应对态度?”

“他们如果遵从环境省的规定,好像很难下发许可,但如果环境省认为施工没问题,他们表示也有回旋余地……”

“原来如此。”总之,肯定要和环境省交涉了,鹈饲暗想。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吗?”西村插话道,“根据冈本所说,如果我们详细调查施工行为对鹫巢有没有影响,要搭进去几年时间啊?由于系山地区这些麻烦问题的牵制,原定的开工时间估计已经要延后了,这样一来只会更晚,我们的计划可就要大受影响了。”

“我明白了。等我回到东京,会立刻把问题报告大贺议员。”鹈饲边拿出笔记本边说。

“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至于详情,等您看完这个资料册里的文件,应该就能全部了解了。”冈本把资料册合上,递给鹈饲。

“那我暂且收下了。”鹈饲说着,把资料册放进公文包,又转向西村,“反对派的那帮人可不会轻易放弃。”

“别说放弃了,他们会变本加厉,用尽所有的方法阻挠我们,真让人为难啊。”西村的眉毛皱成了八字形,连声叫苦。

“我们已经决定实行这一系列的建设计划了,一部分工程也已动工,反对派为什么这么坚定地抵制我们呢?问题的焦点果然还是在于G栋那里吗?”

“正如您所说。对他们而言,不管怎样,G栋那个设施的工程,他们肯定不会认同。反正啊,我们一开始也预想到反对的浪潮会越来越凶猛,但正因为一开始就把G栋设施的建设计划定在光原町,才会进行接下来这一整套的建设计划,不是吗?”

“如您所说,他们的确是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办法,难道还会想出其他歪门邪道来对付我们?”

“当然。最近新花招可是不少,对他们而言,阻止施工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有人说现在进行的工程没有遵守当初我们所宣称的‘以维护生态环境为前提’的约定。在别的地方,误砍过计划施工地段范围之外的树木,当地人拍下了照片,去县里抗议,工程立刻就被勒令中止了。”

“哎呀,真是能干的行动派啊。”

“过激的反对派只是一部分人而已,但是这样一来……”西村说罢,看向坐在冈本身边一直静默的男子,“介绍一下,不,谈不上介绍,应该说是引荐。他是负责协调工作的人,我想让他加入我们,共同商议对策,就冒昧把他带来了。”

男子一边说着“请您多多关照”,一边掏出名片,上面写的职衔是“建筑公司经营顾问”,姓矢场。

矢场双手接过鹈饲递出的名片,低头将名片上举表示敬意,然后煞有介事地装入名片夹。

鹈饲迅速打量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他穿的西装看上去土气,但绝不是什么便宜货。藏在金边眼镜镜片后的,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头的狡猾目光。看起来好像还打过拳击,受过伤的耳朵像花椰菜一样。

“在因购买地皮而引起纠纷的引田地区,矢场在纠纷解决的过程中可是担任了重要角色。与对方交涉,信息是第一位的,知道对方的底细比什么都重要,正因为他在交涉期间一直不声不响地打探,才能有个好结果。”

“噢……”鹈饲将目光从西村身上移开,转向矢场。

“这没什么,”矢场边说边小幅摆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弱点啊想得到的东西啊,怎么说也有那么一两个,我只是想办法把这些情况弄到手而已。”

“用这个窍门也能对付反对派的诡计,让我们渡过难关吗?”

“嗯……”矢场歪着头说,“现在还无法得出结论,但首先要做的是找到突破口,然后再思考应该如何向对方发起攻势。”矢场说着,嘴角浮现出无耻的笑容。

鹈饲觉得还是不要多问“突破口”之类的具体内容,所以他只是保持着微笑。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矢场说道,“是否要让老板娘把准备好的料理端上来?”

“那就拜托了。”西村回应道。

矢场和冈本出门后,池端两眼放光地感叹道:“这个姓矢场的人,好像真能用得上啊!”

“您说得没错。”西村点头附和道,“他人脉很广,池端先生和鹈饲先生如果有什么困难,只管找他帮忙,不必顾虑。”

“那就先行谢过了。”鹈饲点头致意。这种事自己肯定会做的,他暗想,这种有用处的人,就如同利刃和炸药,一旦用法不当,就会威胁使用者的安危。所谓矢场的人脉,很可能指的是黑社会之类的势力。他抬起头时,恰巧看见拉门被推开,那个穿工作服的女人出现在门外。

 

* * *

 

[1]日本计量房屋面积大小的单位,1叠约为1.62平方米。

 

 

4

 


仓坂由里奈察觉到工厂里多了个工人,是在五月末。上高中的由里奈从期中考试的第一天起,都会在午后回家。虽然很早就放学,但她不习惯和同学一起绕路回去。明天和后天都有考试,而且今天的数学考试考得很糟糕,会做的题目很少,成绩不用看也知道有多惨。但至少她还想在其他科目上取得好成绩,于是由里奈决定到家后吃完晚饭马上就去学习。

由里奈走在许多仓库和工厂并排而建的马路上,不久便恰巧走到了“仓坂工机”的门前。仓坂工机是由里奈的父亲经营的一家工厂,在这一带算是规模较大的。

看起来正值午休,听不到平时接连不断的机械噪音。由里奈若无其事地往厂房里瞧了一眼,只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木箱上,像是在看杂志。他穿着工作服,应该是这里的工人。仓坂工机的工人数量总是保持在二十人左右,但因为人员流动性大,由里奈不可能认识所有工人。她没见过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忽然抬起头,顿时与由里奈四目相对,由里奈急忙移开视线。她想离开,却发现脚好像不听使唤了。

回到家后,那个年轻人的面容在由里奈脑中挥之不去。他看起来很清爽,目光中透出的忧伤,深深地刻在眼眸上。年龄应该比由里奈稍长。

父亲曾说:“有一个今年四月毕业的高中生进入工厂工作后,很快就辞职了,所以必须要再招新人。”那个年轻人应该是那时被招进来的。

晚饭时,由里奈见到了父亲达夫。她想问问父亲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却因找不到借口而一直无法开口。

晚饭后,由里奈也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复习。她只想着明天要在大约同样的时间回来,然后再去工厂看一眼,应该还会碰上他吧。

果然,第二天的考试由里奈又考得一塌糊涂,但她的计划顺利实施了。回家途中她路过自家的工厂,只见那个年轻人又坐在木箱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视线却没有落在书上,而是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由里奈没有一直站在原地,但离开的脚步十分缓慢。昨天四目相对的情景今天并没有发生,但由里奈还是期待着对方能投来目光。可惜直到最后,年轻人也没有发现她。

过了一段时间,由里奈才得知那个年轻人的情况。一天晚饭时,父亲达夫和母亲聊天时提到:“五月份招来的那个刚从高中毕业的男孩……”达夫称赞道,“真是相当能干啊。记忆力超群,动手能力也强,悟性更是没得说。咱们工厂可真是捡了个大便宜。这孩子几乎不需要指导,什么都会。一定要好好培养。”达夫动着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那么优秀的孩子,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母亲一脸不解地问道。

父亲随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刚才在听什么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他父母都死得早,现在孤身一人了吗?”

“啊,好像是这样,之后一直是他哥哥在抚养他吧?”

“不是哥哥是姐姐!他姐姐今年春天也去世了,那小子就不得不出来工作养活自己了。”

“对、对。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他很了不起啊,一个人努力地生活着。”母亲露出感动的表情夸赞道。

听罢父母的对话,那个年轻人的脸庞又浮现在由里奈的脑海中。现在她多少知道他的表情为何如此阴郁了。由里奈想帮他走出困境,但苦无良策。

此后一段时间,由里奈没再见过那个年轻人。不久,暑假到了。

一天,由里奈正在房间里玩手机,父亲打来电话,说工厂的事务员有事请假,让由里奈去工厂临时承担电话接线员的工作。被员工们亲昵地称为“小友”的事务员,是一位温柔可亲的阿姨,不过她经常会以孩子生病为由请假。

“啊?又是我?我妈呢?”由里奈不满地问道。

“你妈妈反应太迟钝了,老是出差错,总之不太机灵。以前你来当电话接线员的时候,客户对你的评价可好了,说能听见年轻女孩的声音,心情都愉悦了。总之拜托你了,我会付你工资的啦。”父亲在有求于人时,语气温柔得让人感到有点不舒服。

由里奈觉得很麻烦,但能拿到钱就另当别论了。她也很明白父亲为何不找母亲帮忙。母亲干什么事都不得要领,接个电话也错误频出,交给她的确让人不放心,有时候连对方的姓名都还没确认,她就把电话挂了。

由里奈换上便装来到了工厂的办公室,准备一边接电话,一边借用小友的办公桌写暑假作业。听说到了三年级就没有作业了,可惜由里奈她们这些二年级的学生还是得写。

办公室里,形形色色的人出出进进,却没有人向由里奈搭话,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厂长的女儿,今天只是临时来当接线员的。由里奈也毫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她从小就经常来这里,对她而言,这里就像家的一部分一样。

由里奈独自待在里面的时候,就算感觉到有人进来,她也不会抬起头来。她看着面前这道数学题,冥思苦想之后也没找到解题思路。如果不解开这道题就交作业,数学老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要只是略加责备就好了,她盘算着。

“cos2x=2cos2x-1。”忽然,上方传来了轻柔的说话声。

由里奈吃惊她抬起头,发现那个穿工作服的年轻人就站在身旁。由里奈吓了一跳,体温一下子升高了。

年轻人羞涩地摸了摸头,然后指了指摊开在桌子上的数学卷子。

“这是……加法定理。”

“啊……也许是吧……”由里奈回应道。她知道加法定理,却不知道怎样应用。

“我觉得这道题的难度不大。”年轻人看了看题目,说道。

“你能解开吗?”由里奈抬眼看着年轻人。

“应该可以。”年轻人答道。他拿起自动铅笔,站在原地飞快地写起算式来,看起来好像完全用不着思索,只是在抄写什么东西一样。或许在他大脑中有一块黑板,这道题目的答案早已刻在上面。“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写完后,他说道。

由里奈看了看他写的答案,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厉害!”她称赞道,“你数学很棒吧?”

“啊,比其他好一点。”他腼腆地笑了笑。

“那,这道题你会吗?”由里奈指了指另外一道题。

他只是瞥了一眼设问,便又在解答栏里写了起来。和刚才一样,他甚至没有坐下,短短几分钟便把答案算出来了。

看来爸爸说得没错,他真的是个天才,由里奈想。“你真聪明啊!”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了,你是厂长家的千金吗?”

“是的……”由里奈小声答道,每次听到“厂长家的千金”这一称呼,她都会感到害羞。

“我是今年来工厂的古芝,请多多关照。”古芝向由里奈点头致意。他别在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古芝”二字。

“啊,也请你多多关照。”由里奈回应道。

此时,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老员工探进头来。“走,干活去,伸吾!”

“是。”古芝应道。他向由里奈点了下头,向外走去。

由里奈看着古芝离去的背影,拿起了员工名册。他的全名是古芝伸吾。

两天后,由里奈算准了工厂的午休时间,拿着数学习题集再次来到自家的工厂。由里奈窥探着工厂内,发现伸吾在他往常待的那个地方。他刚刚吃完从便利店买来的便当,正在整理垃圾。此时的伸吾脱下了工作服,穿着一件半袖T恤,裸露在外的双臂让由里奈不敢正视。

真幸运,没有别的员工在场。今天很热,估计大家都在屋子里吧。

由里奈下定决心,向伸吾打了声招呼:“你好。”

伸吾将视线转向由里奈,微笑着回应道:“你好。”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由里奈拿出数学习题集。

“啊……”伸吾好像明白了由里奈的意思,点了下头,“当然可以。”

二人并排坐在伸吾一直用来代替椅子的那个木箱上,由里奈指出自己无法解答的数学题。

“因式分解吗?这一类问题的解法是有定式的。”伸吾拿起自动铅笔,顺畅地把解法写在了笔记本上,一边写,一边一步一步地向由里奈讲解。

伸吾的讲解细致入微,很容易理解。由里奈甚至感到自己也不由得变得聪明起来了。

“除了数学,你还有哪科比较强呢?”由里奈问道。

“我物理和化学也很好,还有英语吧。”伸吾歪着头想了想,“相比之下,语文和社会就不太行了。”

“你是典型的理科生啊,不过你这么聪明,哪所大学应该都能考上。”话一出口,由里奈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伸吾却没有流露出不快的表情,而是微笑着看了看时钟,站起身来。“我差不多该回家了,随时欢迎你来找我,能帮助你我也很高兴。”

“好的。”由里奈回应道。伸吾说他很高兴,这让由里奈欣喜不已。

从那以后,由里奈隔三岔五便去工厂让伸吾辅导自己学习。不管是多么难解的题目,伸吾都尽量讲解得简单易懂。他十分耐心,循循善诱,直到由里奈彻底理解。不仅如此,当由里奈怎么都不理解,想要放弃时,他也会劝道:“只要放弃一次,就会滋生放弃的习性,原本可以解决的问题也会变得无法解决。”每次伸吾说完这句话,便会重新给由里奈讲解,直到她明白为止。

由里奈发现伸吾的行为都源自他的善良。除了父母,还没有人如此细心地照顾过自己,由里奈想。

一天晚上,父亲问由里奈:“你和古芝见面了吧?”他可能是听谁说起了。

“我只是请他帮我解决一下暑假作业啊。”由里奈噘起了嘴。

“你别露出这种表情,我又没有责备你,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因为那小子确实很聪明啊。我觉得就算有工作了,也还是边工作边上大学比较好,不过他自己没有这个念头,我也没办法。他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年纪轻轻的,真了不起啊。”

父亲说,伸吾为了尽早熟悉工作内容,下班后一个人留在工厂里,反复练习机器的操作方法和金属的加工技术。此外,他还去驾校学开车。

“只要那小子能顺利地成长起来,我们工厂可就万事大吉喽。”父亲对伸吾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夸他。

不久之后的某天,父亲再次拜托由里奈去当接线员。

临近中午时,一名中年男子造访工厂。此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戴着眼镜。此时,办公室里只有由里奈一人。

“请问这儿有一个叫古芝伸吾的年轻人吗?”男子问道。

听到伸吾的名字,由里奈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速。“有,但是他现在应该还在工作。我们工厂的午休从十二点十五分开始。”

此时刚过十二点,看来这名男子是想趁午休和伸吾见面。

“我是特意来见他的,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可以吗?”

“啊……可以。不介意的话,请您在那儿等。”由里奈指了指办公隔板后的接待区。

“那我就不客气了。”中年男子向由里奈点了下头,走了过去。

按照规矩应该给来访的客人准备点喝的。由里奈把瓶装凉茶倒进玻璃杯,放在托盘上端了过去。中年男子没有坐下,正定睛看着并排放在架子上的金属加工品的样品。

“请用茶。”由里奈把玻璃杯放在了桌子上。

“啊……真是让你费心了。”男子不好意思地说,随后拿起架子上的样品,问道,“这是贵厂的产品吗?”

“啊,应该是的。”

“看上去应该是利用电火花加工方法做出来的东西,你知道用的是什么工具电极吗?”

“啊?”由里奈愣住了,男子说的话她完全听不懂。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吧。”男子察觉到由里奈困惑的样子,把样品放回到架子上,“对了,他最近过得如何?”

“您说的他是……”

“古芝,他最近有精神吗?”

“嗯,是的,我觉得他最近挺有精神的。”

“他适应工作了吗?”

“嗯……是的。我父亲还说他工作非常努力。”

由里奈的话让男子睁大了眼睛。“你是这家工厂的厂长千金吗?”

“是的。现在是暑假,所以我来帮帮忙。”

“原来如此。”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坐到椅子上,将白色塑料袋放到桌上。可以看出里面装的是硬盒便当似的东西,可能是给伸吾带的礼物吧。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由里奈想问问他和伸吾是什么关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正抱着托盘沉默地站在那里,男子说道:“他是我的学弟。”

“啊?”

“古芝是和我念同一所高中的学弟,我们俩加入的社团也一样,他毕业之前,我作为OB曾给过他一些建议。”

“啊,原来是这样,您和古芝参加的是哪种运动的社团呢?”

“不是,是物理研究会这种土里土气的社团。”

“物理……啊,这个社团倒是和古芝很相称啊。”

男子正把杯子送到嘴边,闻言停下了动作。“没想到你还挺了解他的。”

“不……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因为大家都说他非常聪明,他也辅导过我。”

“学习?”

“是的,啊,但是,只是偶尔。”

男子望向由里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由里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便向男子点头致意,离开了接待区。

不久,午休时间到了,看见工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工厂里走出来,由里奈站起身。她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古芝伸吾一个人走在路上。他总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便当。

由里奈上前打招呼,并告诉伸吾有客人来。

“客人?”

“是个比你年长许多的人,他说是你高中的前辈……还跟你是同一个社团的……”

“啊……”伸吾点了点头,好像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伸吾走进了办公室,由里奈也跟随其后。

接待区中,伸吾和那名男子面对面,二人相视而笑,可见重逢的喜悦。看到这样的情景,由里奈不禁放下心来。

由里奈为伸吾端去凉茶时,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内容。伸吾称呼男子为“汤川老师”,所以由里奈推断汤川的职业应该是教师。

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达夫便过来问道:“那是?”

“好像是古芝的学长。”由里奈轻声回应道。

“嗯……真是年长很多的学长啊。”

“好像还是他们社团的OB,物理研究会的。”

“物理?和那小子很相称啊。”达夫说了由里奈刚刚说过的话。

大约二十分钟后,伸吾和汤川的谈话结束了,伸吾鞠躬道别。汤川离开的时候,向由里奈等人点了点头。

随后,由里奈也走了出来,看到伸吾站在一栋建筑物的阴凉处,手里拿着汤川给他带的便当。他并没有吃,而是像在专心思考着什么。他脸色阴沉,看上去有些痛苦。由里奈没有上前。

不久,暑假结束,第二学期开始了。一天,远房亲戚来东京做客,由里奈一家三口和亲戚一起出去吃了晚饭,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走到家门口时,只见一个人影立在那里。由里奈立刻就认出了他,不禁轻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