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迟早会有的!从此顾延军在工作上更努力了,在儿子降生以前,他几乎没有请过一次假,缺过一天勤。

  虽然平时话不多,但他也不是榆木疙瘩,心情好了也会与同事闹,甚至也会察言观色地同领导开玩笑。由于不在编,他没有配枪,只有个防暴警棍。我们这些做警察的年轻小伙子,

平时谈的最多的就是枪和女人。女人的话题他从不乱插嘴,只会跟着呵呵的笑,我们就故意逗他笑什么,他就说我一个有老婆的人能像你们这些没结婚的后生似的瞎嚷嚷?那声调就跟娶

老婆成了家有多牛比似的。一说到枪,他可有的扯了。五年的哨兵生活,接触的最多的就是枪,我猜其实他只用过一种枪,就是仿自前苏联AK47的木柄56式冲锋枪,这也是中国哨兵最常

用的一种。他欺有些人不懂,便也会天花乱坠的胡吹一气,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有时被人点破,会正儿八经的同人打赌,反正谁也不会见到56式,赌什么也不过是嘴上的乐子。

  儿子出生的那刻,在医院走廊里焦急的转了无数个圈的延军呆呆地咧着嘴笑,我有儿子了,嘿嘿……延军他爹咧嘴太久哈喇子都流到了下巴上,等意识到抹掉后就不停的嘟囔,我有

孙子了……两个人傻子一样在走廊里不停地有儿子了有孙子了,引得过往的护士直冲他们白眼。延军说那一刻,他想这辈子就是为了儿子也得混出个前程来,他甚至想着要把那个拿编制

的野心再调高一点,好好干,也许这辈子能当个所长啥的……

  孙子和儿媳出院的那天,顾老汉租了辆轿车,延军说那是他爹这辈子第二次坐轿子,第一次是延军娶媳妇,这次,按他爹的话,又是占儿媳妇的光。而且儿媳妇生了个孙子,这让老

汉觉得这个媳妇娶的太值了,彩礼少,脾气不坏,还能生孙子。回家后从轿车里钻出来,说好二十五块钱的车费,老汉甩过去三十,豪迈地说,不用找了!虽然待司机走后他有些后悔,

嘟囔了一句,那是二斤鸡蛋哪!但回头看看襁褓里的孙子,他又嘿嘿地乐起来。

  自从延军得了儿子,我们就经常见他神经兮兮地嘿嘿,真是连做梦都笑出声得感觉。下了班就跨上他那辆二八自行车往家飞。一年了,车梁上的包装纸还像刚买时那样被胶带缠着,

裸露的地方也被他擦得澄亮。同事们晓得他的心情,那段时间队里很少分配他在夜间巡逻,每次见到他急匆匆回家的样子,我们都跟他开玩笑,刚结婚那会儿都没见你这么想老婆。他总

是嘿嘿的笑,不理我们,跳上车子就窜。

  他跟我说每当想起儿子那逗人的小身子,都好像回到了刚刚从护士口中得知消息的瞬间,怎么想都觉得是个奇迹,好像自己办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一件事。并很哲理地感叹,做了娘的

女人才叫娘们儿,才明白什么叫爱,当了爹的男人才叫爷们儿,才真正懂得什么叫责任。

  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突然有一天,顾延军好像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工作作风,同事们惊讶他怎么下班不着急回家抱孩子了,当延军主动要求给他加班时,所长像是略有所悟的说,小

顾,好好回家陪老婆孩子,大伙都理解,没人说闲话,人之常情嘛。顾延军说工作踏实了,陪老婆孩子的时候才踏实。就这无心的一句话,所长很受感动,在队里表扬了他。大伙笑着跟

他打趣,拼命三郎又回来了。

  夜里一起巡街,我问他不想儿子?晚上在家陪陪老婆孩子多好。

  他就跟我比划,说儿子从干巴巴的一个小肉球,到现在已经知道笑了,当然哭起来也怪凶的,但那哭声听了让人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悦耳得很。然后就笑,笑过之后就叹气,云霞

说家里这个月又超支了,再这样花下去不是个办法。穷人家里最不愿提的就是钱字,可这又是最不能回避的事。延军说,我跟我媳妇说,咱省省怎么都能过,儿子身上绝对不能省,人家

儿子吃什么用什么咱儿子也得吃用什么,不能让他从小就跟着咱受苦。我媳妇云霞平时基本就在家里务农,没有工作,一家人的生活费全指望我那六百来块钱的工资,弟弟还在上学,平

时还得给爹那边一些,虽然老人说不用,可用不用我心里清楚。云霞说她想过两天揽个小工干干,能挣点儿是点儿。揽工那是什么活儿,我又不是没干过,她那身子现在怎么受得了,我

说你别心急,等儿子一周岁再说,我会想办法,咱日子会好起来。说是想办法,可我能有啥办法?那话只是用来安慰安慰她而已。我能做的除了在工作上努力还能想什么办法?那时候,

我才突然发觉,自从儿子出生,我已经请过不知多少次假了,还经常早退。怎么儿子有了,反而没有上进心了?自己混不出个样来,是疼儿子还是害儿子?不行,得把心收回来了!编制

啊!有了编制工资就能涨到一千二,还有各种福利,还有年终奖金,想到一个月拿一千二百块钱工资的感觉,我觉得浑身燥热,兴奋得一宿没睡好觉。

  我听了那话,心里不好受。确实,一千二在这个小县城可是高收入阶层,至少算得上“中产阶级”了。我那个时候刚刚拿到编制,因为是警校毕业,过一年的实习期,一般不犯什么

大错,写份转正申请,再走过场一样查查体就能转正。刚刚不久前,到了交申请的时间,我从网上下了篇范文,一交,按延军的话说,一抬手就成了公家人。我不知道这在我眼里不起眼

的东西,却是顾延军日思夜盼的宝贝。想起了前几天我交申请时,顾延军那艳羡的几乎让人可怜的表情。他熬了五年,想拿编制只有继续熬时间多立功。

  延军抽着烟,望着夜里的星星说,有一天我转了正,老婆再能找份像样的工作,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得多舒心……

  那天晚上就是下着这样的细雨。仅仅是秋末,那个北方小镇的夜晚已经冷的让人不愿出门。我和顾延军,在副所长老金的带领下巡逻。那条路是县城的主干道,一般没有问题,我们

只是例行地遛一趟。九点,我们聊着天往回走。

  根据朱台俊的供词,就是那个时候,他携带自制单管土枪、蒙脸的黑布、手电筒等物品,骑自行车,藏匿在主干公路的北侧农田里等待合适的猎物出现。他说要是在大城市,这时间

正是灯火通明,要想打劫,至少得等到午夜以后。但在这个只有过年才舍得开路灯的小县城,午夜连个鬼影都别想碰到。九点到十点才是打劫的最好时机,有人,但很少,往往是一对对

谈恋爱的小青年。这种人好下手,有女的在两个人跑也跑不快,女人吓瘫了,男人就好对付了,而且他们身上往往会带点钱,不会走空。后来一对情侣将摩托车停在距他二十多米远的地

方,女孩儿下了车,跟两腿叉在车上的小伙子热吻起来。

  他看出来男的是送女的回家,女孩的家应该就在附近。但他不管这么多,他说枪一顶在脑门上,他还没见过敢出声的。两个人还在热吻的时候,他已经从路边的荒地慢慢潜过去。当

朱台俊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轻喝“别出声”的时候,姑娘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朱台俊右手提枪指着小伙子,左手一拳捶在女孩身上,再叫我打死他。小伙子已经吓的裆下失了禁,

张着嘴巴不住的哆嗦,就是让他喊也出不了声了,倒是姑娘哭着哆哆嗦嗦的说,你要什么都给你,别打他。

  钱,手机,快点!

  就是在姑娘掏钱包的时候,我们刚巧路过,朱台俊看到手电筒灯光的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可疑的三个人。老金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朱台俊没等这几个字说完,拔腿就跑,知道有情

况我们赶紧追过去,赶到那对情侣跟前老金停下来盘问,我和延军继续追赶。老金问了女孩儿好久,她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声音颤颤地说,那人有枪……老金一听大惊失色,冲着我们

追赶的方向边跑边喊,别追!歹徒有枪!就在这个时候,闷闷的一声响,身材略胖的所长赶过去时,我已经蹲下查看顾延军的伤口了,借着手电看到血从顾延军胸口不停的咕咚咕咚往外

冒,我用手使劲地按也不管用,血还是自顾自的往外涌。

  医生说顾延军的心脏被土枪的钢珠炸成了四块,当时就死了。赶到的同事听后都忍不住哭。虽然知道延军当时就没救了,但我还是存有一丝希望。到医院后我就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

里,听到医生的话,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一声闷闷的枪声,那一刻,那枪声永远的打在了我的脑子里。

  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问我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我知道那漠视意味着什么,我狠命的咎自己的头发,眼前再次闪现出当时的场景。我没有延军跑得快,一开始两三米,后来七八

米,我看到歹徒骑着车子,眼看延军要追上了,我突然听到后面所长在喊歹徒有枪,身体不由自主地赶紧刹住,这时顾延军正飞身向自行车扑去,顿了一下之后我大脑的意识才控制着嗓

子喊了句,歹徒有枪!几乎是同时,枪声响了,我吓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腰上还别着一把六-四。看到歹徒骑车逃走后,我才冲上去,顾延军斜躺在地上,临死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讲

  顾延军的娘心脏不好,他爹是瞒着老伴儿赶到医院的,媳妇也抱着孩子到了,她知道丈夫出了事可没想到会死,本想丈夫听到儿子的哭声说不定会有帮助,没想丈夫已经死了,人就

直挺挺的躺在太平间的小床上,就在那块白布的下面,血渗透了白布,当掀开白布看丈夫最后一眼时,姚云霞整个身子瘫软,晕了过去。顾老汉哆嗦着摸着顾延军煞白的脸哭,俺的儿…

…儿啊……你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

  警察把身边同事的牺牲看作是自己最大的耻辱,也是歹徒对警察最大的挑衅。没有一种案子,能比杀警更让警察用心去对待。我没有资格参与,我本身就是造成这个耻辱的原因,领

导知道我压力大,给我放了长假。回家见到我爹,他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半天才说,没事就好。

  不到一个月,朱台俊就在邻市的一个县被擒获了。给专案组的干警庆功的同时,市局同时宣布追认顾延军同志为正式在编警员,革命烈士。同时县政府承诺,将给顾延军的爱人安排

一份稳定工作。

  我没有再回去,我怕见那里所有的人。过年同学聚会,我们班四十个人去了二十三个,六个在云南有任务,其余十一个死在了缉毒战场上。十一个人,有五个是我三年的舍友。我们

宿舍老六是瘸着腿回来的,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左脚脚踝,彻底残了。国家一次性给了他二十万元伤残补助金。还给他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问他,带编制吗。他说,带。

  尽管我知道没有我爹扣下我的档案,也许我和老大,老二,老四,老七,老八一样,和那五个两年前还在熄灯后兴奋地同我一起谈论女人和枪的同学一样,永远地留在云南,但我一

点都不念我爹的情。那晚参加完同学聚会,我回家醉醺醺的跟我爹说,你安排我进刑警队。我爹像以往那样说,干文职吧,刑警你干不了。我不知哪来的劲头,冲他喊,你他妈安排我进

刑警队!我爹莫名其妙地瞪了我半天,也冲我嚷,你还嫌不够丢人啊!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小兔崽子,再跟我这样说话看我不拿枪崩了你!我妈拽着我爹,哭着说,你们这还是爷俩儿

吗?都少说两句……我趁着这工夫,晃晃悠悠进了他们卧室,从抽屉里摸出我爹的枪,拉了枪栓打开保险和击锤,他俩吓毛了,我妈还没说话,我就把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不让我进刑

警队,我现在就崩了自个儿!

  后来我如愿当了刑警。

  今晚这秋雨又让我做了几年来常做的那个梦。跑啊跑,似乎永远都在追,似乎有一天也许我真能赶上延军,在歹徒拔枪的瞬间,抽出了手枪……

  本故事来自一个真实的案例,希望那位警察一路走好,希望他的家人生活幸福……

 

 

 

 

为写《躲藏》而练笔的短篇3:《英雄》

 

 

 

 

  我得杀人,我得杀了狗日的。老白提着刚买的一把斧头。我得杀人,杀了他狗日的。他就这样嘴里嘟囔着往前疾走,这架势让见了他的人都远远躲开了。

  老白从派出所回来,刚进家门就看到满院的狼藉。那个他日日伺候的油锅翻扣在地上,锅底开了个不规则的圆洞,像一座火山;土炉已经成了五块泥坯子,被分了尸一般。骂了个B,

老白心里嘴里一起骂,他们这是下了狠心啊,那么硬的东西都能砸成这样,这得用多大的力。桌子和马扎本就零零散散破破烂烂,平时勉强供人坐下喝口稀饭豆浆,现在他们成全了它们

,这些木做的东西可以安息了,从此不用再整日被人压在腚底下,上面放个屁也得默默受着,它们解脱了。

  老白的摊子被城管砸了。事情其实很巧合。

  赶巧今天上级突击检查,不然城管懒得大清早去扫荡小摊贩,平时睁只眼闭只眼得了,管那闲事。城管出动了,小摊点一阵嘈杂忙乱,大家都在忙着收摊,城管们一路走着一路训着

催促。炸油条的老白油锅里刚刚放进去几陀面,那面浮在油里被炸得吱吱响。这时候熄火,面就白瞎了。老白媳妇边收马扎桌子,边向城管解释,脸紧张地堆着笑,样子难看得要命。

  队长老龚早晨出门的时候和上初中的儿子吵了架,心情不好。回身说,小尚,给我收了。其实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要这堆破烂有什么用。

  小尚却认了真,刚调来工作不久,想表现表现,抄起东西就往车上扔。老白媳妇慌了,用那油乎乎脏兮兮的手拉着小尚的胳膊说啥也不让收。小尚吼着甩开老白媳妇,还反了你了。

老白媳妇被甩了一个腚蹲地儿。

  老白紧张地斜眼看城管,忙着赶紧翻油条,眼看就炸好了,他回首一看老婆被甩了个屁蹲儿,正巧这时候几点油蹦到手上,一哆嗦。这疼壮了他的胆,平时话不多的老白冲着城管喊

,放下!给我放下!我看谁敢收!

  早就有人在旁瞧热闹,这叫声引来了更多人。队长看看周围的人群,要是被镇住,笑话可就大了。收!嗓门比老白还高出八度,我看谁敢抗法!加上队长五个人一起忙起来,老白和

他媳妇拦不住。看着自己的家伙事儿都被扔上了车,老白真急了,冲向扔的最欢的小尚就是几拳,小尚一愣,乓乓乓就是几记回拳。老龚打了110。

  110带走老白的时候,城管们还在收他的烂摊子。老白媳妇已经放弃了抵抗,坐在地上嚎哭。锅和炉子太沉,不好搬。气急败坏的小尚抄着家伙在砸,这是老白在警车里看到的最后的

画面。

  老白出门的时候,媳妇怕他闹事,劝他,不光砸了咱,卖混沌的老邢也被砸了,就你脾气大?忍忍吧。老白不听这一套,老邢是老邢,和我球不相干。他打听了小尚的家。狗日的你

给我等着。老白眼前全是小尚的身影,狗日的一会儿冲他挥拳,一会儿抽他老婆,一会儿砸他的锅和炉。老白在胸前挥着斧子,先剁你的手,看你还砸我的摊儿,再剁你的头,要你狗日

的命,看你还能不?不让我活,狗日的去死吧。谁拦剁谁!狗日的这么横家里人也没有好东西。

  小尚住的地方是一片还没开发的平房。找到门,快十一点了。老白把斧子掖在腰里,搬来几块破砖爬过了本就不高的院墙。屋里还亮着灯,老白猫在一个旮旯里,心脏突突的快爬上

了嗓子眼儿。我要杀人了,杀人是死罪。死罪?人家早就把你往死路上逼了!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挣几个钱容易吗?狗日的砸我吃饭的家伙。操,还敢揍我老婆!剁了他狗日的……要挨枪

子儿了……日子没法过了……老子不活了……

  突然听到墙头上有动静。有贼?!一个人影骑在墙上弯腰从外面拽什么东西。还有同伙?提上来了,是一个水桶。老白猫在旮旯里莫名其妙,心说还有用桶偷东西的?那人先把水桶

慢慢放下来,像他一样,手抠着墙轻轻跳到地上。老白把砍人的事抛在了脑后,瞧起热闹来。这个时候灯已经熄了。那人拧开桶盖,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事儿,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

揪自己的头发。只揪了几下,突然又站起来,提起桶围着房子泼起水来。门口和窗子泼的最多,几乎将一桶都泼完后,那人站在一边,啪,点了根火柴。老白突然明白,贼娃子是要放火

啊。刚想到这,那人将火柴扔了出去,呼~~瞬间房子的正面成了一面火墙。那火光照的院子通亮,老白看清了那人的侧面。老邢!老邢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点着瓶口,透过门玻璃扔了

进去。顿时屋里也是火光一片,正当老邢要点第二个瓶子的时候,老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冲过去一把抱住老邢。老邢一惊,见是炸油条的老白,吓得一蹦,愣在了那里。屋里传来了啊啊救

命的叫声,有小孩还有老人。

  老白冲着愣在那里的老邢喊,你疯了?快救人那!

  老邢也喊,我烧死这帮狗日的!

  那娃娃没罪!说完老白忙捡起院儿里的盆接水救火。老邢木木地愣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嘟囔,把老子往绝路上逼啊……

  房子烧毁了,屋里的五个人只有小尚的母亲有点轻微烧伤,那是为了护她的小孙女。老白是这样向警察解释的,见老邢神色慌张就一路跟来,没想到救了五条人命。老白成了英雄,

还上了报纸。老白在得知老邢被判刑之后也没闹明白,本来要去砍人的,怎么就成了英雄?

 

 

 

 

【第一章 夜愿】

 

 

  夜愿的《Nemo》似乎放缓了半个节拍,本来重金属乐器撞击出的哥特音乐竟变得飘忽悠扬,具有了穿透一切的魔力,直入心魂。

  在被踢了第三脚之后,沐天陉终于将意识从手中的报纸转向沈依祎。

  他知道妻子接下来会说“我竟然不如几片破纸重要”,于是抢先奉承干扰对方的怨气,以期转移矛盾。

  “这上面说不要在陪女人逛街的时候,表现出走神或疲乏的样子,装作肚子疼要比说累了走不动了之类的实话有效的多,而且往往还可以获得对方的同情与问讯,只要她今天淘的够

多够高兴。喂,你今天买的不多,够不够高兴啊?”

  沈依祎盯着他不发一言。他只好接着自己的话道,“装肚子疼实在是小孩子的把戏,用的多了必然被拆穿,写这篇文章的哥们儿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拥有一位高贵、漂亮、温柔、聪明

,又有气质的老婆,陪这样的女人逛街怎么会走神疲惫呢,你说是不是?”

  虽然极其认真的表情假的可怜,但这样的语言不哄到女人飘起来才怪。

  沈依祎的嘴角确实忍不住翘了起来,努力撇也撇不下去。每次她想在他面前生气,总不会坚持太久。

  “滚犊子。”她把这句骂人的东北方言当成了口头禅,觉得比“滚蛋”不知好听多少倍,“以后陪我逛街的时候再看报纸,你就是把我夸成奥戴丽-赫本也不好使。想想以前木讷讷

的样子,你怎么会变得这样贫?”

  沐天陉微微一笑,很认真地加大音量,嚷到半个餐厅的人都能听见,“奥戴丽-赫本怎么可以和你相提并论,虽然她是你的偶像,可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当自己神经病。

  沈依祎喝到嘴里的咖啡又喷还给了杯子。她赶紧擦擦嘴角,漫过桌子一巴掌将老公的嘴堵上:“爷,小点声!我不气了,恶心的话咱回家再说。”

  沐天陉得意地又瞄向手里的字谜游戏,依?一把将报纸揪走。

  “唉,我们的洋烧饼来喽!”未等妻子说话,他又迅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看在那一大块匹萨的面子上,沈依祎决定不再跟沐天陉臭贫了。

  这个女服务员让沐天陉觉得怪怪的,竟然穿着一身血红而土气的衣服。年龄似乎扁大,身材也胖,脸苍白得像是圬了石灰,嘴唇不知涂了多少层唇膏倒是鲜红异常正与衣服相配。沐

天陉想看清这女人的脸,虽然距离很近了,却总是影影绰绰犹如隔着一团浓雾。

  “这个点儿没啥好吃的,将就一下吧,大哥。”

  哪里的方言,这是在必胜客吗?

  “别老盯着小姑娘看!”沈依祎轻轻踢了他一下。沐天陉清了清脑子,听了依?的话一阵犯恶。

  “刚才你听到她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二位点的九寸火腿匹萨,请慢用。怎么了?”

  沐天陉又用力摇了摇脑袋,再看那个服务员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怪事。

  刚把注意力转向沈依祎,眼前的一幕让他险些失声叫出来,本能地将身体向后倾斜。烙盘中被沈依祎用力切的东西不是匹萨,竟是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厚厚的,棕黄的皮下还连着许

多肉,嘴巴形成一个O,整体已经扭曲,辨不出本来的容貌,只是从那满是胡渣的下巴看,定是张男人的面皮,明明大块生肉,却冒着淡淡热气。眼球依然是活的,溜溜转着,最后定下来

,看着沐天陉,报以神秘地微笑。依?用叉子固定住它正中塌陷无骨的鼻尖,右手握刀使劲欲要切出一个三角。那脸似乎吃疼,将O型的嘴巴扯扁了。看着他惊恐的样子,沈依祎眯着眼睛

坏笑,“又想逗老娘开心是吧!还不快帮忙!”

  沐天陉努力将自己的注意从那笑脸移开。幻觉,一定是幻觉。这只是一盘匹萨,一盘匹萨。他麻木而无法自控似的与依?将那脸皮切成了六块。刀子好快。

  放在鼻子下面用力闻过之后,沈依祎用小铲将一块连着左眼球的匹萨放在了沐天陉的盘中。

  “好香啊,快趁热吃吧老公。”声音温柔宛如往常,可看着这张应该是匹萨的脸皮,沐天陉没有一点食欲。依?随后将另一块带右眼的放进了自己盘子,刀齿剧皮脆脆作响,像伐木的

声音。

  沐天陉眼看着妻子将一块血淋淋带着眉毛的肉皮放进了嘴里,轻轻咀嚼享受着。

  “我现在可是两张嘴巴哦,所以要多吃一块儿,等会儿不许跟我抢。”

  撒娇的话和吱吱的咀嚼声一同从沈依祎的口中传出来。

  “我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96块,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沈依祎用银白铮亮的四齿尖叉挑起那眼球的瞬间,扯动了下面丝丝血线。“看,老公,这熏肉还拔丝呢!呵呵……咦,

你怎么不吃啊,傻愣什么?”

  沐天陉盯着那叉子上的肉球,感觉快要吐了,环顾四周,一片红色,墙壁、餐桌甚至笼罩着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散发着一股鲜血的腥气。人们全部默默低头咀嚼,盘中无一不是肉乎

乎一堆杂物,巨大的咀嚼声代替了不知何时骤停的《Nemo》。一个邻桌的男孩儿似乎早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擎天柱的玩具,面无表情地将盘中的一只耳朵塞进嘴里。

  “瞎看什么呢。沈依祎将叉子送到沐天陉的嘴边,这块熏肉赏给你了。”

  沐天陉无法控制一般,麻木地张开嘴巴,迎接这颗红白黑三种颜色夹杂的眼球。含到嘴里,用力嚼去,嚅动的嘴角流出一顺血线。奇怪的味道,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过后,随之而来

的是无尽的痛楚与苦涩。

  他似乎吃上了瘾,忍不住又将自己盘子里的左眼放入口中,然后是那塌陷的鼻子,味道是一样的,都是由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说过多少次,嚼东西的时候不要张嘴,会发出难听的吧唧声。”沈依祎禁不住笑了,声音银铃一般。她从包里掏出镜子,放到沐天陉的眼前,“瞧瞧你这吃相,满嘴都是。”

  沐天陉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自己的脸没有了眼睛,没有了鼻子,成了一张血皮,随着他嘴里的咀嚼,面颊的一小块肉皮又掉落下来……

  啊――

  终于,沐天陉惊声尖叫起来。

 

  ※※※

 

  他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浑身是汗,又是梦境,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噩梦。许久之后他才又一次确定,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连同他们还没有成形的孩子,早已化作那灰白的尘埃离

开了这个世界。

  窗外黝黑没有晨光,辨不出钟点。沐天陉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使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

  This is me for forever,One of the lost ones……

  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凉的歌声,沐天陉打了个寒颤,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刺耳,但这是沈依祎最喜欢的歌。

  “喂……”

  “喂你妈的头!我操你妈的王八蛋!这几天你给我干活了吗?想玩儿我?啊!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操你……”

  “下辈子再来操我吧。”沐天陉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想知道。

  开灯,墙上的加菲猫显示,还不到四点。

  沈依祎看中这款挂表的时候,很是肯定地说它像极了沐天陉酣睡的样子。“早上好,老婆。”他对着一团空气说。

  两年多来沐天陉又回到了小时候自言自语的习惯,似乎比以前还要频繁。他有时感觉依?就在身边,虽然这样的幻觉不常出现,却非常真切,特别是通过镜子,沈依祎简直就是活生生

的存在。但每次他试图去接近,那些本就不存在的影像都会消失。沐天陉理智地告诉自己,只是幻觉,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但他宁愿见到这些。这没什么不好,他想念沈

依祎,乐于见到她,哪怕是她的鬼魂。

  走进卫生间,每一件东西都还残留着妻子的味道,每一件映入眼帘的事物都能伴随着她的影子在脑海里产生与之相关的瞬间回忆。用冷水冲过之后,沐天陉猛抬起头,两颗药丸塞进

嘴里,接着凉水咽下,镜子里自己的背后,沈依祎的脸在微笑。水顺着流到了胸前,虽然依旧颓废之极,可多年的锻炼还是使他显得非常健壮。他没有回头,那样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