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得很惨,一柄匕首割断了她的喉咙,脸上也被划得稀烂,伤痕横七竖八,刀口极深,连白骨都露了出来,凶手一定是怀着极大的仇恨,才做出了这种事。
叶青死在自己的家里,当时她一个人在家里,父亲出差,母亲出去打麻将了。她母亲和几个辖区的企业老板打牌,那些老板都不敢胡她的牌,所以她赢了一大笔钱,凌晨三点才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女儿躺在客厅里的尸体。
小区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凶手的画面。
凶手穿着一件宽松的深色连帽衫,脸遮在帽檐下,看不出体型,惟一能确认的是凶手比较矮小,不排除是女性的可能性。
根据叶青三个好友的口供,警方认为薛妮有重大杀人嫌疑。早晨,薛妮赤裸上身在阳台弹完吉他,换好校服出门,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被等候多时的警察带走了。
我赶紧回到烂尾楼,发了一封邮件给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告知对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平时委托人至少也要二十分钟才会回复邮件,但这次我刚发出邮件,马上就收到了回复,回复里只有三个字:“帮帮她”。
要帮薛妮,也不难。
我立刻带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径直来到拘捕薛妮的警局。面对警方人员,我打开电脑,调出那个窃听软件,从昨晚九点半,一直到今天早晨六点半,软件里一直都响着薛妮的鼾声。中间间或会有几句薛妮发出的梦话声,她在梦中都在痛苦地呻吟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向警方坦承了为什么要调查薛妮,为什么要在她家里安放窃听器的原因。警方对我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后,释放了我,也释放了薛妮。
在警局外,薛妮眼神诡异地看着我,显然她已经从警方那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解除嫌疑。她直视我的双眼,愤愤说道:“不要以为你证实了我的清白,我就会感谢你!说,是谁让你监视我的?”
我摇了摇头,答道:“对不起,就算知道委托人是谁,我也不能说,这是我的职业道德。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是谁雇了我。”
“嘁——”她瞪了我一眼,道,“你赶紧去我家,把窃听器全部都拆掉,否则我就报警!”
这一点不用她说,我也会照做。刚才警方批评教育我的时候,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我只好和薛妮一起回到她住的那间出租屋里。在屋里,我见到了薛妮的母亲,李紫薇。她大清早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后,就以最快速度回到了这座城市。我没有多说话,径直走入每间房中,从隐蔽位置拆下了窃听器。我也顺便瞄了一眼这套曾无数次透过望远镜偷窥过的出租屋,屋里没有电脑,家具也不多,很是寒酸。李紫薇虽然在做生意,但看来做得也不算太成功。
我拿着拆下来的窃听器,向薛妮和李紫薇鞠了个躬,表示歉意,便埋头出了门。
下楼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信息发出不到一秒钟,我的手机“滴”的响了一声,收到了回复。我看到回复里的内容后,立刻微微一笑,折返上了楼。
当我再次敲开薛妮家的大门时,薛妮和李紫薇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你这没品的偷窥狂,又来干什么?”李紫薇伸出双手,指甲差点划到了我的脸上。我赶紧闪开她的魔爪,说道:“冷静,冷静一点,好吗?”然后我转过头来,对薛妮说,“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手机吗?”
薛妮顿时神色大变,眼神游移不定,脸上写满惶恐不安。
我径直走入房中,经过一周的偷窥,我早就知道平时她回到家里,总是把手机放在写字台上。这是一台可以上网的双卡双待触摸屏手机,我打开网页浏览器后,薛妮立刻叫了起来:“不要上网,我的手机卡没有开通网络,上网很贵的!”
我冷冷答道:“放心,我会替你支付上网费用。”
打开手机里的网页浏览器,浏览记录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早就说过,我不用手机上网的!我没骗你吧?你看,浏览记录里什么也没有!”薛妮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笑了笑,答道:“浏览记录里什么也没有,并不能说明没上过网,也有可能是浏览记录被删除了。不过,我有一个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曾经对我说过,手机浏览记录其实是不能完全被删除的,通过一些特定软件,可以对浏览记录进行恢复。”
我转过头,对薛妮说:“需要我给那个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打个电话吗?他住的地方不远,十多分钟就可以赶到这里来。”
薛妮不再说话了,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良久之后,她问道:“你认为恢复了手机浏览记录后,可以找到什么东西?”
我冷冷答道:“可以找到一个邮箱,你曾经通过这个邮箱,向我进行委托,让我调查你的一举一动,巨细无靡。”
“我委托你调查我自己?还要花钱?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她问。
我答:“你想让我成为你的不在场证人!昨天晚上你穿着连帽衫去杀叶青,而我则可以证明你其实一直待在家里。我用窃听软件录下你发出的鼾声,还有梦话声,正是你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我真的一直待在家里啊,不然你怎么解释我的鼾声和梦话声?”她继续问。
我继续答:“很简单,关了灯之后,你在窃听器附近打开了一个带音箱的mp3,mp3里录制的,正是你平时睡觉时发出的鼾声和梦话声。当我以为你睡着后,你就换好连帽衫,悄悄出门去杀叶青。”
“胡说八道,你可以查我的手机清单,我从来没有因为手机上网而产生过费用!”薛妮负隅顽抗。
我则不屑一顾地说道:“是的,你手机里的这张卡,肯定没有因为上网而产生过费用。不过,你上网时并非使用的这张卡,而是另一张。而且我估计,另一张卡,只有在你与我联络时,才会使用。你的手机是双卡双待,平时里面插着两张卡,但在警方拘捕你之前,你就已经扔掉了另一张卡。”
“你……你……你如何才能证明你说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你的臆测!”
我再次露出微笑,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如果我的推断正确,那么如何解释今天我看到薛妮被警方带走之后,向委托人发出邮件后,立刻就收到了回信?这次的回信又回得这么快,几乎我刚一发出,就立刻收到了。这个细节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我收到的是一封自动回复。
邮箱主人,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对自己的邮箱进行了个性化设置,当邮箱收到来自我的邮件后,立刻回复:“帮帮她!”也就是让我把昨晚笔记本电脑里录到的窃听记录,交给警方,以此清除薛妮的嫌疑。
但薛妮在被警方带走之前,已经先处理掉了那张与我联络时使用的手机卡。从警局出来之后,也一直没机会重新上网,修改邮箱设置。所以我下楼的时候,立刻用手机登陆自己的邮箱,向那个神秘委托人的邮箱发送了一条没有任何意义的邮件。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不到一秒,我就收到了回复,回复里只有三个字:“帮帮她!”
“如果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那我就只有把那位精通手机软件的朋友叫来,让他恢复你手机里的上网浏览记录。或者,我直接报警,相信警局里同样也有精通手机软件的警员,说不定比我那位朋友更厉害。”
我说完这句话后,薛妮顿时面如死灰,而她母亲李紫薇则紧紧抱住她,歇斯底里地问道:“阿妮,真是你杀了黄局长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杀她?就为了那个追你的男孩吗?你太不值了!”
薛妮却苦笑一声后,答道:“妈,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孩而杀人?我是为了你而杀人的啊!”
李紫薇与丈夫离婚后,独力抚养女儿薛妮。为了让女儿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她拼尽全力赚钱,但却始终不尽人意。几个月前,她探听到商机,于是带着女儿到这座城市来做建材生意,一开始,还做得不错,赚了几笔小钱,但随着生意渐入正轨,她遇到了一些新的麻烦。
所有的麻烦,都来自于当地工商局长,一位姓黄的女士,也就是叶青的母亲。
黄女士三番五次向李紫薇暗示,希望从她的建材公司里得到一点利益,这对彼此以后的发展都有好处。李紫薇起初也给过黄女士一些贿赂,但她却发现黄女士的胃口越来越大,自己没法满足了。可是当李紫薇无法满足黄女士的胃口时,麻烦便随之而来,没完没了的查账,客户也被叫到工商局谈话,警告不要与李紫薇做生意。
眼看生意越来越萧条,李紫薇只好把生意重点放到外地,不断出差去寻找新的客户。
李紫薇曾无数次在梦中咒骂黄女士,而她的梦话全都被女儿薛妮听到了。
当李紫薇出差的时候,薛妮曾跟踪过黄女士几次,想为母亲泄愤。正是在跟踪的过程中,她发现曾欺负过自己的同学叶青,竟是黄女士的女儿。而黄女士长得很是强壮,又是成年人,如果真打起来了,只怕薛妮根本占不了上风。
同时,薛妮也在跟踪的时候,发现黄女士经常与辖区内的企业老板打麻将,赌博的时候,老板们都不敢胡她的牌,否则以后一定会被穿小鞋。薛妮也试着在黄女士赌博的时候报警,可等警察来了之后,那些老板都在敲门的时候就收好了麻将,就说他们在和黄女士聊发展企业的业务。
想了很久,薛妮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趁着黄女士打牌的时候,杀死她女儿叶青。这样不仅可以报在学校被叶青欺负的仇恨,还可以把黄女士沉溺赌博的真相公之于众——面对警方涉及人命的调查时,那些老板可不敢再帮黄女士撒谎了,万一串不上供,会给他们自己带来麻烦的!
杀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薛妮也不想因为杀人而去坐牢。为了寻求杀人时的不在场证明,她积攒下母亲给的零花钱,透过网络雇佣了我这个私家侦探,以调查她的一举一动为名,让我在她家里安装了窃听器。
为了考研我是否敬业,昨天早晨她故意在阳台上弹吉他、抽烟,还露出纹身。当她看到我递交的邮件后,确定我果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视着她,而且报告写得非常详细,于是终于启动了计划,让我在她屋里安装了窃听器。
听完她的供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最后,我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后背上纹一条鱼呢?难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写照吗?”
薛妮苦笑一声后,答道:“你知道吗,现在北美大陆的河流中,正被一种亚洲鲤鱼入侵。这种亚洲鲤鱼正在逼近五大湖,奥巴马总统最近宣布斥资5150万治理这种鱼类,因为它们拥有极强的入侵性,会吃掉湖里其他鱼,而且在当地没有任何天敌。一旦泛滥成灾,它们将彻底破坏北美的生态系统。”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诧异地问。
她朗声答道:“母亲到什么地方做生意,我就会跟着去那个地方读书,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我不想被人欺负,我要做一条亚洲鲤鱼,成为强势者!为了生存,我要破坏那个地方的生态系统,顽强地活下去!”
说完后,她转过身,褪下上衣。
我看清了她背上的纹身,比望远镜看得清楚多了。是的,那是一条鲤鱼。


第3章 恶发
早晨七点半,徐安然双腿无力、脚步虚浮地上了一辆公交车,踏上台阶的时候差点不小心摔倒,幸好身后伸来一条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回过头,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朝她敦厚地笑了笑,问:“小姐,你没事吧?”徐安然赶紧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平定好思绪,向车厢里走去,找了个座位坐下。
——今天早晨她这么累,却没有乘坐出租车去上学,就是怕自己这幅邋遢无神的模样,会给出租车司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而把自己藏在上班族的人群中,她则觉得很安全。
尽管这么累,但徐安然寻到座位之后,坐下时却没忘记先撩起长发,让头发披到座位靠椅之后,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坐下。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长发,乌黑油亮,毫无分杈,站起时,直直的,一直垂落至膝盖,如一道黑色的瀑布,每次洗头,都要用掉小半瓶洗发水。
坐下后,公交车开始前行,车厢有节奏地摇晃着。坐在车厢里,仿佛置身于婴儿的摇篮中。徐安然虽然心里忐忐不安,但毕竟昨天夜里做了那样的事,几乎一夜没合眼,在车厢的轻微颠簸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在车里小憩片刻。但她又害怕坐过站,回过头,见到坐在后面的,正是那位曾经在上车时扶过她的中年男人,于是客气地问:“请问,你可以在大学城车站叫我一下吗?”
“没问题。”中年男人含笑点头。
徐安然放心地阖上眼睛,背靠座椅,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之中。在入睡之前,她还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梦见许多恐怖与血腥的东西,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安然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似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睁开眼睛,她看到身穿制服的公交车驾驶员站在面前,客气地问:“小姐,到终点站了,你可以下车了吗?”
徐安然蓦地一惊,朝车窗外望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车早就过了她要下车的大学城车站,现在已经抵达了这条线路的终点站。
“呃……那个该死的中年男人,居然忘记了叫醒我……”徐安然一边咒骂,一边站起身来。可这时,她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身上似乎少了点东西,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她伸手摸了一下后颈,刹那间,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固在了一起。
她的头发,留了七年的长发,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有人用剪刀,从颈子后面割掉了徐安然留了七年的长发。
这是侯晓华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老婆在医院住着,老板又暗示生意不好,随时有可能关张大吉,读大学的儿子还没心没肺地说同学们都换了iphone手机,他要是不买个,会被人看不起。他失眠得很厉害,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思索着这么才能多赚点钱。
那天,天快亮的时候他总算睡着了,可没睡多久就听到窗外传来了小贩悠扬的叫卖声:“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睡眼朦胧的侯晓华,听到叫卖声后,蓦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肮脏的天花板,脑海中浮现出几天前的一幕场景。
当时,也是这个收头发的小贩在胡同里高声吆喝,接着,隔壁的吴婶开门询问:“长头发怎么卖?按斤数卖,还是按长度卖呀?”
收头发的小贩回答:“按长度,但又要看发质。发质好,头发长,还没染过色,就可以卖个最好的价钱。”
吴婶又问:“你看我的头发,能卖多少钱?”
侯晓华正好坐在窗边发呆,无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看到了吴婶的背影,长发扎成粗粗的辫子,在颈后晃晃悠悠,又黑又亮。收头发的小贩,是个二十四五岁的乡下人,一辆奸诈贪婪的模样。他摸摸吴婶的头发,便取出钱夹抽出八张百元大钞,送到吴婶手中。
再然后,小贩摸出一把剪刀,伸到吴婶背后,“喀嚓”一声,剪下了吴婶起码蓄了三年的长辫子。
回想起当天的情形,侯晓华忽然心中咯噔响了一下,然后跳下床,披上一件外套,在衣兜里放了一样坚硬的东西,拉开门溜了出来,跟在那个小贩身后。
当小贩走到偏僻角落的时候,侯晓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收长头发吗?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回头我有了长头发,就叫你来收。”要来小贩的电话号码,他出了胡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才清晨七点半。
抬起头,侯晓华正好看到一个留着很长很长头发的年轻女郎,步履蹒跚地登上一辆公交车。他摸了摸衣兜里那把坚硬的剪刀,微微一笑,跟着上了那辆车,上车的时候,长发女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侯晓华伸手扶了一下,才没让她当场出丑。
上车后,侯晓华居心叵测地坐在长发女郎身后的那个座位上。
那个年轻女子发现自己的长头发被人偷偷剪掉之后,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完全称得上歇斯底里。她大声地咒骂,几乎用到了中文里所有最肮脏的词汇。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不停跺脚,眼泪也哗哗地流了出来。
从那个年轻女子的骂声中,可以听出她的长发已经蓄了整整七年,如果卖给理发店,起码能卖好几千块钱。可是,七年的心血却因为她在车上小睡片刻而被毁之一旦,她做出如此激动的反应,也能够让人理解。不过,坐在最后一排的某个年轻男孩却觉得有点好玩,这种恶作剧可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于是男孩摸出手机,朝那年轻女人光秃秃的脑袋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男孩用手机连上网络,登录微博,然后把刚拍好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在配图文字上,男孩幸灾乐祸地写道:
“半小时前,这个女孩留了七年的长发被坐在后面座位的中年猥琐大叔剪掉了。据说,那把长发价值好几千元钱呢。看来,我也得买把剪刀,天天去坐公交车了,哈哈哈!”
发完微博,这个男孩大概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失落的女孩,于是站起身来,握着手机走到女孩身边,问:“需要报警吗?”
突然之间,这女孩停止了颤栗,脸色也变得一片煞白。
“不!”女孩冷静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报警,只是头发被剪掉了而已。其实我早就想剪掉头发了!”说完后,女孩跳下车门,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这奇怪,这女孩前一刻还歇斯底里大声咒骂,现在却冷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男孩的脸色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大明站在街边,从钱夹里抽出二十张百元大钞,交给面前一个面相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手中,随后,他从中年男人手中接来一捆乌黑油亮的长发。
天刚亮的时候,他在一条小胡同里大声叫喊着:“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收头发,收长头发,剪长头发来卖哦……”刚离开胡同,就有个面相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追上他,问他要电话号码。
张大明以为这中年男人或许只是想要个号码,以备不时只需,没想到才过半小时,他就接到那男人打来的电话,说手中有刚剪下来的上好长发。见面后,张大明才惊喜交加地发现,这捆长发居然是极品中的极品,超过一米,天然润泽,时常保养,富含营养。最重要的是,长发没有烫染过,而且是刚剪下来的,绝未超过二十分钟,应该很符合薛教授提出的要求。
薛教授给的钱,比假发厂多好几倍呢,这下发财了!
而那个中年男人还说,以后会持续供应长发,保证质量数量,希望到时候收购价格可以再上调一点。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虽然张大明也知道这家伙卖出的长发,来路肯定有问题,但他只在乎收回手中的长发质量如何,才不管长发是谁从谁头上剪下来的。
薛教授说过,送走了中年男人,张大明摸出手机,调出薛教授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听到他刚收购到一捆极品长发,而且质量比上次交的货还要好许多,便立刻要求见面。张大明赶紧招呼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生物研究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张大明拎着扎紧袋口的塑料袋,走进生物研究所,绕过办公楼,径直来到一幢小平房前。这幢小平房,没有窗户,只有几个气窗不停地转动着换气扇,黑色砖头砌成的外墙,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这里就是薛教授的私人实验室,上次送货的时候,张大明进去过,实验室里到处都摆着瓶瓶罐罐,瓶瓶罐罐里盛满褐色的液体,褐色的液体里则浸泡着奇怪的人体器官,有剖成两爿的眼珠,有睁着眼睛的胎儿,有大得像西瓜一般的心脏。
记得当张大明第一次看到这些瓶瓶罐罐里的奇怪玩意儿之后,立刻心跳加剧,血液倒流,全身冰凉。无论他走到实验室内的哪个角落,都会感觉浸泡在褐色液体里的半粒眼睛正在窥视着他,而睁着眼睛的胎儿则试图与他对话……这令他毛骨悚然,一刻也不愿在阴森的实验室里多待,所以他把长头发交给薛教授后,拿了钱就跑。
记得在实验室一隅,还有一个浅池,大约三十公分深,池子里全是暗红色的液体,而在液体之上,则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状物——头发!难以计数的长头发!
浅池的水面上,是用木条搭成的纵横相交的格子。那些数不清的长头发,均为一端插在池中暗棕色的液体中,另一端搭在木条上。
那些头发,都是张大明卖给薛教授的。虽然不知道薛教授究竟是搞什么研究,但张大明却知道每次薛教授买长头发时出的价都很高。按照以前的报价,今天这捆蓄了七年左右的优质长发,可以从薛教授手中拿到五千块钱。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三长两短地敲了几下门之后,黑楼实验室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缝隙后出现半张苍白的人脸,是薛教授。薛教授左右梭巡一眼后,又将门缝拉大了一点,让张大明拎着塑料袋进了实验室中。
实验室里开着紫光灯,看上去阴飕飕的,试验台上瓶瓶罐罐里的器官,也闪烁着诡异的反光,令张大明不寒而栗。他一点也不想再在这屋里继续待下去了,可当他取出今天刚收购回来的长发后,薛教授看了一眼,立刻便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起来。
薛教授会喜欢今天送来的长头发吗?张大明暗自揣测。薛教授买这么多长头发来干什么呢?还浸泡在浅池里?不过,科学家大多数都是古怪的,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长头发吧……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好久没见着这样美丽的长发了。这么美丽的长发,真是可遇而不可求。”薛教授爱不释手,连声发出赞叹。
“咳,咳,咳——”张大明咳了几声嗽,想提醒薛教授,该给钱了。
薛教授恍然大悟,干笑一声后,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钱,数了五十张后,又抽了五张作为奖励,交到张大明手中。张大明连声称谢,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忽然看到被紫光灯映成淡紫色的墙壁上,出现了薛教授被拉长了的影子。在这道影子的手中,似乎拿着一个什么粗壮的柱状物。
诧异之下,张大明蓦地回过头,却看到一根铁棒从天而至。“砰”的一声,他的左肩遭到重击,他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身体侧向一边。紧接着,薛教授手中的铁棒又狠狠砸向他的右肩、颈子、胸口、腹部、膝盖、手肘……铁棒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张大明根本无法抵挡,只好任凭铁棒砸来。
在他昏厥过去之前,张大明绝望地低声叫道:“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觉得五千块钱的价格高了,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看着脚底这具渐渐冷却的尸体,薛德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笑意。这个姓张的头发售卖者,过去确实帮过自己许多次,送来了研究需要的大量头发,但这一次,自己必须杀他!
“呐,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不想的。”薛德伟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极有诚意地向脚底的尸体鞠了三个躬。
杀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薛德伟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个头发售卖者之外,还有谁会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主动走进他的实验室。而他,此刻正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活人,不管是谁都可以——准确的说,此刻他需要一块从活人脑袋上现剥下来的头皮!
然后,薛德伟戴上手套,从试验台的抽屉里,取去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薛德伟以娴熟的技术,先刮掉头发售卖者的所有头发,面前出现一个凸圆的光头。接着,他游移匕首,小心翼翼地切割——他正试图将死者的头皮,完美地切割下来!事实上,他是生物学教授,自然也精通解剖学。只花了短短十分钟,一爿还粘连着血肉的头皮,便出现在他面前。
对于薛德伟来说,时间很重要。他必须马上把这块头皮置入浅池的血红色液体中,然后把刚送来的优质头发的一端,以特殊方法依附在液体里的头皮表面。
他持续了三年多的研究,即将进入关键时刻了。而这项研究,是由某高端假发生产厂家投资进行的。
生产假发的生产原料,不外乎两种,化纤原料,或者真正的头发。
制作高端假发,化纤原料绝对拿不上台面,必须用到真正的头发,以打造艺术品的方式纯手工进行操作,清洗、脱水、养护、干燥、营养化、修形、定性……数十道工序,才能做出和真发毫无二致的假发。而更高端的,则是根据用户的需求进行特别订制,寻找合适的尚还保留在活人脑袋上的长发,即时剪下来,再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加工,制成假发。
但收购活人的长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须蓄了很多年的头发,对方又正好愿意卖,发质又要好。所以,有人找到了生物专家薛德伟,请他从生物学的角度,研究一下是否能让头发快速生长,就像培养无土蔬菜,种在营养液里,如割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是一项很有挑战性的任务,所以,在假发厂家的资金支持下,薛德伟的实验室里多了一口深三十厘米的浅池,池里是他特制的营养液,营养液高度模仿了人体头皮下的环境状态,以供那些从小张那儿收购来的优质头发,可以在暗红色液体中快速生长。
可惜,那些密密麻麻的头发,生长速度并不如人意,大部分头发都失去了生物活性,不再生长,少部分头发虽然在生长,但生长速度却与一般活人的头发相差无几。
薛德伟思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头发,始终还是要在头皮上生长,才是它们的天性。在营养液里生长,就如同剥夺了它们的自由与权利。如果头发也有生命,当它们发现自己生长在虚无飘渺的液体中,一定会不快乐。而不快乐的头发,肯定不会开心地茁壮生长。
薛德伟把那个头发售卖者的头皮浸泡在浅池的暗红色液体中,又小心翼翼地将刚收到的那捆长发,一根根植入在头皮上。头发那么多,他一直忙碌到天黑,才植入了一小半。他饿了,但看到头皮上的长发,心里却很是开心。
头发离不开头皮,头皮也离不开头发。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开开心心。”薛德伟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但这个笑容,多多少少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笑完后,薛德伟忽然想起,研究资金似乎又要出现缺口了,得再给那个假发生产厂家的老总打了电话。对了,不妨让老总也到研究室来参观一番,体验一下研究进展。那位姓黄的老总,看到头皮上的优质长发,一定也会为之欢欣鼓舞,说不定开支票的时候还会多填写一点数字。
于是,薛德伟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液,给那个假发厂家的黄总打了个电话。
黄跃军将自己的奔驰车停在了生物研究所的大门外,神情萧索地下了车。
他的心情很不好,即使接到了薛教授的电话,听说头发培育计划的研究有了极大进展,他依然眉头不舒,脸色很是难看。
黄跃军虽然靠假发厂赚了个盆满钵满,但感情生活却很不顺利。几年前,他老婆死了,一直想续弦,但现在有钱了,可不是顺便找个女人就可以娶回来。他得找个漂亮的,年轻的,身材好的,有情趣,有名气的女人,如果能找个女明星,那就圆满了。
事实上,在花钱打点了一番之后,还真有人替他安排了饭局,与某位拥有魔鬼身材天使面孔的女星共进晚餐。而更重要的是,那位女星,以前几乎从无绯闻,堪称清纯,正是娶为妻子的最佳人选。
黄跃军费尽心思,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生一般,追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与那个清纯女星牵过手,还接了吻。两天前,当黄跃军带女星去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想更进一步亲密接触的时候,女星眼神却黯淡了下来,以心情不佳为由,拒绝了黄跃军。
当黄跃军问及心情不佳的原因时,女星扑到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女星虽然漂亮,演技好,星途一片光明,但她最近却遇到了极大的困扰。或许因为娱乐圈里压力太大,拍戏强度高,昼夜颠倒,她的生物钟发生严重紊乱,除了睡不着觉神经衰弱之外,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落。尽管看过医生,但服过药却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头发不断掉落。
在总统套房里,女星捋开头发,露出了掩藏在长发下的稀疏头皮,然后推开了黄跃军。
“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啊,不是你的外貌!”黄跃军言不由衷地劝道,但他还是被女星推出了房门之外。
站在五星级酒店的走廊上,黄跃军忽然想,如果根据女星的发质特点,为她制作一顶订制的假发,她一定会喜欢吧?自己不正是做这一行的吗?嗯,一定要做最好的高端假发,用真正的头发,纯手工制作出来。用作原料的真发,原主人起码得蓄五年以上,定期保养,润泽油亮,毫无化学药物的损伤,从未染过发。
可惜,这样的头发可遇而不可求,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所以即使接到了生物研究所薛教授打来的电话,黄跃军的心情依然很不好。
但生意毕竟是生意,所以黄跃军还是来到生物研究所,进了大门,绕过办公楼,来到那幢没有窗户的黑色小平房。三长两短敲过门之后,薛教授开了门,引他进了实验室中。
黄跃军的心思还停留在那个清纯女星的身上,所以他根本没把薛教授眉飞色舞的讲解听进去,他寻思,大概是薛教授的研究资金又快见底了,所以才请他来参观实验室吧。可是,要怎么才能告诉薛教授,其实自己已经对他的研究毫无信心了?三年了,花了那么多钱,可却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来。虽然说已经有头发可以在营养液里生长了,可生长速度与活人脑袋上的头发相差无几,又有什么商业价值?这项研究,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不过,当薛教授把他领到研究生一隅的盛满暗红色液体的浅池时,黄跃军忽然眼前一亮。
“这头发真棒!”黄跃军从浅池旁的案桌拾起了一捆长发。真是太棒了,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捆长发足有一米多,原主人起码蓄了七年,没染过发,每周起码用洗发水洗两次,剪下来的时间,也不超过二十四小时,还具有一定生物活性。
这就是制作假发的最佳原料!
“别动!这是试验用的原材料,很珍贵,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的!”薛教授却慌张地伸过手来,从黄跃军手中抢回了这捆长发。
黄跃军有些不满,心里说,薛教授这实验室里的所有东西,不都是自己花钱投在他身上的?现在找他要捆长发来,又有什么关系?于是黄跃军傲慢地对薛教授说道:“把这捆长发卖给我,我给你高价!”一边说,他一边从皮包里摸了一扎百元大钞,扔在案桌上。
“不要侮辱我!”薛教授颇有风骨地应道,“虽然我做研究的钱是你给的,但我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做研究!这捆长发非常稀有,将成为难得的试验品,它的品质,甚至将决定试验能否成功!所以,请你把钱收回去吧!我发誓,如果试验成功了,你将得到更多的回报!”
“回报?!”黄跃军冷冷一笑,盯着薛教授手中的那捆长发,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位清纯女星的可人模样。
混蛋,用了我那么多钱,这么久了,却什么成果也拿不出来。现在我找他买捆长发,他却推三阻四,真是不想活了!
黄跃军越想越气,而这时他忽然看到试验台上,还摆着一根铁棒,铁棒一端,似乎还沾染着些许红色的液体。真是太棒了,黄跃军顺手抄起铁棒,藏在身后,趁着薛教授正仔细端详手中的长发,他突然抡起铁棒,一棒砸在了薛教授的后脑上。
薛教授应声而倒,脑后绽开一朵血花。
去他的研究吧,还有什么能比女友的嫣然一笑更重要呢?反正薛教授的这项研究早就该结束了。
只是,如何处理薛教授的尸体呢?黄跃军可不想坐牢。他梭巡几眼后,看到了实验室墙壁旁的一排柜子。先把尸体藏在柜子里吧,反正薛教授经常十天半月都待在实验室里不出去,墙上的换气扇又一直开着,整个生物研究所里也始终弥漫着各种怪异的气味,就算薛教授的尸体臭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黄跃军拉开了柜门,这时,另一具尸体骨碌骨碌滚了出来。他吓得朝后连着退出好几步。这具尸体真是太可怕了,脑袋上血肉模糊的,整个头皮都被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