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具人从石椅中起身,围着乾坤走了一圈,见乾坤身上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只剩下些许痂痕,不禁点了点头。他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立刻扣上环扣,缠绕铁链,再次将乾坤绑在了十字木桩上。
乾坤虽然硬气,可一想到那受刑之痛,却是不想再受了,便叫道:“喂,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我要见孟婆!”
那面具人冷哼一声,丝毫不理会乾坤的要求。和之前一样,那面具人只问了一次,便不再多问,从刑台上拿起钢鞭,又往乾坤身上狠抽狠打。继钢鞭之后,各种残酷至极的刑具全都往乾坤身上施用,片刻之间,乾坤便再一次遍体鳞伤,血流满地。
乾坤牙关紧咬,盯着那面具人,双目中凶色毕露,红光闪动。
那面具人看见乾坤眼里的红光,又立刻点燃一支紫色的香,将冒起的一缕紫色烟气凑到乾坤的鼻前。乾坤吸入紫色烟气后,眼中的红光逐渐消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疲惫至极。他昏昏沉沉的脑袋耷拉下来,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那面具人捏住乾坤的下巴,将乾坤的头扳了起来,说道:“你虽有不死之身,任何伤都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可我日日对你用刑,日日让你受尽痛楚,终有一日,你这张嘴会被我打开的。”乾坤已然昏睡,没有任何反应。
那面具人大手一挥,三个面具人解开铁链和环扣,将遍体鳞伤的乾坤拖出红牢,再次关押起来。
此后三天,乾坤每次醒来,浑身伤口便已结痂,不再有任何疼痛之感。他一醒来就吵闹不休,三个面具人立刻将他押入红牢。那施刑的面具人每次都会问乾坤是否肯说实话,但总是只问一次,绝不问第二次。乾坤要么冷嘲热讽,要么破口大骂,那面具人便将各种酷刑施用在乾坤的身上,每当看见乾坤眼中出现红光时,便点燃一支紫色的香,令乾坤吸入紫色烟气后昏睡过去,再拖回牢狱中囚禁起来。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第五天,乾坤醒来后,又开始捶打牢柱,大肆叫嚷,骂了孟婆又骂面具人,骂了面具人又骂莲社,后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便又叫嚷着要吃要喝。
黑暗深处,忽听一阵轻微的铁链摩擦声响起,一个苍老至极的声音缓缓传来:“年轻人,莫再喊了。”嗓音刻意压低,显得小心翼翼。
声音来自乾坤的正前方,听声音的距离,说话之人应该是在正对面的牢狱之中,与乾坤隔着一条甬道。乾坤大声道:“谁在说话?你也被莲社关起来了吗?”
那苍老声音叹道:“老朽被囚禁在此,已不知多少年月……年轻人,吃的东西就在角落里,你自己找找看吧。”
乾坤急忙往牢狱的四个角上摸寻,果然在最里侧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台,又在石台上摸到了几张饼和一个装满水的竹筒。他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管有毒没毒,抓起饼便大嚼起来,拿起竹筒便往嘴里灌水,心中想道:“莲社若要杀我,早可以动手,犯不着在吃喝上下毒,多此一举。莲社行事当真邪门,关我起来,日日折磨,却又不说缘由,连吃的喝的也是悄悄放在角落,若不是有别人好心指点,我如何能够得知?我次次叫嚷吃的喝的,倒是让这里关押的人瞧笑话了。”
乾坤一口气将几张饼和一竹筒水吃喝干净,虽然只是半饱,肚子却已舒服了不少。他回到牢柱前,冲着甬道对面的牢狱,大声道:“老伯,多谢指点。”
那苍老声音说道:“你莫再大声叫喊,不然又要去红牢遭罪了。”
乾坤哼了一声,说道:“红牢算什么?莲社的人便只知道装神弄鬼,滥用酷刑,除此之外,我看也没多大本事。老伯,莲社为什么关着你?是因你擅闯此地吗?”
那苍老声音叹了口气,说道:“老朽百岁寿诞那日,一觉醒来,便身在此处,至今……至今不知为何……”
百岁囚徒
乾坤吃了一惊,暗道:“这老伯竟有百岁高龄?听他说话,声音虽老,吐字却很清晰,我还道最多不过古稀之年。”他对那苍老声音所说的被囚过程更是大感讶异,奇道:“还有这等事?”
那苍老声音说道:“不止老朽一人,这里还关有四老,也是百岁之后,一觉醒来,便被囚于此。”周围几间牢狱中响起铁链摩擦之声,还夹杂着一两声叹息,听嗓音都是苍老无比,显然被关押的囚徒都是极老之人。
乾坤道:“老伯,你如何得罪了莲社?”
那苍老声音道:“老朽一直不知莲社之名,听你多次叫骂,方知是谁在囚禁老朽。”
乾坤更加惊奇,道:“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终南山秘境了?”
那苍老声音应道:“终南山秘境?老朽可从没听说过。”
乾坤想起木芷曾经讲过的关于莲社的传闻,还以为九泉狱中关押的多半是擅闯终南山秘境的人,没想到如今身在黄泉狱中,同被关押之人却都是百岁老人,而且全都不知终南山秘境的存在,也没有得罪过莲社,都是百岁之后,一觉醒来,便身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
他心中惊异万分,又想起木芷,问道:“老伯,除我之外,你可有看见其他人被关进来,比如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或是一个带着酒壶的道士?”
那苍老声音道:“你说的人,老朽都没看见,只看见了你一人。”
乾坤暗自奇怪:“木芷和玉蟾兄不在此处,难道他们没有被莲社的人抓起来?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百岁老人,又为什么无缘无故被囚禁在此?这些事,须找孟婆问个清楚明白才行。”想到这里,他抬起双手,用镣铐捶打牢柱,大声叫骂,想把面具人引来,这次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让那些面具人带他去见孟婆。
那苍老声音叹道:“老朽被囚之时,曾多有怨言,被那些人押去过一次红牢。那红牢实在太过遭罪,你还是……”
乾坤未及听完,已怒不可遏,举起镣铐重重地捶在牢柱上,说道:“老伯这么大年岁,莲社囚禁你不说,居然还押你去红牢受刑,真是太恶毒了!”心中总算明白过来,难怪过去几天里,他多次搭话,牢狱中的囚徒始终不发一言,想来都曾因为多生怨言,被押去红牢受过刑,从此惧怕极刑之苦,再也不敢多嘴。
“老朽在红牢中受的刑,还算是轻的。”那苍老声音说道,“你被关进来时,满身是血,想必在红牢遭受了大罪。可老朽每次听你声音,似乎……似乎没什么大碍……”
“岂止没什么大碍,连小碍也都没了。”乾坤说道,“我这人但凡受伤,无论大伤小伤,只须睡得一夜,便全然无恙。”
那苍老声音连连称奇,道:“为何会这样?”
乾坤应道:“不瞒老伯,我自己也不知缘由。”
那苍老声音道:“你当真不知?”
乾坤应道:“老伯不是莲社的人,我用不着欺瞒你。”他曾在水穷峪被血蝠和火豺咬伤,但一夜过后,所有伤口便即愈合,如今被关在黄泉狱中,多次在红牢中受刑,也是一夜过后,伤口便全数愈合,不再疼痛。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隐隐觉得身体出现这些异变,很可能与自己吞服活死人胎珠一事有关。不管怎样,自己无论受伤还是中毒,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总是极好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惧红牢中的种种酷刑,每次醒来,才敢对莲社破口大骂。想到这里,他便又大声叫嚷起来。
那苍老声音叹了声气,不再多言。乾坤此后叫骂不止,那苍老声音也不再相劝。
漆黑的牢狱中,乾坤的叫嚷声极为刺耳。过不多时,甬道深处便亮起了火光,那三个面具人再次走到牢狱外,随即打开牢门,将乾坤押了出来。
和以往几次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两个面具人押乾坤去红牢,剩下那个手擎火把的面具人,一直一动不动地立在甬道之中。
等到乾坤被押往甬道尽头,进入了红牢,那长时间凝立不动的面具人方才转身,面朝甬道对侧的那间牢狱,嘴里吐出了两个字:“如何?”
牢狱之中,只听铁链摩擦之声大作,一道人影移动到了牢柱边。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人白发稀疏、满脸斑纹,是个极其苍老之人。那老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交代的话,老朽全都问了,那年轻人只说不知。”正是与乾坤有过对话的那个苍老声音。
面具人冷冷地看了那老人一眼,转身便走了。火光渐渐远去,那老人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挪回了黑暗之中。
红牢之中,那身形魁伟的面具人坐在刑台后面,见到乾坤被押来,正要开口,却听乾坤说道:“你的‘只问一次’就别再说了,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孟婆想知道我姓甚名谁、我因何中毒不死、又与药王有何关联,我全都肯说实话了。走吧,带我去白牢。”
那面具人说道:“你的实话,先在这间红牢里说了,我再带你去见阎罗大人。”
乾坤说道:“孟婆亲口说过,我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便去白牢找她,难道你要违抗你们阎罗大人的命令?”
那面具人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犹豫之色,随即冷哼一声,说道:“进了这间红牢,一切由我做主。我只问一次,你究竟说是不说?”
乾坤笑道:“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句‘只问一次’不说出口,难道会把你憋死不成?”
那面具人伸手怒拍刑台,猛然站起,拿起钢鞭,便朝乾坤走来。
乾坤却面无惧色,看了看刑台上的各式刑具,不屑地笑了笑,对那面具人说道:“一条钢鞭怎么够用?你大可转过身去,把你那些刑具全都拿起来,一一用在我身上。这些刑具我全都试过了,不过受点伤、流点血,痛个一时半会儿,睡一觉便好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你是这间红牢的主人,那孟婆却是这层黄泉狱的主人,在九泉狱之上,想必还有一位更大的主人。你怕功劳被孟婆抢去,所以想从我嘴里问出实话,好直接向你那位更大的主人邀功,是也不是?”
乾坤这番话说得极为突兀,且语出惊人,那面具人戴着赤面獠牙面具,遮住了表情变化,但眼神的突变,却被乾坤看在眼里。乾坤不禁暗暗心道:“这几日的工夫总算没有白费,看来这次我是猜对了。”
原来乾坤莫名其妙地被关在黄泉狱中,又莫名其妙地被押入红牢受刑,无论是孟婆还是那面具人,始终不肯吐露背后缘由,乾坤为了弄个清楚明白,便暗暗留了个心眼。他之前几次受刑后,嗅了那紫色的香燃起的紫色烟气,的确精疲力竭,头脑昏沉,很快便昏睡了过去,但那都是他被押回牢狱之后才有的事,在红牢里时,他却是故意闭上眼睛,假装已经昏睡。那面具人在他昏睡后曾说过两次话,提到了“主上要找的人”“不死之身”“你这张嘴会被我打开”等言语,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过去几天里,他每次受刑之时,都在暗中观察那面具人的一举一动,揣摩那面具人的脾性,又暗中琢磨那面具人所说的话,再结合孟婆曾问他的三个问题,便大略猜想出了个中缘由:莲社之中,多半有一位“主上”,地位远在孟婆和那面具人之上,这位“主上”想寻找一个与药王孙思邈大有关系的人,这个人拥有不死之身,能中毒不死,能受伤自愈,孟婆和那面具人似乎把他当成了“主上”要找的人,这才将他囚禁起来审问。孟婆曾说过,他肯说实话时便去白牢找她,可他每次提出要去白牢见孟婆,那面具人总是不允,定要他在红牢中吐露实话,他便猜想那面具人多半是想越过孟婆,直接向那位“主上”邀功,生怕这份找人的功劳被孟婆抢去。
这些原本只是乾坤的猜想,此时他大胆说了出来,见那面具人眼神急变,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猜对了方向。
乾坤又道:“你多次对我用刑,见我始终不肯开口,便想玩花招套我的话。关在我对面牢狱中的那位老伯,想必便是受了你的指使。他前几日一声不吭,今日却突然与我搭话,若是只搭一两句,我自然难以分辨,可他搭话太多,还问起我为什么受伤自愈,目的太过明显,自然被我识破,我岂能把实话说给他听?”
正在这时,那手擎火把的第三个面具人返回红牢,冲那面具人微微摇了摇头。那面具人鼻孔里哼了一声,吐出俩字:“废物!”不知是在说那刚刚返回的面具人,还是在说那个牢狱中的百岁囚徒。
乾坤说道:“你要继续对我用刑,或是玩其他花招,尽管使来,总之我的实话,绝不会对你吐露半句。你能和我耗十天半月,我便敢和你耗三年五载,反正我受刑之后即可自愈,对我全无影响,我和你耗得起。看看到时候谁会成为孟婆口中的‘废物’,谁又会成为你那位‘主上’口中的‘废物’!”
那面具人听到“主上”二字,目光一寒,说道:“你偷听了我的话?”
乾坤冷冷一笑:“玩花招而已,我也是会的。”
那面具人眼神数变,心中念头急转,忽然冷哼一声,说道:“去白牢。”他迈开脚步,便往红牢外的甬道走去。三个面具人当即押了乾坤,紧跟在后。
起死回生
进入甬道,乾坤再次从一间间紧密排布的牢狱外经过。
途经自己被关押的那间牢狱时,乾坤有意朝对面牢狱中看去,隐约能看见一道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那便是受面具人指使,想从他嘴里套话的百岁囚徒。他暗暗心想:“此人声称已有百岁高龄,一觉醒来便被关在这里,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被囚禁于此,却是事实,日夜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着实可怜。他想套我的话,是受了那面具人的摆布,实是迫不得已。不管怎样,他曾指点我吃喝所在,不然我眼下饿着肚皮,气力不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这里,他便朝那道人影说了一句:“老伯,多谢了。”
那道人影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甬道中被押走的乾坤。
这条甬道,乾坤早就完整地走过一次,从牢狱到红牢的那一段,更是走了数个来回。每次行走这条甬道时,他都会留心观察周围,除了一间间漆黑的牢狱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岔道。他每次在红牢中受刑时,同样会留心观察红牢中的各个角落,试图找到出路所在,然而始终没有任何发现,红牢中摆放的刑台、石椅等物,均没有挪动过的痕迹,想来也没有隐藏的暗道。他每次醒来后便大叫大骂,为的便是被面具人押出牢狱,多去几趟红牢,多走几次甬道,盼望着能发现出路,只可惜未能如愿。
整个黄泉狱,是由白牢、红牢和一间间紧密排布的牢狱组成的,彼此之间由一条甬道相连。甬道没有别的出路,红牢也没有,那些用来关押囚徒的牢狱,更加不可能有出路,那么黄泉狱连通外界的出路,极有可能是在白牢之中;而且孟婆要去望乡台上看守奈河桥,一定会离开白牢,可是乾坤被囚禁的这几天里,从来没见过孟婆出现在甬道之中,更没有见过孟婆去红牢和其他牢狱,显然出路便是在白牢之中。乾坤上次身在白牢之时,尚不明白自身的处境,是以没有留心观察,因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再去白牢一趟,一是为了从孟婆那里问出木芷、白玉蟾等人的下落;二是为了寻找白牢中的出路,从而想办法逃出去。
甬道不算太长,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那间名为白牢的石室,再一次出现在乾坤的眼前。
白牢石门紧闭,门缝中有白光漏出。那面具人毕恭毕敬地立在石门外,正打算开口禀明来意,乾坤却已抢先叫道:“老婆子,我肯说实话了,快快开门!”
那面具人回过头来,瞪了乾坤一眼。
乾坤挤眉弄眼,故意学那面具人的声调,冷冷地哼了一声。
便在这时,一声刺耳的铃铛声从白牢中传了出来。
那面具人听到铃铛声,当即推开石门,迈步走入。其他三个面具人押着乾坤,随在那面具人之后,进入了白牢。
孟婆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左边鬓角斜插着一朵金灯花,干枯的身影映在那面刻有“莫回头”三字的玉镜之中。她不再红衣束身,而是穿回了她镇守望乡台时曾穿过的那件极其宽大的黑袍。
乾坤瞧了一眼孟婆,暗暗心想:“这老婆子有时把花插在左边鬓角,有时又把花插在右边鬓角,倒像小姑娘那般爱好打扮。”他只瞧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四周,迅速环顾了一圈,没看见任何出路。不过白牢中摆放的物件极多,大的有床、屏风、衣柜、梳妆台等物,小的也有桌子、花盆、挂画、玉镜之类,想必出路定是藏在某样物件的背后。
三个面具人将乾坤押到床上,拿起他手脚上的两副镣铐,分别扣在床头和床尾的环扣上,使得他横身在床,难以动弹。
那面具人说道:“阎罗大人,此人极为嘴硬,好在经属下严刑拷问,总算服了软,肯开口说实话了。”
乾坤暗觉好笑,心道:“我何时服过软?这面具人生怕没有自己的功劳,刻意提上这一句。”
孟婆只道:“退下。”声音平缓死沉。
“是,阎罗大人!”那面具人恭声领命,转头瞪了乾坤一眼,领着另外三个面具人退出白牢,关上了石门。
孟婆缓缓转过来半边身子,两个眼窝直直地对着乾坤,面无表情,道:“说吧。”
乾坤根本不知道孟婆想要的实话是什么。他虽然猜到自己为何遭到囚禁,可那位“主上”要找的人究竟姓甚名谁,与药王孙思邈到底是何关系,他却是半点也不知晓。他若是实言相告,再次回答自己名叫乾坤、不知道自己为何中毒不死、与孙思邈更加没有任何关系,只怕孟婆会像上次那般认为他故意欺瞒,又送他去红牢受刑。
既然答不上来,那就干脆不答。乾坤打定了主意,说道:“老婆子,你上次说过,只要我如实回答三个问题,你便归还我的东西,放我离开,还要赠我一箱金银珠宝,这话还算不算数?”
孟婆点了一下头,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朝床边的桌子一指。那口装满金银玉石的箱子依旧放在桌上,龙褐、阴阳匕和环形褡裢等物也都在桌上,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分毫。
乾坤说道:“桌子上的东西,我早已经看到。只不过你嘴上说要放我离开,这里却没有任何出路,你总该先告诉我怎么个离开法吧,否则我如何信你?”
孟婆当即反手伸出,拍了一下玉镜的背后。只听“咔嚓”一响,玉镜正中一条细细的缝隙正慢慢裂开,分向两边,后面的石墙上露出了一个暗道入口。那暗道入口极为狭窄,只能容一人进入,里面一片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乾坤原本以为找到出路必定很难,没想到随口一说,孟婆居然当真打开了暗道入口。他暗暗心想:“老婆子如此有恃无恐,这条暗道未必便是真的出路,我可不能轻易便信了她。”转念却想:“上次在这间白牢,老婆子便一直坐在梳妆台前,挨着玉镜,寸步不离,这次也是如此。她双眼俱瞎,自然不是为了梳妆打扮,想必是为了守住玉镜后面的暗道,足见这条暗道极为重要,或许当真便是出路。她之所以有恃无恐,多半是自负身手厉害,再加上我被镣铐锁住,自然不怕我逃走。哼,区区两副镣铐,岂能锁得住我?”想到这里,他立刻收缩腕骨,两只手便如泥鳅一般,迅速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上次躺在这张床上,乾坤便试图靠着阴阳手收缩腕骨的能力,摆脱镣铐的束缚,可是镣铐太小,他用尽了全力,手腕依旧被卡住了些许。后来他被囚禁在牢狱中,每次大叫大嚷时,总会不停地拿镣铐捶打牢柱,表面上是制造响声来惹恼面具人,实则是为了把手腕上的镣铐捶打变形。镣铐是圆的,手腕却是扁圆状的,他不断捶打镣铐,使得镣铐也渐渐变成了扁圆状,内径被拉长了些许,如此再收缩腕骨,双手便恰好能从镣铐中抽脱出来。他在牢狱中时,双手便已获自由,只是双脚没有缩骨的能力,依然被镣铐锁住,再加上还没有找到出路,也不知道木芷和白玉蟾的下落,因此便继续把镣铐戴回手腕上,准备时机合适时再将镣铐除下。
此时出路已经找到,阴阳匕又近在眼前,只要得到阴阳匕,以阴阳匕削铁如泥的锋利程度,必定能削断脚上的镣铐,再加上四个面具人不在白牢之中,眼前只有一个双眼俱瞎的孟婆,乾坤深知这等机会实是千载难逢,因此立刻收缩腕骨,将双手从镣铐中抽了出来。
乾坤右手撑住床沿,将上身探出床外,左手向桌子上插着阴阳匕的环形褡裢伸去。桌子离床不远,他的手臂伸直之后,指尖几乎便要够到环形褡裢。他生怕长时间不说话,孟婆会心生怀疑,因此一边努力去够环形褡裢,一边说道:“离开的路是有了,可我的双手双脚都被上了镣铐,如何离开得了?你先拿钥匙来,把我手脚上的镣铐打开再说。”他说话之时,故意抖动双脚,弄得镣铐响声大作,一来让孟婆以为他还被牢牢实实地锁在床上,二来若是伸手够环形褡裢时不小心弄出了其他响声,也好被镣铐的响声盖过。
孟婆说道:“说出实话,老妪自会打开镣铐,放你离开。”
乾坤说道:“你要我说实话,再打开镣铐,那也行,我便把这实话说给你听。不过你一共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一口气全都回答了,忒不划算。正好我也有三个问题想要问你,咱们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如何?”他故意说些夹缠不清的话,以便多争取一些时间。说话之时,他的上身和左手已伸展到了极致,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环形褡裢。“如何”二字说出口时,他指尖一钩,已将环形褡裢钩了起来。他脸上一喜,慢慢将手缩回,将环形褡裢拿在手中。他抽出阴阳匕,随即坐在床上,用阴阳匕缓慢地削割脚上的镣铐。他下手极轻,生怕弄出太大的响声,被孟婆察觉。
孟婆脸上的皱纹微微一动,道:“看来你是不肯说了。”
乾坤忙道:“我哪里不肯说了?你们莫名其妙地把我关在这里,莫名其妙地对我滥用酷刑,我实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你们莲社人多势众,我若不问个清楚明白,往后在终南山行走,不小心遇到了莲社的其他人,再被抓起来严刑拷打,岂不成了冤大头?”阴阳匕锋利无匹,片刻之间,他便削断了左脚上的镣铐,紧接着便去削割右脚上的镣铐。
孟婆的嗓音平缓死沉,语气音调没有任何变化,这时听乾坤提到莲社,鼻孔里却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区区莲社,不过一条看门狗而已。”言下之意,似乎压根儿没把莲社放在眼里。
乾坤不由得奇道:“老婆子,你这么说莲社,难道你自己不是莲社的人?”
乾坤的言语中一再东拉西扯,实话却是没有吐露半句,孟婆早已失了耐心,说道:“你肯说实话时,再来白牢。”左手从袍袖中伸出,便要去拿梳妆台上的青铜八角铃铛。
乾坤知道孟婆只要拿起青铜八角铃铛一摇,守在白牢外的面具人就会进来,到时候看见他手上的镣铐已经除去,脚上的镣铐也已削断了一只,那时便万事休矣。他急忙说道:“好,我跟你说实话。上次我骗了你,我不姓乾,其实我本姓孙。”
此话一出,孟婆伸出的左手缓缓缩了回来,侧过耳朵,等着乾坤继续往下说。
乾坤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孟婆想要的实话,但既然那位“主上”要找的人与孙思邈大有关系,自己又拥有不死之身,那他往这个方向胡编乱造便是。信口胡诌,本就是他极其擅长的本事,只听他说道:“药王孙思邈,便是我的先祖。上回我说家中挂有他的画像,逢年过节要给他上香,还要给他磕头,那倒是没有骗你。你问我为什么会中毒不死,其实我有不死之身。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我这不死之身,中毒能够自解,受伤能够自愈,这神奇无比的能力,便是从先祖那里承继而来……”说到这里,阴阳匕已将另一只脚上的镣铐削断。乾坤的双脚重获自由,心头一喜,嘴上的话便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