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因紧张而结巴起来:“我、我自己回想过最近一年的事,我觉得自己就快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有时候我夜里会跑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笑,可、可是那个笑容完全不、不是我的,我、我怕到不行,现、现在我该怎么办?”

搭档明显把语速和态度放平缓了很多:“就你现在的情况来说,还不是那么严重,你并没有真正的人格分裂,不过也不容乐观,因为你的第一人格已经丧失掉很多。我们可以为你推荐一些心理医师,他们应该会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当然,这要花不少时间。”

中年男人:“真、真的吗?”

搭档轻轻点了下头:“嗯,你最初就不应该来找我们,而应该去找那些心理医师。不过,我们不会退你费用的,毕竟接受催眠是你提出来的,我们也按照你的要求做了…要我留一个心理医师的电话给你吗?”

中年男人忙不迭地点头。

搭档抓过一张纸,飞快地在上面写了个号码和姓氏,然后把它递给中年男人:“不要立刻打,等一天,明天下午再打,先让我把你的情况发给那位医师,这样比较好。而且,我也怀疑你能否镇定地把整件事情说清楚。”

送走中年男人后,我回到书房。我的搭档此时正躺在沙发上举着一本杂志乱翻。

我:“他来的时候,居然编了那么一个古怪的故事…”

搭档:“有什么新鲜的,这种事情换成任何一个成年人都很难说出口。我们见过更古怪的,不是吗?”

我:“我发现,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该去找催眠师,什么情况该去找心理医师。是不是我们这行太冷门了?”

搭档:“有吗?没觉得,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我:“听你说到不退费用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不过,你说的倒是顺理成章…”

搭档:“那是事实。”

我:“好吧…其实,你要是做个心理医师,会比现在要好得多,不仅仅指收入方面。我觉得你有这个天赋。”

搭档:“我不干。”

我:“为什么?”

搭档:“进入别人内心深处,需要整天看那么多扭曲的东西,这已经很糟糕了,更何况还要绞尽脑汁地去修复,想想都是噩梦啊…”

我:“你说过,你喜欢挑战。”

搭档把杂志盖在脸上,梦呓般嘀咕了一句:“太久的话,我也会迷失。”

03 千手观音

“有时候,我很羡慕神职人员,因为凡是找上他们的人,其实都已经作好了某种心理上的准备。”在某个无聊的下午,搭档扔下手里的本子,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想了想:“你是指态度吗?”

搭档:“没错,僧侣或者神甫们相比我们轻松得多,至少他们不必深究那些该死的成因,只需遵照教义来劝慰当事人,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告诫一下。”

我摘下眼镜,揉着双眼:“神的仆从嘛,不去讲教义,难道让他们也进行心理分析?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至少寺庙、教堂不会同我们是竞争关系。”

搭档:“所以,也不用绞尽脑汁…”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小时候曾有过上神学院的念头,现在又动心了?”

搭档:“其实一直都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中。”

我好奇地看着他:“这可不像你,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纠结呢,没出家是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吗?”

搭档:“不不,问题不在这儿。”

我:“那是什么?”

搭档凝重地看着我:“因为至今我都没见过佛祖显灵,也从未受到过主的感召。”

我:“你是说你需要一个神迹?”

搭档点了点头,没再吭声,用沉默结束了这个我本以为会延续下去的话题。

几天之后,当一个僧人出现在诊所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盯着搭档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儿,因为我不得不怀疑那家伙似乎有某种感知能力。

“…这么说来,你们这里可以催眠?”僧人摘下帽子,脱掉粗布外套,露出头上的两个戒疤和身上土黄色的僧袍。他看上去有40岁左右。

搭档飞快地扫了僧人一眼:“可以,不过费用不低,也不会因为身份打折。”他对金钱的贪婪从不写在脸上,而是用实际行动表明。

僧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好,没问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从里面找出一张信用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我站在门外的走廊里,严肃地看着我那毫无节操的搭档,他用一脸无辜回应我。

我:“你什么都敢接啊?”

搭档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情况?”

我:“这是个和尚…”

搭档:“侍奉神就不该有心理问题?”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佛教有金钱戒…”

搭档:“对啊,所以他刷卡啊!”

我纠结地看了一会儿这个贪婪的家伙:“你别装傻,我没指和尚不能碰钱,而是他们不应该有自己的财产。”

搭档:“这有什么新鲜的,现在寺庙都有会计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假的?”

我:“不…问题就在于分不清真假。假的也就算了,如果是真的,收钱…合适么?”

搭档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虔诚了?那些庙里的天价开光费和巨额香火钱怎么算?我不觉得收费有什么不妥啊?”

我愣在那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搭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样吧,我先跟他聊聊,之后你决定是否催眠。”

我迟疑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你太不与时俱进了。”说完,他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接待室。

安排僧人在书房坐定后,搭档转身去别的房间取自己的笔记本。

我倒了杯水放在僧人面前:“请问…呃…您是哪个寺庙的?”

僧人笑了笑,说了一个庙号。那是市郊的一座寺庙,我听说过,在本地小有名气。

我:“您…假如您有某种困惑的话,不是应该通过修行来解决的吗?为什么想起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僧人依旧保持着一脸的平和:“信仰是信仰,有些问题,还是专业人士知道得更清楚,毕竟现在是科学时代。西方人信仰上帝,但是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在他们那里不是也很发达吗?”

“这位师父说得没错。”搭档从门外拎着本子走了进来,“信仰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是在某些时候还是需要求助于其他学科的。”说着,他瞥了我一眼。

我没再吭声,讪讪地坐到了一边。

搭档坐下,摊开本子,把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握在一起,身体前倾,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位师傅,您有什么问题呢?”

僧人:“我出家5年了,一直都很好。最近开始做噩梦,但是醒来记不清是什么内容,只记得梦的内容与观音有关。”

搭档:“观音?观世音菩萨?”

僧人:“不是,千手观音,你知道吗?”

搭档:“我对宗教不是很了解…千手观音真的有1000只手吗?”

僧人:“不,千手观音其实只有40只手臂。”

搭档:“那为什么要叫‘千手观音’?”

僧人:“各个经文上记载不同,而且个人理解也不同,有些寺庙的确供奉着有1000只手臂的千手观音。”

搭档点了点头:“您5年前为什么出家?”

僧人把目光瞟向窗外,沉吟了一阵儿才开口:“家人去世后,我有那么几年都不能接受事实,后来经一个云游和尚的指点…就是这样。”

搭档:“明白了。您刚刚说是最近开始做噩梦的,之前都没有,对吗?”

僧人想了想:“之前都很正常。”此时他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犹疑,稍纵即逝。但我还是看到了。

搭档:“那么,您还记得梦中都有些什么吗?”

僧人:“记不清了,所以我想通过催眠来重现一下梦境…我们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搭档:“很快,不过,通常在催眠前都有一些准备工作,例如通过谈话的方式来了解到您的一些其他信息,以及梦中给您留下最深印象的一些元素等。”

僧人:“哦,好,那让我想想…梦里还有…对了,我还记得在梦里看到过莲花宝座。”

搭档:“佛祖坐的?”

僧人:“就是那种。”

搭档:“很漂亮…呃…我是说,很绚烂吗?”

僧人:“不,神圣!”

搭档点了下头:“对,神圣…可是,这样的话,这个梦看起来并不可怕。”

僧人:“这点我也想过。开始的时候,这个梦的确不是噩梦,但是后来…后来…我就记不清了。”

搭档:“这件事问过您的师父吗?您应该有个师父吧?”

僧人叹了口气:“师父总是很忙,经常不在寺里,我找不到机会问他。不过,我问过我师兄。”

搭档:“他怎么说?魔障?”

僧人:“因为我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所以师兄说也许是我不够精进,要我诵经。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越是刻苦诵经、打坐、做功课,越是容易做那个噩梦…”

搭档:“等等,您的意思是,您总是做那个梦吗?”

僧人凝重地点了点头。

搭档:“除了噩梦之外,有没有别的什么发生?”

“别的…”僧人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有…”

搭档:“是什么?”

僧人:“偶尔在打坐后,我跑去看千手观音像,发现凶恶的那一面…嗯…更明显。”

搭档:“凶恶的那一面?我没懂。”

僧人:“寺里供奉的千手观音像是40臂11面,也就是有11张脸。”

搭档:“每张脸的表情都不一样?”

僧人:“对,有慈悲的,有入定的,有展颜的,有凶恶的。”

搭档:“为什么会有凶恶的?”

僧人:“‘神恩如海,神威如狱’,想必你听说过。”

搭档:“原来是这样,我听懂了。就是说每次您做完功课,去看千手观音像的时候,发现总是那张凶恶的脸最明显,是这样吧?”

僧人点了点头。

搭档:“我能问一下您在入空门之前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吗?”

僧人:“在村里做木匠。”

搭档:“出家前,结过婚吗?”

僧人:“没有。”

搭档:“家人反对吗?”

僧人:“父母去世了,我也没有兄弟姊妹。”

搭档:“那出家前的财产呢?都变卖了?”

僧人:“孑身一人,本无什么财产。”

搭档:“问一句冒犯的话:指点您出家的那个云游和尚,是怎么跟您说的?”

僧人想了想:“大致上就是‘苦海无涯’一类的。”

“嗯…”搭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给他催眠吧。”搭档挂了电话,边说边透过玻璃门向催眠室望了一眼,僧人此时正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等待着,看上去是在欣赏催眠室里播放的轻音乐。

我:“我也这么想,因为目前以我个人经验看,这个和尚似乎…有问题。”

搭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也发现了?说说看。”

我:“看上去,这个人很虔诚,但是他的虔诚后面有别的动机。”

搭档:“嗯,是这样。他的确不同于那些从骨子里对宗教狂热的人…还有吗?”

我:“你问到是否只是最近开始做那个噩梦的时候,他在撒谎…嗯…我是指某种程度上的撒谎,他之前很可能还被别的什么噩梦干扰,也许并不一定是梦…还有就是,他对出家前的很多问题都刻意淡化了。”

搭档把食指放在下唇上来回划动着,没吭声。

我:“另外,还有一个我不确定的…”

搭档:“什么?”

我:“视觉效应,你知道吧?他说自己能看到千手观音凶恶的那张脸特别明显,我猜是有…嗯…怎么讲?”

搭档:“你想说心理投射一类的?在宗教里,那被称为‘心魔’。”

我:“对对,就是那个,只会看到跟自身思维有关的重点。”

搭档:“很好,看来我不用嘱咐什么了。开始吗?”

我:“我去准备一下,帮我架摄像机。”

僧人平静地看着我:“我能记得自己在催眠时所说的吗?”

我从上衣口袋里抽出笔,捏在手里:“可以,如果有需要,催眠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会给你暗示,你都会记得。如果有短暂记忆混乱的情况也没关系,有摄像机。”我指了指身后的摄像机。

僧人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刚才说的我记住了:不是打坐,不要集中意识,放松。开始吧。”

我点了点头:“是的,就是那样…就像你说的…放松…慢慢地平缓你的呼吸…很好…我会带你回到你想去的那个梦里…”

僧人的身体开始向后靠去。

我:“你感到双肩很沉重…想象一下…你身处在一条黑暗的隧道中…在前面很远的地方,就是隧道的尽头…”

僧人开始放松了某种警觉,正在慢慢进入状态。

我小心而谨慎地避开刺激他的词句,足足花了好几分钟才让他的头歪靠在沙发背上。

“…你就快走到隧道的尽头了…”

他的呼吸沉缓而粗重。

“3…”

“2…”

“1…”

“告诉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梦?”

搭档似笑非笑地坐在僧人斜后方不远的椅子上。

僧人:“光…是光…”

我:“什么样的光?”

僧人:“…神圣…永恒…慈悲…”

我:“那光之中有什么?”

僧人:“…这里…这里是圣地吗?到处…七彩的…光。”

我:“嗯,你在圣地。还有呢?”

僧人的脸上带着一种向往及虔诚的神态:“那…是莲花…我佛…慈悲…”

我:“莲花宝座上是佛祖吗?”

僧人:“我…看不到…光芒…看不清…”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现在呢?能看到吗?”

僧人:“看…看到了…是…千手观音…”

我:“很高大吗?”

僧人:“是的…”

我:“然后发生了什么?”

僧人:“有…声音?”他似乎不能确定。

我:“什么声音?”

僧人:“…有人在喊…”

我:“你能听清在喊什么吗?”

僧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杀…”

我和搭档都愣住了,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我继续问下去:“是有人在喊‘杀’吗?”

僧人:“…是…的。”

我:“‘杀人’的‘杀’?”

僧人:“‘杀人’的…‘杀’…”

我:“是什么人在喊?你看得到吗?”

僧人:“我…看不到,只有…只有声音…”

我:“那你…”

僧人突然打断我:“观音…千手观音…变了!”

我:“变了?变成什么了?”

僧人:“脸,那些脸,都变了!”

我:“变成了什么?”

僧人:“别的…别的…”

我:“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脸?”

僧人:“犹如地狱的魔鬼。”

我:“然后呢?”

僧人:“…从宝座上下来…我…我…”

我:“观音是冲着你来的吗?”

僧人:“是的。”此时,他抓紧沙发的面料,并且看上去开始出汗。

我:“千手观音在追杀你吗?”

僧人:“是的…追我…杀我…”

我:“你在逃跑?”

僧人:“在跑…可是,很疼…”

我:“什么很疼?你的身体很疼?”

僧人此时已经大汗淋漓:“是的…”

我:“为什么?”

僧人:“草…都变成了刀刃…血…好多血…”

我觉得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从催眠状态中清醒过来。于是,我抬起头望着搭档,征询他的意见看看是否提前结束催眠。

搭档摇了摇头。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继续问了下去:“你流了很多血,是吗?”

僧人似乎并没听到我的问询:“草,那些草、树,都是刀刃!血…所有的…血海!刀刃!我跑不动了…就快追上了…救我!师兄救我!师父救我!佛祖救我!那张脸!不要杀我!”此时,他的身体已经紧张到了某种程度,僵硬地在沙发上挥动着四肢,仿佛随时都能跳起来一样。

我又看了一眼搭档,他依旧摇了摇头。

僧人:“那张脸!菩萨救我!救命!救命啊!爸!妈!我错了!我错了!!!”

搭档此时点了点头。

我立刻快速告诉眼前这个衣服几乎湿透,并且即将陷入狂乱的僧人:“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会醒来,并且记得催眠中所说的…”

突然,他猛地蹿了起来,满脸惊恐地瞪着我看了好一阵儿,然后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接着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他醒了。

我们把氧气面罩扣好,看着僧人的呼吸慢慢平缓了下来。

搭档:“一会儿再看录像,你先休息一下,那只是个梦,镇定。”

僧人躺在那里,无力地点了点头。

搭档暗示我去催眠室的里间。

关好玻璃门后,他问我:“你猜到了吗?”

我仔细想了几秒钟:“大致…吧?不确定。”

搭档:“我基本可以确定了,不过细节只能让他自己来说,这个我推测不出。”

我:“能告诉我,你确定的是什么吗?”

搭档又看了一眼躺在催眠室沙发上的僧人,压低了声音:“他应该是个逃犯,杀过人的逃犯。”

这和我想的有些出入,所以我不解地看着他。

搭档:“怎么?跟你的想法不一样?”

我:“呃…你怎么确定他杀过人?我不认为那个指向…”

搭档打断我:“我认为,他梦境中对自我的谴责,源于他曾经的行为。这点上,想必你也听到了。杀,那肯定是指杀人,否则不会有这么重的自我谴责。而且在梦境的最后,他乞求师兄、师父和佛祖救他,也就证明他一直在用某种方式逃避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

我:“你指他出家就是因为这个?”

搭档:“他出家的初始动机应该并不是自我救赎,而是为了逃避通缉。”

我点了点头:“嗯,也许…”

搭档:“但是,在出家修行的过程中,他对自己曾经的行为产生了某种悔意。那不是免罪的悔意,而是发自内心的忏悔,所以才会有了这个梦。”

我:“可是…你不觉得有点儿牵强吗?”

搭档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现在没时间细说了,等我把该做的做完,再跟你详细说。一会儿你不要说话,让我跟他谈谈。”

我没听懂他指的是什么时间:“时间?什么时间?你已经能确定了,还谈什么?”

搭档严肃地看着我:“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否则他永远无法被救赎。”

僧人看完录像后脸色惨白,并且开始坐立不安,已经全然不是刚进门时那个镇定、平和的神职人员了。

搭档:“梦就是这样的,你现在应该全想起来了吧?”

僧人:“嗯,我…知道了,谢谢你们,看来是魔障,想必我的功课还不够精进…”说着,他站起身。

搭档:“嗯?你要走吗?”

僧人:“不早了,该回去了…我觉得自己还是要勤修苦练,谢谢你们帮我回忆起那个梦…”说着,他站起来,有些慌张地向门口走去。

我扫了一眼搭档,他示意我别出声,平静地等僧人走到走廊才开口:“一旦你踏出这个门,就没人能救你了。”

僧人愣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

虽然此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能猜到。

搭档缓缓地说了下去:“你的外套就在接待室里,你可以取了就走,我们不会阻拦你。不过…一旦你从这里离开,就真的没人能救你了。”

僧人转过头,果然,他的表情是震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搭档:“回来坐下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僧人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慢慢回到沙发前,坐好。他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看上去一直在犹豫。

搭档故意放慢语气:“研究人的心理,是我们的职业,所以很多东西瞒不过我们。不止是我们,相信你也同样瞒不过你的师父,所以你甚至不敢跟他提这个你并没有记全的梦。”

僧人并没开口,而是紧盯着搭档。此时,我心里正在做最坏的打算——正面冲突。

搭档:“你,杀过人,是出于对法律的逃避才出家的。不过你很清楚,每当你真的潜心于信仰的时候,你的过去会历历在目。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的确是你的魔障。但是,这个魔障不是吃斋诵经就能破的,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我并不想说自己是来点化你或者帮你一类的屁话,我只想提醒你,这一切,也是缘。现在选择权在你,跟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僧人愣了好一会儿,慢慢低下头。

搭档把椅子向前拉近些,保持前倾的坐姿,躬下身看着僧人的眼睛,放出了最后一个砝码:“一步,就一步,天堂或者地狱。”

僧人沉默了好久,终于颤抖着开口了:“我、我曾经是个赌徒,屡教不改,所以老婆带着孩子跑了。我妈是被我气死的…但是…但是我依旧执迷不悟…有一次我跟我爸要钱,被他骂,我就…我就…把他…我、我是畜生…”说到这里时,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膝盖上,“我逃了两年,有一次在山里快饿死的时候,遇到一个和尚,他救了我…后来…后来我觉得他发现了我杀过人的事,因为他总是劝我:积恶太重还是要主动赎罪,否则…否则永远都会在地狱挣扎…我就…把他也杀了…然后穿着他的衣服冒充僧人四处…直到现在的师父收留了我…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忍几年就没事儿了,后来有一次听师父讲经,我才真正动了皈依的念头。可这几年里,我犯下的罪总是在眼前一遍又一遍…我已经诵了几百遍经,可那没有用…我不敢跟师傅说,所以我就偷偷跑来找你们…没想到还是…看来是注定。”他抬起头望着搭档,无奈地笑了下。此时,他已泪流满面。

搭档紧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你,一错再错,直到现在。”

僧人闭上眼,点了点头。

搭档:“我能猜猜那个被你杀掉的和尚,在临死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吗?四个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