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桥由美子之怪奇故事》作者:仓桥由美子
一到夜里,头颅与身体分离的“飞头女”……
少年因为泡澡太久,罹患突发性溶肉症……
世上最丑陋的男人出现梦中,要求交换面孔……
宰相变成南瓜脸的“南瓜奇谈”……
最令人欢愉的恐怖享受!
天马行空的想像,光怪陆离的事件,最奇特的女作家仓桥由美子以独特的笔调,描绘出幻想、残酷、邪恶、淫秽的异世界!
二十篇有趣、无情、幽默、悲伤、讽刺的怪奇故事,让人犹如坠入迷患的深渊!


作者简介
仓桥由美子,日本高知县人,就读明治大学法文系时,以小说《巴尔泰》入选明治大学学长赏,该作品后由平野兼先生推荐予文艺时评,成为芥川赏入围作品,同作品亦获得女流文学者赏。后又荣获田村俊子赏。其文风诡秘多变,备受好评,是独特的当代女作家代表。主要作品有《残酷童话》、《仓桥由美子之怪奇故事》、《圣少女》、《亚玛诺国往还记》(以上均为新雨出版)等。

  译者简介
沈曼雯,淡江大学日本研究所毕业,现担任淡江大学日文系讲师。译有《形影问答》、《以前夫妻》、《家有宝宝》、《透明受胎》、《漂流街》(新雨出版)等。


目录

  吸血鬼大会
革命
飞头女
事故
怪兽之梦
幽灵屋
阿波罗的头颅
发狂
欧格鲁国航海记
鬼女的面具
圣家族
生还
交换
瓶中恋人
月都
食人族夫妻
夕颜
无鬼论
南瓜奇谭
依弗里德的复仇
解说 北社夫


吸血鬼大会

  木原经营的餐厅位于可俯视湘南海的高台。他在商社服务期间,几乎长年待在瑞士或法国,吃遍欧洲美食指南等书中刊载、各地闻名的餐厅美馔。由于他对美食有浓厚的兴趣,因而变成了那方面的评论家,书也接二连三问世。最后因为变成正职,于是辞掉了公司的工作。他的夫人去世时,他没有续弦,反而向友人宣布,他在可以望海的地方盖了一间用白色石头堆砌的餐厅。据他本人的说法,他所推出的菜色不比法国的姆兰·德兰·姆将附近的餐厅逊色。
回到日本后的木原除了有头与年龄相仿的银发外,一切看似更加年轻。某天,有个和亲戚的年轻女儿同车的机会。年轻人喜爱的音乐在车内流泻,混着海风,“不禁想起你,每次来到这家店……”女人的歌声萦绕耳际。歌词中的餐厅名叫“海豚”,在晴朗的日子里,还可以望见远处的三浦峡。其中一节的歌词是“货船驶过苏打水中”。木原非常喜欢这首歌,在自己的餐厅也增盖一间有一大片玻璃墙的房间。
越来越多客人喜爱那个房间,其中有一群不足十人的团体每月都会包租一次举办品酒会。她们好像是某个大学的同学会,都是约莫三十岁、优雅、富裕的女性,围着看似以前的指导教授、约莫五十岁的绅士。每次聚会的主要目的似乎都是为了欣赏某人弄到的罕见绝品。因此,他们所点的菜肴不是只当作陪衬品,诸如本店引以为傲的“肥鹅肝配甜葡萄酒口味的果冻”或“淡紫色的海胆壳镶搅拌的海胆酱”就相当受到好评。她们有时会叫浓烈的香槟酒,谈笑的气氛相当活络。对木原而言,她们是好客人。
而且该宴会聚集了“美女”。不过,引人遐思的除了是“美女”外,还让人有种带着“微量有毒成分”的莫名感觉。她们的言谈举止有时像在演戏。总觉得拥有共同秘密的一群人在面对着外人时,结束一切的举止而共同演出一场戏。一一审视她们每一个人,有人像高级妓女,也有人像演“费得尔”的女演员。
服务生佐田对这群酒客抱持的浓厚兴趣丝毫不逊于木原。
“她们好像非常富有。今天带司机来的宾士等级的车就有三辆。”
佐田以兴奋的口吻作紧急报告。头脑平凡,却是个美少年或应该说是美青年的佐田,对酒客们的评价似乎也很高,偶尔会听到她们一些谈话的内容。
“或许只是外表看似光鲜而已。”
“才不是呢。车子不是租来的。”
“是啊。不过,如果是宾士,一般人也可以拥有。今天的是什么酒?”
木原对是“今天真正的主宾”的酒深感兴趣。
“这个嘛。到底是什么酒呢?我也不曾见过。”
佐田没有自信地回答。“和平常一样都是红色的。不过,贴了一张变成标签的昼。”
“是罗德西鲁得附近的酒吧。”
“好像是蝙蝠的画喔。”
光凭这点资料,对酒耳熟能详的木原也摸不着头绪。
每次她们一举办宴会,木原多半会露脸打个招呼。像“今天的主宾”登场的场面尚未见过。只有一次在送上甜点时,曾看到似乎已见底的空瓶。感觉上好像瞄到接在CHATEAU(城堡)后面的字是VAMP……,不过,脑海中没有浮现相符的名字。他确信不是Vougeot。不过,木原对自己的眼力一向没有自信,于是停止再继续思考。
听佐田提起,这群宴会的客人们当天品尝的红酒都是倒进奇形怪状的白瓷器内,而不直接从瓶里倒入玻璃杯内。这种作法似乎是为了掩饰饮料的真面目,因而更加唤起木原的好奇心。
那是个初秋阳光耀眼的午后。木原代替法国人雪夫端菜到她们那张桌子。在灿烂的阳光下,海波粼粼。外头虽然明亮无比,屋内却因为逆光的缘故,看东西时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不仅如此,在明亮午后的暗黑中,魔女们热中于某种秘密仪式的聚会,弥漫着黑夜与死亡的气息。
“那些女人们某些地方好像魔女喔。”当佐田这么说时,木原原本以为是最近年轻人拙于言词的表达方式,等他实际踏入酒宴正酣的房间时,不得不承认“魔女”的评语实在再贴切不过了。“魔女”们没有因木原的出现大惊失色,也没有猛然中止未竟的动作,做出掩饰场面的举止。她们继续戏剧味浓厚的谈笑,根本无视木原的存在。或许她们把木原当作观光客,改换成更精致的戏码。
“我们有一点点不好的嗜好。”教授和木原交谈。“说出来或许会遭人嫌弃。我们把好几种红酒混着喝。像今天拿出来的就相当可口。”
“抱歉!今天你们带来的是哪里的红酒?”
“得兰西鲁巴尼亚·阿尔卑斯地方乡村的红酒。”
“那是很珍贵的酒啰!您说的地方在罗马尼亚吗?”
“是啊!是VAMPIRE(吸血鬼)的发源地。”
在这个提示下,木原脑海中的VAM……终于完成拼音。这才知道原来是VAMPIRE。
对于“吸血鬼”这个词要说出来有所顾及,木原以开玩笑的口吻微笑着说。
“VAMPIRE。照这么说来,那里面装的或许就是取自人体的红酒啰。”
“哎呀!你的直觉蛮敏锐的嘛。”块头特别大的美人说。
“你是指机智方面吗?”
“是不高明的黑色幽默吧。”木原回答。
“不过,老师的混合主义固然很好,直美原则上是赞成纯粹主义。”
“因为直美的舌头特别强韧有力。如果是像今天的乡村酒,阿雪则认为各掺一半会比较好。”
女人们以直美、阿雪、美奈子等互相呼名,指自己时也直呼名字。也许她们从学生时代就已蔚为习惯。不过,连教授也直呼以前教过的学生直美、阿雪什么的,令木原颇感纳闷。
让人认为有大半是已婚的女人当中,一位看似真正单身、身材娇小、露出文学少女气息的女人把玻璃杯举到水平线,然后喃喃自语。
“木原先生曾说过很喜欢货船驶过苏打水的这句歌词。你们看!渔船驶过葡萄酒中。”
大家突然失去支柱似地笑不可支。
“木原先生来一杯如何?”女人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她把玻璃杯递给木原,邀他也喝一杯。
那种邀法恰似酒客将酒杯塞给店主人,木原当然无意接受。因此,频频点头婉谢,顺口又画蛇添足一番,
“承蒙诸位特意光临小店,如果担任VAMPIRE的陪客,受到感染,自己也想变成VAMPIRE了。”
教授与女人们都哄堂大笑。令人感觉好像戴着假面具的嘴巴一起咧嘴大笑。木原立刻退出屋外,走到走廊时,突然没来由地想像屋内的客人们现在一起褪下面具露出庐山真面目。
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吗?木原想保留“不存在”的断言。中国的志怪之中有个“无鬼论”的故事。一个叫阮瞻的男人在陌生客人的面前主张无鬼论,想试着说服对方同意他的看法。事实上对方就是鬼,倏地变身凭空消失了。木原不想重蹈阮瞻的覆辙。
数分钟后,经过化妆室前,发生一个小插曲。化妆室的门突然打开,木原和身材高跳的女人撞个正怀,整个人吓呆了。女人是“吸血鬼大会”中首屈一指的美女。迥异于“楚楚动人”的类型,她的眼睛射出强光、鼻子高挺、尖嘴的轮廓恰似佛像的尖嘴,鲜红湿润。
她的嘴唇突然碰到木原的嘴唇。为了持续狂吻,女人拥抱着他回到化妆室,木原不由得抵抗。刹那间,女人用牙齿轻咬了一下木原的嘴唇。
“抱歉!”美女很坦率地道歉。目光看起来充满笑意。木原也面露微笑。
“被美丽的吸血鬼咬到。莫非你想吸我的血,希望增加同伴吗?”
“或许。”
女人的目光强烈。这次是木原以回抱来答谢。
事后回想,最初接吻时尝到不可思议的味道,他似乎有种想确定血的味道就是吸血鬼嘴唇的味道的心情。即使被年轻的女人爱着,木原也全然没有想享受一番的念头。唯一在耳际中萦绕的就是女人要告别时间他要不要加入“吸血鬼大会”的私语。
之后又召开了好几次的“吸血鬼大会”。可以说是改变之处的就是每次都有一个女人带来五、六岁的男孩。
“她们今天说是弄到生酒。酒也有生的吗?”
佐田天真地问。木原穷于回答。佐田去为她们端菜时,里面的人有时间上锁。隔了一会儿,木原去敲门时,照旧是那个美女露出一张面红耳赤的脸,解释说是小孩淘气得不得了,乱跑去走廊。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女人手指向阳台,其他的女人们拚命要按捺住兴奋之情,结果大家都心情郁闷、默默不语。
某个冬天的星期日。木原因为有事,直到当天的“吸血鬼大会”曲终人散时终于从东京归来,风欲将火红太阳推落大海的黄昏时刻,他边爬坡边往上看。那个房间依旧灯火通明。没有看到佐田的人影。他问雪夫,说是对方g.,N菜全部上齐。木原走进兼作会客室用的办公室,然后屁股朝沙发坐下。不是单凭以往的印象为材料来思索到底发生什么事,而是预感的确有事发生,好一会儿全身都动弹不得,无法集中思考,甚至全身都热血沸腾。
木原终于起身前往应该已发生“惨剧”的房间。
没有看到“吸血鬼”们的倩影,聚会已经曲终人散。没有杯盘狼藉。佐田倒在窗边的地上,脖颈有些微的黏血,但没有四处汨流。似乎不是被刀刃刺杀或砍死的死法。不过,佐田全身血液尽失、像朵干燥花。
木原抱起他,身体尚留残温。多少还残留一些肝脏吧。木原毫不犹豫地将口凑近美少年脖颈的血口,然后巧妙地用牙齿和嘴唇用力一吸,温的生酒立刻流入口中。此时木原才猛然想到,夫人死后自己所求的不是妻子或女人,也不是寻常的美食或美酒,真正所求的正是这个东西。依木原的喜好来说,他不想喝成年女人的血,如果有美少女的血就好了。不管怎么说,美少年的血最佳。而且还是红色、尚未冷却、接近体温的温度来喝最可口……
木原现在应该被适当的机构收容。因此没有听说“吸血鬼大会”之后在哪个地方召开。不过,木原的脑海里悄俏地思索着离开这里之后,自己要主宰“吸血鬼大会”。


革命

  服务于大藏省(相当我国的财政部)的小田从孩提时代就非常厌恶螃蟹。不只限于螃蟹,只要是挥动八只或十只脚爬行走路的异形动物他都嫌恶。因此,蜘蛛、虾等,几乎所有的昆虫他都讨厌,尤其是对螃蟹异常厌恶与深感畏惧。理由是因为孩提时曾经被附近的坏小孩将螃蟹从他的衣领放入,惊恐之余导致小便失禁。从此之后,他把这件事尘封脑海不再触及,也留意着不告诉他人有关自己忌讳螃蟹的严重毛病。经常被恶作剧就是因为坏小孩们知道他平日非常害怕螃蟹。
四十五岁左右时,小田离开大藏省改隶属某园立大学。当时同期同伴中有两、三位加入政界,因优秀官员的叛乱等而喧闹一时。小田则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事实上,他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在某个夏天拂晓的不寻常时刻突然醒来。窗外微明。不过,那个亮光似乎是街灯等的人工照明,无法判断是可以再睡一会儿或是应该起床的时刻。就在迷迷糊糊中,他听到非常清晰的人声。
不能让你进来。
语调不像女人的声音,也不像男人的声音。硬要说出,只能说是中性的声音。有人以同样的语调回答。
我们坚决要进去。
显然是在从前大学纷争中我为某件事斗争时听过的口吻。问题出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场所。毫无疑问地,声音的确是从小田的腹中或胸中,总之是从他的体内发出。“侵入者”和“防卫者”继续争论著。
想将你们部分的精神置换成我们的精神,然后掀起一大变革。(侵略者)
我们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我们不能接受破坏自己同一性的异物。(防卫者)
侵入者稍微修正高压的口吻,改成说服的方式。把我们视为异物是不对的。现在你们当中有伙伴跟我们呼应,我们已经和他们合体……
之后持续压低声音的交涉与说服。小田完全无法理解其单调的交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话题似乎越谈越专业。诸如类似DNA、RNA等药品的名字纷纷出笼,连入会式、提升等字眼也出现。听着听着,小田认为是与公司经营有关的人一大早就在路上谈判。
不过,等他仔细确认,谈话声依旧不是来自路上而是来自自己的体内。小田不寒而栗。莫非是幻听?是发疯的征兆吗?
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而获救。等他醒来后,他让自己认为是在作梦。几天后,在大藏省内会议如火如茶进行时,他又听到那个声音。这次是几个伙伴不出声在密谋什么事。结果干扰到局长的声音,使他无法听清楚。不过,他觉得它们似乎使用“细胞、破坏、夺取、革命、扩大组织或繁殖”等不寻常的字眼。此外还有小田无法理解的专门术语。也出现UEA、AFP、zK等记号的名词,与T细胞、B细胞等名称。侵入者的组织运作正持续进行中。小田心想,简直是共产主义者进入自己的体内,正在召开秘密的细胞会议。
当然,看不出周遭的人听得见“共产主义者”的声音,正在聆听的只有自己的头部。莫非自己的头脑开始发狂?小田拚命把“精神分裂症”这个诃吞下去。奇怪的是,体内的“共产主义者”活跃地进行党的活动,类频使用“分裂”这个词。必须再加速分裂。敌人对我们的攻击越来越猛烈。藉由分裂来扩大组织是目前最有效的战术……
小田判断自己罹患了必须逐一倾听似乎在自己体内进行革命运动情形的“疾病”,应该无法继续待在需要体力与气力做出人头地之争的大藏省内。他的夫人是财经界名人的女儿,本身的个性很内向。当小田说要转往大学过着研究与教育的生活时,她深表赞同。不过,小田没有告诉夫人有关声音的只字片语。他决定只有这件事绝对不告诉任何人。下定决心后心情反而轻松愉快。小田抱着某种好奇心来看着体内“革命”的进行。只有一件事他始终耿耿于怀。那是偶然得知,“共产主义者”自称为“蟹”。光是想像自己厌恶至极的蟹栖息在体内边吹泡边繁殖同伴的情形,小田就无法忍受。
自称“蟹”的“共产主义者”有一段时间的活动似乎受阻。向周遭既有组织的渗透出乎想像得难,因此党组织无法随心所欲地扩大。
敌人的弹压攻势非常猛烈,而且一般大众出于无知与保身本能来抵抗欺侮。
小田知道“蟹”有时“被吃”有时“逃亡”。奇妙的是,小田每天听着革命集团“蟹”的苦斗情形,竟然有种想暗中支援“蟹”成就其“革命”的心情。
如此经过了两年,“蟹”的声音更加高亢与清晰。虽然不用担心别人会听到,但战斗意志高昂的“蟹”们交谈时常常会妨碍小田听别人说话。首先发觉小田的样子很奇怪的是他的夫人。夫人凭着外行人的想法,怀疑他罹患神经衰弱症或忧郁症,但始终没有怀疑更恶劣的事态即分裂症正在进行中。
那时“蟹”们已确立第一阶段的中央组织或据点,正准备全面展开支配细胞的建设。
因为妻子的劝告,小田决定拜访高中时代同年级、现在是精神科教授的畑中。不凑巧地,畑中因为即将赴美而异常忙碌。好不容易到出发的前一天,拨出一小时给他。
“你的脸色不太好喔。最近有做全身检查吗?”畑中说道。
“糟糕的不是这方面的事。”
小田说完后,如泄洪般全盘说出迄今包括夫人在内、未曾告诉过任何人有关“蟹”集团正在从事革命运动的事。畑中似乎仔细聆听他说的话边做笔记,然后以揶揄的口吻询问。
“你以前曾经从事这方面的运动吗?或许久经千锤百炼、意志坚强。”
“完全没有。”
由于没有时间,小田口齿清晰、井然有序地说出事情的经过。现在所担心的是这个“革命”的目的是要全面破坏自己的精神吧。他如此做出总结。
“听你谈话的内容,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不过,有分裂症的人不会有你这种态度和说话的方式。关于这一点我不清楚,让我思考一下。”
畑中暂且这么说,临别时再次强力劝他要接受全身检查。
“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如今该担心的是身体更甚于精神。”
在美国期间,畑中已经忘了小田的“疾病”。由于没有余裕来认真检讨,就变成没有动手做的作业。就在接近返国日前,他在吃龙虾大餐时,突然想起从前曾经看过希波克拉底书中所画的螃蟹。与淡水小龙虾迥异,从球形的身体伸出脚来。的确,乳癌等的形状就是以蟹的外型来表示。畑中不禁愕然。癌、cancer原本就是指螃蟹。
在面对成田机场的机内,畑中所做的各种假设都应声而倒。小田所听到的一定是在自己体内发生、癌细胞集团正在进行中的“革命”运动。问题是,小田即使出席他们的交流活动,只会认识一般水准的用语。细胞水准、甚至是DNA分子水准的情形,小田的脑海如何能认识呢?
畑中在回国的翌日前往医院探望小田。小田已陷入危笃状态。听主治医生谈起,他本人已知自己罹患癌症的事。医院弥漫着死臭。若说躺在病床上的异形是被癌侵犯的病人,倒不如说是全身都被癌置换的癌人。
小田的嘴唇在动,于是畑中把耳朵凑近。
“它们说革命已经成功。”
畑中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点点头。小田接着又说:“我终于变成蟹了。”
解剖遗体的医师惊于癌细胞移转之迅速,如此告诉畑中。
“他这样还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啊。或许cancer已经取代小田活着。”
“这就是革命喔。”畑中喃喃自语。瞬间,年轻的医师露出一抹讶异的表情。


飞头女

  我父亲高中时代的友人中有个人的头脑有点奇怪。我只是听过他的故事,未曾亲眼见过,姑且称他为K。也不知道是不是偶然,听父亲提起K的秘密是在父亲因心肌梗塞猝死的数日前。与其说这是K不欲人知的秘密,毋宁说攸关K的异常。虽然相关者间有某种程度的认知,但父亲并未书及。
故事的内容大致如下:
听说在日本战败后K被从大陆遣送回国,过了不久后,因头脑有问题而频频往返于医院。某日在街上与他不期而遇,交谈后他决定改天上我家聚一聚。有一位名叫百鬼围的老师在门口贴了一首蜀山人的诗“厌烦世人来,但不是指你”。同时写了一首相和的诗“欣喜世人来,但不是指你 主人”贴上。像他那样刚强的人,的确不欢迎K那号人物来访。虽然我露出不欢迎的表情,由于对方不是寻常人,他立刻就规规矩矩登门造访。这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
K表面上看起来不像那方面有毛病的病人,眼神也不会令人发麻。清瞿、好像流浪汉的打扮。这种装扮在当时也不是罕见。只是在街上偶遇那天和当天他都提着华丽的皮制旅行袋,颇为引人注目。
闲聊了一会儿后,K突然改变话题。
“你知道《山海经》、《搜神记》里所出现畸形人种的故事吗?”
“不是很清楚。好像都是些有三个头的种族啦、筑万里长城时被捕获的多毛人啦、一下子吃掉三千饿鬼的男巨人……”
“你知道的倒满多的嘛!有一种奇怪的蛮族叫飞头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夜半头颅会飞离身体的奇怪种族。”
“的确是很怪异的病。”
“不是个人的疾病。这个蛮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大家都是如此。你还是独身吗?”
“去年结婚了。凑巧内人娘家有事,昨天回去的。”
“我也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过。”
“为何用过去式的说法?”
“说是女人,其实是个年方十七岁的少女。在我被遣送回国时捡到带回来的。跟着我的好像是个中国女孩。”
“我知道了。等到洗净污垢,发现原来是个绝世的美少女。”
“她渐渐长大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不久后你就到达源氏向紫上伸出魔掌的境地吗?”
我忘了对方的头脑不寻常,说了几句俏皮话,对方的态度没有特别变得严肃,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我。那是一种眼神中含悲、像小阳春天气(阴历十月)的笑容。
“我们无法成为夫妇啊!因为阿丽在法律上是我的女儿。有一,天夜里,我悄悄去阿丽的房间。为什么呢?她从小就一个人睡。平常我们都是各睡各的。想必她会露出可爱的笑容入梦吧。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按捺住心情。只要看一眼她的睡容,我告诉自己。去偷看的结果却是没有睡容。”
“没有睡容?”
“因为没有头。猛然觉得这是个杀人事件,顿时一阵昏眩。不过没有流血,而且没有头的身体似乎还活着。隆起的胸部上上下下起伏。我不知道没有头到底由哪里呼吸呢?她的乳沟泛着薄汗。不过,真的没有头。”
“飞头蛮。”
“你好像不觉得惊讶嘛。”
“不,我觉得很惊讶。”
我心想终于触及“疾病”的核心,小心翼翼避免在言语上刺激到病人。
“我很吃惊。脑海里一片混乱。不过,同时脑海变热起来,不怀好意的心情开始蠢动。没有头的阿丽没有意识也没有思考地活着。我试着触摸她的手,又温又软。紧紧握住她的手,稍微渗出汗:棉被下的脚微开,好像随意被甩出来。阿丽的脚和日本人的脚不一样,伸得很直,形状很漂亮。脚的前端是像象牙雕刻般、纤细、端正的足部。
当天夜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到了清晨,阿丽和往常一样心情愉快地起床。丝毫看不出半夜有怪异的情形。隔天夜里也是相同的情形,没有任何进展。阿丽似乎真的不知道夜里自己的头离开身体飞往某处。如果她知道自己罹患这种病的话,是否有办法束缚、不让头飞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