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轶闻手记:纸人割头颅 作者:叶遁

出版社: 北方文艺出版社
ISBN: 9787531731221
出版时间:2013-08-01

内容简介
边城辑安卡车司机邱明、崔国梁前往安东运送工程材料,中途偶遇沈阳某部领导吴先生及随行人员杜少谦和李桐。五人在行进途中频遇怪事,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不料吴先生在旅馆之中惨遭杀害,头颅被割掉,血洼里飞出一张叽嘎鸣叫的纸人…

杜少谦临危受命追缉凶手,随着调查的深入,各种繁杂的线索纷至沓来,谜底亦渐次浮出水面——百年之前中日甲午海战留下的惊天秘密,纸人割头颅巧夺天工的作案手法,潜伏特务张树海、李光明人间蒸发之谜,以及那座荒芜岛屿上令人毛发耸立的无脸士兵…

作者简介
叶遁,吉林通化人,近年来悬疑推理小说界后起之秀中的翘楚。2010年于天涯社区连载长篇小说《卅街档案馆》,以超高人气赢得大批读者追捧,长期名列该网站年度排行榜前茅,作品一经出版,即被国内某影视机构买下影视版权。《辽东轶闻手记》是他的第二部小说。

楔子
大约五六年以前,有那么一阵子,我不得不依靠倒卖旧物来维持生计。
这件事情说起来惭愧,可反过来,倒也怨不得别人,谁叫我打小就是一个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主儿,用我爷爷的话讲,我干的坏事儿,那是没有八百也有两个四百——什么开水浇花,活煮青蛙,偷个桃摸个瓜,打掉同桌的大门牙…这些,差不多都是我玩剩下的;要说起更绝的,是我用一把铁锤敲破了人家的脑袋,结果,那个凡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傻子的家伙,从此变得绝顶聪明,据说他后来成长为一名在神秘现象研究方面颇有建树的学者,而后著书立说,扬名本地,结结实实来了个鸟枪换炮,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直到有一年春节,我把门楹上张贴的“財源廣進”念成了“财源横推”,我爷爷从此断言,叶家真的出了一个混帐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倒卖生涯还真是风生水起。熟知这个行当的朋友都知道,若想以低价淘换到能晃着人眼的奇货——我们这行称之为“捡漏儿”,那就非得盯紧各大旧货市场的“鬼市”不可。除此之外,这捡到大漏儿的概率几乎为零。行里有句调侃的话儿,要是这位爷一辈子被雷击中过两次,那么他没准儿还真就能碰上。
提起这鬼市,我还得抄上两句:这鬼市之由来要上溯到清末民初,当时咱中华大地正是国运衰落之际,许多达官显贵家道颓败,于是便偷拿了府中的古玩字画站街变现。但这毕竟有失体面呀!若是传扬了出去,不说给死去的列祖列宗抹黑,到底也是不成体统不合规矩的。故此,这类交易就只能选在凌晨三五点钟打着灯笼进行了,想想啊,乌漆麻黑的夤夜时分,数十盏灯笼闪着眨巴眨巴的贼光,还有比这“鬼市”之名更贴切的称谓吗?
话往后说,我的倒卖生涯首笔生意实则是一把破烂折扇。据鬼市的商贩称,这口折扇是女作家张爱玲用过的。小子我当时愣头青一个,迷信这个行当里所谓的箴言,说是凡是跟名人刮上点边的物件儿皆有卖相,于是脑袋发热不管不顾就买了下这东西,可想而知,这件事儿还没到天明就成了一桩笑谈。
不过有些事情还真是邪门儿,就在这桩笑谈传开后的第二天,居然有一位研究张爱玲的糙汉专家找到我,出了一个让我咂舌的高价儿买走了它,从此如获至宝,秘不示人。后来这位糙汉专家以此为线索,洋洋洒洒撰写了数十篇关于那位民国才女的考据文章,笑谈由此变成了奇谈。
说来更邪了,打从这笔生意做成之后,无论我在鬼市倒腾什么,诸如文房四宝、古籍字画、中外钱币、文人手稿、玛瑙玉器、政要信札…甚至是些不入流的零碎小件儿,总会翻倍出手,一时间获利甚丰,直叫我的同行们恨得槽牙作痒。只可惜,这些来得容易的钱财左手进,右手出,很快就被我大手大脚挥霍了个精光。
到了我倒卖生涯的后半年,那时正值网络交易如火如荼,民间收藏热气蒸腾,我也审时度势开了一家网店,并且摈弃其它旧物种类,专以经营古籍善本为主,兼而贩卖一些旧墨迹和老纸,其中不乏有后来流入大型拍卖会的某些名噪当时的藏品。
且说这天正是年初的首个开市日,各路商贩都为博它一个好彩头,竞相将平日里舍不得出手的那些紧俏货拿了出来,我们这帮倒买倒卖的家伙更是摩拳擦掌。一时间,整个鬼市人头攒动,每个摊位皆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些后来者削尖脑壳儿地往里钻,就是想瞅上那么一眼。可还没等他露出面楔子目,呼啦一下子,整个摊位的物件儿早已被瓜分一空。只留得数声后来者对商贩的抱怨,商贩数着票子哼哼哈哈地敷衍。
那天我去得还算是早,说来也真是奇,有那么两部我一眼就看出是大开门儿的珍本,刚想伸手,准准地就被一位同行从中截胡!如此循环往复了几次,我突然感到浑身不畅,心烦意乱,再去看那些虽也能赚些小钱的旧墨迹和老纸,说什么也提不起兴致索问售价。一路逛过心情越发差了,最后就连俯身瞧瞧都懒得了,直到天色已明,我居然分文未花,这在我为期已然不短的倒卖生涯里还是头一遭!
这时突然有人叫我,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甚是相熟的商贩正冲着我喜笑颜开。他随手撇过了一个肮脏的蛇皮口袋,腔调里带着两分咋咋呼呼向我兜售起来。
“好东西!知道你专收老纸片儿,给你留着呢!前面来了六个人要看,我没理!”“是什么?古籍…信札…还是手稿?”我心不在焉地问他。
老实话,那时候我可是一丁点儿想买的心思都没有,那商贩言之凿凿地声称没给那六个人看过,实际上,怕是看过的人六十个也不止了。至于为什么没出手,不过是要么这东西没有卖相,要么商贩索价甚昂。
“笔记!文革前的老东西!”商贩继续兜售,“二十多本,你要是感兴趣,我便宜点儿卖你!”——果然是没有卖相的东西!
我听得出他的弦外之意,要是烫手的硬货,他们才不会跟你这么耗着,那得端着,拿着,玩意儿能不能卖出个高价,这说话也是学问。
我笃定主意要拒绝商贩的兜售,刚想说两句客套话儿,猛地里瞥眼看到那位截胡成瘾的同行正迈着方步向我走来。小子我当时极力克制,虽说最终放弃了上去抽他一顿的念头,不过这兜里的钱财可没捂住,由着那商贩叫了一个咬人的价儿,也不说还上一嘴,便买下了那二十多本看都没看上一眼的笔记。我拎着那肮脏的蛇皮口袋,故作镇定地走向那位截胡的同行,哈哈大笑数声,接着似有卖弄地甩出了一句话,然后扬长而去。“要是这东西您看过,那您今天可是走了眼喽!”沿路上,我都在极力回避那个截胡同行对着我讥笑的表情,还没到家,我就悔得恨不能要把肠子掏出来洗洗,你说我这妈不是神经病吗,斗哪门子气呢?
可是,日子还得过不是,倒买倒卖还得继续不是,合着我不能就把那蛇皮口袋里的笔记扔掉了事吧?这样,那岂不是栽大发了!不行,我得给这些东西找个卖相,说什么也要回了本儿才是!于是我打开蛇皮口袋,拿出了那破烂不堪的二十多本笔记,一边扇动着飘荡在鼻间的霉味儿,一边兢兢业业试图发现它们的非比寻常…嘿!你还别说,在翻过那些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的字迹之后,还真就让我找到了记录者的名字!
我赶紧利用搜索引擎查找关于这个陌生名字的信息,内心期待一定是我孤陋寡闻,而不是这个人默默无名。结果是不消说的,搜索引擎下虽然有这个人的名片,但在职业一栏却写着“食品研究”四字。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儿,望着对他那寥寥数语的介绍,以及那串冗长的工作单位名称,这两者丝毫彰显不出这个人在其行业里的杰出,这意味着我不得不为我神经兮兮的冲动自食恶果——看来,我的好运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算了吧,没有人能够始终好运傍身!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极其无聊地为这些笔记拍摄了一张集体照,随手传到了网店上,在为它们标价之时,我心如针刺,鼠标一抖那售价便成了本金的十倍。看着那个让我哭笑不得的数字,我恍然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玩笑,不禁长叹一声:这漏儿是没捡到,打眼也就算了,关键是这内伤难解啊!
楔子老话儿说得好,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就在我逐渐淡忘这件事,继续持续着我的倒卖生涯之时,却突然间接到了一个关于此的电话。电话是一位有着沙哑嗓音的女人打来的,她开门见山声称要购买这批笔记,并且要我一再确认它们是否还在。我从女人异常焦急的声音里判断,她对这批东西正抱着势在必得之心,“至于价格方面…”还没等我说完,女人就迫不及待地向我一再保证,网店上的标价她完全接受;并在挂断电话后的十分钟内,准时将钱款打入了我的银行账户。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于我将这批笔记按照女人留下的地址快递出去之后,我仍然觉得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怪事儿并没有就此结束,两天以后我再次接到了这个女人的电话,女人声称东西她已收悉,只是还想让我再帮她一个忙。
“没问题!当然可以!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准儿帮忙!”“笔记应该有二十四本,现在少了一本…”
“不可能!一共就只有二十三本,我做生意讲究诚信为本,绝不会偷奸耍滑!”女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干巴巴的笑声,她叫我不要误会,她向我买的确实是二十三本,只是希望我能再帮她寻找到最后一本,这样这批东西才是完整无缺的。至于酬劳方面,“就按照之前那二十三本的价格交易吧!”她说。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一本?原来的价格?我觉得她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或者说她患有某类产后忧郁症,以此来舒缓自己的情绪。但是女人的言之凿凿又让我摒弃了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我答应女人试着找找看,并按照她的指示记下了一个地址。
“找到之后,你不必再联络我,直接送到这个地方就行,酬劳面付。”勿需多言,你知道我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联系那个商贩,并且想法设法、甚至委以重金请他务必帮我留意那最后一本笔记。金钱的力量是万能的,我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它!
在我过往那吊儿郎当的学习岁月里,我从未试着如此认真地对一本笔记钟爱有加。那天晚上,我在昏黄的灯光下展开它,像一个三好学生一样开始逐字阅读,试图从中找到那个让我困惑不已、又让我狠捞一笔的答案。我想如果我爷爷的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场景,他一定会因为我的正儿八经而收回开篇第二自然段末尾那句话。
记录者字迹潦草,我费力地辨别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在这些记录祖国各地山川风物、民俗掌故,甚至动物习性的笔记中间,有一段文字总是不停地重复出现,而且出现的时机恰恰是记录者要书写的人事。也就是说,记录者在故意用一段与之毫无瓜葛的文字掩饰他所要记录的事情。我数了数,这段文字在这本笔记中一共出现过五十二次之多,它的内容是这样的:1952年3月,在里沃夫城修理一所住宅时发现一具塞在室内暖炉寝床中已经腐烂了的人尸。侦察判明,这是一个姓科瓦斯尼亚克的妇女的尸体,她以前在这间屋里住过,并在1947年3月失踪。后来查明了凶手,她是曾同死者在一个房间住过的某柯索拉普。
显然,这段文字记述了一桩杀人案,而且从这些人名地名来看,案件很可能是发生在前苏联某地。果不其然,我通过搜索引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这段文字的出处,它们属于一本叫做《杀人案件的侦查》的书,作者是苏联检察院全苏犯罪对策科学研究所,中国方面翻译出版于1958年,仅供内部使用;而上述那段文字,正是出自该书第9页。
就算是故意掩人耳目,可为什么偏偏要将一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杀人案穿插在笔记中间,而不是随便别的什么?这个疑问让我彻夜难眠,我甚至发楔子现,对于探究真相的渴望已然远远超过了那狠捞一笔的热情,这确是让我始料不及的。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那本笔记如约前往,女人给我留下的那个地址很好找,但是在那座饱经沧桑的四合院内,我并没有见到她,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白发老人。老人身子健康,说起话来带着一股爽朗的劲儿,他告诉我,给我打电话的女人是他的女儿,而他,正是这些笔记的主人。
“这些东西都是文革时散出去的,能找回来实在不容易!”老人接过我手中的笔记,递过来一沓崭新的票子,“小伙子,拿好喽,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我伸出手来接过这些钱,象征性地数了数,将要揣进裤兜儿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重新上手又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这才发现多出来十张票子。
“老爷子,您这是在考我。”“你应得的!答应我,要是你看过那些笔记,最好把它们给忘喽!”老人这句话里明显带着一份坚硬,我恍然明白过来这多出的十张票子是怎么回事了。“老爷子,实不相瞒,东西我是真看过了,而且还看出点儿道道来!但这十张票子您费心了,咱们做生意讲究诚信,不该我拿的我一概分文不取!”天知道我是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又犯神经了,一边还刚正不阿地将十张票子拍在了那张红木茶几上。不想老爷子听完我这番话却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我这副举动正中其下怀。“既然你看了笔记,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有!当然…有!我想知道,一个从事食品研究的人,为什么会在笔记中频繁地插入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杀人案件?还有,那些被您老隐藏的事情到底…”
老人叫我坐下,避而不答我提出的问题,反倒问了我许多关于鬼市的见闻,小子我一时满嘴跑火车,噼嚓啪嚓将我这些年的倒卖生涯来了个全方位回顾,直听得老人拍手叫绝、乐不可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便留我吃了午饭。
“其实我之所以用那个案件遮盖本来的事实,是因为那些事情绝不应该被世人知晓!这就像我服务的机构,它对你们来说是不存在的,而我这个人却存在。”老人一边为我满上据称是他珍藏多年的烈酒,一边掷地有声地说道。
“所以说,那个什么食品研究的职业根本就是扯淡,您老只不过是借此来掩饰身份而已?”“差不多。”“为什么?”“因为那是一个你从来没有听过、也不可能听过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我刨根问底。
“这个地方始建于新中国初期,是国家保密系统中一个极为重要的部门,叫作特殊案件处理组。不过…”老人稍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们这些内部成员,却更愿意称呼它为——死间。”我禁不住啊了一声:“死间?好怪异的名字!干吗叫这样一个名字?”老人向我解释:“其实,这个部门之所以称作‘死间’,是因为它除去与当时大规模的肃特反特斗争有关之外,更重要的,还是源于存放在其中的那些光怪陆离以及无法解释的调查笔录,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永久封禁!”——永久封禁?简直是笑话!网络时代还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开始怀疑老人是在故意耸人听闻了,而他对我流露出的不屑似乎并不在意,仍然继续着这个话题。
楔子“小伙子,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死间’之中,凡是你所能见到的,将绝对是你无法想象到的。你如果不信的话,我也不妨罗列出部分例子做为佐证,比如说吧,庐山深潭铁冠人调查笔录,川边双尾青牛调查笔录,大兴安岭六十四根悬浮断臂调查笔录,太湖天梯之谜调查笔录,腾冲变异死胎调查笔录,以及辽东纸人割头颅事件调查笔录…这些,如果你能在网络上找到它们的一丁点儿线索,那么,无论你有任何要求,我都会无条件地满足你。”我听着老人列举着一票又一票早已让人浮想联翩的佐证,言语之间却丝毫没有现下编造的痕迹,先前的冒失突然之间堵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老人继续说道:“不要迷信那些搜索引擎,我说的这些事情,无论你多么用心去查找它们的线索,显然都是白费力气。‘死间’属于国家顶级的保密单位,我说过的,只要有资格存放在那里的调查笔录,都将遭至永不开启的命运!而且,不瞒你说,在那里,每一位出入者也要经过数十道严格至极的身份验证。甚至,当初…作为当事人的我,在完成纸人割头颅事件调查笔录准备离开的时候,还遭受了相关工作人员极为严厉的百般警告,为此,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守口如瓶长达半个世纪之久。”我惊讶道:“这么说…那个什么纸人割头颅事件,是您老的亲身经历?”老人点头:“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有幸加入了‘死间’,换句话说,是‘死间’选择了我!”我试探着问道:“您老觉得这是命?”老人神秘一笑:“在回答你提出的问题之前,我倒是想反过来问问你,你真的相信纸人可以割掉鲜活的头颅吗?”
“…”“好吧,我这就来慢慢告诉你。”老人说。
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四个小时之内,我一边毫不客气地喝着老人的烈酒,一边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那诡异非凡的经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故事要比老人的这番经历更叫人欲罢不能了!绝对没有!
以下,就是这位老人的真实经历。为了不必承担任何方面的风险,我在征得老人的同意后,对他的这段经历做了某些选择性的修改——这其中包括所有人物的名字——从而使它看起来更像一部小说。至于小说的署名权,老人居然慷慨地把它留给了我。从这一点来讲,我的倒卖生涯里那点儿幸运,简直不值一提。

第一章 暗夜魇魇

这篇故事开始的时候,我才23岁,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
那是1961年,咱们国家刚刚经历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饥荒,也就是后来你们经常在官方历史教科书上看到的条目——“三年自然灾害”。
说起来那绝对是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但是不管怎么说,日子再苦也总算是熬过来了。
公社运输队因为我曾经读过高中,怎么说也算是识文断字的人,于是便安排我做了名卡车司机——这在当时是份让人羡慕得要命的差使。
我的工作很简单,也很枯燥乏味,就是负责将已经装好的整车木材由辑安运往安东(按:1965年更名为丹东)。当时安东有个东坎子防洪堤工程,由于鸭绿江连年泛滥不已的洪水,导致沿岸百万余亩农田受灾严重,老百姓苦不堪言,因此当地政府响应中央“水利是农业的生命线”的号召,决心打好这场整治硬仗。
辑安境内山峦重叠,满坑满谷的原始老林子遮天蔽日,都是上好的成材木,伪满时期就曾被日本鬼子大肆掠夺过,加之其与安东邻近,又是造福于民的大事,所以整车整车的木材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被运向工程建设前线。
辑安到安东有六百多里地,按照现在的车速也就七八小时的路程。只不过当时的路况跟现在没法比,大半都是些九曲十八弯的盘山土道,卡车走在上头就像光着脚板子踩在刀刃上,战战兢兢的。通常我都是每隔三五天跑一趟,下午出发,翌日清晨抵达安东,卸掉木材再行返回。
这天,正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所谓的“鬼节”,我像往常一样跟着老搭档崔国梁开车赶路。
老崔比我年长十来岁,他原先并不是本地人,后来做了倒插门女婿才在此落户。或许是这个缘故,他在大家面前总显得矬了那么一截,除非实在躲不开,否则你根本没办法与他交流。
套句俗语,那就是位倔得像头驴的主儿。话虽如此,但是老崔的心肠倒是不坏的,我们搭档期间,他也没少照顾我,特别是在赶路到了后半夜困劲儿冲顶的时候,他保准会把我替换下来,准准的。
原本卡车在崎岖的盘山道上行驶得还算顺当,只是到了傍晚时分,阴霾的天空里突然电闪雷鸣,继而便下起了瓢泼般的暴雨。
随着雨越来越大,歪歪扭扭的卡车开始吃不住劲儿了,它时常会被泥泞的湿土缠得“嗡嗡”咆哮。
老崔为了安全起见,急忙招呼我停下车来避避雨水,我本来想着找块儿开阔的地方再行停车,不料卡车将转过一处弯时,车头就猛地发出了“嘭”的一响,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卡车居然硬生生停在了路面!
由于车速比较慢,我和老崔的身子只是惯性地向前耸了耸。老崔拉回身子盯着我看,然后把目光缓缓下移,这时他突然对我说道:“邱明,怎么、怎么你的脚…还踩在油门上?”我愣了两秒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因为事出突然,我根本没来得及踩刹车!可是…卡车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戛然而止呢?
想着有些蹊跷,我又连续点了两下油门,只听得卡车“吭哧吭哧”作响,就是不肯向前挪动一步。
我忙问老崔:“这…究竟是咋回事?——对了,你看清刚刚咱们撞到的是啥玩意儿了吗?”老崔捂着脸默不作声,四下瞅了一阵才说:“邱明,有些…不对劲咧!不对劲咧!”说罢,他伸出满是大骨节的手指冲着我嘘了一声,“你听,外头的大雨明明下得哗啦啦的,可是你再看这车窗,咋…咋他娘的一滴雨也没落在上头呢!”听到老崔这么念叨,我赶紧摇落车窗一探究竟。生猛的阴风囫囵灌进了车内,冰凉得让我不禁寒噤连连。这风里似乎夹杂着一股子潮湿之气,倒像是寒冬腊月的老北风那般刺骨不已。
我把脑袋探出车外四处观察,只见卡车周围弥漫着一团黑蒙蒙的浓雾,能见度只剩下半米左右。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两个车头灯原本能照出去十来米的光束,居然只剩下巴掌长短,光束幽幽地忽闪忽闪颤抖着,犹如线路接触不良时的样子。而这时耳际间确实能听到近处的落雨声,但是,卡车周遭却真的不见一星半点的水滴!
黑雾,似乎把卡车死死地包裹了起来,我们就像被放入了一只密封的匣子里…我的脑袋“嗡”的一声,随即联想起了刚刚踩油门的事儿,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老崔,咱们…咱们是不是遇见啥不干净的东西啦?”我的话音刚落,还没等老崔搭茬儿,就听到由“哗哗”的大雨声里霍然传来了两声凄厉的啜泣。这“嘤嘤”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异常诡秘,仿佛有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孤独地躲在角落里。
我的身上早就叠了三五层鸡皮疙瘩,那股难受的劲头儿,就像听人用长指甲吱嘎吱嘎地挠着玻璃。不过,我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这一定跟刚刚卡车撞上的那个东西有关。于是,我不管不顾地从底座下掏出了那把防身用的匕首,壮着胆子跟老崔说:“走!下去看看!看看到底是啥玩意儿!”这时候老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眼珠子瞪成两颗牛蛋,以命令的口吻道:“邱明哇邱明,赶紧把车窗摇上!我们…我们遇到阴燮了!再晚,再晚…就没命咧!”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或许我根本不会在意,但是老崔不同。要知道,他压根儿就不是喜欢开玩笑的家伙,若是这种性格的人认真起来,那就足以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所以,我赶紧噼里啪啦地摇上了车窗,不管不顾地问他:“你说什么阴燮?啥再晚就没命啦?”老崔的喘息断断续续,虚汗流了一脑门子。他胡乱抹了两把才说:“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农历七月十五…鬼节!”我从老崔意味深长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你是说阴燮那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