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告别
作者:【美】迈克尔·康奈利
译者:陈杰


献给文·斯考利
无限感激

✬✬✬

五位士兵摆脱象草的掩护,向直升机的着陆点飞奔。他们从直升机两边蜂拥而上。其中一人大喊:“快上,快上,快上啊!”——好像其他人还需要被催促,还需要被提醒这是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似的。
直升机旋翼的下冲气流压弯了青草,发动机向四周散发着浓烟。涡轮加速运转准备起飞时,直升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机枪手扯着同伴们的背包带,把所有人拉上直升机,飞机像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重新起飞了。
直升机上升开始朝岸边飞去以后,战士们通过两侧的舱门看到了树林的边际线。很快榕树林里发出开火的亮光。有人大喊:“我们被狙击了!”直升机上的机枪手像是必须被提醒才知道外部有威胁似的。
他们遇到伏击了。三个明确无误的闪光点,三位狙击手。狙击手等飞机起飞后才猛烈开火,六百英尺[1]的距离对狙击来说非常合适。
机枪手用M60机枪开火,把一连串子弹射向榕树林。但狙击手还是持续不断地向直升机射击。直升机机身没装甲板,这是九千多英里[2]外的设计人员为了在载重和掩护的同时维持直升机的速度和灵活性做出的决定。
一发子弹射中涡轮的整流罩,在机舱里一位无助的士兵听来,那仿佛是投偏的棒球砸到停车场一辆车的护罩上。后一发子弹打穿驾驶舱,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发子弹非常神奇,同时击中驾驶舱里两位飞行员。机长被子弹击中后当即死亡,副驾驶本能地用双手抱住脖子,却无法止住鲜血往外流。直升机开始呈顺时针方向旋转,并很快失去控制。飞机旋转着离开树林,倾斜着落向稻田。后舱的士兵们开始绝望地大喊。刚才想到棒球的那位士兵试着把身体坐直。但机舱外的世界却在快速地旋转着。他的双眼一直盯着机舱和驾驶舱之间那堵金属墙上仅有的那个单词。这个词是“Advance”(先行者)——字母“A”上画着一个指向前方的箭头。
即便尖叫声在不断加剧,那位士兵也没挪开视线,可他知道直升机还在不断下坠。在侦察营的七个月就这样到头了。他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再也回不去了。
最后他听见有人在喊:“抱紧!抱紧!抱紧!”——好像尽管马上会火势滚滚,尽管越共的人会拿着砍刀到直升机坠地处查看,后舱的人依然可能在坠地的撞击中活下来似的。
别人恐惧地尖叫时,他却在自言自语地轻声喊着一个名字。
“维比亚娜……”
他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了。
“维比亚娜……”
直升机撞进一块稻田,炸裂成无数块金属。没一会儿,外溢的油起火了,火势贯穿飞机残骸,蔓延到稻田上。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像着陆点标志物一样标出飞机残骸的位置。
狙击手重新上膛,等待着接踵而至的急救直升机。
***
[1]1英尺约合30.48厘米。——编者注,下同[2]1英里约合1.6公里。

✬✬✬
1
博斯不在乎等待。这里的景致很壮观。他没有在待客室的沙发上坐下,而是站在离玻璃一英尺的地方,饱览着从市区的一幢幢楼房绵延到太平洋沿岸的景色。这里是联邦银行大厦的第五十九层,克莱顿和以前在帕克中心[1]一样,让博斯在外面等,只是帕克中心的待客室只能看见市政厅背面的小块区域。结束了在洛杉矶警察局效命的日子以后,克莱顿仅仅往西搬了五个街区,但上升势头却远大于此,在这幢被视为“洛杉矶金融之神”的摩天大楼办公。
无论大楼外是否有景观,博斯仍然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想在联邦银行大厦弄间办公室。这幢密西西比州西部的最高建筑曾是两次恐怖袭击的目标,尽管都失败了。博斯觉得,每天清晨进入这里的玻璃门之后,人们除了要面临巨大的工作压力,还会非常不自在。几个街区之外在建的威尔希尔大厦也许会让联邦银行大厦减轻点压力,那幢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建成后将取代联邦银行大厦,成为密西西比州西部最高的建筑,或许会把恐怖袭击者的目光吸引过去。
博斯很喜欢从高处俯瞰这座城市。年轻的时候,他经常在完成正常值班任务后以观察员的身份登上局里的一艘飞艇——只是为了在洛杉矶上空兜兜风,重温这座城市无垠的天际。
他俯视着110号高速公路,发现它一直延伸到洛杉矶南区。他还看到了脚下一些大楼楼顶的直升机停机坪。直升机渐渐成为洛杉矶精英阶层的通勤工具。听说洛杉矶湖人队和洛杉矶快船队[2]的高薪球员现在都会乘直升机去斯泰普斯中心训练比赛。
玻璃厚得足以遮挡一切声音。脚下的城市很安静,博斯听见身后的接待员用相同的问候语一遍遍地接电话:“这里是三叉戟安保公司,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博斯注视着一辆在菲格罗亚路上向南朝洛杉矶生活区方向快速驶去的巡逻车。博斯看见巡逻车的车厢上漆着“01”两个数字,知道这辆车隶属于中央分局。很快一艘飞艇跟上了那辆巡逻车,飞行在比博斯站着的楼层略低的高度。观察飞艇行进时,博斯被身后的人声拉回了现实。
“是博斯先生吗?”
博斯转过身,看见一位女人站在待客室中间。她不是接待员。
“我是格洛丽亚,我们在电话上聊过。”
“是的,没错,”博斯说,“你是克莱顿先生的助理。”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我们进去吧。”
“太好了。再等下去我就要跳楼了。”
格洛丽亚没有笑。她领博斯穿过一道门,走进一条两边墙上完美排列着带框水彩画的走廊。
“这是耐冲击玻璃,”她说,“可以扛得住五级飓风。”
“能知道这个太好了,”博斯说,“开个玩笑,你上司有让人等的传统——他在警察局当副局长的时候就这样。”
“哦,真的吗?在这里我倒没注意到。”
这话无法让博斯信服,格洛丽亚到接待室接他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会面时间迟了十五分钟。
“往上爬的时候他一定在管理手册中读到过,”博斯说,“即便对方守时也要让他们等一会儿。这样带人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你就占得先手,让对方知道你很忙。”
“我对管理理念不是很了解。”
“也许更像是当警察的理念。”
他们走入一个大办公区。外面的办公区放着两张隔开的办公桌,一张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个穿西服的二十来岁的男人,另一张旁边没人,博斯心想这肯定是格洛丽亚的办公桌。他们从两张桌子中间的通道走到一扇门前。格洛丽亚打开门,然后退到一边。
“进去吧,”她说,“要给你送瓶水吗?”
“不用,”博斯说,“谢谢你。”
博斯走入一个比外面办公区更大的房间。这间大办公室左边放着办公桌,右边是进行非正式会谈的区域,右边区域里放着两张沙发,中间隔着玻璃台面的茶几。克莱顿坐在办公桌后面,这说明和博斯的见面将是正式的。
博斯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克莱顿了。他不记得上次见是因为什么事,只知道那是克莱顿主持的一次小组会,克莱顿在会上做了有关加班经费和警局差旅条例的报告。那时克莱顿在局里主管统计,在履行多项管理职能的同时,还要主管各个部门的预算。他以实行严格的加班制度而闻名,警察加班需要在绿色的加班申请条上逐条说明原因,并报请主管批准。因为主管通常在加班结束后才能决定是否批准,因此新的加班制度被看作不让警察加班的举措。但警察常常加班却不被批准,或仅仅以调休相抵冲。正是在担任那个职位期间,克莱顿以“克莱蠢”[3]的名号被警察局上下所熟知。
虽然在那之后不久克莱顿就离开警局,加入私营企业,但“小绿条”仍然在用。克莱顿在警察局留下的印记不是大无畏的营救,不是枪战,也不是抓获哪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那一张张小小的绿色加班申请条。
“进来,哈里,”克莱顿说,“快坐下。”
博斯向办公桌走过去。克莱顿比博斯大几岁,但体形保持得不错。克莱顿坐在办公桌后面,向博斯伸出手。他身上穿着件根据他精干体形定制、看上去像张纸币的西服。博斯和他握手,然后坐在办公桌前。博斯没有为这次约见精心打扮。他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蓝色的牛仔衬衫,衬衫的外面套了件至少穿了十一二年的深褐色灯芯绒夹克。博斯已经把局里的制服用塑料袋装好了。他不想为了和“克莱蠢”见面把制服拿出来穿。
“头儿,你好。”博斯说。
“我不是什么‘头儿’了,”克莱顿笑着说,“叫我约翰好了。”
“那就叫你约翰吧。”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刚才在和一位客户打电话,客户总得放在第一位,你说是吗?”
“是的,没问题。我刚刚在欣赏这里的景致。”
克莱顿身后的窗户对着大楼的另一个方向,从市政中心向东北方向延伸到圣贝纳迪诺被白雪覆盖的群山。但博斯觉得克莱顿之所以选择这里不是为了看山,而是为了身下的市政中心。从克莱顿的办公桌可以看到市政厅、警政大楼和洛杉矶时报大厦的尖顶。克莱顿居高临下。
“从这个角度看世界真是蔚为壮观。”克莱顿说。
博斯点点头,询问克莱顿让他来这儿的目的。
“约翰,”他说,“要我做点什么?”
“首先,很感谢你在不清楚我为何见你的情况下拨冗来此。格洛丽亚说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动你。”
“我对此感到抱歉。但正如我对她说的那样,如果你要给我份活干,那大可不必。我现在手里有活。”
“我知道你在圣贝纳迪诺找了份工作。但那是兼职,不是吗?”
他的话带着点嘲弄的意味,博斯想起他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如果你不是个警察,那你就是个小人物。”如果你在哪个微不足道的部门工作,那你还是个小人物。
“这份工作已经够我忙的了,”博斯说,“我还有份私活,时不时得干上一票。”
“都是别人转给你的活,对吗?”
博斯看了克莱顿一会儿。
“我应该为你对我的彻查感动吗?”怔了半晌之后他才说,“我对在这里工作不感兴趣。无论付我多少钱,叫我跟什么案子,我都不会来这里。”
“哈里,问你件事,”克莱顿说,“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回话之前,博斯看了看克莱顿背后的群山。
“我知道你们在为阔绰的家伙提供高级安保服务。”他说。
“说得没错。”克莱顿说。
克莱顿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摆出博斯觉得应该是三叉戟的形状来。
“我们三叉戟安保公司,”克莱顿说,“提供专业的财务安全、技术安全和人身安全服务。十年前,我设立了三叉戟安保公司的加利福尼亚分部,现在我们在纽约、波士顿、芝加哥、迈阿密、伦敦、法兰克福和这里都有分部。我们正准备在伊斯坦布尔再开一家。三叉戟安保公司是一家拥有几千名员工、在业界具有丰富经验的超大型公司。”
“真了不起。”博斯说。
来这里之前,博斯花十分钟用手提电脑大致了解了三叉戟公司的信息。这家迎合高层次消费者的安保公司由一位名叫丹尼斯·劳顿的运输业大亨于一九九六年在纽约创立。劳顿曾经在菲律宾被匪徒绑架,在交了赎金后才得以释放。公司设立伊始,劳顿雇纽约市警察局的前局长为他站台,然后每到一地都照样学样,从当地警察局雇局长或高警阶警官后向媒体推出,并利用他们同警方进行必需的合作。据说劳顿十年前想雇这里的警察局局长为洛杉矶分部的主事人,但被拒绝了,只能找来备选的克莱顿作为替补。
“我告诉过你的助理,我不想在三叉戟公司供职,”博斯说,“她说不是为了任职的事情。那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要叫我来,说清楚后我们就能各干各的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不是要在三叉戟公司给你提供一个职位,”克莱顿说,“老实说,在处理涉及公司员工和警方的问题上,我们对洛杉矶警察局必须表现出全力合作和充分尊敬的态度,做事千万得小心一点。招你做三叉戟员工的话,反倒会给公司惹来麻烦。”
“你是说我身上还有官司没有了结吗?”
“是的。”
过去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博斯都在和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单位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博斯之所以起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非法强令退休了。这场官司使警局内部对博斯产生了恨意。博斯在效命期间破了一百多件谋杀案的功绩似乎根本无关紧要。官司虽然结了,但警局内部的一些人仍然对博斯怨恨满满,尤其是警局的上层人士。
“把我引入三叉戟内部的话,会影响你们和洛杉矶警察局之间的关系,”博斯说,“我理解这点。但你要我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克莱顿点点头。该讨论正题了。
“你知道惠特尼·万斯这个名字吗?”
博斯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他说。
“万斯是我们的一位客户,”克莱顿说,“他开办的工程公司也是。”
“惠特尼·万斯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八十五岁。他……”
克莱顿打开办公桌上层中间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他把文件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博斯发现这是张附有存根的打印支票。他没戴眼镜,看不出支票的数额和其他细节。
“他想找你谈谈。”克莱顿结束了陈述。
“想找我谈什么?”博斯问。
“我不知道。他说这是件私事,并特别点名要你。他说他只愿意和你谈这件事。这是张面额为一万美元的保付支票。只要和他见上一面,无论见面之后是否会有进一步的工作,你都能得到这张支票。”
博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因为官司的判决他不缺钱用,但他把大多数钱投入一个长期投资账户,让他可以安然进入晚年并给女儿留下固定份额。可女儿还有两年多的大学要读,之后还要付研究生的学费。博斯的女儿申请了几笔丰厚的奖学金,但余下的部分短期内还是由他负担。在他看来,一万美元无疑会派上很大用场。
“什么时候在哪儿见面?”考虑了一会儿,博斯问。
“明天早上九点在万斯先生帕萨迪纳的家里,”克莱顿说,“地址在支票收据上,你或许应该穿得更好些。”
博斯没有理会克莱顿对他穿着的讽刺。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眼镜,一边戴上眼镜,一边把手伸过桌子拿起支票。支票上写了他的全名——希罗尼穆斯·博斯。
支票底部横贯着一道打孔线。打孔线下面写着万斯家的地址、会面时间和“别带武器”的警告。博斯沿着打孔线折叠起支票,看着克莱顿,把支票放进外套。
“我这就去银行,”他说,“把支票存了。支票没问题的话,明天我就去。”
克莱顿狡黠地笑了。
“不会有问题的。”
博斯点点头。
“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他说。
说完他转身要走。
“博斯,还有件事。”克莱顿说。
博斯注意到仅仅十分钟之隔,克莱顿已经从叫他的名字改口叫起他的姓氏了。
“还有什么事要谈?”博斯问。
“我完全不知道老人想要你干什么,但我想尽量保护他,”克莱顿说,“他不仅仅是我的客户,我不想看到他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受骗。无论他想要你干什么,我都得知情。”
“受骗?克莱顿,没搞错吧?是你打电话找我的!如果有人受骗的话,那也只会是我。付多少钱是他的选择,谈不上受不受骗。”
“我保证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刚刚给你的一万美元得确保你会去帕萨迪纳。”
博斯点点头。
“这点我可以保证,”他说,“明天我会去见老人,看看他想找我谈什么事。但如果他真成了我的客户,那无论谈的是什么事,都只会局限于他和我之间。除非万斯先生说要把你包含在内,否则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无论和哪个客户,我都是这么工作的。”
博斯转身向门口走去。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克莱顿。
“为这么好的景致谢谢你。”
他转身关上门。
出去的时候,他去前台验证了停车收据。博斯要确保克莱顿支付停车的二十美元和侍者代他泊车的费用。
***
[1]洛杉矶警察总署所在地。
[2]NBA的两支职业篮球队。
[3]原文为Cretin,意为“白痴”,同克莱顿(Creighton)谐音,故译为“克莱蠢”。

✬✬✬
2
万斯家的大宅在安嫩代尔高尔夫球俱乐部边的圣拉斐尔路上。很多祖上有钱的名门都居住在此。附近的住宅和不动产大多传了好几代,坐落在石墙和黑色的铁栏杆后面。在暴富的新贵们蜂拥而至的好莱坞山庄,富人随意把垃圾扔在路上,这里完全不一样。这里看不见写着“待售”的标牌,要在附近买房子,你得认识这里的居民,甚至必须有他们的血统才行。
博斯把车停在离万斯家宅邸大门一百多码[1]的路边。门上是装饰成鲜花形状的尖刺。博斯打量了一会儿门后的车道,车道蜿蜒上升到两座起伏的小山中的裂缝后便消失了。门外看不到庄园里的任何建筑物,连个车库都看不到。庄园里的建筑被地势、铁栏杆和安全系统阻隔,离街面非常远。可博斯知道八十五岁的惠特尼·万斯正待在这些青翠小山上的某处,一边思考着什么事,一边等待着他的到来。惠特尼·万斯有件事需要来自上方有尖刺的大门外的人帮忙解决。
博斯早到了二十分钟,决定利用这段时间重温早上在网络上找到并打印出来的几则逸事。
就博斯所知,惠特尼·万斯人生的大致经历被大多数加利福尼亚人所熟知。但惠特尼是少有的能将家族的巨额遗产扩大的继承人,博斯对其中的细节很感兴趣,甚至对惠特尼产生了几分钦佩。惠特尼是帕萨迪纳矿业世家万斯家族的第四代传人,家族的兴盛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加利福尼亚淘金热时期。寻找黄金使惠特尼的曾祖父西迁,但家族的原始财富并不是靠淘金积累起来的。淘金受挫的万斯家族的曾祖建立了加利福尼亚第一座露天矿,从圣贝纳迪诺县挖掘了大量的铁矿石。惠特尼的祖父继承家业,在更南边的因皮里尔县建立了第二座露天矿。惠特尼的父亲在父亲和祖父成功的基础上建立了炼钢厂、钢铁加工厂,并发展新兴的航天工业。当时,霍华德·休斯是航空工业的门面人物,起初纳尔逊·万斯只是他的一个承包商,后来在多项航空项目中成为他的合伙人。另外,休斯还将成为纳尔逊独子的教父。
惠特尼·万斯生于一九三一年,年轻时便打算闯出一条特立独行的路来。他先是离开家去南加州大学学习电影制片,却中途退学,为了继承祖业转至“霍华德叔叔”上过的加州理工学院深造。敦促年轻的惠特尼前往加州理工学院学习航空工程学的正是他的霍华德叔叔。
和前几代人一样,惠特尼接手后把家族生意引向了更为成功的新方向,他的新事业同样和家族的元产品钢铁有关。惠特尼签下很多制造飞机零部件的政府项目,建立先行者工程公司,这家公司拥有许多飞机零部件的专利。用于飞机安全添加燃料的离合器在万斯家族的钢厂得以完善,至今世界上的每个机场仍在使用。从万斯家露天矿开采的铁矿石分离出的铁酸盐曾被用于研发躲避雷达侦测的飞机的最初实验。这些研发进程都被惠特尼认真地申请了专利保护,确保公司能参与这几十年飞机隐身技术的发展进程。惠特尼和他的公司是所谓的军工联合体的一部分,从越南战争便能看出他们的价值在成倍地增长。在越南战争的整个过程中,越南国境内外的各项军事行动都有先行者工程公司的参与。博斯记得自己见过公司的徽标——字母“A”中有一个箭头——印在每架出征到越南的直升机的铁皮上。
博斯被身旁车窗的猛烈敲击声吓了一大跳。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帕萨迪纳巡警,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一辆黑白条纹的警车停在他车后。博斯读得太投入,连警车的刹车声都没听到。
博斯发动了切诺基,放下车窗。博斯知道巡警为什么找他。一辆有二十年车龄、需要喷漆的切诺基停在对加利福尼亚州的建设有卓著功劳的家族的住宅外面,这足以构成受到怀疑的理由。他身上的干净外套、从塑料收纳盒里拿出来的领带和刚洗过的车子也无法使他脱嫌。在博斯到达这里的十五分钟后,警察对他的闯入做出了反应。
“警官,我明白这辆车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博斯说,“但我和马路对面的宅子里的人约了五分钟后见面,我正准备——”
“很好,”警察说,“但能请你先下车吗?”
博斯看了警察一会儿,注意到他胸袋上的姓名牌上写着“库珀”这个名字。
“你没在开玩笑吧?”博斯问他。
“先生,我没在开玩笑,”库珀说,“请你下车。”
博斯做了个深呼吸,打开车门,照吩咐下了车。他把双手举到肩膀的高度说:“我也是警察。”
和博斯预料的一样,库珀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没带武器,”博斯飞快地说,“我把枪放在了车上的储物箱里。”
这时博斯开始庆幸起支票存根上让他赴约时别带武器的警告来。
“拿证件给我看看。”库珀提出。
博斯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西装内袋,取出自己的证件套。库珀审视着博斯的警徽和身份证件。
“证件上说你是个预备警官。”库珀说。
“没错,”博斯答道,“兼职做做。”
“这里和你的值勤地点相隔十五英里,不是吗?博斯警官,我想问,你来这做什么?”
他把证件套还给博斯,博斯把证件套收回口袋。
“我正想告诉你呢,”博斯说,“我有个和万斯先生的约会——你这样我会迟到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万斯先生就住在这里。”
博斯指了指黑色的铁门。
“这个约会和警方有关系吗?”库珀问。
“事实上,和你完全没关系。”博斯答道。
博斯和库珀冷冰冰地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眨眼。最终博斯发话了。
“万斯先生正在等我,”博斯说,“他那样的人很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会迟到,也许还会对此做点什么?库珀,能告诉我你姓什么吗?”
库珀眨了眨眼。
“我姓去你妈的,”他说,“祝你过得愉快。”
他转过身,开始向巡逻车走去。
博斯坐进车,立即把车开离路边。如果这辆旧车在发动时能在路面上留下一些胎痕,他很愿意这样去做。但博斯能留给路边警车里的库珀的,只是老旧的排气管释放的几股烟而已。
他把车开上入口的车道,驶到监视探头和通话器前。很快他就听到有人在跟他打招呼。
“有什么事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语气里有几分疲倦,又有几分傲慢。博斯把头伸出车窗,以自己知道本可不必的音量对着通话器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