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去死 作者:那多
出版社:接力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12
书号:978-75448-27850
定价:28.00元

内容简介:
痴迷那老师作品多年的书迷们策划了一次旅行,他们好奇于那老师对犯罪心理的描写为何如此敏锐。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确信”,他们在背离现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而那老师也险些被狂热粉丝们精心布下的陷阱所迷惑,一度以为自己在失忆的五年中变身为“杀手”。他以为是复仇者归来,拉他踏上了这趟死亡之旅。对真相揭露的恐惧让他无法承受,然而最后的真相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作者简介
★那多最新悬疑作品,十年作品总销量超100万册
★中国最著名悬疑作家的精神自杀书,一群高智商粉丝与悬疑作家的极限较量
★既然你有勇气翻开这部小说,我就好心把你的记忆撕开。现在,你愿意随我来吗?
我是一个悬疑作家,我写杀人。这趟旅途开始之际,我就觉得阴云密布。可我仍旧没想到,它竟真的通向死亡。
一个悬疑作家会杀人吗,一个悬疑作家被人杀的时候内心作何感想?
在踏上这条路之前,我自己仍有好多不确定。
现在,你愿随我前往么?

媒体评论
作家那多的作品永远都是别具一格的,令人在震撼的同时反思自身,这正是其他国内悬疑作家所不具备的优秀素质。
——《北京晨报》
那多是国内最具潜力的悬疑作家,他的才华令人震惊。
——《山东商报》
那多的才华令人震惊,他是目前国内悬疑市场上呼声最高的作家之一,与蔡骏并称中国悬疑小说的两大希望。
——《今晚报》
悬疑小说作家那多是近几年来最具市场号召力的作家。
——《京华时报》
谈到本土悬疑小说,就不得不提到以“灵异手记”成名的那多,他将是卫斯理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新浪网
本土悬疑作家之中,很少有能够将各种知识巧妙的运用到小说之中而令读者感受到快乐的作家,那多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腾讯网
作家那多成功的用自己的作品吸引了一代人的眼球。
——网易


楔子

这是最后的小说,所以我想要她不同。

有一些亡者留下的图片,这使我不必写那么多。我已疲倦,无力,垂死。

这些图片和世上大多数的同类一样中庸,只因它们揉杂了美与丑。你要领悟,最残忍的,总是与最光明的纠缠在一起。若你的眼睛只循着光明去,便是伪善。

我游走在光与暗之间,我通晓犯罪的艺术。既然你有勇气前来阅读我的小说,我就好心把你的皮撕开,让你看见淋漓的血肉。

先从左手手背开始?

你会痛吗?写到这里,我忽然笑了,下意识的嘴角牵动。这正是我吸引你的原因。

我是中国最好的悬疑小说家,我写杀人。很多人搞不清悬疑和推理的区别,我告诉你,区别就是悬疑不单是杀人,还需要些其它佐料。就我而言,佐料就是嘉峪关、敦煌、鄯善、库尔勒、和田、喀什这些地方混合在一起,发酵出的一切东西。我熟悉西域文化,或者假装熟悉。

但我希望一路跟随我至此的读者,比如你,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智力,可以剔开佐料,看见下面的东西。那就是杀人,那只有杀人。

各种各样。过失或蓄谋,疯狂或冷静,杀父杀子,杀兄杀妹,杀所爱之人。

了解人可以怎么死,了解人为什么要死。这是最大的隐秘。

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

第一章 前夜

又要再走一次丝绸之路。确切说,是丝绸之路在中国的主要部分:自嘉峪关开始,喀什结束,四千公里。

一个商业活动,对方是某功能性饮料。承接活动的广告公司,有一名策划是我的死忠读者。旅程会剪成几分钟的宣传片,在与我约定的时间传上网络,即我下本新书的宣传期,这样两相宜。此外还得在新书中提几笔。我提醒策划小姐,我是个写杀人的,谋杀者才会需要功能性饮料,这可以让他们以更饱满的状态,更变态的精神去做那些事情。结果对方不为所动,于是我就答应了,只要能保证我对那个世界的完全操控力,何必拒绝这一笔钱。看来有的是人能看清楚世界的本质:邪恶更具力量,多么甜美的诱惑。

“老师,到时候顺道帮我们上几堂西域文化课哟。”电话的声音柔且糯,让我开始想象她的嘴唇和说话时微微振动的脖颈。

“我更擅长讲杀人的故事。”我摸着喉节,微笑着告诉她。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这是临行前两天。我挂了电话,打开电脑。电脑开始自动杀毒,设定好的,每周一次。这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我刚开始写作时置的这台电脑,至今已近十年,曾经的顶级配置现在开个机都需要两分钟。但这台机器天生带着古旧和阴暗的气场,长方匣子里隐藏了无数杀人的细节,在我端坐于前时慢悠悠从金属缝隙里嗡嗡嗡盘旋出来。我希望它能多陪我段时间,至少再撑五年吧。

居然有毒,且很顽固,软件跳出一行提示,问我是否要把文件彻底删除。

我下意识地要点“是”,随即停下了。

这个文件我没见过。

当然电脑里有数十上百万的文件,我认得的只有万分之一。我不需要认识它们,我只要它们为我工作。但这个文件躲在隐藏文件夹里,文件夹的名称是“记忆”,显然有这样名字的文件夹不可能是哪个软件自动生成的,而我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创造过这样一个文件夹并把它设置成隐藏。

有问题。

我找了个扔着不知几年的空白U盘,把“记忆”拷进去,然后把U盘设置成只读,随后再次启动杀毒软件,把它从电脑里安全地删除。

然后我点开了U盘里的“记忆”。

“记忆”里一共有五个文件,出问题的是个名为“时间”的WORD文档。我把它打开。

时间:1994~1999。应该忘却的记忆。我把它们锁起来,但钥匙还在手里。别去寻找。别去寻找。别去寻找。

就只有这么点内容。

但却让人背脊一点点凉起来。

这分明是我的口气!

1994~1999?

任何一个对我有丁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有五年的记忆失落了。对我的读者来说,这可能更增加神秘感,他们对此津津乐道,猜测我在这五年里做了什么。

这的确颇具传奇性,少年在高一暑假的一天出门再未归来,直到五年后在玉龙河边的一棵槐树下醒来。此后做过快递、门童和图书发行,2003年以一部充满淋漓西域风情的《古井、眼珠、牙》成为当年中国最畅销的小说,此后每年一部,2008年《流浪着死去》在日本引起轰动,反过来终于奠定在中国的地位。讽刺,却也符合人性。

让我暂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表述人们的猜测。少年在还未到中年的年纪,就被他的读者捧为大师。他面容沧桑,戴着副白手套,仿佛一位随时随地准备解剖尸体的法医,性情时而内敛时而外放,可称古怪,难以捉摸。有恶评者说,他的一言一行全是作秀,包括所谓的失忆五年,都是假造出来,为自己添一道神秘的光环。也有人说,他时常宣称,只有杀人者才了解杀人者,也许他正是一个杀人犯,才能写出如此凶恶的小说。当然更多的读者则相信,失落的五年对他在悬疑小说上的成功至关重要,那五年里他必定经历了离奇的冒险,他每一部小说的灵感,都是潜意识中那部分记忆一点点涌动复苏的结果。总之,所有人不得不称认,他是一个传奇。

我还是我。

1994~1999?这正是那五年!

我看了一眼文档的最后修改日期:2002.8.9。

文档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这是最早的一个,接下来的是2002.8.10。文档名是“在嘉峪关”。

点开,提示要输入密码。

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输入了一到八。错误。输入了“19761225”——我的生日,错误。减到六位“761225”,进入。

三五千字,不算长,超短篇小说的篇幅。我一口气看完,站起来点了枝烟,然后回到电脑前,点开第三个文档“在敦煌”。又需要密码,照之前的输,却不对。

我输了一个常用的密码——我的邮箱密码。错误。

我自嘲地笑笑。

却没有再继续试下去。

先前打开的文档里,是一篇以《在嘉峪关》为名的小说。一篇讲杀人的小说,有些没头没尾,但足够精彩、淋漓、有杀气。就像是我写的。

真像是我写的,功力与我当然有差距,但与写《古井、眼珠、牙》时的我比,正相仿佛。

好吧,我承认,如果不是我的确没写过这样一篇棒小说,简直自己都要分不清楚。鼓掌,那莫名其妙的吊诡作者真有天分。

有意思的是,2002年的8月,我正在写作那部一鸣惊人的《古井、眼珠、牙》。

这不是巧合,我不相信巧合。

两天后我就要出发,第一站便是嘉峪关。在此之前,我得把这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我电脑里的狗屁玩意儿解决掉。

但也不急在一时。有张有弛,有缓有舒,这是我小说的节奏。

也是杀人的节奏。

晚上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六点醒来。我给自己做了煎蛋和火腿肠,煮了一杯榛子口味加奶咖啡,拿出张A4纸,在上面写下所有可能会是密码的数字。

我写了三十九组。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一一试过。

第二章 在嘉峪关

太阳慢慢落入深渊中。我想那就是我,正投向冰冷的黑暗,混沌里已有一张大网,等着把我勒住。

那几篇锁着密码的怪异小说并不是网,只是诱饵。

我已经吞下了,连饵带钩子。

这真是有一种……走入自己小说的感觉。

如果是我的小说,主角想要破局,就只有向着网而去。迅速猛烈地撞上去。这样,至少他还能选择撞击的时间。

若连这点主动权都不懂得争取,那么他必定不是故事的主角。

因为他会死。

“也只有它比你漂亮。”我指着夕阳,对身边的女人说。

银白色的手套映着太阳的余辉。

“那老师你真是一直都戴着手套噢。”一个男人说。

这时我们在嘉峪关前。钟仪——那名力邀我的策划女孩儿与我并肩而行。稍前一些,是个勉强盘桓在中年尾部的女人,我决定在明天早餐时好心地和她探讨拉皮和打毒素的问题,其实我有一个更好的建议,从现在起别再化妆,丝绸之路的烈阳风沙里呆一个月,脸上再多点褶子,也是一种性感。

为什么?

因为表面积增加了,充份抚摸就需要更多的时间。

每当我预设了对话,就非常期望它们真的发生。

哦差点忘了,老妇人的名字是陈爱琴,还是爱玲?饮料公司代表,负责监督他们这笔钱用的有无价值。想到那段对话发生后的代价,我顿时兴致寥寥。

和老妇人说着话还时不时回头的眼镜男负责照片和DV,整张脸写满了业余两个字。他和钟仪一个公司,看钟仪的眼神相当钟意。这很自然,钟仪是个有气场的漂亮女人。他叫范思聪。是的,刚才不识相插话的那个就是他,我对他假笑。

落在我们后面的是司机袁野,这名字有一阵很红,就像陈招娣张爱国王建军。他刚从新疆军区退伍,所以其实他负责的是给他们安全感。

我不必看她,就知道她正浮出勃勃的笑容,那对我很具魅惑力。

“它也比我漂亮。”一只纤白的手在我视野的右侧边缘伸出,指向嘉峪关。

我们背着浅红色的戈壁向嘉峪关走去。关口前有一条向下的坡道,在远处只能见到红黄相间的三层门楼,慢慢看见了关墙上沿,然后那片土黄向下蔓延,走到坡道上端,嘉峪关显出城门,露了全貌。

嘉峪关和周围的天地融成一体,难以分割。荒野上,懒散的马和骆驼三俩成伍,或行或立,远方一列火车缓缓穿过。许多年前,丝路上的商旅悠悠出关而去,踏上财富之路,也许就此不归;更有弓马娴熟的扣关者在此肝脑涂地。这一缕缕意象烟雾般从鼻中吸入,沉淀于胸肺之间。

我和钟仪沿着坡道,向关口走去。

“你是说它么。”我说:“它只是座墓。”

“噢,墓?”范思聪回头,挑起一根眉毛。真是个时刻准备抢跑的插话者。

“我们正在沿着甬道往下走,很快就要没顶。不觉得像墓吗?这里每一方土地,都有魂魄寄居,他们残肢断臂,睁眼望天,胜过这世上任何一座大墓。”

“别说啦。”钟仪叫起来。

我微笑:“所以别把自己和它比,你至少还差着几十年。”

“可你拿我和太阳比呢。”

“对呀,那可差着多少亿年。”范思聪说。

“日,你明白嘛。”我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往前走。

我话里的下三滥隐喻相当明显,于是就有些冷场。真有意思。

走到关下,那几个人都不禁抬头,仰望这不知多少万吨重的庞大怪物。实际上重量在此刻已经失去意义,它盘踞在这里,底盘生了根,连着大地。

“这里地势真低啊,就像在一个大坑里造的关城。”再一次开口的是钟仪。

“也许有利防御吧。”范思聪说。

我哈哈笑起来。

范思聪有些恼火,但到底碍着我的大师名头,不便发作。

我回头看看袁野,一把把他拉上来:“你给说说。”

袁野憨憨一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啊。但不会是有利防御,否则该建在高处,这样进攻方更耗费体力,会增大伤亡。”

“你一定知道,别卖关子了。”钟仪替范思聪解围。

“沉降。地面降低之后,戈壁滩上的风像手一样,一天天把城下的砂土挖掉。降得越低,挖得越厉害,年复一年,就是这样子了。”

这时节嘉峪关八点多天黑,现在已快到七点半,别看天光还亮,再过半小时,天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暗下来。此时,关内的游客很少了。

“嘉峪关有外城有内城有瓮城,虽然东西向,但这一道道城墙之间,城门并不开在一条直线上,通常是九十度角,这也是给进攻方多带来些难度。”我说。

“哈,老师当导游啦。”钟仪鼓掌。

我冲她笑笑,然后讲了各门的来历,指给他们看上城墙的马道,并用马道能不能行马这个小问题再次调戏了一下范思聪。哈。

我没有领着他们上城墙,而是老老实实在下面走过去。

过了会极门再走一段,在演武场一侧的中轴线通道上,原本有许多乐子。比如射箭、老鼠推车、奇石铺子,现在都已经收摊或在收摊。只有一个变魔术的江湖汉冲我们呵呵笑,把一块钱在两个碗底下来回挪得飞快,最后张口吞了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钢球入肚,运气要朝天喷,这下子连陈爱玲都看直了眼,更别说那几个小家伙。

我独自往前走去。

用密码锁着的第一篇小说,就叫《在嘉峪关》。

那是篇很有趣的小玩意儿,充满了血腥气。

我正在嘉峪关里。

我即将触碰到那张网。

出了光化门,也就是出了内城,关帝庙、戏台和文昌阁“品”字型排列。

我走到戏台前。

钟仪快步追在我身后,这时总算赶上我:“老师你走太快啦。”

我没理她。

“这是戏台吗?”她问。

“显然。”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老师你给说说。”

“你知道怎么上去吗?”

青石砖砌就的一人多高的台子,一根长条方木作槛。钟仪沿着高台向后绕去,约摸是觉得楼梯该在后台。这儿我来过,知道是没有楼梯的。

舞台一左一右两块碑牌上刻着“离合悲欢演往事”“愚贤忠佞认当场”,悬于正中的木匾上是横批“篆正乾坤”。戏台子的顶是五列二十五格彩绘,从前未曾仔细瞧过,这次才发现,居中的九宫正中竟是副太极图,环着阴阳鱼的八格是八卦。最外圈十六格里,则是传统的牡丹、蝠等图案。

我向后退了七八步,空出助跑的距离,然后起步,加速,跳,脚在台基砖面上一踏,手勾着木槛一扳,人就翻上了戏台。

钟仪从后面绕回来,正看见这幕,吓了一跳,说原来是这样上去啊。

“从前戏子的身手,可比我利落得多。”

八扇绘着上洞八仙的木门闭着,隔出了后台的空间,不会很大,顶多只前台的三成。我眼睛在木门上一扫,转回身冲钟仪一笑,用手指了指舞台一侧。

“看到那个钩子了么,当年梯子是挂在那儿的。”

“真不知道您哪句话是真的。”钟仪仰着脖子对我说。

我蹲下,掸了掸沾在手套上的灰,向她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便把手搭上来,借力上了戏台。

“这戏台子,明代就有了。那时戏子在这里唱,兵卒坐在台下,有些官职的,就在对面文昌阁上看戏。”

“那时唱的是什么戏呢?”

“秦腔。”

钟仪东张张西望望:“站在这里,感觉挺特别的,不过我们这么上来,不算破坏古迹吧。”

我哈哈一笑,说你是觉得无聊了,要不我们下去。

钟仪走到台边,摇摇头,说上来容易下去难。她转头看我,发现我还站在戏台中央。

“那个晚上,外边儿也下着雨。”

刚进关时,还没有云遮着落日,现在却已经有雨点子打下来。

“这座戏台子,孤孤单单,守在坟墓一样的古城关里。四周黑沉沉的,忽然一白,忽然又一白。这是电光,静悄悄的,不带一点儿声响的电光。它照不亮什么,只能让你看见黑暗,还有黑暗里头各种各样的影子。隔很久,才会有一声雷。这雷打着打着,电光闪着闪着,就叫人觉出些白日里没有的东西。像是影子醒转过来,挂上油彩披了戏袍在台上游动,台下黑压压一片,尽是看戏的兵卒。”

“那老师讲故事呢,还是新小说的构思?”钟仪走到我身边。

“那个晚上,这台子上,真有人。有两个人。两个汉子,一对好朋友,好兄弟。其中一个,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

我语速缓慢,仿佛在回忆。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但我依然能瞧见,钟仪脖颈上炸起的鸡皮疙瘩。

“太暗了,这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却看不清彼此的脸。其中一个……”我指了指自己,然后开始转换称呼:“我拿出盏油灯,点上了。然后我说,咱哥俩儿来一段,好不好。你问,来哪一段,我说,我想想。然后,我把油灯放在你头顶上。”

我把手掌放在钟仪头顶上,她没有躲。

“这叫顶灯。戏里头,都是犯了错的丑角做的。你心里有愧,不说话,就这样顶着了。然后,我拿出油彩,给你慢慢画脸。这时候,约摸是子时,外头风夹着雨呜呜地嚎,方圆多少里地,也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灯火一暗一亮,像是飘在半空,却就是不灭。”

我以手作笔,在钟仪的脸上画了张脸谱,当然,并不曾真的碰触到她的皮肤。

“这是画的谁?”我画到她嘴唇的时候,她问。

“张飞。不过,那个夜里,你并没有问,只是任我摆弄。当然,我画上去,你大约也能猜到。然后呢,我就唱起来。”

“满营中三军齐挂孝,风摆动白旗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银弓玉箭白翎毛。文官臣头带三尺孝,武将官身穿白战袍。因甚事王把服袍套,为之为桃园恩义高。”

秦腔的调子激越,我声音一起,就把拖后的几个人引了来,站在台下瞧着我。范思聪举着相机,咔咔咔拍了好几张。

我唱了这一小段,停下来,说:“你呢,就这么顶着油灯,不动不说话。你当然知道,我唱的是《刘备祭灵》,祭的是关张两位,给你画了张张飞脸孔,那你就是个死人,只需要听着就是。我一路唱下去,唱到‘找来人头当活宝’,或者是‘哭了声二弟升天早’。”

我耸了耸肩,好似讲故事把自己入了戏,真的忘记戏中的自己唱到哪一句停下的一般。

“我忽然停下来。这一停,四周虽然还是有风雨声,但有一股子寂寂之气,静得怕人。你不知我怎么,转头来看。你还顶着灯,必须要稳,头转得很慢很慢,慢到能听见自己颈骨发出的喀喀声。等你总算把脸转到我这边的时候,我早含了松香包在口里,就这么往你顶上的灯苗一吹,‘蓬’,一片火。”

“那火,那光,你什么都瞧不见。只能闭眼。”

我把脱在手上的外套往钟仪脸上一扑,她头向后一仰,情不自禁闭了眼睛。然后我横掌在她脖颈上轻轻一切,银白色的丝帛在她动脉处抹过,隔着这层薄锦我能感受到她血管的脉动。

“一刀割在你喉头,血直喷到台下去。”

钟仪尖声叫起来。我退开两步,低低笑了笑。

“这么吓女孩子好玩吗!”范思聪跳出来护花:“钟仪你没事吧。”

他摘了单反扒着木槛要爬上台来,发了几次力却不成,只好放弃,狼狈之下,弱了指责的气势。

钟仪歇了叫,睁开眼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先是捂了嘴,然后自嘲地笑笑:“老师你说故事,太能把人带进去了,好像真发生过一样。”

“你是个好听众。”我赞了一句,返身去看范思聪:“你要是想上来,得退后,要助跑,这样不行。”

他本已经放弃往上爬,我这样一挑唆,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得用腰力,腰有力气没,年纪轻轻的。要么我拉你一把。”我继续逗他,然后很高兴地看着他真的往后退。

“天暗下来了,时间不早,那老师,要不我们快点看一圈就回去吧。”陈爱玲打了圆场。

范思聪不傻,顺着杆伸出手对钟仪喊:“你下来吧,我拉着你。”

“好不容易翻上来,等我看一眼后台。”我一转身,却见钟仪模样不对。

她直勾勾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头发垂下来,像个女鬼。她忽又抬起头看我,藏在头发后的脸,白的像贴了张膜。

“老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故事。”

“可是,你看这地。”

戏台的地面是长条的地板,上面刷了红漆。当然,最后一遍漆,也是不知多少年前上的,如今早斑驳了。

在这斑驳的地板上,却有一大块,褪色得尤其厉害,简直像是被狠狠擦洗过,漆几乎刮尽了,露出下面的木头底色。这片区域,从戏台中央开始,往外延伸,差不多超过了戏台一半的面积。

“这是清洗过血迹,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吧。”

“你想太多了,就和夜里听完鬼故事总回头一样。”

“如果真的像故事里,有个人在这里被割喉……”

“哦我的故事没讲完,他最后的脑袋是被切下来打包带走的。”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钟仪没有理会我的打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分析里。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天顶。

“应该会喷溅到顶上。对,那些深色的点,你看,是溅上去没有刮掉的血珠。”

“你别傻了,那就是普通的污渍。你可别被忽悠进去了。”范思聪说。

天顶很高,没有梯子的话,根本够不着,没法细看,也就不能证明什么。

“还有,地上的血迹可以被清洗,喷到戏台外的血迹可以被清洗,但是戏台边这条木头……”

她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在戏台边沿的那条没有上漆的方木边弯下腰,逐寸逐寸,边摸边看。

然后,她在一处地方停下,抬起头。

“这里一片被砂皮打磨过。”她笑起来,刚才的恐惧已经全然不见,眼睛里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