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萤之痛 作者:鬼古女

内容简介: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两名大学生被以解剖的手法残忍杀害,受害者之一黄诗怡的男友关键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人有异能的关键预见了两起凶杀案中的场景,却因为时空阻隔,无法阻止死亡的发生,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被害者承受的肉体疼痛。一个日本医学科学交流小组找到关键,希望对关键的特异功能进行研究,同时提出愿意帮助关键调查黄诗怡被害的真相。关键与实验小组一起,从五年前的一起艺术品劫杀案中的受害者山下雅广的生平着手调查,发现了半个多世纪前的一段凄绝恋情……实验小组的课题进行中,不断又有人被以解剖手法杀害。实验中,关键更是“预见”到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难逃一死……当关键和实验小组所有成员终于找到并陷入那个日军入侵后留下的地下魔窟遗址时,残暴的凶手从黑暗中出现,开始了最后的疯狂杀戮。

掘墓人啊

当你掘挖我的穴墓

请挖得浅些

好让我感受雨水的轻抚

戴夫·马修斯《掘墓人》


一个中秋的深夜里,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拖着一个长长的包,走在万国墓园的石径上。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一头长发在晕暗的月光下泛着灰白。他仿佛看见了月亮为自己投下的那个扭曲而模糊的身影,抬起头,叹息。

一阵风将他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也就在这时,他的身躯凝住了。

他看见了一枚萤火虫。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这闪亮着微光的精灵出现,并非偶然。

身体虽然凝固不动,他的心却在颤抖,目光随着那小小的亮光游走。萤火虫儿仿佛知道来人将要走向何方,一路朝前,向万国墓园最高档次的“风节园”飞去。

来人终于又开始迈步,步履更为艰难。他已经年过八十,有严重的风湿病和糖尿病,平时,走这么长一段路已经不易,更何况他还拖着那越来越显沉重的长包。

那只小小的萤火虫,如鬼火,穿梭在墓园里,径直飞到了一座新竖起的墓碑前,逡巡不去?

此刻,他微蹲下身,忍着风湿和行走带来的膝盖疼痛,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那个伴随着他大半生恶梦的名字名字,喃喃自语,轻得唯有那只萤火虫能听见;两行老泪蜿蜒滑下,也只有那只萤火虫能看得见。

伤感之中,他的背脊还是冒上一股冷气:这只萤火虫,意味着什么?

老人不由警觉起来,站起身,环顾四周。除了枝叶声,再没有其他响动。

他蹲身拉开那长条包,取出了一柄铁锨,用力将铁锨插进了墓碑前的土中。

土不断被翻上来,坑逐渐变深,变宽。

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心一阵收紧:不知什么时候,墓前出现了两只萤火虫,悠然飞舞。他低头看了看身下:为什么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正好能装下自己的身躯?也许,这正是我的归宿。


那扇黑而厚重的门被艰难地推开,一个幼小的苍白男孩踟蹰走入阴森漆黑的世界。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似乎永无尽头,走廊两侧,依稀是一些房间。孩子睁大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房间里的陈设,房间里似乎有令他心生恐惧的人,怨毒的眼睛。

他缓缓向前走着,极不情愿,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怨毒的目光从不同的房间里射出来,跟随着他,灼着他。他苍白的小脸罩上了厚厚一层惶惑和惊惧。他又听见一些轻微而古怪的声响。像是人语,又像是水流,还有丁丁当当的响声。

继续向前走,不要放弃,你是这一切的关键。

也许,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吧。也许,自己再次进入这阴暗的世界,一次比一次重要,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真相。他的眼前,更多模糊而令人生怖的影像从黑暗中闪过,似人非人,他不敢去看它们,宁愿意将眼光投向前方,那里毕竟有一星光亮。

那星光亮游移不定,又如此之小,更像是一只萤火虫。

更多的光亮出现了。他看见了那盏灯,从走廊的天花板上垂下来。灯光照亮在一张陈旧的铁台子上。台子上,躺着一个人,一袭长发,从一侧的台缘垂下,无力地荡着。是男是女?看那长发,应该是女的,身上身下,是白色的……风衣、长裙、床单?她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和女子的脸近在咫尺。也许,他的使命,就是看清她的容颜。

忽然,那女子睁开了双眼,一双他熟悉的眼睛,将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的目光,和刚才黑暗中两侧房间里那些目光一样,怨毒而愤怒。

他想捂住双眼,抬手之际,却发现手里多出了一样物事。那东西和这里的一切一样模糊不清,能看清的,只有它在空中和灯光交错时发出的一道闪亮。

“停!停!终止实验!”任教授厉声吩咐着,两名研究生和一名实验员七手八脚地将连在关键头部和身上的各种电极和导联线拆下,黄诗怡用纸巾擦去关键头脸上的汗水,又将两只饱满的酒精棉球压在他两侧太阳穴上。

关键终于睁开了眼。任教授松了一口气,说:“小关,我还真有些担心……”

关键笑了笑,略显苍白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平日开朗的神气。“放心吧,都只是些幻象,对不对?我其实已经习惯了……真的。”

黄诗怡终于露出了笑脸,柔美的脸庞在关键的眼里闪亮,“没事就好,吓死人了。”

关键有一张仍带了些稚气的清秀面容和一头浓密的黑发,眉毛和眼睛都黑黑浓浓的,高长身材,宽宽的肩背——他是江医游泳队的“老”队员了。黄诗怡上大学后就一直在任教授的实验室勤工俭学,做实验助理,和关键这个“实验对象”日久生情。黄诗怡的父亲英年早逝,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这大概养成了她独立成熟又温柔的个性,令关键仰慕。

关键是个无比特殊的人,他能看见“它们”。

天已经擦黑,黄诗怡送关键到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的后门,问:“任教授怎么说?”

“他觉得很奇怪,”关键说,“为什么我最近才出现那样的感觉。”

“你是说‘它们’?”

“是啊,‘它们’从小就跟着我,但那时都是很简单直接的图像。前几年,‘它们’彻底消失。可是最近,催眠时又冒出了那些独特怪异的影像,那走廊、眼睛、铁台子上的人。好像‘它们’又要回来。任教授也犯难。你知道的,我小时候,他就给我做过实验,当时我没有看到过那黑黑的走廊,那些凶恶的眼睛;而且,为什么那些影像以前一直那么模糊,为什么最近又逐渐清晰,看出是个女人……”

“能确证是个女人?”

“很长的头发……”

“男孩也有长头发的。别忘了,现在的男孩很中性。”

“那倒是,不过,那头发很长,”关键用手轻抚黄诗怡如绸的长发,“大概有你的头发这么长。”

关键战栗了一下,抚摸黄诗怡长发的手也哆嗦了一下,如遇电击般掣了回去。

“瞧你多会说话。”黄诗怡也感觉到了,轻轻拍了一下关键那只手。

关键只好随手一指不远处的墙角:“那是什么?怎么在冒烟?”

那是一个看上去铁筑的小台子,不过一米高,附近密植草木,小台子本身制作精致,极具装饰效果。有趣的是直径大约半米的台面弧形凹下,更像只大碗。 “碗”里是几片刚烧过的纸烬。四下除了他俩,再无人迹。

黄诗怡嘀咕着:“好像是个小小的祭台,看着有些古怪。”

“是挺古怪的。对了,你还要在研究所呆多久?跟我回去吧。”

“看你都在想些什么!现在才两点半,你知道我今天的班要上到七点,然后直接去二附院,开始夜班, ……你也应该是夜班吧?”两人目前都在江医的附属医院实习。

“是啊,为了今天的实验,我也排的是夜班。不过,当中要开溜个半小时左右。”

“和那位诸葛小姐约会?不怕我‘吃乙酸’?”“吃乙酸”是两人之间对“吃醋”的特殊称谓。

关键笑了,原话奉还:“能确证是个女人?”

“好了,傻瓜都知道,叫‘诸葛胜男’的,百分之一百二都是女的。”黄诗怡半带调笑,半带试探地看着关键。

才勉强到了晚饭时间,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校园已涂满了浓浓暮色。

“小键,你真是图有其表,太弱了!一阵风居然能把饭盆吹到地上!”和关键一起往食堂走的同寝室好友褚文光看着关键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饭碗,取笑说。

只有关键自己知道,就在风扑面来的一刹那,他又看见了“它们”。

看来,“它们”和过去一样,蓦然出现,没有征兆,模糊的、狰狞的面目。

他的皮肤在无可救药地发麻、发紧,他乌黑头发的发根在抑制不住地往外渗汗,汗珠很细小,风一吹也许就不见了,但“它们”却如同一个紧箍,压迫着他的头颅。

“它们”的出现,总伴随着身边人意外和不意外的死亡。他的特异功能引起了一些科学家的兴趣。死亡、实验、死亡、实验、死亡、实验,留在他记忆里的,除了惊惧,就是悲伤。好在从十七岁那年起,他再也没有自主地看见“它们”,失去了看见“它们”的能力,也失去了被研究的价值。

他终于可以安静地学习、玩乐、运动,考上了一流名校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虽然隔三差五地还要到任教授那里做次实验,但负担并不算太重。

可是,在这个风雨前的傍晚,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它们”。会发生什么?但凡“它们”出现,都是和自己相识的人有关。

“什么事这么紧张?才三个小时不见,你就想我了?”黄诗怡在电话的那头笑着说。

“你还在实验室里吗?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当然不是,一屋子人呢。”

关键放了心,心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晚上9:15的时候,雨已经下了有一阵。

一身防雨的运动套装的关键走出实习所在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内科病房。穿过两条街,就是因为综合性大学更丰富的课余生活和更有情趣的风景而成为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前花园”的江京大学。关键进了江大校门后,快步走向江大经典的恋爱场所“紫竹林”。

这次约会,源于关键在江医和江大校内网上求购原装头版《名侦探柯南》的广告。从中学起,关键就是个“柯南”迷,无可救药,最近突发奇想,要收藏青山刚昌的漫画版《名侦探柯南》第一版全套。广告登出去一周,石沉大海。就在他已经灰心的时候,一封Email表明了卖主的出现。卖主竟是江大的,自称诸葛胜男。随信来的有扫描的图片,是原书版本、书号等记录页,还有封面,无一不充满诱惑。

两人在Email里讨价还价,一来一往十几封信,险些谈崩,两人都恢复平静后,这才讲定了价钱。诸葛胜男提出要在晚上9:30紫竹林月莲塘边见面成交。

此刻,关键摸了摸额头,他感觉有汗水微微渗出,但也可能是飘来的雨水。

月莲塘边,只有他自己。

电子表夜光显示,9:27。再等等吧,毕竟还有三分钟。

“诗诗。”

“吓了我一跳,看见是你的手机号,我才敢接的。”黄诗怡的声音里的确透了些恐惧。

“诗诗,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声音听上去不大对头。你在哪儿?”

“没……没什么事。我在病房。”

“那有什么可怕的?你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

“你在哪里?”

“紫竹林。等着约会。”

“关键……”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又聊了一会儿,关键又看了一眼手表,9:34。什么狗屁诸葛胜男,神神秘秘的,耍我吗?

“不傻等了,我这就回病房去。”关键看了一眼灰蒙蒙的池面、黑黢黢的太湖石,仍是空无一人,于是转身准备出紫竹林而去。

这时候,他又看见了“它们”,和灾难、死亡紧密相连的不速之客。

长长的、黑黑的走廊,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狰狞的眼,甚至那飘飘悠悠的一星萤火虫,都闪电般掠过眼前,又一遍一遍地去而复返,令他头晕目眩。

终于,“它们”不再晃动不定,似乎在逐渐定格。

这是一张台子,台上一个人,或者说,只是一具躯体,垂下台沿的一缕长长的黑发,在微微晃动。

长长的黑发,像黄诗怡的头发那么长。

是她!黄诗怡!

娇柔的脸,愤怒的眼神。

他的呼吸骤然加快,心口如被插入了一柄利刃。

这种被插入利刃的感觉,也如此真实。他感觉到了真切的剧痛!这利刃穿心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忍着剧痛,给黄诗怡打去电话。没有人接。他又拨通了黄诗怡实习所在的二附院产科病房,护士告诉他,黄诗怡大概在二十分钟前离开了病房,还没有返回。

他开始飞跑,不久就钻出了紫竹林,走上江大的主道——行知路。

“它们”又在眼前晃过。关键忽然觉得那长而阴森的走廊并非只是在幻觉中出现过,甚至是个他熟悉的地方。

头痛……头痛欲裂……头痛着,已经裂开!一阵裂骨的痛自头顶处传来,他竟痛得叫出了声。随即,裂痛感到了额头、眉间、鼻梁,仿佛有把无形的锯子在切开自己的颅骨。

可他的脸上,只有雨水、痛出来的汗水和泪水,他保持着完整的头脸。

诗诗!

关键又拨了一次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疼痛感顿了顿,似乎在让他回味,但他只勉强调整了呼吸,那种被切割的钝痛和刺痛又交集着袭来,这次,却是从锁骨开始,他甚至能感觉到钢锯和锁骨之间的摩擦。前胸的肌肤仿佛被一双手强硬地撕开,然后是肋骨,那一根根肋骨,正被一根根剪断。

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星亮光,跳跃飞舞。萤火虫!

飞舞的萤火虫渐渐化成了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很清晰,一双他熟悉的眼睛,揉杂着惊惧、愤怒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刹那间,眼睛又消失了。那眼神似乎只是在他的脑中闪现了一下,立刻被汹涌而至的疼痛感冲走。他再也无法支撑,无法平衡,跌倒在湿滑的路边。

黄诗怡放下手机,觉得有些后悔。恐惧这种情绪,不去想它,不去说它,自然就无存身之处,而一旦被提起,就会像肿瘤,在心里、思绪里,毫无节制地蔓延开。刚走进旧解剖楼时,黄诗怡并没有觉得什么——前两年上解剖课的时候,经常半夜三更在这里看标本——但刚才被关键关切地问起,反让她有些惴惴起来。

这座据说已有近百年历史的解剖楼,大概是江京最具“鬼气”的场所之一。以此楼为背景的恐怖小说《碎脸》家喻户晓之后,那层恐怖而神秘的面纱也不知是被揭开了,还是加厚了——似乎每年都有人在这儿“撞鬼”。

真正后悔的原因大概是欺骗关键自己还在病房值班吧。过去这段日子里,她多少次想将那段经历和盘托出。但她是追求完美的人,也是个独立而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知道关键的童年和少年,是在恐惧、悲伤和无止境的实验中度过,难得有这几年简单快乐的日子,为什么要让他一同负担自己的沉重包袱呢?

此刻,她已经走进事先约定好的109号房间,打开灯,下意识地关上了门。屋里没有任何设备,空空如也,空气中有股弃屋常有的霉味。她抬腕看看夜光表,9:35。

一种奇怪的“吱扭吱扭”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来自外面走廊。

那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就停在这间屋子的门口。

她很快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张望。

走廊里,有个推车停在灯下,确切说,是张大铁台子,架在一个铁推车上。推车子的人却不在左右。

她想出门看看,但还是克制住了好奇心,为了安全。

忽然,她感觉那外面的推车上有些可疑之处,刚才只是一瞥,没有看清,好像是……

她又向外面看了一眼,走廊灯照在那块平板上的正中,一片暗红的印迹。

这时,走廊灯突然灭了。

她的心一阵抖索,忙又掏出了手机。四周很静,她打开了手机翻盖,随即发现,手机的荧光背景已经是她身边唯一的光源——小屋的灯也灭了。

慌乱中,她看见了一星闪亮,在身边飞舞,像是一只萤火虫。

比黑暗更黑的阴影笼罩在黄诗怡的身边。

关键被冰冷的雨水浇醒后,下意识地看了看表。10:04。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已经消失,只留下了令他寒战不止的记忆。

诗诗!

手机依然没有人接听。病房值班室里,护士说黄诗怡还没有返回。

关键痛苦地捂住头,回想着自己昏倒前看见的影像。那长而黑的走廊,走廊两侧黑黢黢的房间,不正是江医已成经典的鬼地,解剖楼?!确切说是旧解剖楼,因为解剖教研室已经搬进了新的基础医学教学楼。那张台子,似乎正是一张解剖台,上解剖实验课时,被解剖的尸体,正是躺在这样的台子上。那痛觉感受,似乎也是在经历一个被解剖的程序。

“诗诗!”

解剖楼走廊里漆黑一片。关键摸到了走廊灯的开关,但灯一盏都没有亮。他的心揪得紧紧的——一切都是不祥之兆。

一点极弱的光在眼前一晃,又立刻飘走。这像是一只萤火虫!

萤火虫往前飞,似乎在给他照明带路。

突然,前面上方亮起了一盏灯,就在走廊的尽头,灯光照亮在下面的一张台子上。一袭长发,从左侧的台边垂下,无力地荡着。

这一幕是如此清晰,但他的双眼顿时模糊一片。

模糊了双眼的,不仅是泪,还有血。

是覆满黄诗怡身体的血。鲜血溅满她身下的白大衣,格外刺眼。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他看见了“它们”,还有比这更准确的恶兆吗?“它们”是谁,是恶魔?是凶灵?是死神?

他能做的,只有抱着黄诗怡的尸体痛哭。

那萤火虫飞到了走廊一角的阴影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关键小朋友,你能告诉医生,你昨天下午,看见了什么?”

“它们。”

“‘它们’是什么样子?告诉叔叔好吗?”

“我看不清,有时候觉得像是我爷爷,有时候觉得像是只猴子,我真的看不清楚。我不骗你的,”他看出穿白大衣的人眼光中的迷惑和不解,“妈妈说撒谎不是好孩子,我真的不骗你。”

“你仔细看一下,现在面前是谁呀?”

关键的瞳仁黑亮,盯着前面,专心地看着,好几分钟过去,只说了声:“是你呀!”

检查后,医生很肯定地对妈妈说:“小关键……其实在他脑子里,有个想象的世界,这在他这个年龄的儿童中很普遍,很常见……”

但后来的一次门诊,医生彻底改变了看法。

开始,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回答,一切都像是在复述排练好的台词。

“……我真的不骗你。”

“你再仔细看一下,你面前是谁?”

小关键的双眼罩上了一层雾,黑灰色的雾,他的脸更苍白了。

“它们……”

“啊?它们是啥样?”

“我害怕……它其实很可爱的,那只小松鼠,还有,红的流出来,血。”

医生心头微微一震,随即暗笑自己荒唐,转念回到工作中。电话铃突然响起,是医生的太太,一个女医生,刚出了夜班,从家里打来电话。她呜咽着说:“不知道是不是小保姆没有把笼子关紧,毛毛……被白雪吃了!”毛毛是医生家新养的小松鼠,白雪是医生家的一只老猫。

现在想起来,关键很后悔。也许,自己当年应该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有那么多年的实验,不会从一个研究所里出来,又进入另一个研究所。虽然研究者们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他逐渐懂得,也许自己拥有一份天赋,同时这是种不幸。


“从昨晚九点半到十点十五分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这就是案发时间,我是重点怀疑对象。“我在江大紫竹林里。”

“下着雨,你到那里去干什么?”

关键不在现场的证明毫无说服力:那看来比关键更“关键”的证人“诸葛胜男”无处可寻。“Email是可以自己写给自己的,对不对?在网上找个免费邮箱不是吗?”

“最近,”警官轻轻咳了一声,“有没有感情上的变化,比如说,她提出分手?”

排除情杀?

“没有。”关键的双眼又湿了,这是第几次了?

“有没有别的女生对你表示过好感?”

显然,我是你们的首要嫌疑犯。关键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告诫自己,集中精神,要尽快离开这里,听过许多马拉松式审讯的故事,他不希望成为另一个故事的主角。但他专心的结果,却是更集中、更强烈地想起了黄诗怡,她明媚的笑容,她轻柔的呼吸,那曾缠在他脖颈的一卷长发,却垂在了解剖台边。

被锯开的头颅,被切开的胸膛。

陈警官盯着关键,面前这个似乎很有自己想法的男孩,正努力抑制着泪水。痛苦的泪水?也许是悔恨的泪水,也许是掩饰的泪水,也许有更复杂的情绪。是不是真的应该让他稳定两天,再继续审讯呢?给他足够的时间编个完美的故事和借口吗?真正的凶手其实根本用不着喘息之机——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段,如此周密的布置,一定早有成熟的借口,甚至不在现场的证明。

干刑警这行已经二十多年,这么残忍的凶杀案、如此血腥的现场、解剖式的开膛剖肚,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警方初步的现场结论,黄诗怡手足曾被紧绑,嘴里塞了布,被解剖时仍在呼吸,仍有心跳,血里没有任何麻醉药物的残余。凶手极度变态。面前这个帅气的男孩,似乎不符合他心目中变态凶手的形象。

他给关键面前的杯子里续满了水:“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关于那段时间……黄诗怡被害的那段时间。”

关键抿着嘴想了想:“在诗诗被害的同时,我看见了‘它们’。”

“很有趣的故事。”陈警官听完关键自小的经历,淡淡地说。

“你看来不相信,换作我,可能也不会相信,但我讲的那些事,都是真实发生的,有些我记得,有些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关键读懂了陈警官的目光。

“能再总结一下吗,这次看见的‘它们’,是谁?长得啥样?”

“我最近在中西医药研究所任教授那里接受催眠实验,常看到一条又黑又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一盏灯,灯下是张台子,台上躺着一个女的,那晚,我在江大等那诸葛胜男的时候,看见的也是这景象……”

“也就是说,你预测到了黄诗怡被害。”

“我没法预测死亡,但我能同步‘看到’死亡的发生。昨晚我昏倒前,看见‘它们’,台子上的人,几乎可以肯定是诗诗。推算起来,那正好是诗诗被害的时间。”

“这么说,你‘看到’了黄诗怡的被害经过,难道没有一点凶手的线索?”

“诗诗如何被害,我一点儿都没看见,但我能感觉到她所遭受的残害,我先是觉得心口一阵剧痛,如果没猜错,凶手先用利器刺入诗诗的心脏……”陈警官心头一动,关键所说,和法医的结论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