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归来序幕
某年某月19日.
这可能是许子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清晨起一双眼皮就跳个不停,老人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却从没说过两只眼皮一起跳将预兆什么?
江南的冬雨笼罩着这片荒凉田野,四周飘满了接近冰点的湿气,再厚的毛衣都抵挡不住这种寒冷,他感到从皮肤到骨髓都凉透了,就像浸泡在一盆冰水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这场戏在冰凉的细雨中拉开帷幕,露出了整个田野做的舞台--在穿越了五千年的时空隧道后,所有的演员都已化为残破的骨骸,安静地躺在被泥水污染的古老墓穴里,导演是个被称作历史的老家伙,他万寿无疆全知全能地注视着一切,而许子心则是这幕戏剧唯一的观众.
此间距离太湖只有几公里,四周矗立着十几块灰色的土丘,当中那几千平方米大的空地,便是此次考古发掘的现场了.
许子心站一块小土丘上,套鞋和裤子上沾满了泥水,雨伞下的脸庞和天空一样阴沉.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块土丘,在五千年前有十几米高,是个标准的方锥体三角形,顶上留下一小块平地,作为巫师与神灵对话的祭坛--就像古埃及或墨西哥的金字塔,干旱的沙漠保护了金字塔,而江南的湿气和几千年前的洪水,早已把这些古老的祭坛,冲涮成了只剩两米高的残迹,看起来就像乡下常见的大坟墩.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发掘现场,一大片基坑已被清理了出来,现在又被灌进了许多雨水,基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几十个圆洞,都是古代柱子的基础.这些基础从南到北分成三排,每排距离大约五米.真是令人瞠目,五千年前江南地区的居民,竟已建成了规模如此巨大的宫殿,宛如希腊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迷宫.许子心想起了英国人伊文斯,他在1900年发现了那处五千年前的迷宫,震惊了整个世界.
难道这就是五千年前神秘良渚文明的神殿?除了许子心脚下的土丘外,周围还有好几处"大坟墩",十几处大型墓葬和祭坛的遗址,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这里--宏伟的宫殿,巨大的陵墓,神秘的祭坛,或许眼前这片冬季荒野,就是五千年前良渚古国的神秘古都,是他们濒临毁灭时的"总祭坛",是那个最终秘密的葬身之所.
芝麻开门.
没错,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将要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许子心颤抖着点了点头,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
奇怪!怎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土丘边并没有其他人,所有人都在下面的发掘基坑里.那声音似乎是从空气中传来的,带着幽灵般的耳语,仿佛有一双嘴唇就藏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只是他看不到她.
她是谁?
许子心使劲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刚才那鬼声音,该不是自己的幻听吧?他揉了揉眼睛,只见在一片烟雨中,正面最大的土丘已被挖开了,那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墓葬,不知底下藏着什么天使--或者魔鬼?
不过,因为冬季再加上连续几天的阴雨,发掘现场并没有多少民工,只剩下几个考古所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蹲在挖开的墓坑里,用竹签剔着埋在泥土中的陶器.像这样阴雨连绵的江南冬季,确实不适合考古活动,但因为最近发现了严重的盗墓现象,只能在春节前进行抢救性发掘,否则地下的宝贝都得给盗墓贼搬光了.
一股奇怪的冷风嗖嗖地钻进衣服里,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让许子心猛打一个冷战,只感到眼前几乎一黑,某个阴影瞬间覆盖了视线,让他差点没从土丘上摔下去.
就像有人用一块布蒙在你脸上,然后又迅速地抽走了,许子心睁大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连乌云都变成了某种奇怪的脸,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巫术用语:天地感应.
许子心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仅仅因为可能是良渚文明最重要的遗址?还是因为发现了东方最古老的"土筑金字塔"残迹?或是将要发现破解良渚文明神消亡之迷的钥匙?
是的,虽然这一切对许子心来说都很重要.因为他是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长久以来,他一直等待某个惊人的发现,能使自己一夜成名,得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让许子心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昨天晚上还和妻子通过电话,她抽泣着责怪丈夫为何这个时候还在外边?是啊,难道一生中还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吗?
两只眼皮依然不停地跳着,就连心脏也快速颤动了起来--不能再留在这个"鬼地方"了,对不起,你们这些埋在遗址地下的死人们,五千年前生活于此地的古人们,你们是否重见天日关我什么事?让尸骨和鬼魂永远留在地下吧,我压根就不该来打扰你们.
许子心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片飘荡着五千年前幽灵气味的田野,离开这个曾让无数人痴狂的神秘之迷.
当他撑着伞走下土丘,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喊,还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发现了阿里巴巴的藏宝洞.他被迫折返回来,走到那座被挖开的大墓坑前.
"人殉!"
不知哪个学生喊了出来,刹那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发掘现场又回到了坟墓的平静中,只有冰凉的雨点打在许子心脸上.
在底下一方巨大的墓坑中,密密麻麻排列着上百具人类骨骸,绝大多数都是残缺的,破碎的头骨与断裂的腿骨,还有其他细碎的骨殖.其中只有几具是相对完整的,呈现出可怕的扭曲状态,似乎是被捆绑着扔下了墓坑.
这就是所谓的"人殉",以活人作为陪葬或者祭祀品.像这样惨烈的画面,过去只有在安阳殷墟和秦公一号大墓中才见到过.更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是,在良渚文明的历次考古发掘中,从未有过活人殉葬的发现,难道历史就此要改写了吗?
面对眼前这些森严的骨头,许子心快喘不过气来了,难道自己并没有幻听,刚才耳边听到的呻吟声,就是这些悲惨的牺牲品们,在临死前发出的哀嚎?这些声音在古墓里被密封了五千年,就像被刻录在一张光盘上,如今终于被解密播放了出来.
许子心开始想象殉葬者们的悲惨呼喊,似乎在这静谧的江南冬季的细雨中,突然响起了无数撕心裂腑的哀嚎声,宛如锋利的刀片,割开了许子心的耳膜--他看见了那些男女老少们,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对于生存的最后一丝渴望,对于今世的最后一次诅咒,对于来世的最后一次祈祷,然后他们被埋入墓穴之中,泥土覆盖了嘴巴和鼻孔,眼前一片漆黑,渐渐无法呼吸,直到抵达另一个世界.
"啊!"
许子心轻轻地叫了一声,竟然也有了那种感觉,嘴巴和鼻孔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喉咙口火辣辣地疼,接近窒息.他就像溺水者获救一般,大口地喘息起来,让冰凉而湿润的空气涌入胸膛.
但他不愿相信刚才如此悲惨的感受,于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些可怜的陪葬者们,并没有哭泣也没有反抗,他们漠然地走上了死亡之路,对他们而言这就是神的旨意,进入墓穴不是生命的终点,而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漫长旅行的起点.
考古队员已经开始清理殉坑了,在人殉坑的后面,可以看到明显人工处理过的痕迹,也许那里就是墓穴主人的幽冥居所了.土层已经很薄了,许子心跳下去参与了发掘,很快就清理出一块长方形的墓坑.
他看到她了.
是的,她就躺在那里,一具沉睡了五千年的尸骨.
许子心只感到心脏几乎停住了跳动,悬了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启动",因为他看到了一具单独的尸骨.
她就是这座大墓的主人.
在众人颤抖的目光中,许子心第一个平静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墓主的骨骸,这就是传说中良渚文明的神秘统治者?
相比外面那些可怜的殉葬者们,这具墓主人的尸骨保存得相当完好.这里相当于古墓的地宫,一定有着特殊的防护措施.
许子心怔怔地看着墓主人的头骨,在眉骨下是两只深深的洞眼,仿佛仍在放射着统治者的目光.
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已化为枯骨的她还是个活物,正用一种充满了嘲讽的眼神,直盯着许子心的眼睛.
他们在隔着五千年的时光隧道对话..
然而,更让许子心感到奇怪的是,墓主人周围排列着几十件玉器,它们组成了一个几近标准的圆圈形状,把墓主人的骨骸围在中央.
圆柱体的玉琮、圆盘状的玉璧、斧头般的玉钺,似乎是一次上古玉器大展览,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墓主人周围.这是五千年前良渚古国的一种特殊巫术?还是为死者走向冥界的指示路标?抑或留给数千年后造访古墓的考古队员们的某种暗示?
在淋漓的冬季细雨中,许子心感到一阵晕眩,仿佛有某种烟雾飘荡了起来.
如果以墓主人的骨盆部分作为圆心,以骨盆到周围任意一件玉器的距离作为半径,就可以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轨迹,几乎所有的玉器都在这条圆弧上.
要是从天上俯视这些玉器和尸骨,就像是"¤"这个符号.
突然,一个字从许子心脑子里蹦了出来--
环!
这是一个致命的字眼.
就在许子心目瞪口呆的瞬间,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啊,就是今天了.
某年某月19日.
归来前夜
2005年某月19日.
这个故事发生在《地狱的第19层》之后,《玛格丽特的秘密》之前.
更确切的说,这是在《荒村公寓》与《地狱的第19层》出版之后发生的故事.
在《荒村公寓》这本书的扉页里有一张卡片--去往荒村公寓的勇敢人单程票.你剪下乘票后,可以将下面的书迷通票寄到接力出版社,就有机会获得《地狱的第19层》的作者签名本.
因此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出版社转给了我无数封读者来信,绝大多数信封里都有书迷通票,此外还有许多读者留言和附信.其中有些信确实深深感动了我,但我也看到了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比如有许多人问我如何去荒村的办法,最好还要有返程票,也有人来向我打听春雨的联系方式,更有人说他们也去过荒村.
还好,至今我还没收到过一封荒村来信.
不过也许有一封信例外,因为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寄出来的,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更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只有一个收件人的名址--天知道这封信是如何寄达出版社的?
我拿到这封信是在19号的晚上,一个寒冷的北京之夜.那几天我正好应出版社之邀到北京,为两本新书做宣传,顺便接受各地媒体的采访.那天晚上做完活动,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便跑到后海边上的"茶马古道",和责编MM一起喝着香香的米酒解乏.
明天我就要离开北京飞回上海了,责编MM给了我厚厚一叠读者来信,最引人注目就是那封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信封是那种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收件人地址的字迹也很普通,看不出是哪种人写的.
我拿着信封反复看了看,实在想象不出它是如何邮寄到的?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某个神奇邮箱?
也许是写作者的天生敏感,我忽然有了种奇怪的第六感,转头看着窗外--许多人在冰封的后海上滑冰,有个男人滑得很棒,在冰面上不停地滑出圆形的轨迹.看着那个滑冰的男人,我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闪光的圆环,就像冰面一样洁白清澈.
"喂,想什么呢?"
责编MM把我从冥想里拉了回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样东西."
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撕开了这张信封,里面照例是书迷会的通票,一张硬硬的卡片,读者会在上面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当我拿出这张特殊的卡片的时,责编MM忽然蹙起柳眉说:"嗯,好香啊."
果然,我也闻到了一股异香,从卡片里浓浓地散发出来,与我们杯中的米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香味.
但这香味只持续了几秒钟,转眼就消散在"茶马古道"餐厅里了,责编MM仍然贪婪地吸着鼻子说:"唉,为什么美好总只是在瞬间呢?"
我把目光又移到了这张特殊的卡片上,因为它确实太特殊了--在姓名栏里填写了一个符号:¤.
这就是对方的姓名?好像不存在这样的汉字啊,就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外国文字里好像也没这样的,大概只有甲骨文或者古埃及象形文字里才有吧.
"奇怪,就像一口井."
责编MM收起了她那可爱的笑容,盯着这个怪异的"姓名"说.
确实像一口井,是站在井口往下看的角度,我点了点头说:"荒村进士第的后院里,也有一口井啊."
"你小说里的典妻就淹死在那口井里!"
"是啊,这是被我的《荒村公寓》忽略掉的一点,也许那口井里也隐藏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或是一个幽灵?"
心里又猛抽了一下,没办法啦,她的话总是能击中我的要害.我只能低下头继续看着卡片,姓名栏之后分别是性别、年龄、文化程度、联系电话和E-mail,在这些栏目里全都是空白没填,只有最下一条详细地址(含邮编)写了一行..我不知道是否该称之为"文字",也许说是符号更确切些--
¤¤¤¤¤¤¤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确实在卡片上看到了以上这些符号,键盘无法打出这些符号,后来我用扫描仪将其扫在了电脑里.
责编MM咂了一口米酒问:"这是什么啊?"
然而我却沉默了半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符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总共有七个符号,它们就像是七个邪恶的小人,在我的书迷会通票上扭动着身躯,跳着某种古老的巫术舞蹈.
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仔细地端详着那七个符号,这究竟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还是一种特殊的密码?或者是一组蕴涵深意的画面?
可我一点都揣测不出来,越盯着它们眼睛就越疼,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瞳孔里,而脑子里各种奇怪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似乎这七个符号会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
"看啊,最后一个圆圈的符号和"姓名"是一样的."
还是女孩子眼尖啊,她的提醒让我注意到了那第七个符号--"",而卡片上姓名栏里填的也是"".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大概是在地址栏里也加入了姓名吧?天哪,这又算哪门子的地址和姓名呢?
我满腹狐疑地摇了摇头,对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实在无能为力,我又看了看信封里面,似乎并没有其他东西了.当我正要把通票装回信封时,责编MM忽然提醒了我:"看看卡片背面."
还是她提醒的及时,我立刻将卡片翻过来,只见卡片背面印着一幅图片.
不对,所有的卡片背面都是空白的,怎么会有图片呢?
于是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卡片背面的图片,瞬间像被静电打到了似的,整个人都麻木地僵硬住了.
"她是谁?"责编MM迷惑地盯着这幅图片,"好漂亮啊,眼睛里有股特别的气质."
原来卡片背面印着一个女孩子的脸庞,背景就是白色的卡片,就好像她长在卡片上似的.卡片里的她有着黑色的长发,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远处.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眼睛,既带着一些神秘和诱人,又含有几分忧郁和恐惧,就像聊斋里的聂小倩,让人不由得不生几分怜惜之心.
责编MM不待我回答,继续分析着说:"感觉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倒觉得她有些像你《荒村公寓》笔下的小枝."
天哪,我的责编又一次击中了我,使我原本冰冻的心狂跳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我终于做出了回答:"没错,她就是小枝!"
她就是小枝!
又一次面对卡片背面的这张脸,她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半年前的上海夏天,还是此刻的北京冬夜?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卡片背面印的这张脸,永远无法使人忘却的这张脸,在地铁车窗玻璃上时隐时现的这张脸.
责编MM也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天哪,她就是小枝?我一直以为,小枝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并不存在于人间."
"是的,她现在已不在人间了,但她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曾经与我面对着面--"
说到这里我停住了,低头看着卡片上的女孩,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小枝的照片,怎么会到书迷通票的背面上去的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她的照片,她的形象永远只留在我的脑子里,永不磨灭."
"奇怪,是谁得到了小枝生前的照片?把她印在卡片背面,又在卡片上写了这些奇怪的符号,还不用贴邮票就寄到了我们出版社."
此刻,"茶马古道"的窗外,后海冰面发出微微的反光.
我死死地盯着这张卡片,又翻过来看了看,像某个幽灵的名片似的,就这样送到了我手中.
终于,我把卡片缓缓放回到信封中,然后揣在衣服口袋里说:"买单."
走出"茶马古道",我们沿着后海边一路向前走去.我已无暇欣赏京城冰封后海的景致,只是不停地摸着胸前的袋袋,里头揣着那封"幽灵来信",而卡片背面那张小枝的照片,应该正对着我的心口吧.
她的名字叫小枝.
欧阳小枝.
这个名字是黑夜里的冰.
透明而又致命,转眼就融化于水中.
小枝来自荒村.
根据我小说里的描述,荒村属于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因为面朝一片荒凉的海岸,所以叫做荒村.
在荒村的入口处,有一块明朝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贞烈阴阳",它就像一把大锁似的关住了荒村,村里的人极少到外面去,也极少有外人进入过荒村.更可怕的传说是:凡是擅自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神秘死去.
荒村中一座古老的宅子"进士第",因为出过一位明朝的进士而得名,"进士第"的欧阳家是荒村最古老的家族,古宅主人欧阳先生有个独生女儿叫小枝,她是第一个离开家乡到上海读大学的荒村人.
非常不幸,在2003年一次地铁意外事故中,小枝在站台下香消玉郧了,不久小枝的父亲也因病去世,古老的欧阳家族就此断绝了香火,"进士第"也成为了神秘的空宅.在无数个黑夜里,精灵悄然出没于老宅的某个角落..
2004年4月,我在那一期的《萌芽》杂志上发表了中篇小说《荒村》,从此我的生活就被各种来访的读者们打乱了.夏日的某天,S大学的四个学生突然造访我家,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霍强、苏天平、韩小枫和春雨.他们在看了《萌芽》以后,对荒村产生了浓烈兴趣,决定去荒村做一次探险,但我拒绝告诉他们荒村所在的位置.
令人万万不曾想到的是,那四个大学生竟然自行找到了荒村,四人在荒村经历了一段可怕经历,终于回到了上海.但厄运似乎追着他们不放,在短短的几天内纷纷遭遇意外,霍强和韩小枫在恶梦中死去,春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苏天平则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了.
现在,再回到2005年某月19号的北京冬夜,我和出版社的责编MM走过冰封的后海,路边布满了各种小酒吧,耳边不时听到吉他的旋律,更有不少操着东北口音的酒博士们在招揽生意.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酒吧,在门口挂了块牌子--"围炉取暖,白薯免费",真搞笑啊.
嘢!总算走到仰慕已久的银锭桥啦!
我跑到小巧玲珑的桥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冰面说:"就是桥小了点,好像也不过如此耶."
责编MM笑着嗔怪道:"哼,你这不是叶公好龙吗?"
就在我暂时忘却了刚才的"悬疑",想要放松地笑起来时,手机短信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缓缓掏出手机,才看到发件人竟然是苏天平!
瞬间,在北京冬夜的银锭桥上,我感到心又沉到了水底下,就像这桥下冰封的后海.
怎么会是苏天平?他就是那四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大学生之一,半年前他从荒村回来后不久,便处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为了躲避致命的恶梦,他躲在没日没夜的网吧中,结果还是晕倒了.他被送到医院昏迷了十几天,最后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又回到了S大学的校园.
苏天平失踪回来以后,曾专程来找过我一次,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几乎都已经把他给忘记了.
奇怪,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给我发短信?
我狐疑着打开这条短信,内容只看到三个字--
救救我!
瞬间,手机屏幕上这三个致命的汉字,把我的眼睛给"电"了一下,似乎"电"出了苏天平那张神经质似的脸庞,还有他那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睛.
2005年某月19日的北京冬夜,我站在后海银锭桥上捧着手机,盯着这条很可能发自上海的短信--苏天平,这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幸存者,正隔着1380公里的距离向我紧急呼叫:救救我!
又一阵北方的寒风从后海冰面上吹来,我瑟瑟发抖地仰望夜空,只见半轮冷月高高挂在中天,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救救我"的声音.
"发什么呆!"
责编MM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缓缓地说:"出事了."
还没待她明白过来,我就把手机屏幕给她看了看,责编MM皱起眉头说:"苏天平?是《荒村公寓》里那个大学生?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为什么你小说里的人物总会跑出来找你呢?"
我继续靠在银锭桥的栏杆上,后海边的酒吧不时飘出吉他声,让我心里更加纷乱起来,面对苏天平的呼救,是回还是不回呢?
可是对我来说,荒村的故事已经过去了,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也永远都不想再卷进去了,就像我在《荒村公寓》里留下的开篇按语: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盖不负责."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铁石心肠,左思右想了半天,我还是狠心地摇头说:"不,今晚我不想回复他."
责编MM立刻说:"也许他还会直接打手机给你的."
我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把手机给关机了:"我听不到."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别说了."我苦笑一声,快步走下了银锭桥,"我们离开这儿吧."
虽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还是紧张得很,我捏着关掉的手机走出后海,在与责编MM告别后,便匆忙打的回到宾馆里.
明天上午就要回上海了,我在客房里收拾了一下行装,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最后实在憋不住,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想要记录下什么来.
可面对着电脑屏幕半天,我一个字都打不出来,脑子里已经被苏天平发来的那三个字占据了.我只能站起来走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衣服口袋里的那封信,我又把这封神秘来信拿了出来,但并没有取出里面的卡片,只是轻轻触摸外面的信封,从指尖传来一种微微的麻意,仿佛摸到了某人光洁的皮肤.
啊,我的手指立刻弹了起来,顺便抓起了旁边的手机,暗暗的屏幕显示关机.我可以想象电波那一头的苏天平,或许他正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回复,甚至正在不断拨打我的手机,却始终听到"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吧?
到底还是"心太软",我终于颤抖着打开了手机,但并没有新的短信显示.我又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苏天平的手机.
我听到那边的手机铃声响了,但苏天平却始终不接电话.我又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一直打到半夜十二点以后,但都是只闻铃响不见人声.
不行,明天一早还要去赶飞机呢,我只能把手机丢在一边睡下了.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梦到了--
¤
荒村归来:
第一天昼
透过小小的舷窗,可以看见机翼微微地翻起,北京清晨的冬日阳光,在翼片上发出银白色的反光.我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首都机场的跑道,在巨大的起飞轰鸣声中,我被加速度推向椅背,转眼就飞上了几千公尺的高度.
为了赶早班的飞机,凌晨五点半就起床了,窗外的北京几乎还是漆黑一片.虽然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我到了飞机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在进入机舱关闭手机之前,我又一次打了苏天
平的电话,却仍然是铃声响没人接,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难道昨晚给我发完短信以后,他的手机就丢了吗?
飞机已经在北方的云海里穿行了,看着舷窗外弥漫的云雾,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把那本书从包里掏出来了.这本书是黑白两色的封面,中间用红色的字写著书名--《梦境的毁灭》,作者名字印着"许子心".
我是在北京的一个旧书摊上看到这本书的,抓起来翻了几页,才知道这是一本心理学的书,书里结合了古代巫术和现代心理学,分析了世界各地古老的巫术,以及灵异传说的心理学根源.我还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书,而《梦境的毁灭》这个书名对我的诱惑力又太大了,便当即买下这本书,准备在回上海的飞机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