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的那一夜 作者:蔡骏

蔡骏现象级作品,好评过千万。完美融合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19篇黑夜故事亦真亦幻,写尽我们这代人的成长和命运。那些记忆中不可思议的现象和经历,究竟是注定的必然,还是无法言说的神秘?

编辑推荐
◎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著名作家蔡骏的现象级情怀力作。亦是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的一次完美融合。本书收录的19篇发生在漫长黑夜的故事再现了我们的成长和记忆中难忘的点滴。从悬疑到怀旧,从青春到爱情,写尽了我们这代中国人的成长和命运,看似匪夷所思,甚至残酷的故事,后则用温情的结局告诉我们“有些黑夜,只能独自度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虽然,每个人都有最漫长的那一夜,但一定会亮起来!”
◎ 《最漫长的那一夜》是年度网络轰动的现象级作品,本书中每个故事都获得了千万次阅读点击、转发,过万次的评论。崔永元、孔二狗、冯唐…百多位名人转发推荐。这也是继张嘉佳#睡前故事#后又一部,也是一部获得网友如此追捧和传颂的主题文学作品集。
◎ 《最漫长的那一夜》文学品质有口皆碑。短短一年之间获大奖无数。多篇作品被《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收录。其中《北京一夜》更是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短篇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此成绩为近年来所罕见。
◎ 《最漫长的那一夜》中多篇故事已经改编为电影、超级网剧、电视剧。《最漫长的那一夜》电影(《男孩与兵人一夜》《我与李毅大帝在世界杯那一夜》《狂派与博派的一夜》)将由上影集团拍摄。《杀手李昂与玛蒂尔达那一夜》将由基美影业拍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2》,可以预见,在不遥远的将来,我们将能欣赏到越来越多关于#最漫长的那一夜#的优质影视剧。

内容推荐
你是否也有过长夜漫漫却无法入眠的经历?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你是否也有过不可思议的人生经历?或神奇,或诡异。无法解释,又仿佛注定。
你是否也有过一个人面对困境时的茫然无助?深夜买醉沉迷于虚幻,通宵狂欢试图解冻心房。最后却发现所有努力全部徒劳…
人生无常,命运难测。如果你也有过这些经历,那么本书写的就是你的故事。
《最漫长的那一夜》——著名作家蔡骏最新现象级情怀力作,亦是蔡骏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悬疑的一次完美融合。19篇有关黑夜的故事波谲诡异、亦真亦幻。从悬疑到怀旧,从青春到爱情,从“变形金刚”到“哆啦A梦”,从“北京一夜”到“这个杀手不太冷”,这些与我们记忆和成长息息相关的故事写尽了我们这代中国人的命运际遇。
长的是深夜,短的是人生。有些黑夜,只能独自度过,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虽然,每个人都有过“最漫长的那一夜”,但天一定会亮起来!无论你是70后,80后,还是90后,无论今夜多漫长,让我们一起度过!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
2014年,三月,最后一天,我到广州,参加某报纸的图书活动。深夜回酒店,大堂巧遇张嘉佳,还有他的图书编辑。原本就认识,白天又是一起的活动,最重要的是恰巧都饿了,我们一同打车去滨江路吃海鲜。几个人没怎么聊,光顾着吃了。凌晨,夜雨倾盆,回到酒店房间。电闪雷鸣,我睡不着,刷微博,满屏都是“周一见”。我随手发了条微博——
“在广州,站在窗后,看闪电,看雷雨,看黑夜中的山,看沉睡中的楼。这个凌晨,当全中国在刷屏…与我们何干?明天,世界和你的身边,有更值得你动容的人和事。2014-3-30 03:17”
第二天,我从广州回上海,在新白云机场,依旧大雨滂沱,候机楼玻璃外倾泻瀑布。所有航班延误。听说整个珠三角暴雨成灾,深圳机场被大水淹了。整整一天,孤独地等候在机场。世界熙熙攘攘,有人为航班晚点而争吵,有人为免费盒饭而口角。路过机场书店,大屏幕播放某位成功学大师的课程,若干闲得难忍的商务人士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安静地看了片刻,忽然想写一个故事,关于在机场候机遭遇大雨延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又不知何时能告别?就像命运永远无法猜到结局。
瞬间,我决定了,要写一系列中短篇小说,就像这样的真实,让人难以逃避,无处藏身。
最漫长的那一夜——就叫这个名字,大概因为那天等候起飞的过程太漫长了。
关于这七个字,大约在2013年就想到了。2014年春节后,我在《偷窥一百二十天》的最后,就用了这句话——
“在最漫长的那一夜,四周匆匆的路人,都急着赶末班列车,没有人看过她哪怕一夜。”
那个春天,我正好在写一个短篇,名叫“北京一夜”。这是一个关于说故事的故事,故事里带有我自己的成长记忆。虽然借一个北京出租车司机之口说出,但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地域之间并没有太大距离,受着相同年代的教育长大,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我们是有多么复杂啊。这一切与文本或结构无关,只来自两个字——记忆。
四月,我过北京,住长虹桥,4020电子书时分,独自出门打车,直奔百花深处,寻找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百花深处胡同,空无一人。我一个人走了后半夜,几乎迷路,穿越北京的胡同和小巷,一直走到了后海。好像我真的是故事里的人物。
我尝试着把小说发给金宇澄老师,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礼拜,有天早上收到金老师的短信:“小说很棒,充分显示了拓展力量与特点,准备用在(上海文学)八月号的头题”。那天中午,我独自在家吃午饭,一边吃一边掉下了眼泪。不为别的,只想要证明自己。
第二篇“舌尖上的一夜”,第三篇“男孩与兵人一夜”——2014年5月29日晚上十点,我仍然清晰记得这个时间,从这篇兵人故事开始,第一次在我的微博上发表“最漫长的那一夜”。
所有标题都带有“一夜”,所有主要叙述发生在一夜之间(也许所涉及故事和背景跨越数年),所有视角几乎都来自于我的第一人称,所有内容也有一大半都真实发生过。我的故事,或者,我身边的人们甚至你们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从上海到北京,从喀什到香港,从莫斯科到巴黎。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看着成龙与吴宇森的电影长大,听着小虎队与四大天王的歌长大,追着《东京爱情故事》与《灌篮高手》长大,崇拜着马拉多纳与迈克尔·乔丹长大。我们童年一度相信理想,背诵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自杀未遂前的名言。我们的理想又如此轻易地破灭,被甩到热血沸腾又残酷的二十一世纪。过去的二十年间,我们依次长大,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有的人干脆直接老去,有的人至今仍然活不明白。
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第一代也是最后一代独生子女,人类历史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整整一代人。拜计生委和避孕工具所赐,我们没有兄弟姐妹,童年是有多么不幸啊,从小在孤独中长大,只能幻想有个机器猫(长大后才知道那叫“哆啦A梦”)伴我同行。抛开我们的父辈不说,也抛开我们可以有二胎的下一代不提,小时候羡慕过的香港和台湾的小朋友们,美国与日本的小朋友们,都不曾有过我们这样的童年。所以,我确信无疑的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必然将要改变或者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这些年,大家都在说“非虚构”,什么是“非虚构”?
这个世界上没有非虚构。
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网络上的明星八卦,大家亲眼目睹的事件,乃至夫妻间的日常生活,恐怕都没有百分之百的“非虚构”。所以,“非虚构”是一个伪命题,用小说来写“非虚构”,差不多也相当于用“非虚构”来写小说。
真实是一种力量,虚构同样也是一种力量,我想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把这两种力量合并为一种力量。
所有转发评论过“最漫长的那一夜”长微博的朋友们,我对你们都存有感激之情:崔永元、孔二狗、冯唐、路金波、一毛不拔大师、沧月、树下野狐、严锋…恕我不能一一列举各位。
感谢刊载过“最漫长的那一夜”部分短篇小说的《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萌芽》《新民周刊》《新华文摘》,若有遗漏请原谅。尤其幸运,《北京一夜》相继获得《小说选刊》“茅台杯”与《小说月报》“百花奖”,也感谢各位评委与编辑。
“最漫长的那一夜”,大概是我迄今为止写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自觉无比幸运,在这样一个时代,选择这样一种方式,表达我对自己和世界的态度。在最漫长的那一夜,我不会停止奔跑,还将继续每月更新一篇,在我的新浪微博。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那一夜》,我借用卡佳之口写给我自己,也写给你——
“在写作这条道路上,你可能会很有成就。但要记得,绝不能轻视任何人,就像绝不能轻视自己那样。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变成自己曾经讨厌过的那种人?也许会,也许不会,很遗憾,我们大多数人属于前者。但请你别忘了今天,别忘了你最初为了什么而写。不是什么改变命运的鬼话,而是你想要倾诉内心。”
蔡骏
2015年6月1日儿童节星期一于上海苏州河畔

第1夜 北京一夜
“花开了,然后会凋零,星星是璀璨的,可那光芒也会消失。这个地球,太阳,整个银河系,甚至宇宙,也会有死亡的时候。人的一生,和这些东西相比,简直就是刹那间的事情。在这样一个瞬间,人降生了,笑着,哭着,战斗,伤害,喜悦,悲伤,憎恨,爱,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邂逅,而最后都要归入死的永眠中。”
——沙加(圣域第六宫处女座黄金圣斗士)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许多人都不喜欢那座充满雾霾与拥堵的城市。
但偶尔,我还是会着迷那样的夜晚。春风沉醉兼沙尘呼啸的三月,后海盛开荷花的七月,秋月如镜锃亮的十月,白茫茫落得干净的腊月。
那年初秋,我在工体附近跟友人晚餐。忘了谈啥事。我独自离去,沿着工人体育场北路散步。恰是酒吧、餐厅、夜场、三里屯SOHO…人山人海,挤不出去,挂着红灯的黑车,猫步般跟在身后按喇叭,或干脆问你去哪儿。避之唯恐不及。打车这个技术活上,我是菜鸟一枚,从前木有买车时,我常看着别人上车,自己被迫步行数百米才能抓到一辆。
霓虹下,随波逐流,形单影只。我看野眼,堵车风景,成群结队。东三环,长虹桥边,终有几辆空车,被人捷足先登,更多呼啸而过不停。我想,要么去坐地铁,要么一直站在这里,等到夜色褪尽,再跟满嘴酒气而来不及卸妆的女孩子们抢出租车吗?
一辆空车过来。
并不指望能拦下,前头还有三拨人伸出胳膊。红色的现代索纳塔,却无视所有人,只在经过我面前时,急刹车。
我还没招手,出租车右前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满世界的噪音里,他沉郁的声音:“喂!上来吗?”
白痴般,我愣了。几个家伙冲上来抢,我才拉开红色车门,坐进前排副驾驶座。司机一言不发,稳健起步,甩下后面一群骂娘的文艺青年。
晚八点半,开上东三环主路,我意识到还没说目的地。
“师傅,我去…地安门。”
沿着工体北路、东四十条、地安门西大街,是条直线,但要经过帝都最堵的几个点,何况在反方向。不晓得是领导微服私访,还是出了什么事故,东三环已成巨大的停车场,车尾此起彼伏的制动灯,渲染得如同红灯下的东莞。
出租车司机,三十多岁,不似印象中的北京的哥。更像三国里说的,目似朗星,鼻若悬胆,下颌丰满,居然有几分像那个谁…冯唐?
冯唐的亲兄弟或堂兄弟还是表兄弟?不对,就是冯唐吧?
“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他问我,声音很有磁性。
副驾驶座的挡风玻璃后,我的脸和眼睛,藏在光亮与阴影间,渐渐变形,想必。
我不答。
车子往前开了两步,“冯唐”转了转方向盘,淡定说:“对不起,打扰你了。”
窗户关紧,车封闭性不错,几乎听不到外面噪音,我望着三环上灯光污染的夜空,终于对司机开口:“能问你个问题吗?刚才,那么多人招手,你却停在我面前,为什么?”
“远远看你,觉得有缘分。”
这话说得我脸红心跳。莫非,是我遗世独立而不扬手,惺惺然有上古名士之风?去你妈,扯什么蛋?
不敢正眼看“冯唐”,眼角余光瞥去,怕他是个男同志,开着出租车寻找同性猎物,难道我看起来像弯的?需要在额上贴“直男”标签吗?
我开始注意车内的一切,比通常出租车干净。眼前就是驾驶员卡片,印着某张男人的照片,再看现在开车的“冯唐”,两张脸,天壤之别。
黑车?心底叫苦不迭,坐他身旁岂有完卵?
他打开车载音响,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马达睁大着黑色的眼睛,驾着他的出租车,在笼罩着黑色的马路上飞驰着。此刻,他正静静地听着电台里的播音,这是一首顾城的诗。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个叫周子全的男人,死在他面前时的眼睛。
神在看着你。
他的嘴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却始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义,难道真的有一个无所不在的神灵,高高在上地监视着他吗?不,这句话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或者,这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还有很多话永远藏在了死者的心里。
晚上九点,马达开到了他曾经度过两个夜晚的那栋小楼旁。
她到底是谁?
“这个小说写得很一般。”
开车的“冯唐”把电台关了。
我的脸颊一阵发热,因为那是我的小说,很多年前写的,主人公叫马达,是个出租车司机。
“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职业:“推销员。”
“推销员?很辛苦吧。”
“当然。”
“您不是北京的吧?”
“嗯,不是啊,来出差的,推销员嘛,全国到处跑。”
“去地安门干吗?”
这他妈是公安局的反恐规定吗?每个乘客必须说出去哪儿的理由司机才能拉?
见我没有反应,“冯唐”顿了顿说:“我是在地安门长大的。”
“难得。”
有些累了,我耷拉眼皮,靠在座椅上,惜字如金。
“我们家有座独立的小四合院。有我,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家四口。北房三间,东西厢房。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夏天我常爬上去掏鸟窝,冬天从屋顶上扫下雪来,堆个小人不成问题。我爸爱养鸽子,大大小小几十只,每天早上起来放飞,天黑前准保全都回来。”
“房子还在吗?”
“奥运会那年拆了。”
“拆迁补偿款应该不少吧?”
“呵呵,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家把房子卖了,搬到城外的回龙观。”
看看他的年龄,那应是九十年代,卖不出什么价钱:“太可惜了。”
“说来…话长。”
“听听?”
“算了吧,很无聊的故事。”不知不觉,出租车已转过东三环,进了朝阳北路,“冯唐”沉默着,没有表情的脸,简直几分可怕。
静谧的十来分钟,我仓皇地看着车窗外,有跳车逃生的念头。
“小时候,我是北京市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初一那年还上过新闻联播,中央首长来我们学校视察,我作为学生代表跟那位爷爷合影。”
像一夜里冒出的粉刺,“冯唐”突如其来地说话。我头靠车窗,尽量距离他远些。
“羡慕。”
不是客套话,想起我小时候,既不是差生,也不是优等生。我没让老师头疼过,也没被人夸过,除了作文还算凑合,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孩子。
“我爷爷是老革命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后,分配了一间四合院——从前住着个前清老太监,伺候过慈禧太后。1954年,地安门被拆了,老太监在自家院里上吊死了。文革头一年,爷爷也在同一棵槐树上自杀。改革开放,落实政策,才把四合院还给我家。我爸在中央部委工作,我妈是协和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只有奶奶是家庭妇女。小时候,我常能吃到别人家孩子吃不到的东西。你懂的。”
“嗯,我稍微懂一点。”
“小学三年级,我写过一篇命题作文,关于自己长大后做什么职业。我写了三种,一是考古学家,二是文学家,三是北京市长。”
“你也想当作家?”
说实话,在我念小学的时候,从未有过此般梦想。
“我爸爱藏书,家里有个大书房,书柜从地面排到天花板。除了四大古典名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鲁迅全集》《红与黑》《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妮娜》《罪与罚》《亨利四世》…还有《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跟《东方快车谋杀案》。但我最喜欢苏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过至少五十遍。”
“保尔·柯察金,奥斯特洛夫斯基。”
“记得冬妮娅吗?”
虽然,书中情节大半模糊,但我记得:“保尔的初恋?”
“最喜欢她在水边初遇保尔,蓝白色的水兵服,浅灰色的短裙,带花边的短袜,栗色的大辫子…都是十七八岁,没有冬妮娅,就不会有保尔,你说呢?”
“嗯。”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经历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
北京,晚九点半,朝阳门外大街,出租车司机为我背诵这段名言,保尔·柯察金将要举枪自杀时想到的话。
“不过,我想在那个时候,他心底所念的人,一定是冬妮娅吧。”他按了按喇叭,让前头的实习车闪开,“你想过自杀吗?”
我不响。
“冯唐”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家为何要从地安门搬走?”
这个我感兴趣。
“初三,我十六岁,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有五层。那时男生都爱圣斗士星矢,有人喜欢紫龙,有人喜欢阿瞬,我们几个男生,各自扮演喜欢的圣斗士,从一楼玩闹到五楼,是不是很傻?而我最爱沙加,当我高喊‘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却不小心胳膊碰到窗玻璃——那块该死的玻璃,整个掉了下去,往外掉。”
“五楼?”
路口,红灯前,他放空挡,拉手刹:“嗯,周围的那些人,全逃光了。五楼的窗户底下,就是大操场,课间休息,有许多人。”
“但愿没事。”
“我不敢把头伸出窗户。当我跑到楼下,看到操场上围了许多人。有个穿着连衣裙的女生,横躺在水泥地上,鲜血流了一地,浸红无数片碎玻璃,慢慢淌到我鞋边。”
“哦…”
“后面的事,我记不清了,脑子发热,耳边全是尖叫,眼前数不清的人头,像在菜市口滚动。那晚,爸爸将我接回家,妈妈却在医院留了一整夜。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女生受了重伤,颅骨被玻璃击穿,抢救十个小时,终于保下一条命,但深度昏迷。我向学校承认,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玻璃,愿意接受处分。”
“你傻啊,为什么不说是玻璃自己掉下去的呢?”
“嗯,很多年后,我也有过后悔,为什么要承认?不过,几个男生都看到了,我可以让他们保守秘密,但能保密多久?总有人会泄露出去的。被玻璃砸到的女生,是隔壁班级的,我不认识她——我是北京市三好学生,学校里没有不认识我的,这也是我不敢撒谎的原因。”
车后响起连绵不断的喇叭声,路口早已变成绿灯,“冯唐”才重新开动。
“后来,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植物人。”
“你家赔钱了吗?”
“女生家里开出五十万的条件——二十年前,一笔巨款。虽说,那年头医药费不贵,但对方计算了未来五十年的治疗与护理费,还有整个人生被毁了,无论如何,我接受。”
“你父母呢?”
“九十年代,我爸的中央部委是清水衙门,我妈在医院还没流行拿红包,实在凑不出五十万,最后咬牙卖掉四合院,全家搬去回龙观。搬家前一晚,七十岁的奶奶死了。医生说是脑出血。爸爸却说见到了吊在大槐树下的爷爷,奶奶是舍不得离开地安门呢。”
人说地安门里面,有位老妇人,犹在痴痴等。
“冯唐”继续平静地说:“快要中考了,学校只有一个保送名额,原本留给我的,直升北京最重点的高中。出了这样的事,名额自然给了别人。而我嘛,志愿没填高中,怕是将来读大学家里负担不起。我进了西城区的商业职校。至于,被保送去重点高中的那家伙,而今已是个大人物了,常在中央一套的两会新闻见到他。”
“你是说,假如没有那块坠落的玻璃,今天那个大人物,就是你啊?”
“我一直,梦见那块玻璃,依然在教学楼的五层,完好无损地嵌在窗框。夕阳照射在玻璃表面,映出十六岁那年的脸。”
我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默默看着车窗,北京街头绽射的灯光,映出自己的眼睛,忽然觉得好年轻。
“离开地安门,不到一年,我爸就出事了。”他像说一桩无关紧要的事,如此平静,“他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以前十分钟就能到,但从回龙观进城,就得一两个钟头。有天早上,记得是清明节,他被一辆土方车带倒,整个人卷到车轮底下,被碾成了肉燥子,你肯定吃过吧?”
车轮底下华丽丽的肉燥子,又联想到爆肚黄喉之类,我有种呕吐的感觉,摇下车窗,让风吹乱我的长发。
“爸爸死后,妈妈得了抑郁症,再没心思做医生了,提前病退回家。没过两年,她查出了乳癌。晚期。我十八岁那年,她死了。”出租车已开上东二环,“还想听下去吗?”
“想。”
“我妈刚下葬没几天,我从商业职校毕业,国营单位包分配,进了西单百货做营业员。不久,商场效益不好,三分之一员工下岗。我在家闲了一年多,花光所有积蓄,才重新出来找活干。呵呵,我干过各种工作,运货员、维修工、值班员、推销员。可是,每一样都不长久,最后凑了些钱,开起了出租车,那是五年前的事。”
“说说你遇到过的有意思的事?或者——令人难忘的事?”
我怎么说得像个小学作文老师?抑或电视节目上的梦想观察员之类的装逼犯?
也许,我是在羡慕他。所谓作家,时常被迫地需要去寻找生活,而出租车司机们,每天就在生活之中。
“不值一提。”
其实,他是欲言又止,区区四字,千言万语。
“平常你也喜欢像这样跟乘客聊天吗?”
“不,我从不跟乘客聊天,差不多一句话都不说,除非有人主动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