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语戮
作者:沙砚之
内容简介:
省博展览《富春山居图》时,地下室发现几可乱真的临摹血画,凶手落款“大画师”,随即当红女星被发现陈尸公园,而那幅血画的血,竟与女星的DNA比对一致。不久,参展名画《渔庄秋霁图》被掉包,嫌疑人指向黑恶势力大佬齐东民。警方全力抓捕齐东民时,却又收到“大画师”寄来的审判录像及第二幅血画《早春图》。一边是“大画师”的连环谜局,一步步完成他的拼图,一边是被警方聘请的书画专家左汉和刑警队长卢克抽丝剥茧,步步深入……
《画语戮》以五幅传世名画为线索,将艺术、诗词、五行等众多元素层层编织,不断反转,案中有案。一边解谜动脑,一边学习书画知识,提升艺术修养,读来简直欲罢不能!
《画语戮》中有金絮其外的艺术界大佬,有让人感同身受的搞笑社畜日常,有令人动容的执着于艺术理想的学生,虽言杀戮,纸页间却散发着满满的人情味。
作者简介:
沙砚之,福建沙县人,现居北京。毕业于外交学院,出版译著十余种。现从事中国科幻、悬疑文学的海外版权输出与营销工作,在国际上推广了刘慈欣《三体》、周浩晖《暗黑者》等多部当代中文原创小说。研习书画二十余载,业余从事书画创作。



周浩晖
初识沙砚之是因为工作关系。2015年,他开始担任我的小说《暗黑者》系列的外文版代理。2018年,《暗黑者》英文版由出版过畅销书《达·芬奇密码》的出版社出版发行,同年被《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国际主流媒体报道,还被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列入“1945年后出版的全球犯罪悬疑小说100强”,成为唯一上榜的中文原创作品。据说,作为一部悬疑小说,《暗黑者》的预付版税也创下了中文小说版权输出的纪录。现在,《暗黑者》日语、德语、法语、俄罗斯语等约10个语种纷纷上市。可以说,沙砚之的工作探索了中国原创悬疑小说在国际上的更多可能性,而他目前也依然在帮我打理这方面的工作。
我是后来才知道,沙砚之本身也是悬疑迷,而且在业余时间写了一些故事。虽然工作中经常和外国友人打交道,但他自身的创作却充满中国本土文化元素。看完《画语戮》后我就一个感觉:挺有意思的。
要把一个故事写得有意思并不容易。《画语戮》有意思,首先是语言诙谐幽默,但更重要的是,它给读者开启了一扇了解传统书画的窗户,知识性、趣味性很强。沙砚之从小接触书画,此后一直没有中断学习研究。对他而言,艺术是一种爱好,而非专业,正如悬疑小说。我认为这样的状态是一种理想模式,让创作的初心和作品本身更加纯粹,也更容易创造惊喜。
就现今的悬疑创作而言,要给读者创造惊喜,或者依托时代和科技的发展编制新的诡计,或者就某个社会问题引发思考、提出见解,或者将悬疑与某种专业结合,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近年来,西方推出了不少探讨家庭伦理、少数族裔问题的悬疑佳作,而国内则涌现大量结合心理、法医、科幻、盗墓、文物、历史、民族文化等专业或概念的作品,同时也极大提高了对社会问题和人性的关注程度。在这点上,《画语戮》可被定义为一部文化悬疑作品,或者更精确地说,书画悬疑。
从故事角度看,这是一部《七宗罪》式的小说。几个案件布局精巧,情节紧凑,环环相扣,还不失时机地出现反转和意外。就内容而言,《画语戮》中交织着大量艺术史、艺术鉴定、诗词等元素,却丝毫没有炫学的意味。作者努力保持着专业性和畅爽阅读体验的平衡。难能可贵的是,书中对传统书画的引入并非仅仅停留在知识和技术层面,而是结合了中国古代哲学以及作者多年来对名画的深入分析思考,许多观点角度新颖、内涵深刻,通过与密集发生的案情结合,让人眼前一亮。
《画语戮》中还出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物。书中有“社畜”和老板的日常斗法,有好哥们之间的相互扶持,有对虚伪文人的冷嘲热讽,有对贫困学子的关怀悲悯。作者把一些社会的丑陋面和艺术家的单纯放在一起,供人观览品评。读到最后令人不禁思考,一个文化创作者,乃至任何心怀理想的普通人,应该如何与现实社会接触和相处,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道路?
作为一部出于“兴趣爱好”创作的小说,《画语戮》充满了诚意。我向读者朋友们推荐这部作品,也期待沙砚之更多的创作。


楔子
左汉立在《富春山居图》真迹前,听着慕名而来的游客一惊一乍的赞叹。
《富春山居图》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纸本,元人黄公望所作。此画前半卷《剩山图》现藏浙江省博物馆;后半卷《无用师卷》则在抗日战争胜利后,随着大量故宫文物,被国民党一并运至台湾省,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2017年下半年,坐标北京的故宫博物院展出了另一幅传世名画《千里江山图》,导致原本不大的武英殿每日堵得水泄不通。讽刺的是,看客99.9%是为了来和名画合影然后发朋友圈的。真正搞艺术的人,要么只能在人群里拉长脖子伸出脑袋瞄两眼,要么索性在家看高仿。
《千里江山图》的成功让其他手握传世丹青的博物馆蠢蠢欲动。浙江省博物馆是第一个坐不住的,马上策划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全国巡展。上个月,此画来到前覃省省会余东市,一时轰动全省。
“我说这艺术啊,真是越来越贱了。只要知道‘笔墨’‘线条’‘气韵’,再用‘高妙’‘朴拙’‘生动’之类的形容词随意排列组合,人人都是著名评论家。”被聒噪的游客挤变形的曹槟在左汉耳边嘟哝。
“这叫普及艺术。”左汉道。
“艺术已经普及到长着舌头就能瞎说了。”前覃省美院国画专业硕士、“院级思想道德标兵”曹槟道,“这和睡个失足女,把人体部位和形容词一组合有啥区别?‘胸大’‘腿细’‘姿态矫若游龙’。”
前不久刚在网上声援过女权运动的左汉,对着道德标兵白眼翻到脚后跟。
标兵也不是没眼力见儿,又摇头晃脑道:“不过这大痴的笔墨,确实了不得。”
“大痴的笔墨,自然可谓无上神品。但画笔墨者为小,画气韵者为大,”左汉右手摸摸下巴,盯着画上润朗绵长的线条,“大痴《写山水诀》说:‘李成画坡脚,须要数层,取其湿厚。米元章论李光丞有后代儿孙昌盛,果出为官者最多。画亦有风水存焉。’”
“背挺熟啊!”
“其实古代各家《画语录》中说的‘风水’,不能和封建迷信混为一谈。虽用字相同,但画论中的‘风水’,指的是书画创作背后的艺术哲学。你怎么看?”
“根据我的理解,与其用‘风水’这个提法,不如用艺术的语言,说成‘气韵’。谢赫《古画品录》中提出的绘画六法,第一条即为‘气韵生动’。所谓‘画亦有风水存焉’,其实是说一幅好画必定气韵畅通,生机盎然。”
左汉捋直舌头,正要继续大发议论,展厅上方却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音没延续多久,喇叭里又传来人声:“各位观众请注意,各位观众请注意!由于突发状况,我馆临时决定即刻闭馆!给您造成的不便,我馆深表歉意!恳请谅解!请尚在馆内的观众停止观看,有序离馆!”
同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展厅里充斥着不明真相的看客的吐槽,尤其是那些还没拍照发朋友圈的。他们虽然看到了真迹,却由于别人没有看到他们看到了真迹,也仿佛真的没看到。
左汉和曹槟面面相觑。左汉咬牙花掉半天年假看展,一片痴心错付,胸中郁闷难平。然而作为有涵养的“高知”,两位还是选择随着人流默默离开。
博物馆地下储藏室门口,卢克和丁书俊立在《富春山居图》前,和现场警员、博物馆人员一起陷入沉默。
眼前这幅图算不得高仿,却是原大,丘陵、树、石、水,用淡红色的血画就,原作中披麻皴的部分,还粘着长长短短的头发丝。远远观之,气势不输原作。
“希望你们告诉我这是猪血。”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卢克盯着眼前的长卷,右眼皮跳得欢快。作为一个不懂艺术的直男,他本看不出这是《富春山居图》,更是认为所有山水画都长一个样。但此画最近在前覃省各大媒体频频亮相,成功地让他接受了艺术的熏陶。
“鉴于这头发丝的存在,十有八九是人血。给我点时间检测一下,做这个很快。”法医丁书俊推推眼镜道。他是支队中长相最文静的一个,脸蛋干净透亮,如同浸在山泉水里的羊脂玉瓶,乌黑的瞳孔里有着几乎发光的腼腆和无辜,让人忍不住想和他推心置腹,掏心挖肺,介绍闺女,交个朋友。不过,这位知名法医的最爱,都栩栩如生地冻在冰柜里。
“什么时候发现的?”卢克问看守储藏室的大爷。
“我大概10点50分左右想去厕所拉个大号,刚开门就见这红不拉叽的东西堵在门口。当时我就是奇怪谁摆了张画在这儿,也没多想。其实用朱砂、胭脂来画画的也不是没有,我就见过不少整张红彤彤的,什么红竹子啊,红山啊。但是走近一看,好家伙,它上面居然粘着头发!”大爷似乎此时肚子还憋得不舒服,脸色分外难看,“但这画什么时候被放这儿的我就真不知道了。储藏室里都是真东西,有时候甚至上边摆着狸猫,下边摆着太子。所以我们这儿安保也很严,三道门。我的办公桌在第三道后边。说白了,谁什么时候在外面摆了什么东西,我也听不见动静。”
卢克一边听大爷絮絮叨叨个没完,一边四处张望,见走廊尽头有摄像头,便直接让调监控。
“如果真涉及恶性杀人,这儿肯定不是第一现场。我们要马上找到第一现场。”
“先要找到尸体。”丁书俊道。
“变态!”卢克气得脸红筋暴,“就算涂的是猪血也够恶心的。”
技术人员咔嚓咔嚓拍完照,刚要把这“画”收起来,卢克急忙道:“等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方殷红的落款:
画亦有风水存焉。


第一章 血画
初春的余东市把雨水用得恰到好处,一如八大山人的花鸟杰作,多一笔或者少一笔,都是败笔。
余东市刑侦支队大会议室,众人围坐在办公桌前,幻灯片不断切换,投影仪的幽光照得二十来张人脸如同鬼魅。
“今早10点50分左右,省博地下储藏室门口发现一幅《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原大长卷仿作,纵33厘米,横636.9厘米。该画由鲜血和头发绘就,触目惊心,极有可能涉及一桩恶性杀人案件。”警员刘依守在做案情汇报,他看看一脸严肃的卢克,继续道,“画上有血书‘画亦有风水存焉’七字,落款‘大画师’,题款后印有五枚血指印。目前我们已调取省博监控,发现此画由一名身着清洁工服装的蒙面男子送入地下室并铺开。此人身高约1.8米,面部几乎被口罩和工帽覆盖,长相难以辨认。此人进入地下室时间为今早10点39分,离开时间为10点41分。进入监控区域后,蒙面男子镇定地铺开画卷。若确定是一起凶杀案,则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或其同谋。”
“省博在展览大陆的《剩山图》,他补上个宝岛的《无用师卷》,倒是挺盼着统一。”卢克冷哼。
“下面我简单汇报一下鉴定结果。”丁书俊推了推金丝框眼镜,示意助手播幻灯片,“画上血迹经种属实验,确定为人血。经DNA比对,血液、发丝均来自同一受害者。”
“希望只是某种威胁,别是真死了人。”卢克还是不愿往最坏的方面想。
“这心理素质得有多好,杀了人还能不紧不慢地作画。”刘依守撇嘴。
“我看监控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嫌疑人进入地下室和摆画的过程十分从容,像是在自家房间闲荡,半点没有急着逃逸的紧张。”技术员郭涛盯监控累了,边说边揉眼睛。他年过三十却没有鱼尾纹,大抵是常给眼部做这种“按摩”的缘故,只是可怜了他近视度数直逼一千的眼睛。
郭涛语毕,众人不寒而栗。尽管卢克提出的可能性的确存在,但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死人已是大概率事件。会议室随之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幻灯片的幽光,似乎要把淡淡的血迹打在每个人脸上。
“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卢克打破沉默,“郭涛,叫上两个兄弟,扩大搜索范围,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另外,我们再去一趟省博,找到当值清洁工。哦,对了,查那五枚指纹。”
众人刚挪了腚,却见见习警员李妤非跌跌撞撞冲进来。警帽被万有引力的魔爪拽到郭涛那臭气熏天的运动鞋上,露出她那一头散装紫菜般的乱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逃出山洪雪崩,又碰上恶鬼讨饭。
“卢队卢队,接到群众报案,滨湖公园假山群东侧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李妤非捂着胸口大喘气,“而且……而且,死者长得有点像梅莎莎,就……就是那个明星!”
“好家伙,闲了半年,全给咱补回来了。”卢克弹弹衣领上似有若无的灰,“全体都有,出现场!”
卢克赶到滨湖公园的时候,假山群周围早已挤满了本欲跳广场舞的大妈。大妈们无事锻炼腿脚,出事锻炼颈椎,一边伸长脖子,一边破坏现场。
近来滨湖公园大修,以便游人夏季赏荷,假山群是重要景点,终日沙山泥海。只见那名据说很像梅莎莎的受害女子披头散发,全身埋在地里,只露出个头来。头边满是沙土落叶,想必凶手就是用这些遮住了受害者的头。
“受害者头部被砂石和树叶简单掩盖,说明凶手根本没想隐藏犯罪事实。”刘依守道。
“他不仅不想掩饰,反倒像在炫耀。”卢克道。
远远望去,这颗头颅仿佛成了假山群里的一块石头。
李妤非刚跑到垃圾箱边吐完,走回来时胃部还在痉挛。卢克不想掩饰他的白眼,接连对她翻了两次。李妤非感谢领导不翻第三次白眼之恩,却也在心里暗下决心,下次绝不给他翻白眼的机会。
卢克叫来最先发现尸体的大妈,大妈道:“警察同志,我这算不算立功啊?”
刘依守觉得军功章有大妈的一半,也有凤凰传奇的一半。
“什么时候发现的?”卢克问。
“下午5点左右吧。”
“刚发现的时候周围什么情况?”
“我跳累了过来休息,看到树叶里有一缕头发,鬼使神差地就用脚拨了拨。叶子散开,头发越来越多。我感觉不对,就又用力踢了踢,沙子哗啦一下全崩了。你猜怎么着?”
“一颗人头。”
大妈把唯物主义大旗挥动得猎猎作响,丝毫不惧魑魅魍魉、牛鬼蛇神,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神气活现:“我一看,好家伙!这长得还有点儿像最近那个宫斗剧里的贱人王贵妃!就是那嘴……”
卢克让刘依守把大妈拉到一旁做笔录,这时丁书俊跑了过来:“卢队,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夜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之间。死者眼睑处有出血点,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但死者颈部没有勒痕,口鼻处也没有被捂的痕迹。脚踝和双手有勒痕,是生前伤,死者生前显然遭到捆绑。其他信息,还要等到队里做进一步分析。”
卢克托着腮,看着这具雪白的尸体被包裹起来,不赞一词。
“这人真的太像王贵妃,哦,不,梅莎莎了。”刘依守吞了吞口水。
“该谈场恋爱了。”卢克轻哼一声,拍了拍刘依守的脑袋,“长得这么有特色,八成就是她。梅莎莎最近就在余东拍戏,前两天新闻都报了。赶紧去找她经纪人或剧组,确认是否失踪。”
交代完保护现场、仔细取证,卢克便马不停蹄奔赴省博。
省博物馆位于小金湖湖心岛,而小金湖又位于余东市中心,因此省博的位置恰在余东的心脏地带。新中国成立后,前覃省政府和余东市政府都希望定址此处,但由于文化界大佬们的争取,这座历史悠久的建筑还是成了博物馆的一部分。
从滨湖公园到省博开车不过两三分钟,卢克很快找到了今早当值的清洁工李伟。
“今天为什么没去上班?”
“我一早起床,穿了衣服去厕所解手,还没尿出来呢,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打的脑袋吗?”
“对。”
“伤你的人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我背对门口,怎么可能看到这挨千刀的长啥样?你看我后脑勺长眼睛了吗?!”说着,李伟还真背过身去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仿佛这个事实像哥德巴赫猜想一样值得被证实。
“那后来呢?”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实,嘴被堵住,工服也被剥了。”他满面愁容,“警察同志,我该不会被歹徒性侵了吧?怎么感觉身上有点疼啊?”
“你可能还是脑子比较疼。”卢克差点被他打乱思路,“醒来的时候在哪儿?”
“就在最左边的隔间里,脸还对着茅坑!我……我日他祖宗十八代!也不给放得好一点儿,闻得我更晕了!而且他早不打,晚不打,非得在我还没尿出来的时候打。我这一醒来,发现自己内裤都尿湿了……”
卢克打断他道:“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醒来后嗯嗯了好久,一开始别人以为我是拉不出来。后来我不停撞隔板,我同事才觉得不对劲。他们是从旁边隔间跳进来,把我救出去的。”
现场警员四处采集足迹和指纹,但卢克并不抱多大希望。据和李伟搭档的保洁阿姨介绍,她早上9点半拖过一次地,肯定拖干净了,不用质疑她拖地的专业水准和职业操守。而之后留下的痕迹,参考价值几乎为零。
“说一下监控情况吧。”卢克对郭涛道。
“嫌疑人首次进入监控是在博物馆西楼后门。他身穿清洁工工服,手里拖着黑色垃圾袋。穿过花园后,他进入地下室所在的主楼,从黑色垃圾袋里掏出画展开,然后于10点41分离开地下室监控区,接着取最短路线于10点49分从博物馆东侧门离开。”
“门口保安没觉察出异样?”
“问过了,根本没在意。这不是博物馆主门,保安工作态度散漫,看人穿着工服,哪会专门站起来查户口。再说了,这里保洁和保安的流动性很大,不认识同事太正常了。”
“出博物馆后呢?”
“步行过了柳堤,沿着长林街进了钟巷,人就不见了。那里没设监控,嫌疑人应该是在巷子某处完成了换装,然后通过别的方式出去了。”
“好,继续研究巷子附近监控,重点观察可疑人员和车辆;同时走访一下巷内居民,问是否看到穿着那套工服的可疑人员。”
语毕,卢克抱着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先是一张血画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凶杀案,然后是滨湖公园埋尸案,今夜注定无眠。
警车穿过柳堤的时候,卢克望向辽远的天空。游走的云絮仿佛在织一张沉默的天网,向亮得刺眼的满月逼近。这月太亮了,叫人分不清它是在网内,还是在网外。就在这思索的瞬间,它的影子早已逃到小金湖的幽光里,漾起柔媚的波纹,宛如湖水坦然的笑脸。
好一轮满月。
回到警局,卢克马上召集全队开会。
“梅莎莎经纪人确认她失踪一天。保险起见,让她来辨认遗体了,确实是梅莎莎本人。”刘依守道。
卢克点点头,并不意外。
梅莎莎今年二十四岁,出道六年,从未传出绯闻。她在荧屏上的形象几乎都是清纯玉女——要么是校园偶像剧的无脑女主,要么是都市剧里人畜无害的职场小白——直到最近才在刚播的宫斗剧里尝试突破,变身心机娘娘,给其他娘娘下药堕胎,乐此不疲。现实生活中,梅莎莎也是清纯玉女的人设。长相甜美不说,还坚持不谈恋爱,不傍大款,不接床戏,俨然娱乐圈的一股清流,成为众多宅男幻想的对象。
现如今,看着曾经人人渴慕的身体变成这般模样,众人皆唏嘘。
丁书俊开始汇报刚出来的鉴定结果:“梅莎莎死亡时间在昨夜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之间,死因是机械性窒息。确切地说,她应该是被活埋致死。我们在其呼吸道内发现了一些泥沙颗粒。”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竟还有人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人,这是有多大仇?
“此外还有三点主要发现。第一,死者的牙齿在其生前被全部敲落,这也是死者面部变得丑陋不堪的原因。第二,死者处女膜陈旧性破裂。讲个题外话,显然梅莎莎不像她自己宣称的没碰过男人。好消息是,阴道内有精液残留。”大家听到此处精神一振,有了这些,确认凶手身份也就容易多了,丁书俊继续道,“第三,死者部分头发被剪断。”
“等等!”卢克一个激灵,“头发被剪?《富春山居图》那个案子里是不是也有头发?”
“是的,我要特别提出的就是这点。我们发现,死者将头发染成了栗红色,且在发梢处微卷,这和我们在那张《富春山居图》上提取的头发样本高度相似。”
“比对一下DNA。”卢克的手搭在丁书俊肩上,“如果可作同一认定,我建议将两个案子并案处理。”
“DNA已经在做了。”
“有个麻烦事儿,根据现场血迹和死者体内血量,我们推断滨湖公园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且我也简单观察了一下公园,没看见什么疑似埋过人的坑洞。”痕检科科长张雷突然闯入,携着浓郁的香气,不知又用的哪家劣质男香。据他自己说,由于出现场时经常玩泥巴、捡垃圾、掏尸体,他老婆要求他必须喷香水,否则不让近床半步。由于周身常年氤氲着泥土的芬芳和各种浓烈香味,人送外号“行走花园”。
“这个简单,”丁书俊道,“稍后你从我那儿领一些死者气管里提取的泥土颗粒,和滨湖公园土质比比就知道了。”
“还有,画上的五枚血指印,肯定不是凶手自己的,搞不好就是死者的。不妨也比对一下。”卢克说。
“卢队,为什么血指印不可能是凶手的?”刘依守突然冒出来。
“问别人之前为什么不先动动脑子?能做出《富春山居图》这种案子的,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他会蠢到费半天劲画出一张血画,再在落款后边认认真真给咱留下自己的指纹?你当他要拿去卖钱啊?”
“你看他在画上,还落款自称什么‘大画师’,一看就是个自恋狂。他要真想显摆显摆,怎么就不可能了?再说,如果这个‘大画师’真是杀梅莎莎的人,那他还在梅莎莎体内留下了自己的种呢,可见人家根本不在乎咱查!”刘依守说完,见领导一时无语,心里暗爽。
“其实……”丁书俊眉宇间有一丝迟疑,“其实,我隐隐感觉这精液应该也不是凶手的。他的作案手法虽然残忍,构思却很细腻。他不太可能给我们留下这种证据。”
会议室突然陷入长达十几秒的沉默,静得连墙上挂钟的嘀嗒声都清晰可闻。那声音仿佛一把剪刀,正有节奏地剪断一个女人的头发。
“无论如何,既然有线索,就要查下去。”卢克感到这样的沉默令他窒息,“书俊,两个案子的DNA比对继续做。刘依守,郭涛,张雷,我们这边主要做三点:第一,找梅莎莎经纪人和好友,调查她的社会关系,尤其得搞明白谁和她有这深仇大恨,要把她活埋。第二,调取死者生前监控,务必查出遇害之前她在哪里,在做什么。第三,查出凶手是如何将尸体运入公园,并掩埋尸体的。哦,呵,我都默认滨湖公园不是第一现场了。郭涛,还是要比对一下梅莎莎体内提取的泥土和公园泥土的土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