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坠入密林》
作者:贝克邦
内容简介
一桩全员0恶人的少女失踪案,戳痛你的软肋!
就算我已失去前路,也想为你照亮迷途。
在没有恶人的世界里,悲剧照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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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行》《恶意》《金色梦乡》编辑一致推荐
“作者不满足于诡计与解谜,而是耐心挖掘着我们自己生活的底色,书写我们勉力维系的人情、合力强撑的美满,视角锋利的同时却有着温柔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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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孩子》原著作者、悬疑黑马【贝客邦】全新长篇,豆瓣阅读9.4分!
p.s. 实体版《白鸟坠入密林》以连载版为基础,精心优化案情,提升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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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读到上瘾的“咖啡因读物”:你相信哪个答案,哪个答案就是真相
豆瓣读者:情理、事理、节奏、文字恰如其分地结合,结尾果然一拍惊堂木。
小红书读者:忧郁的氛围感一直让我念念不忘……当你以为你看到了真相,却不知那真相是否真实。
微博读者:逻辑合理,文笔细腻,主题深刻……剧情的安排很抓人,不得不一口气看完,不然就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编辑:我不停推演3种真相的可能性,连着两晚都没睡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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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限共鸣的“泪”型故事:在他们的挣扎里,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学不会合群的孤独者:他们好心推我走上铺好的路,这份善意我理解,但不愿消受。
不被家人理解的追梦人:请你们把我看成有独立思想的女儿,而不是家族的财产。
不能遵从内心长大的孩子:爸爸妈妈暂时不考虑让我画画,他们只想知道,我的成绩能不能提上去?
被日常消磨的大人:她六十二岁了,这个年纪想要买支平时用不上的口红,是她发神经了。
三个原生家庭,点破中国式家庭的真相。有些家庭靠爱维系,另一些家庭则靠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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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颜值,创意装帧,故事,从封面开始!
彩蛋腰封 x 绚丽外封 x 飘银内封 x 可平摊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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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
我正在参与一部旧案纪录片的拍摄,拍摄从头到尾都很可疑。
我是剪婚庆视频的,却被老板派来当临时工。我们团队计划要拍百万大制作,算上我却只有三人,连住店的钱都没有。我们本要追踪一桩九年前少女失踪的旧案,却迎头撞上了更离奇的命案。
我们似乎正离旧案越来越远。然而,失踪少女的物件,赫然出现在新案中。
沉睡了九个冬天的旧案,在第十个冬天来临前苏醒了。
作者简介
贝客邦,浙江嘉兴人,80后,悬疑作家,豆瓣阅读小雅奖最佳作者、豆瓣阅读征文大赛首奖得主、PAGEONE文学赏读者票选最佳作者。代表作有《白鸟坠入密林》《海葵》《轮回前的告别》等。
贝客邦擅长以现实生活为基底,搭建侧写人心的悬疑舞台,将聚光灯投向生活中暧昧不明的“灰处”,揭露看似简单却出人意料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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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会听到亲戚朋友、街坊邻里以发现惊天密谋般的口吻,描述在当事人看来习以为常的“暧昧”,我反倒觉得这种将生活细节不断放大的态度很可贵。“暧昧”是悬疑小说的养分。——《白鸟坠入密林》作者贝客邦


第01章 召集会
2017年9月27日,我接受老板的委托去革马村出差。我是一个人上路的,到了那儿,会有一位我从未谋面的纪录片导演接应我。
早上六点十分在市里搭最早一班城乡公交,一个半小时到达岭阳镇,出站后跟包子铺的老板打听路线,磕磕巴巴的听不清楚。地名都是陌生的,听清楚了也白搭。老板比划着说了好一阵,我过意不去买了两个包子,其实并不想吃东西。
我坐上出租车,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听到被轮胎挤压弹开的石子撞上车架的声音,然后车速突然慢了下来。路边的树断开一处空挡,五六米宽,露出一片水泥场地,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球疼。
“到哩——”司机吐纳般叹了一声。
场地上停着几辆轿车,后面是一间大平房,门头上用红色的书法字体写着“革马村礼堂”。
路面很干燥,车轮卷起的灰尘还没有完全散开。我推开车门,拽出双肩包走向礼堂。为了避免看起来太幼稚,我把两根肩带拢在一起,只挂在右肩。包里有一台七斤重的笔记本电脑,边缘掉漆,是上一任剪辑师留下来的。
约好到礼堂的时间是八点。这么早,显然他们没有考虑我的行程——应该是没考虑到还有我这么一个人要来。礼堂的大门半掩着,那样的开合度感觉是为了透气,而不是等人,虽说我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
房子占地差不多一个篮球场,阳光太亮,一溜窗户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期待里面人都还没坐踏实,三五扎堆,聊天倒茶,这样我进门就不会太引人注目。
可实际情况正好相反,他们齐刷刷望着我。原本在主席台上讲话的中年男人也没声了,手举在半空。
那时候最体面的办法是环视一圈找到熟人,点头招手,由此证明自己不是走错门了。我没法那么做,因为我一张脸也不认识,这是预先就知道的。我伏下身,贼一样走到后排,挨着过道坐下。
“那个……啊,网络,也是一个渠道。大家每天也都离不开网络,网络是好东西。我们呐,不要对网络视频抱有偏见,还是有一些高质量的、严肃的、成系统的、具有宣扬价值的视频,是哇?”
中年男人恢复发言,“那个……”后面停顿了很长时间,像失忆似的追着我看。我怕他要质问什么,吓得额角渗出汗来。这个人西装笔挺,浓密的头发油亮亮的,抹了定型水,说话半句一停,看着是个领导。最后的“是哇?”是对身边的老头说的。老头大幅度点头,上身跟着脑袋一起晃动。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大家都参与参与。前段时间市里开会,宣传部门也强调了保护未成年人的安全意识,这个需要普及。我觉得这个片子拍出来很有意义。”
会场没有想象中大,北面还有办公室和卫生间。台下坐着二三十人,前排的聚在一起,后排的相互之间隔得很远。他们打扮朴素,都有些年纪了,一个个绷着脸,低头看桌子,似乎对领导的号召不感兴趣。
除了中年男人和老头,主席台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人的年轻是真的,男人的年轻只是相对在场的其他人而言。
我的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直觉告诉我应该赶紧看一眼。果然,是名叫陈舜的纪录片导演发来的微信。
“坐到上面来。”
我抬起头,和这个刚刚才确信他就是陈舜的男人对视。他朝一边努嘴示意。我轻手轻脚走上台,坐到他用嘴指的位子上。
位子在主席台最左边,我和陈舜中间坐着那个真的很年轻的女人。她转过脸朝我嫣然一笑,有香气飘过来;我面前支着一个话筒——我很担心一会儿要让我发言。这两个因素让我注意力涣散,重新集中起来时,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陈舜。
“今天感谢大家到场,也谢谢王站长和谭村长的动员。我是一名纪录片导演,我叫陈舜。这两位是摄制组成员,我们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跟大家一起完成影片的录制。”
陈舜说到“这两位”的同时,女人朝台下欠身致意,我以为她要站起来鞠躬,慌忙跟着做,椅子嗤啦一声,屁股已经撅起来了,可是她仍然坐着,我只好再坐下去。整套动作连贯起来看,就像放了个压力极大又悄然无声的屁。我的脸红到鼻子根,等着哄堂大笑,可台下的人只是被椅子发出的噪音吸引,漠然地朝我晃了晃眼珠子。
陈舜咳嗽了一声,继续讲解采访流程。他大概三十五六,头发蓬松带卷,胡子刮得不干净,白衬衫外面套了件墨绿色的帆布马甲,上下四个口袋,把他单薄的身体撑得稍微丰满一些。他的嗓音粗沉而洪亮,和瘦长的脸不大相称。
“所谓纪录片,就是真实地记录人和事,不需要任何表演。主要的形式是访谈,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聊天,是跟这位美女聊,不是跟我。访谈地点呢,也尽量选择大家熟悉的地方,比如就在自己家里,这样更轻松自然。大家心里不要有负担,当摄像机不存在就行了。”
我心里有负担了,我不明白做个访谈节目为什么要召集那么多村民,难不成一个个谈过去,那得谈到猴年马月?更让我困惑的是,前期拍摄为什么要把我这个剪辑师叫来呢?
昨晚我这样问老板,是不是急着当场出片。老板在电话里绕了半天,只说机会不错,好好把握,他以为我不愿意接这个活。我不过是想弄明白项目的来龙去脉,好有心理准备。我是个容易慌张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先有所准备。
虽然我就职的公司只是个拍婚庆短片的小作坊,没什么发展空间,可是我没有拒绝老板的勇气,至少仅以出差辛苦为由是说不过去的。
“导演是我一个朋友,关系不错。到了那边你就听他们安排,没什么好担心的,梦辉,你一个大男人,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女人他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他们的剪辑师下午出车祸,腿断了,让我找个人替上。行程都安排好了,不能拖。”
“不是因为拍片搞断腿的吧?”
“不是,你在想什么呐?这样的话,断腿的应该是摄像才对。”
“也对。”
“拍摄明天正式开始,人文纪录片吧,大概是非遗之类的。”
“纪录片”三个字在我的不安中混入一滴期待。就算是编故事,也比整天看着新人在屏幕里秀恩爱强。
老板把导演的微信推送给我,我加了。导演发消息告诉我第二天开会的时间地点,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礼堂现场的氛围着实古怪,没有一点项目策划会该有的样子。台上振振有词,台下愁云不展。从面相上看,中年男人是“王站长”,头发铁灰的老头则是“谭村长”,刚才陈舜还提到了“动员”这个词。那么,这个王站长是谭村长请来给大家做思想工作的,也就是说,配合摄制组完成采访对村民来说是一件为难的事。谭村长率先发言,介绍项目事宜,动员大家配合工作,然后王站长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陈舜发表专业性见解打消大家的疑虑。我如此在心里复盘会议流程。迟到的那十五分钟,谭村长的发言已经结束,导致我仍然云里雾里。
“怎么拍、怎么录的问题,真要做了,再具体说也不迟。”最前排的一个女人打断陈舜,”对不起,我简单说两句。”
“苏主任请说,请说。”谭村长连忙说。
苏主任膀大腰圆,下巴藏在脖子里,她撑着扶手站起来,脑袋和上身同步旋转,对着台下说道:“我们革马村躲在犄角旮旯里,靠海靠山,交通闭塞,经济发展一直不怎么样,度假村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可是呐,最起码政治思想和党纪党风从来没出过岔子,每个人在岗位上都是兢兢业业,办事团结一心,治安更是不用提,连小偷小摸都没有……”她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回台上,“除了小莹的事,真的没什么污点。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要拿出来说,还要放到网上给人家看,谭村长你说……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再琢磨琢磨?”
这番话在台下激起一阵涟漪,有个声音尖细的男人说:“那时候为了这档事,整个村子乱成一锅粥,公安好不容易控制住那些记者……过了这么多年总算平复一些了,可是伤还没好透,现在旧事重提就跟揭痂一样。”
“嗯,苏主任说的有道理,刘队长的话我也懂。我想,这也是大家最主要的顾虑。”谭村长慢条斯理地回应,“我跟白支书商量了很久,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白支书昨天去县里办事,还没回来,不过已经和县委的领导提过了。”
他把脸转向王站长,王站长点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件事。
“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接下来要做的事。咱们岭阳镇,一年到头有多少案子呢?去年是一百三十八起,一百三十八,这只是刑事案的数量。刑事案的破获率有多少?百分之四十到五十,就当一半吧,还有六十九个案子破不了,年复一年,这个数字越来越大,这里面也有像小莹一样,再也找不回来的孩子。
“是啊,我们革马村人世代安分,守着一个死角落闷头种地,开发度假村之前,就像一个小农场。但是我觉得,地方小,我们的思想格局不能小。一个村子,就像一个人,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不求多大能力,但是得有一个态度!案子已经发生了,扪心自问,这九年来,我们做过什么呢?当然我也明白,可能不管做什么,事情也不会改变。可我总觉得心理有疙瘩,放不下。”
谭村长的声音变得嘶哑,嗓子里好像有细丝穿梭。
“靠大家一路支持,我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五届了,真的非常感谢。我有时候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就想,我退下去的那一天,要跟下一任村长说点啥……”
发言戛然而止,村民们神色凝重,礼堂里一片沉默。
我开始琢磨他们在说什么,进而感到惶恐,又有些兴奋。
王站长接过话筒,舔舔嘴唇说:“苏主任说是污点,我觉得言重了。我认为啊,这非但不是污点,反而是一次革马村表达人文态度和法律观念的机会。
“我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孩子的寻人启事铺天盖地,那会儿还没有智能手机,否则恐怕全世界都知道这里有个孩子走丢了。可实际的情况是这样吗?眼看破不了案,就不让媒体报道。于是呢,我们大家开始不断地给自己暗示,孩子就是走丢了,迷路了,离家出走了,只是这样而已。我问一句在座的各位,有几个人的内心是真正这样认为的呢?公安有公安的顾虑,我们也理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也在改变。只不过,没有新的线索出现,他们不可能调派警力重新查案。
“如今时代变了,媒体督促司法,本来就是理所因当的事情。冤假错案,那是冤,明知有人做了坏事却拿他没办法,也是冤。陈导跟我聊起这个片子,我就感觉,心里有一颗已经枯萎的树苗在发芽。要重新唤起社会各界对这件案子的关注,没有比拍摄纪录片更好的形式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责任呢?我相信,只要我们真诚坦然地面对,革马村将来的标签绝对不是罪恶,而是自省。”
苏主任坐回自己位子,其他人互看几眼,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前排有个男人举起手。
“让齐山说几句吧。”谭村长请男人上台,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走到一边站着。
“为了小莹的事,真的麻烦大家了。”
男人个子矮小,看面容五十来岁,两鬓却已经泛白。除了王站长,他是现场唯一穿西装的人。
“容我唠叨两句心里话。我半辈子都在做生意,心里只有自己的厂子。赚了点钱,脾气就差,以往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家请多担待。
“我记得小莹四岁的时候,我们一家出去旅游。回来以后她就一直问下一次什么时候去,她妈妈觉得她贪玩,不肯随便答应她。后来我弄明白了,小莹以为只有旅游的时候,爸爸才会出现……不是她以为,是真的。我吃在厂里,睡在厂里,陪客户的时间比陪家人的时间还要多。我在心里发誓,等生意稳定下来,天天陪着女儿。可是老天爷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和她妈妈一直没有再生孩子,再生一个,就好像彻底放弃小莹了。作为一个父亲,哪怕是个不合格的父亲,我的心态和大家是不一样的,请你们包容我的任性,我还没有放弃,从来没有过。小莹还活着,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回家。我希望这个片子拍出来,小莹能看到,知道家里人一直在等她。”
台下有人在抹眼泪,有人托着额头紧闭双眼。
小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家丑不可外扬是没错,不过那个人,他是自己人吗?娶了俞家的姑娘,在村里住上几年,就是自家人了?他什么时候尊重过别人,他把这里当家吗?就算没有小莹的事情,他也不是个正常人啊……对不起,我有点激动,毕竟一直没找到证据,如果话说重了,我向俞家的人赔不是。”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第一排末端的男人,他大概就是小莹父亲所指的“俞家人”。
男人架起二郎腿瓮声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一个小叔,关我什么事!那小子我第一眼看了就觉得不舒服,可喜酒都喝了,我二哥又中意这个女婿,我有什么办法?”
“看你急的,谁怪你了。”苏主任白了男人一眼。
“要拍就拍,反正我是没意见。”
“好,俞老三第一个表态了。”谭村长顺势问道,“其他人呢?”
一众村民仍然没有吱声,相互窥探彼此的脸色,原先的漠然和消极已经看不见了。
“这样吧,不着急。等白支书回来了,我们找日子再碰一碰,大家伙回去以后跟家里人通个气,好吧?陈导这边的工作也得一步步来……”
“不用再磨唧了!”苏主任腾地站起来,“愿意配合的举个手。”说完她抬起了胳膊。
刚才带头反对,此时的态度却像上战场的烈女一般。也对,领导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很明白了,万一最后项目黄了,她要倒霉。
陆陆续续,所有人都举起手来。我听到陈舜长舒一口气。
“谢谢。”小莹的父亲眼眶通红,站起身朝台下深深鞠躬。


第02章 大雪有痕
村长宣布散会,村民们却没有散的意思,有人小声对苏主任耳语,其他人见势也围过去了。
主席台侧边有一扇小门,台上的六个人排成队朝外走,我背着包走在最后面,身前是陈舜的女助手——也可以说,是我接下来的工作伙伴。
到了门外场地上,谭村长和王站长的右手自然地握在一起,一握就分不开了,聊几句,晃三晃。陈舜接了小莹父亲一根烟,两人边抽边聊。这样一来,我和女助手就成了潜在的谈话组合。
她穿浅灰色的圆领卫衣,九分牛仔裤和白球鞋,随意盘了个发髻,每一缕散落的头发都像精心设计过的,形态恰到好处。她也背一个双肩包,但比我的小得多,棕红皮质的。我眯眼仰望九月底的天空,若无其事地向她靠近。
天空里忽然斜刺进一条手臂,指着远处。
“看到那儿了吗?”她竟然先开口说话了。
“啊?什么?”
"那儿,山海间。"
“山海经?”
“酒店呀,山海间度假酒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远眺。村落后方伏着一座小山,山坡东侧,雾蒙蒙的尘埃里露出一个巨大的梯形建筑。
“那个是酒店?我以为是化工厂的水塔。”
刚才来的时候压根没注意,这是我头一次看到这个庞然大物,所以“我以为”的说法是不成立的,我只是想逗她笑,但失败了。
“你不是本地人?”
“算是吧,我住在市里。”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山海间?”
“知道酒店,不知道叫这个名字。”
在千桂市的最东边,杭州湾畔,伫立着一栋高级大酒店,建成之初的奢华程度超过全市所有的五星级酒店,这大概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那可是十三年前造的。”
“哦……”我思考十三年的建筑技术和如今相比是否有重大缺陷。
“那个年代,顶级的酒店都集中在商业中心,山里头建酒店、搞民宿度假村什么的,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在当时那可是很超前的想法。”
“真有远见啊。”我附和道。
她挂下嘴角摇了摇头,“这个酒店给人的感觉冷冰冰的,生意好像不怎么样。”
“……你住过吗?”
“没有,网上有的是图片。外墙是白的,房间装修也用了很多白色,家具都很简单。”
“原来是这样。”
“你喜欢吗?哎,你有多少差旅费?”她冷不丁凑过来,两眼一通忽闪,“一天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啥?”
“我们住那儿去吧,山海间。”她再次朝东方抬起细细的胳膊。
这个节骨眼上,我的手机响了,是高美打来的。我有点想继续这个话题,但是高美的电话不接是要出事的。
我走到一棵树下接通电话,用半夜三更叫醒枕边人的声音唤道:“喂……”
“下来吧。”
这是高美每个工作日上午都会在电话里对我说的三个字。她买好早饭,开车到我公司楼下,把我叫下来,然后两个人坐车里吃。除非她一觉睡到下午,否则这个惯例就雷打不动。
“我那个……出差去了。”
“出差?”高美诧异万分,把尾音抛到了天上,“去哪儿了?”
“革马村。”
“那儿有人结婚?不对啊,你一个剪辑师跟去做什么?”
“我也纳闷。哦,不是结婚的事。”
我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因为说得太简单,她好像没听明白。
“怎么那么突然?你都不告诉我。”
我解释说,昨晚接到老板任务的时候快半夜了,因此没机会通知她。
“嘁,纪录片,还有模有样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好说。”
“那你的早饭怎么办嘛?”
这叫什么问题?该吃吃该扔扔,可高美就是会用扭捏的腔调来表达让我从六十公里外赶回去啃包子的意愿。我只好说,留着等我回来吃吧。
从女助手刚才的提议看,不管她想住哪里,总之是要住下来的。我有预感,这工作没准能拖三五天。我要是这样交代,高美非杀过来不可。
老实说,高美对我挺好,每天的早饭不重样,她甚至会一时兴起开车到邻镇买两个山东煎饼回来。有点头疼的是,她来的时间捉摸不定,最早的时候我还没到公司,最迟我已经跑去吃午饭了。这导致我上午工作常常走神。我并不是期待高美的到来,也不会在车里做除了吃早饭和闲聊之外的事情。明知一件事要发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就会让我心神不宁。
“先不说了,导演叫我了。”
就在我撒谎的同时,一声呼喊传来,我回头一看,谎言成真了:场地上已经全无人影,只剩两辆发动着的车,陈舜在后面那辆越野车里向我招手。我小跑过去钻进后排,还没关上门,车就往前窜出去。
“金齐山要回公司签个文件,我们跟他一起走,等他完事了就在他办公室里开工。”陈舜心情大好,用食指敲了一下方向盘。
我把“陈导您好”四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问:“今天就开始采访了吗?”
“那可不!趁着热打铁,拖久了,那帮老家伙万一改变主意就不好办了。”
车窗开着,风呼呼地灌进来,陈舜几乎是喊着在说话。车有些年岁了,皮质暗淡,发动机隆隆作响。女助手坐在副驾席低头看一份文件,头发被吹得跳起舞来。我为她的专注深感钦佩。刚才指着山海间说要去住的女孩,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小莹”的父亲驾驶一辆黑色奔驰在前方引路。村道两旁的稻谷延绵广阔,给水田铺了一张金色的毛毯,白云的淡影在上面缓缓移动。
“陈导,我需要做什么呢?”
“什嘛?”
“一会儿拍摄——”我提高嗓门,“拍摄的时候,我要做什么?”
“看着。”
“看着……”
“感受现场。很多剪辑师剪不出好东西,就是因为缺少现场的感受。感受,懂吗?”陈舜侧过脸,露出青幽幽的络腮胡茬,竖起食指指着车顶,仿佛指甲盖上写着感受两个字,“光是拿着素材剪,你就只是一个观众,你看到的就是摄像机给你看的。但是,有些感受是现场空间才能传递给你的。这是其一,另外,每天的拍摄完成之后,你帮我把采访稿整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