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章桐走到解剖台边的空地上,蹲下来抬头看着王亚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测算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死者当时是平躺在地面的,嫌疑人如果要对死者实行面部打击的话,就要呈蹲坐或者跪坐的姿势,就像我现在这样。我观察过死者伤口形成的角度,为由右至左,所以可排除嫌疑人是左撇子的因素。死者头部伤口的角度是五十三度至五十八度之间,而人体颈椎到尾骨距离在骨骼整体长度中的比例是固定的,照此推算,我们所要寻找的嫌疑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五八至一米六一之间。从这样的身高范围来看,亚楠,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嫌疑人是女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十一月的夜晚很凉,气温还不到十摄氏度,路灯下的大街薄雾弥漫,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即使有人经过,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这也难怪,都已经是这个时间,又这么冷,除了家里,人们似乎已经没有去其他地方的兴趣。
天长市公安局大楼五楼的会议室此刻却仍然灯火通明。不足五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写满疲倦,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副局长更是满脸愁容。高尔夫球场无名女尸的案子至今已经案发三天,王亚楠所在的重案大队也马不停蹄地摸排走访了上百人,却连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更别提那发出去的上千份寻尸启事,都如泥牛入海一般,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李局不得不开始担心了,多年参加刑侦工作所积累的经验告诉他,案发最初的七十二小时是案件得以顺利破获的关键所在,也就是黄金时间,可眼前别说破案,连尸源都没办法确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困惑。看着满屋子急得团团转的破案能手们,他无奈地呼了口气,坐直身子靠到桌子上:“我们从头再梳理一下,看看是否有遗漏或者需要跟进的地方!大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忌!”
老李抬起头,他是重案大队王亚楠的助手,也是侦破小组成员之一,负责走访案发地附近五个社区内符合条件的登记在案失踪人员家属。过度吸烟让他感觉肺都快要熏黑了,因为每一次呼吸,他的胸口都有火烧火燎的感觉。
“我说几句吧,我对死者的年龄段的推论有异议!”
“哦?说说看!”
“法医室把死者的年龄定位为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但我看过死者的衣着打扮,死者右脚踝上系着红绳,两个手腕也都绑有红绳子,尸体所穿的内衣裤也是大红色的。而我们天长民间老百姓有个传统,就是本命年才会穿大红内衣和系红绳来辟邪。所以我想问,是不是法医室把年龄搞错了,死者会不会正好今年是本命年,二十四周岁左右?”
话音刚落,周围的警探们顿时纷纷表示赞同,王亚楠的脸上也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正对面的章桐脸上。
“不可能!”章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老李所提出的疑问,她拿出一张死者上半身的骨骼X光照片,连接到面前桌上的投影机,然后指着X光片位于死者颈部附近的锁骨说,“我在尸检报告中已经注明,根据死者的三十二颗牙齿已经长齐,和齿冠齿根的磨损程度,判定死者年龄的最低限度为十八周岁。我们以前通常都是通过死者的耻骨来判断死者的具体年龄的,但这对于二十周岁左右年轻人的年龄具体判断却有一定的差距。根据我的工作经验,误差有时候会在两年以上,所以这次我综合了对死者锁骨骨沟愈合程度的观察结果,因为人类的锁骨骨沟外侧端愈合是十八周岁后才会发生。而内侧端也就是尖峰端的骨沟却要到二十一周岁才愈合,死者的胸骨端的骨沟还没有愈合,这说明死者还不到二十二周岁,再加上她是年轻女性,骨骼愈合的年龄比男性还要相对低些,所以,我就把死者的年龄具体定在十八周岁至二十一周岁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周岁!”
“那怎么解释她身上系的红绳子和红色内衣呢?”
章桐微微一笑,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在大家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自己的右脚裤管拉起来,指着脚踝处的红绳子说:“今年不是我的本命年,但我也系着红绳子,这是我母亲一再嘱咐我的。在她看来,我的工作是和死人打交道,红绳子能保我平安辟邪。至于红色内衣,我想这也不排除死者喜欢红色的可能,很多女性都喜欢穿红色系的内衣,我想在座的女同事也不例外吧?”
听了这番话,老李像断了线的木偶靠在椅背上,满脸沮丧:“我们像陀螺一样找了三天三夜,可在案发地周围就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失踪人口,这怎么办?难道是流动人口?那难度可就大了!”
“对了,DNA数据库里没有比对结果吗?”失踪人口DNA省内联网数据库建立至今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因为采集点的稀少和每次提取数据所需的高昂成本,数据库所保存的失踪人员DNA数据并不是很完整,所以当房间里有人提到这个寻找途径时,使用过该数据库的人都很清楚,希望很渺茫。
负责DNA实验室的郑工程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法医室所提供的牙髓线粒体DNA数据输入数据库,但目前没有任何比对结果出现。而尸体其他部位由于长期在野外暴露,DNA已经受到一定程度的污染,没有用了,可信度不高。”
章桐点点头,同属于技术中队,她很了解郑工程师肩上沉重的压力:“郑工说得对,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有失踪者家属前来认尸,然后做DNA比对,这样成功率可以相对高些。而线粒体DNA只能确定死者的母系,父系是查不出来的,范围比较狭窄。”
李局清了清嗓子,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我想,章法医已经回答了大家的疑问,那么我们就不要再质疑什么了,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去。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就是烦琐的地毯式搜查,要发动群众,扩大寻找范围,争取早日确定尸源,我们余下的破案工作才可以顺利进行!王队,你们对高尔夫球场那边的询问进行得怎么样?”
“没有现场目击者,”王亚楠声音沙哑地说,“没人看到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球场里的。再说球场这么大,案发现场所在的小树林非常偏僻,也没有监控探头让我们有迹可循。可怜的女孩,被抛尸在那个鬼地方,如果不是凑巧每半年一次的高尔夫比赛的赛前大检查,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才被人发现……”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摇了摇头,“我知道大家的压力都很重,无论是即将到来的媒体还是网络,或是已经存在于我们内心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只希望大家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相信我们会尽快抓住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给信任我们的天长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情。
走出会议室,在五楼狭窄的走廊上,王亚楠追上章桐,扬了扬手里的尸检报告说:“你确定死者是在活着时被钝器敲击头部和面颊部位的?”
“没错,死者在被人用钝器暴力敲打头面部时,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处在流动状态,因为我在颅内壁发现了出血点。我在尸检报告里都有详细注明,尸体躯干部位我也仔细检查过,没有明显的致命伤痕,只有头部,几乎都被砸烂了。”章桐停下脚步,打开随身带着的公文夹,取出一张现场拍的尸体照片递给王亚楠,“你仔细看她的头部,与躯干部位的腐烂程度完全不同,我检查过在头部出现的丽蝇标本生长状态,它已经是第四期,也就是成熟期,而躯干部位至少相差两个周期。这表明丽蝇的卵最早产生在尸体头部伤口最先形成的地方,亚楠,这个女孩是被活活砸死的。”
“面部复原有可能吗?”王亚楠急切地追问,毕竟手里有张模拟画像比起大海里捞针要强得多。
章桐叹了口气:“我们正在努力,主要是颅面的骨头碎得太厉害,潘建已经连续工作十多个钟头了,你再给点时间吧。”
“那谁给我们时间啊!”王亚楠抬头看着章桐,言辞激烈地低声说,或许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立刻话锋一转,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章桐耸耸肩,微微一笑:“没事,亚楠,你压力太大了,我可以理解。”
“她究竟是谁?才二十出头,什么人会这么恨这张脸?”王亚楠似乎并没听见章桐的话,喃喃自语着。
“这我可没办法回答,老朋友,我只负责尸体。”说着,章桐从王亚楠的手中拿过尸体照片,放回公文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就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第二章 琐碎的脸
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本来想加个班,但自从意外接到宠物店打来的电话后,章桐就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手头的工作了。
挂断电话,她摘下护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脑海中就出现了金毛犬“馒头”见到自己时的可爱动作。章桐收拾好工作台,嘱咐正在埋头清理颅骨碎片的潘建有情况就和自己联络,然后她就匆匆向隔壁更衣室走去。
一路上,章桐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狗和人一样,都不喜欢一天到晚四周都是铁窗的单调生活,而在家里,馒头的活动范围至少也有六十几平方米。前几天因为手头累积的工作太多,章桐狠狠心,一咬牙就把它送到宠物店寄养。没办法,自己忙起来就是昏天黑地,哪里还有心思照顾一条狗的饮食起居,更别提那每天必须的一个钟头的散步了。所以章桐怀着亏欠的心理,在送馒头去宠物店之前,让它美美饱餐了一顿肉骨头。可当宠物店工作人员从她手中接过馒头的牵引绳时,看着它流露出的哀怨目光,章桐几乎都要哭了,她强逼自己转身冲出宠物店大门,身后隐约传来馒头的哀叫,章桐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虽然把馒头送去宠物店寄养已经不是第一次,有时自己工作忙起来会一个多月不接它,但章桐却从没想过要因此把馒头送人。她不想彻底抹去好友刘春晓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那点宝贵回忆。馒头是刘春晓送给自己的,他已经去世快三个月了,章桐感到内心隐隐的痛。(刘春晓的去世详见《女法医之活体贩卖者》)
宠物店打来电话,说馒头自从放在他们店之后,每到晚上就会发出哀号声,吵得周围小区居民睡不好觉,民警也上门好几回了,而这情况在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店老板从头到脚检查过狗狗的身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馒头非常健康,那么它之所以这么折腾的原因显而易见,那就是想主人了。宠物店主很无奈,只能委婉地通知章桐尽可能今晚就把馒头带回家,不然他的店就要被砸。
半个多小时后,章桐终于赶到宠物店门口,还没等她伸手推开宠物店玻璃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兴奋的狗叫声,不是一只狗在叫,而是满满一屋子狗。尖叫声、怒吼声甚至夹杂着号叫声,时不时还伴随着拼命摇晃冲击不锈钢铁笼的哗哗声。
宠物店老板脸上带着庆幸的笑容迎上来:“你总算来了,看把你家馒头高兴的!”
章桐弯腰安慰着兴奋过头的馒头,苦笑道:“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推开家门已是晚上十点多。章桐松开馒头的牵引绳,看着它像坦克一样迫不及待地冲进客厅,钻进自己的小窝,然后舒舒服服地盘起身子闭上眼睛享受,章桐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胃部一阵阵抽搐让她感到轻微恶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今晚还没吃东西。不用开冰箱,因为她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冰箱对忙于工作的她来说就是个摆设。
章桐拿起客厅桌上不知放了多久的一个苹果,在水龙头下洗了洗,一口咬下去,尽管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暂时填饱肚子。她在客厅的小藤椅里坐下来,三分钟不到就歪着头睡着了,半个苹果掉在地板上。人脑子里的弦一旦放松,就是这样的后果,她在过去的七十二小时里,每天只睡四个多钟头,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章桐猛地惊醒,头很沉,还有点晕晕的,她第一个动作就是睁开眼睛四处寻找馒头的身影,同时伸出手在身边摸索着,立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厚厚毛发。章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刘春晓,想到了他的死,感到非常悲伤,可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想到这儿她默默叹了口气,坐直身子,然后打开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网后登录QQ页面,好友栏里一片漆黑,也难怪,都这么晚了,又不是休息日,有谁现在还会没事在网上挂着QQ呢?
但章桐此刻并不是想找人聊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输入172894360这串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数字,请求对方加自己为好友。按下确定键后,章桐的心里却又变得空荡荡的,她不知道这次的等待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还像以前那样毫无反应?
留在王亚楠汽车挡风玻璃上的这串神秘的QQ号码,在过去三个月里一直困惑和折磨着章桐的心,虽然从法医学角度来讲,她没有必要质疑潘建所提交的尸检结果报告,潘建是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做事很稳当,章桐对他的工作能力是信任的。但从事后发生的一连串让人无法解释的意外事件来看,她又开始怀疑刘春晓的死是非正常的,而似乎只要眼前这串数字的谜解开,刘春晓死亡的谜团或许也会顺利解开,自己才能因此得到真正的解脱。章桐已经作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她无声地等待着,不管结果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章桐接电话的同时习惯性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午夜,手机屏幕显示是自己办公室打过来的。
“潘建,还没回家吗?……什么,有结果了?好,我马上就来!”
五分钟后,当章桐收拾好准备出门时,看到了守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馒头,心里不由得一软,她弯下腰,伸手摸摸馒头的大脑袋,柔声说:“乖孩子,吃喝已经都给你准备好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得到,好好看家,我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能尽快回家吗?锁上门的那一刻,章桐很清楚自己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兑现的诺言。
电话铃响了。
蜷缩在值班室破旧沙发躺椅上的王亚楠转了个身,下意识想伸手去捂耳朵,可酸痛麻木的胳膊却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电话铃继续响着。王亚楠抱怨了一句,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在吱呀作响的沙发躺椅上坐起来,抓起话筒,然后将电话机拉到耳边:“什么事?”
“亚楠,死者面部复原像出来了,你马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我还有其他的新情况告诉你。”电话另一头传来章桐那冷冰冰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感情,就像电话答录机里的电脑合成音。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迅速从值班室里冲出去,她为了这一刻已经整整五十八个小时没合眼,刚才在值班室里抽空休息了一会儿,刚有睡意就又被叫醒。
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法医办公室里却亮着灯,王亚楠推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该死!”她迅速转身跑向不远处紧挨着的法医实验室。
章桐和潘建就在工作台边坐着,一个低头看着显微镜,另一个则在打印机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一叠模拟画像。
“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王亚楠急切地走上前,伸手拿过潘建手中的模拟画像。
王亚楠张大了嘴,但什么也没说,她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画像是无声的,电脑合成的冰冷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女孩年轻而又秀丽的脸庞。王亚楠见过这张脸破碎成一塌糊涂时的样子,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在破碎之前,这个女孩的脸是这么美。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没办法把差距这么大的两张脸联系在一起。
“亚楠,你别光盯着模拟画像,先看看这个。我对死者子宫内所能提取到的叶状绒毛膜绒毛标本进行了细胞检查,”章桐站起身,把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常,然后继续道,“她怀孕了,差不多八周。”
“能提取到胎儿的DNA吗?”
章桐摇摇头,“怀孕时间太短,再加上周围环境的影响和尸体腐烂的程度,我们试过了,暂时没有完整的样本,这些我都会写在明天上交的补充尸检报告里。”
“好吧,那就这样,有情况立刻通知我。”王亚楠语速很快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医实验室。
匆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廊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潘建突然抬头问:“章法医,王队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注意到她看模拟画像时的表情,有点担心她太投入了……”
“这一点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为此我也劝过她,但她就是这种性情的人,很容易把自己陷进去。唉……想想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章桐长叹一声,“快干活吧,别想那么多了!”
第二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天长市公安局门口来了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两张纸,脚步飞快地径直跑上通往一楼接待大厅的台阶。刚推开玻璃门,这名中年男人就被保安老王给拦住了:“这位同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认出了眼前的保安老王:“是我啊,我一周前来报过案,你不记得我了吗,老同志?”他颤抖着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两张打满字迹的纸递给一头雾水的老王,“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谁,两张贴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启示我都拿来了!”
老王当然认识中年男人手中递过来的这两张纸,因为这段日子以来,郊外那具无名女尸始终不能确定身份,这已经成了一块压在大家心里的石头。每每看着上下班经过门卫室的警察们一脸忧虑,老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同样的两张纸,此刻正在公安局铁门外那块标有“滨海路805号”的牌子下端端正正地贴着。
“你确定认识?”老王不放心,又强调了一句,“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女儿!”中年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吼出了这么一句话,伸手夺过那张死者的模拟画像,“我找了她整整三年,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章桐想知道,人们在他们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脑子里都会想些什么?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真会产生像小说中所提到的那种神秘预感吗?或者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重而又冰冷的铁锤就已经狠狠敲向自己?
她宁愿相信后者,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没有预感,也就不会有恐惧和痛苦。死亡来得很快,但是死亡前的等待却是漫长的折磨。
还好,面前这具已经处理成骨化的女尸遗骸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用502胶水小心粘连起来的颅骨端端正正地放在不锈钢解剖台的上半部分,要想确定凶器,就必须在死者的颅骨上寻找答案。
在解剖床的右手方向是一个不锈钢滑轮车,有一米多高,章桐只要伸手就能顺利地拿到滑轮车托盘中那排列整齐的各种疑似凶器样本。在过去的几个钟头内,她已经仔细比对过整整一托盘从现场带回来的石块,如果这最后的托盘里还没有找到匹配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换一种角度考虑,那就是发现尸体的高尔夫球场树林只是第二现场,死者是被抛尸的。这样一来,案件的顺利侦破将会面临更大难度。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在树林里放了将近一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尸体只是被草草埋进一个浅浅的小土坑,覆盖物是一些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枯枝树叶和一些散土。章桐查看了一个多月以来天长市的天气预报,还好不是雨季,在一个半月时间里总共才下了三场雨,最大的降雨量也只不过三十毫升左右,这对尸体的保存多少是种保护。但现场周围的痕迹还是遭到了很大破坏,章桐感觉到自己是在大海捞针。
凭以往所积累的工作经验和对伤口形状的判断,章桐认定凶器是那种没有规则的,并且顶端呈锥状的器物,所以她要求把现场周围的疑似凶器石块都带回实验室,因为她必须确定这些石块是不是凶器,才好进行下一步工作。这么大的范围,光能够砸死人的大石块就找到了近千个,把六个铁皮柜子都放满了。这可真是个大工程,章桐把这些石块逐一排查,就用了好几天。尸体的致命伤口是在右额骨部位,这个贯通伤导致死者右侧额叶脑挫裂伤,伴随右额颞硬膜下大量出血,结果使可怜的年轻女孩立刻陷入昏迷,并且迅速转为脑死亡。
章桐没办法确认这致命的一记重敲是不是暴行的开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或许就是这件案子中唯一存在的一点点仁慈。看着这一道道无法抹去的颅骨上的裂痕,章桐完全能够想象出凶手那一记记拼命的重击,柔弱的女孩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凶手根本也没指望留下活口,即使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凶手也要毁掉女孩曾经的美丽容貌。
从呈现放射状的骨裂形状推断,凶手至少砸了五十下,在以往的案件中,也曾经遇到过凶手为了掩盖死者真实身份而对死者面部进行暴力毁容的,但再怎么样,有二十几下就已经能够达到毁容的目的。让章桐困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停不下手中的凶器,或者说答案正如王亚楠所得出的结论——凶手恨透了这张美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