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人,我且问你,你还记得节律皇帝对你的恩德吗?”
他诚惶诚恐,“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既然如此,有一件要紧的事,还望金大人务必帮忙。”
“什么?跑了?”犬戎男人对着八都怒吼,一双鹰目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一个柔弱的女人,你竟然让她跑了?”
“主人恕罪…”八都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犬戎男人一挥手,“自己去领五十马鞭!”
“是。”八都仿佛得了大赦,退出门去。巴尔思坐在一旁,“二王子,不过是个卖花女,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我看那女人很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巴尔思大笑:“二王子是头次来襄月城,怎么会见过一个曦朝女人?”
“不,是在犬戎见过。”二王子眼睛微微眯起,“我原本想,想不起就算了,带回王庭去,总有一天能记起来,没想到却被她跑了。”
“王庭来的消息,单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二王子,您还是早日回去的好。”巴尔思劝道,“那曦朝女人,就不要再想了,等你做了单于,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二王子依然不甘,但这毕竟是曦朝都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曦国,连杯子都小,让人憋屈。
第二章出京
〔夫妻多年,分别已久,再次相见,为何她仍然是处子之身?这一切,是阴谋还是?〕
杨怜儿拖着长裙,没命地跑。她第一次觉得宫里的廊腰缦回这么长,这么长,长得好像隔绝了生死。
“娘娘,娘娘,您慢点。”宫女太监们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您不能去啊。”
杨怜儿什么都听不见,冲到长信宫门前,宫门果然被木板给钉死了,重重叠叠。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她也曾满含着怨毒,命太监们将这座宫的宫门钉起来,封得牢牢地,将那个碍眼的女人活活饿死。
报应,这是报应么?
“快,给本宫拆了!”她尖着嗓子大喊,许是跑得太快,发髻有些散了,簪子松松地挂在青丝里,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娘娘,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闭嘴!”她没有了平日里的端庄,面目狰狞宛如恶鬼,不管了,她什么也不管了。即使之前掩饰得再好,但听到杨恪已被关在长信宫饿了将近七天,她就像是疯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她不能让他死,他是不是皇帝,爱的是谁,她都可以不顾,她只要他活!太监们忤逆不得,只好动手拆了一块门板,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去,却看到一座空空如也的大殿。
他在哪里?
众太监宫女也傻了眼,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哎哟,这可不得了!”一个六品的太监猜出了几分,“得赶快禀报王爷,逊帝不见了!你们还不快送娘娘回昭阳宫去!”
他——是逃出去了么?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她不过是江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棋子也是有心的,如今,她已经永远失去了所爱的人,没有他的双手,没有他的温暖,这漫长的一生,究竟有何意义?
她又要如何,才能一个人孤独地走完?
更夫打过了五更,天快要亮了。以前要上早朝,习惯了早起,杨恪听见外面的廊子上有人走动,便开门出来,见钟品清正仰头望着天空,满脸愁云。
“清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在观测星象。”
杨恪愣了一下,以前她不是斥星象之说为邪说么?为何如今却观测起星象来?这天官历学,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星象如何?”
钟品清叹息:“熒惑守心,帝王退位,改朝换代。”
杨恪惊道:“怎么解?”
“荧惑星侵入心宿星,象征帝王有灾。《史记》中记载,天宫图中出现这种星象之后,秦始皇驾崩,九州四分五裂。”
杨恪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大曦朝要乱了?”
“乱是已经乱了,四处都有流民闹事,我担心的是这帝王之灾,不知说的是你,还是现在的赤诚帝。”钟品清脸色黯然,杨恪沉默着,轻轻抓着她的双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死得了的。倒是你…”望着她艳若桃李的容颜,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五官的轮廓似乎较之以前坚毅了许多,“这三年,你在哪里?这一身的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三年,他难以想象一个孤身女子在这样的乱世如何生存,她有没有…
失身两个字,他问不出来,也不知如何问,无论对于她,还是自己,都是莫大的羞辱吧。
钟品清的愁容又深了一分,抬头看着他:“我…”
杨恪忽然一怔,从衣领的缝隙里,他看到她后颈的一条鞭痕,胸中涌动着一股怒意:“是谁打的?”
话音未落,慕容将军匆匆而来:“陛下,娘娘,快躲起来。”
两人一惊,连忙回到房中,钟品清将窗户微微开了条缝,看向街上,成队的御林军挨家挨户搜索,不由得皱眉:“奇怪,昨日似乎没这么多兵力啊。”
杨恪沉默一阵,忽然惊道:“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不见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前院有喧哗之声,慕容北道:“不好,御林军来搜客栈了!”
杨恪脸色大变:“这客栈可有后门?”
“恐怕连后门也有官兵!”钟品清打开柜子,拿出一大盘油彩,“慕容将军,怕要委屈你了。”
“军爷,诸位军爷,我这小店里怎么会有钦命要犯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店小二吓得腿肚子发软,小心地跟着御林军的后面,领头的校尉冷声道:“有没有,搜过才知道。”说罢,一脚踹开天字号房的门,看见两个年轻姑娘,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穿着戏衣,正挥着长长的水袖。
“则见他钗蝉玉横斜,髻偏云乱挽。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穿红衣的那个女子唱道,是《西厢记》的戏词。御林军往屋中扫了一眼,还有个穿老妪行头的人,油彩将脸涂得很白,想必演的是崔母。
校尉将手中画像一展:“见过这两个人吗?”
红衣女子过来欠身:“回军爷,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客栈里排戏,并未出门,更不可能见过什么要犯了。”
校尉的目光环视四周,落在演崔莺莺那女人的身上,走过去死死盯着她的脸,她娇羞地别过脸去。
“长得不错嘛。”校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望着自己,“叫什么名字?”
“军爷,我们明晚要在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府上唱戏,您高抬贵手…”红衣女子凑过来,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里,他掂了掂,足有五两,便收入怀中,“这两个要犯犯的是杀人越货的大罪,如果见到了,一定要立刻报官,敢窝藏,凌迟处死!”
“是,军爷。”红衣女子迭声答应,他一挥手,“走!”
门终于关上了,钟品清松了口气,杨恪拔下头上的簪钗,狠狠地掼在桌上,脸上涌动着刻骨的怒意:“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陛下,忍得胯下之辱,才能成就大业。”一身老妪打扮的慕容北沉着脸道,他刚刚刮去了留了数年的胡须。
一整天杨恪都阴沉着脸,他忽然明白,没有了皇帝的光环,他就什么都不是,只能任人欺凌。
以前,所有的恭维、所有的跪拜,都只是理所当然,而现在,连尊重都变得奢侈。
拳头在渐渐缩紧,他要夺回来,那是属于他的江山!
风清月正圆,窗外的梧桐叶微微轻摆,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唐风跟着太监走进书房,一身锦袍的江王爷正站在檀香木的书柜旁,手中拿着一本前朝的善本书。也许是长时间的劳心劳力,不过四十四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双狭长的双目深不见底。
“参见王爷。”
“免礼了。”江王缓缓说,“那个人…查得如何了?”
唐风低着头:“属下…属下彻查了整个襄月城,都没见到他,恐怕是早出城去了。属下已经下了海捕公文,不过数日,便能抓获。”
江王皱眉:“他已经退位,何况只是个天真无知的毛头小子,本来不足为患,只是慕容北又在这关口被人救走,若是让他回到朱厌城,以十万铁甲军拥杨恪复位,恐怕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唐风唯唯诺诺,不敢多言。他负手而立,望向窗外:“如今正是新政推行最关键的时刻,大曦经不起内战,唐指挥使,加派兵力,一定要抓他们回来!”
“是。”唐风一拱手,弯着腰退出去。
院子里开着栀子花,香味甚为浓烈,他的剑眉皱得更深。长信宫有众多太监把守,那小子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究竟是谁,在帮助他?
各国进贡结束,贡使开始陆续离京,大曦的进贡,都是厚往薄来,使节们贡的是各国的土特产,而曦朝赏赐的却是金银珠宝,因此贡使都志得意满,满载而归。
高丽贡使身穿白色深衣,骑着一匹高丽马,带着两车赏赐,朝襄月城北门而来。
“站住!”御林军校尉挡在门前,金洙正拿出通关文碟,“我乃高丽贡使,请放行。”
校尉将文碟仔细看了看,又将目光在队伍中扫了一扫,不过几个家奴和一队高丽士兵:“那马车里坐的是谁?”
“是本使在襄月城收的小妾。”
“打起帘子!”
金洙正大怒:“放肆,本使的女眷,岂是你说看便看的?”
“使节大人息怒,属下等在查两个钦命要犯,不过例行公事,还请大人见谅。”校尉一拱手,金洙正冷哼,“莫非将军认为本使马车里藏了要犯?”
“不敢,不过若不查仔细些,怕王爷那里不好交代。”
他搬出江王,金洙正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妥协:“要看便看吧,不过切不能惊动了本使的美人!”
“这是自然。”校尉亲自过去,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两位相依而坐,身穿红衣,头戴金银的美人,双眸如水,宛若秋波流转,朱红的唇,朝他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被勾走了,愣了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将军!”金洙正怒道,“你要看到几时?”
校尉脸一红,才发现自己唐突了,连忙放下帘子,拱手道:“得罪了,请。”
马车又颠簸起来,车轮声在杨恪耳边响起,他脸一冷,目光深邃阴沉,透露着一丝愤怒与仇恨的味道。
刮了胡子、用薄纸在脸上贴出皱纹的慕容北,改头换面成了家奴,竟像是换了个人,无一人能认出。又有谁能想到,要抓的人,会大方地站在自己面前,而曾经的皇帝,竟然会男扮女装呢。
一路过来,四处都能看到兵士,但金洙正的身份毕竟特殊,倒还算顺利。
下榻的驿站还算干净,金洙正掩了房门,俯身朝杨恪拜下去:“参见陛下,让陛下受委屈了。”
“金大人不必多礼。”杨恪连忙将他扶起,“这一路就要劳烦金大人了,不知准备辎重之事,金大人可否帮忙?”
“陛下对臣有救命之恩,臣定当尽全力说服我王。”金洙正道,“车马劳顿,臣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了,告退。”
“等等。”钟品清叫住他,“金大人,可否为我另安排一间屋子?”
金洙正一愣:“娘娘不与陛下住在一处么?”
她微微点头,金洙正道:“不瞒娘娘,驿站客房吃紧,恐怕要怠慢了。”
钟品清无言,他退出门去,目光朝她微微望了一眼,梦中那一株白牡丹,始终只能在梦里,那是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美丽。
今晚的夜色,凄迷。
“清儿。”少年帝王握住她的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啪”,青铜灯台里爆起一朵灯花,一如三年前的那一晚。
抽回手,钟品清静静地、淡淡地说:“还记得割在我父亲身上的那一千三百刀吗?听说足足割了两天,第一天晚上爹还喝了半碗米粥和参汤。”
心倏地一寒,他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绝望,三年前,废她为庶人,将她满门抄斩的时候,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那全家大小五十九口,除了她,再也没有生还。
杨恪一咬牙,抽出佩剑,交到她的手上,剑尖指向自己的喉咙:“来,刺下去,你就能为全家报仇了。”
怒火在钟品清的眸子里燃烧起来,她将长剑狠狠扔在地上,怒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你!我若要杀你,又何必费尽千辛将你从宫里救出来?菲儿还被关在西宁侯府,你有什么资格说死?”
说罢,拂袖出门,杨恪捡起剑,如同寒冰般的剑身映照他涂着胭脂的脸,耻辱明明白白写在这些女人的物事里。
是的,他不能死,他还有大事要做。
而你,清儿,你始终是爱我的。
西宁侯优雅地拱手,朝江王行了一礼:“舅父。”
侍从端上两杯好茶,江王端起来轻饮一口:“这是今年新收的大红袍,你且尝尝。”
“谢舅父。”
“听说近日你府上又收了几名歌姬?”
西宁侯眉角一挑:“没错,都是从江南选来的美人。舅父若喜欢,小侄这就命人送过来。”
“江南?”江王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就没有西域美人?”
西宁侯霎时明白他唤自己来的用意,却依然面如春风:“什么都瞒不过舅父的眼睛。不错,小侄确实将那劫法场的色目女人收进了屋中。”
江王脸色一沉:“大胆!”
“舅父息怒。”西宁侯微笑,“那女人不过是个小卒,杀她不过像捏死只蚂蚁。不过,杀了未免可惜。”
“听说,她是个妖孽?”
“正因为她天赋异禀,才更不能杀,今后说不定有用得着之处。”西宁侯起身,朝他拜道,“舅父就依了小侄这一次,小侄自当戴罪立功以报之。”
“立功?立什么功?”
“舅父不是要搜寻那逃出去的逊帝么,小侄知道他在何处。”
江王一惊,霍然起身:“你知道?”
“舅父请想,他若要出城,混在什么队伍里最能瞒天过海呢?”
江王沉思片刻,忽然大悟:“贡使!”
“不错,那高丽贡使曾受过他大恩,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请舅父立刻派人追上金洙正,小侄敢断言,节律皇帝必定在他身边!”
“好你个轩茗,纵情女色,竟也能想出这等计谋来!”江王大笑,“来人!派一支锦衣卫,即刻出城,追击高丽贡使!”
西宁侯坐回梨花木椅,端起茶杯,茶香缭绕之下,是他略带深意的双眸。
高深莫测。
马车颠簸了一下,渐渐慢下来,外面传来喧哗之声。杨恪挑开窗帘,看到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个个携家带口,从马车边走过去,一脸菜色,眼中是浑浊与绝望。
“他们是?”
“是流民吧。”钟品清皱眉,“新政的恶果。”
杨恪叹息,离开京城已经四天了,慕容北已经先行去了朱厌城,不知这一路,老将军是否能平安。
金洙正在车外道:“公子,少夫人,流民太多,今天天黑之前恐怕翻不过首阳山了,只能在山脚下扎营。”
“首阳山?”杨恪望过去,天边有一座高山,绵延数百里,“这山我曾在奏折里见过,说是山中有匪盗,据山为王。此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朝廷曾多次派兵围剿,都未能将其攻下。”
钟品清有些担忧:“金洙正带的这两车珠宝,恐怕早就招贼惦记了罢。”
车又往前行了几里,忽然听到几声惨叫,两人大骇,挑起帘子,看见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骑马飞奔而来,流民们躲避不及,被踢飞了好几人,一时间尖叫连连。金洙正大呼:“公子,少夫人,快跑!”
钟品清催赶马匹,怎奈流民太多,马车停滞不前,杨恪急道:“快跳车!往林子里跑!”说罢,拉起她跳出车外,朝路旁的树林冲过去。
锦衣卫一眼就看到二人,策马便追,流民接踵摩肩,无法闪避,他们嫌碍事,抽出绣春刀,一刀砍翻好几个,一时间,血流成河。
听到惨呼,杨恪忽然停下步子,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妇人护着自己的孩子,一匹白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朝她踏去。
本能地抽出匕首,朝白马扔过去,这一刀用了全力,匕首刺进马腹,白马嘶鸣一声,后仰倒地,将一名锦衣卫压在身下。
这变故不过电光火石,连钟品清都不禁愣住。养在深宫里的少年帝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清儿,那是我的子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杨恪拔出佩剑,“你们要抓的是我,不要滥杀无辜!”
带兵的校尉一眼就认出这少年是逊位的皇帝,勒住马缰,一拱手:“请侯爷跟属下们回去,属下们自然不会为难这些流民。”
这个时候,他才记起,被迫禅位之后,江王封了他一个违命侯。
这封号,亡国之君李煜曾用过,杨远山是要羞辱他!
“给我一匹马。”他说,“我跟你们回去。”
钟品清脸色一变:“杨恪!”
“侯爷之命,属下自然照办。”锦衣卫将他团团围住,其中一人牵了匹枣红马来,他翻身上马,那校尉道,“侯爷,请将剑交与在下。”
杨恪将剑递过去,校尉正要接,忽然剑光一闪,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地,在这世上最后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自己骑在马上的身躯。
众锦衣卫见头领被斩,脸色大变,想要拔刀,杨恪忽然指着其中一人大喝:“陈涧西,你还认得朕吗?”
那名叫陈涧西的锦衣卫忽然愣住,拔刀的手有些颤抖:“陛下…”
“还记得,你父母之冤,是谁给平的反吗?”杨恪厉声问。
陈涧西如遭雷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陛下,臣对不起陛下…”
杨恪将剑一挥,对众锦衣卫道:“你们都是朕的臣子,都受过朕的恩惠,如今却帮着江王那乱臣贼子来对付朕,你们有什么颜面见朕?”
一时间,众人脸上都有愧色。其中一人忽然大吼:“兄弟们,他早就不是皇帝了,如果捉他回去,王爷必有重赏,什么恩惠,哪有平步青云来得实在…”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涧西一剑砍倒,“陛下,快走!这里有我!”
谁知杨恪却异常冷静:“陈爱卿,既然你没有舍弃朕,去求取荣华富贵,朕也不会舍弃你。你们都听着,朕既然能从皇宫里出来,就能再回去!他日朕若重登帝位,各位就是开国元勋,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这次来的大多都是旧日在宫中任职的锦衣卫,或多或少受过杨恪的恩惠,众人迟疑不定,陈涧西忽然跪倒在地:“属下愿誓死追随陛下!”
另几人互望一眼,拱手道:“陛下,我们并非不肯跟随,只是家中老小都在京里…”
“不必说了,你们走吧。”
众人朝他磕了个头,纷纷上马,转身而去。
杨恪从马上下来,急匆匆来到钟品清面前:“清儿,你没事吧?”
钟品清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陛下。”陈涧西在一旁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杨恪回头,看着纷乱不堪的流民:“替我找到高丽贡使。”
陈涧西去了一会儿,领了一个高丽士兵回来,杨恪问:“你家大人呢?”
“大人被流民冲散了。”
“那些赏赐呢?”
“有属下们把守,都还在。”
“好!”杨恪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涧西,将锦衣卫的信号弹给朕。”
他不再叫他陈爱卿,便是将他当成了兄弟,陈涧西心头热血一荡,取出一只竹筒。他一个箭步跃上高处,将信号弹点燃,一道光升入半空,啪的一声炸开,流民们都停下步子,诧异地看向他。
少年帝王手提长剑,大声问:“你们想活吗?”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沉默一会儿,有人说:“谁不想活,不想活,我们还逃什么难?”
“逃?要逃到哪里去?”
流民们小声议论:“南方…南方总是好的。”
“我刚从京城来。”杨恪说,“从南方来的难民被挡在城外,每天都饿死冻死上千人。”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问:“那,那你说怎么办?”
“进山!”少年帝王将剑朝远处一指,“首阳山!”
“你是说落草为寇?”有人惊道。
“不是落草,只是要活下去!”杨恪目光凛然,“愿意进山的,就跟我来,愿意去南方送死的,悉随尊便!”
人群中又骚动起来,钟品清惊诧地问:“杨恪,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清儿,现在他们是流民。”杨恪握着长剑,剑身上有鲜血淌下来,“但是稍加训练,他们就会成为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