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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农见他不肯认输,心里有点恼怒。他左手一直垂在腰间,此时忽地举起,晃了晃,手中也出现了五柄小旗,道:“陈公子,墨某已经多年与人放对不曾出过左手,你既然不知死活,我也没多少耐性陪你,只好对你破个例了。”他左手一挥,那五柄小旗也飞了起来,与右手的五柄小旗混在一起,旗圈顿时大了一倍,在身前不住地轮转。陈靖仇见他自称左手更厉害,心道:小雪果然看得准。眼见旗圈大了一倍,知道这回吐出的火必然威力更大,一时间也不敢上前。公山夫人见状,又叱道:“靖仇,鬼谷门中,难道只有剑术吗?”

陈靖仇心头一凛,暗道:是啊,我鬼谷秘术中以禹步最有特点,这墨砚农要控制旗圈不落,肯定不及我灵活,我和他硬碰硬,岂不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吗?他心念一动,木剑的剑尖已在地上划了四纵五横,左手捻诀一指,喝道:“律令律令,四纵五横,万鬼潜形。吾去千里者回,万里者归。呵吾者死,恶吾者自受其殃,急急如律令!”

这是鬼谷秘术中的禹罡式。公山夫人见陈靖仇年纪虽幼,使来却有章有法,大有气度,不觉微微颔首。墨砚农长吸一口气,忽然“哈”的一声,这回从旗圈中喷出的却是三道火光,分左中右袭来。陈靖仇见墨砚农吐出的火一分为三,反倒更为镇定,木剑往地上连插三下,喝道:“疾!”木剑无锋无刃,虽是泥土,插入亦是不深,但从这三个小孔中忽地升起了三道细细的水柱。水柱虽细,只是火一见水,立时两销,化成了一片蒙蒙雾气。只听得一声“好”,却是墨砚农叫的。墨砚农见陈靖仇已能凭空驭水,虽然边上就是个池塘,不无取巧,但用得如此巧妙,居然已有公山先生昔年几分神采了。公山夫人却“唉”了一声,轻声道:“可惜可惜,若再有三年功力,就能将墨砚农的三昧真火激回去了。”她一分心,梳子扯了一下小雪的头发,忙道:“小雪姑娘,对不住,疼了没有?”

小雪微微一笑道:“不要紧。伯母,陈公子能赢吗?”

公山夫人见她关心的只是陈靖仇,不由失笑,轻道:“小姑娘,你喜欢靖仇,是吧?只是你怎么还叫他陈公子?”

小雪的脸一下红了,低声道:“伯母,你…你真是的。”

公山夫人笑道:“是是是,那傻小子挺有眼光。来,这一绺我再给你梳梳通。”说着拉起小雪另一边头发,又细细梳理起来。只是小雪的心已全然不在头发上了,任由公山夫人梳来梳去。

此时陈靖仇已与墨砚农对了六七个照面,水火交斗,墨砚农越斗越是惊心,忖道:糟糕,这地方就在池塘边,这小子驭水破我的火术,太占便宜。他心中一动,忽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这一声震得地面都似颤动了一下,阿梦一下捂住耳朵,陈靖仇也被震退了几步,暗惊道:这墨先生…他的功力好强!只是墨砚农功力虽强,自己居然与他斗到了现在,还有攻有守,想来都有点不敢相信。

墨砚农震退了陈靖仇,手一指,空中那个纸旗圈子忽然齐齐燃起,“刺刺”地连成了一线,直飞过来。陈靖仇没敢用木剑硬挡,只得向后跃起。但墨砚农的纸旗来势极猛,根本无法闪避,只能不住后退。他退一步,墨砚农便进一步,一退一进,转眼便离池塘远了。小雪见突然间又生变化,“啊”了一声,道:“伯母,陈大哥他…”

公山夫人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轻声道:“墨砚农上当了。小姑娘,放心吧,你陈大哥赢定了。”

小雪仍是不明所以。现在看去,分明陈靖仇被迫得不住后退,墨砚农正在追击,已大占上风,公山夫人怎么说陈靖仇反而赢定了?她想要站起身,公山夫人一按她道:“小姑娘,还没梳好呢。放心吧,等你梳好头,你陈大哥肯定也得胜回来了。”

此时陈靖仇接连后退,已退到了一棵大榆树前。墨砚农见他退无可退,摇了摇头道:“可惜可惜。”也不知可惜什么。他手中纸旗尽已化火掷出,此时双手一错,拿出的却各是一面小小银旗。原先的纸旗是纸面禾秆,这两面银旗却通体银铸。墨砚农将双面小银旗交错着放在胸前,道:“陈公子,你实是鬼谷门下不世出的奇才,还是趁早认输吧,省得有血光之灾。”

陈靖仇背已靠在榆树上,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不答。墨砚农见他不睬自己,心头怒起,喝道:“不知死活!”手中两柄银旗相互一磨,忽地喝道,“风来!”说也奇怪,他这两柄小银旗甫分,当中忽地有一阵厉风扑出,这手掌大的小旗简直就是两柄大蒲葵扇,而发出的厉风也似有形有质,几乎与快刀相仿。这儿虽是江边,风向来不小,但这股风来得如此怪异,卷得沙飞石走,烟尘滚滚,将陈靖仇和墨砚农两人全都淹没了。

茅屋边,小雪一直乖乖地坐着让公山夫人梳头,见此情景,再也忍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叫道:“公山夫人,快去帮帮陈大哥啊!”她站得急了,公山夫人的梳子都脱了手,忙按住她道:“小姑娘,别动啊,还有一点点就梳完了。放心吧,靖仇马上就过来了。”

她刚说完,远远地便听得陈靖仇道:“小雪,我赢了!”声音中气十足,兴奋之极。小雪睁大了眼睛,却见烟尘慢慢淡去,陈靖仇提起木剑施施然走来,身后一个人却在树林中乱转,正是墨砚农。看样子墨砚农明明一步就能迈出树林外,可到了边上却似碰到了铜墙铁壁,又转到了树林深处。小雪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陈靖仇明明危在旦夕,为何突然又胜负易手。

陈靖仇走到公山夫人跟前,将木剑恭恭敬敬地交过来道:“师伯母,多谢指点。”

公山夫人此时梳完了小雪头上的最后一缕银发,将梳子在自己鬓边一插,接过木剑笑道:“靖仇,你明白了吧?”

陈靖仇眼里尽是兴奋的神色,道:“是。生生死死,轮转不息。”

小雪不知他在说什么,道:“陈大哥,你说的是什么?”

陈靖仇笑道:“公山师伯布下的这个七反遁甲阵,不是仅仅不让人进来,是能够发动的。只不过这里是木地,忌五金之器,墨先生妄动银旗,结果被我引发阵势,他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而我用的是木剑,却能从生门出来。”

小雪更是听不懂,睁大了眼道:“你…你在说什么?”

公山夫人笑道:“以后有空让靖仇细细跟你说吧。”她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荆钗给小雪插上,看了看,“啧啧”了两声道,“靖仇,你真有眼光,小雪姑娘真是个小美人呢。”

小雪的脸顿时又红了,叫道:“伯母,你又来了!”

公山夫人笑道:“好,好。现在去见阿铁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靖仇见终于要见到公山师伯了,亦是兴奋。但回头看看那片榆树林里还在乱转的墨砚农,又道:“师伯母,是不是把墨先生他…”

“怕什么,转几个圈子他又死不了。”公山夫人一手挽起小雪,一手拉着陈靖仇,道,“走,进屋里说吧。阿梦,别跑远啊。”

一进茅屋,便听得那个苍老的声音道:“是靖仇吧?快,快过来让我看看!”陈靖仇快步抢上前,只见屋里是一架大屏风,却弥漫了一股药味。他不由一怔,闪过屏风,只见屋角有一土炕,炕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还盖着被子。

公山夫人也过来了,道:“阿铁,你看,靖仇都那么大了。当初我们见到他时,他还在吃奶吧。”

公山先生在炕上仰起身,微笑道:“是啊。靖仇,快过来,你师父叫你来看我吗?”

陈靖仇见公山先生声音虽然爽朗,但一脸的病容。他一心以为见到公山师伯,师父就准有救了,可眼前的公山师伯看样子连炕都下不了。他想起还困在伏魔山的师父,就不禁心神恍惚。公山先生只道陈靖仇见自己卧床不起而担心,笑道:“靖仇,别担心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架。你师父呢?他还好吧?”

陈靖仇张了张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小雪见他说不出口,在一边道:“陈大哥说,他师父有难,本想请公山先生去救,可是…”

公山先生一听此言,动容道:“稷业怎么了?以他的本领,应该难逢敌手。难道也是碰到了那小子?靖仇,你快说。”

陈靖仇见公山先生这般急切,不说的话只怕要急死他,只得吞吞吐吐地将伏魔山上的事说了。公山先生听得极为仔细,听陈靖仇说完了,长叹道:“原来是遇到了饕餮,难怪稷业不是它的对手了。不过靖仇,你放心,我会把你师父救回来的。”

陈靖仇闻言不由一喜,但见公山先生现在的模样,又有点担心地道:“只是,师伯,您的身子…”

公山先生“呵呵”一笑道:“不是跟你说过了,这把老骨头还散不了架。”说着一掀被子想要起来,但还没支起来,人又倒了下去,不住地咳嗽。公山夫人连忙扶住他道:“阿铁,你别勉强自己。”

公山先生咳了一阵,才平息了气喘,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些吧。墨砚农还困在七反遁甲阵里吗?”

公山夫人道:“是啊,还在转圈子呢。”

“带他出来吧。冤有头,债有主,他也不算个坏人,别害了他。”

公山夫人叹道:“阿铁,你也真是心软。”虽然公山夫人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一会儿,她进来道:“他就在门外。”门外随即响起了墨砚农的声音:“公山先生,败将墨砚农求见。”小雪和陈靖仇听他来时气势汹汹,现在却是泄足了气,不禁莞尔。

公山先生道:“墨先生请进来吧。”

墨砚农走了进来。他原本一副乐呵呵的富态样子,此时却神情委顿,身上也尽是泥土,大概在七反遁甲阵里不知转了多少圈子,转得头都晕了。一进来,见公山先生竟是躺在床上,墨砚农也吃了一惊,躬身一礼道:“原来公山先生有恙在身。早知如此,这一趟我也白来了。”

陈靖仇和小雪相视一眼,都心想:公山师伯看人倒也准,这墨砚农果然不算坏人。

公山先生道:“老朽已是废人,让墨先生见笑了。若我没猜错的话,墨先生应该是受那小子所托,来警告我的吧?”

墨砚农动容道:“公山先生明鉴。只是公山先生既已卧床不起,我想太师不会赶尽杀绝了。”

公山先生叹道:“其实他也是多虑了。老朽纵然全盛之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又何必将老朽挂在心上?靖仇,送墨先生出去吧。”

墨砚农又躬身一礼道:“是,是,多谢公山先生大量。墨某此去,再不敢前来冒犯,还请贤伉俪恕我先前失礼之罪。”

陈靖仇依言送墨砚农出了七反遁甲阵。一出榆树林,陈靖仇还有点担心,道:“墨先生,你说再不会来冒犯,这话可要算话。”

墨砚农脸上露出一丝怒意,喝道:“墨某是何许人也,岂会出尔反尔。”但马上又泄气道,“陈公子你也不要来骂我了,我亦是你的手下败将,自然由你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