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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禅唱不长,叶罗什念完,沉声道:“姑娘,你还不肯承认吗?只消你老实说出你的同伴在何处,我便不会伤及无辜。不然,王留守马上就要前来,等他进了寺中,老僧便不能再留情面了。”

乔岱娘见这叶罗什竟以咒术让爷爷化出双足。爷爷本是常人,只因病后自己给他服用归元蜜,染上了妖气。自己不怕叶罗什咒术,爷爷却经受不住,但要她说出同伴下落,那是宁死也不肯的。陈靖仇见乔老双足竟是树根,心道:“糟了,这可不好办了。”正在迟疑,拓跋玉儿凑到陈靖仇耳边道:“就他一个,阿仇,我们动手吧。”

现在的寒音寺里,就叶罗什一人在,听他意思,等一下他那师弟伽罗婆帝和江都留守王世充都会过来,那时再想动手就晚了。可是陈靖仇心里总有些不安,因为这机会实在太好了,好得简直像是故意留给他的。

会是圈套吗?他想着。远处的梵呗声越来越近,看来那些人很快就会到来。就算是圈套,现在的机会总比那时要大一点。陈靖仇低头想了想,凑到拓跋玉儿耳边道:“我去救人,到时你带他们出去,我拦住他。”

拓跋玉儿拉住他,轻声道:“等等!”

陈靖仇不由一怔,正要再说什么,眼前忽然飞起一阵白烟,却听得叶罗什怒喝一声:“哪里逃!”一下冲出了大殿。

变起突然,这胡僧居然冲了出去,陈靖仇虽觉莫名其妙,却也是救人的最好时机。他冲到乔岱娘身边,小声道:“乔姑娘,陆仲恺请我们来救你。”说着,将乔老背起便走。

这一趟竟是顺利得难以想象,陈靖仇背着乔老一边走,一边低低道:“叶罗什怎么走了?”

拓跋玉儿将手中的一个小布囊晃了晃,道:“还记得这个吗?”

陈靖仇一见这布囊,叫道:“是张大哥给你的那个东西!”

当初与张烈分手,拓跋玉儿不肯回拓跋部,硬要和陈靖仇一块儿去取神农鼎,张烈生怕她出事,临走时给了她这小布囊,说那是他早先行走江湖得来的宝物,有救命之用。拓跋玉儿揣在怀里,差不多快要忘了。方才记起这东西来,掏出布囊一抖,从中抖出几颗小豆。说也奇怪,这豆子一落地便腾起一股白烟,果然将叶罗什引开了。她见陈靖仇还要问,急道:“阿仇,先别说这些,快走吧!”

叶罗什虽走了,但远处的梵呗之声越来越近。叶罗什说江都留守王世充马上就要到寒音寺来了,若再不走,虽然叶罗什已被引开,但那些武士到来后,仍走不脱。陈靖仇想到此处,便道:“好,我们快走。”

他见乔老的双脚仍是树根,不好走路,脱下外套递给乔老道:“老伯,我来背你。”

他背起乔老,转身就走。陈靖仇功力着实不浅,背上乔老也行若无事。陈靖仇生怕还会撞到叶罗什,但一出寒音寺后门,却已不见叶罗什踪影,也不知被引到了哪里,心道:“张大哥给的宝贝果然灵验。”他心急如焚,快步跑着,待出了寒音寺,尽往小巷子里钻。拓跋玉儿已用外套裹住乔老的双腿,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旁人见了只道祖父突发疾病,孙子急着背他去求医,纷纷颔首,只觉这少年孝心可感。

他们到了先前与陆仲恺约好的地方,拓跋玉儿过去敲了敲门。刚敲过门,陆仲恺便开了门探头出来,一见乔岱娘和乔老都在,又惊又喜,低声道:“快,快进来!”

陈靖仇闪身进了这院子,见里面甚是荒凉,但打扫得却甚是干净,顺口道:“陆兄,你怎么找来的这地方?等到师父了?”

陆仲恺有些忸怩地道:“这儿是间空屋,我买了下来,有时在城里待得晚了出不了城,便在这儿歇息。岱娘,你怎么样?那大和尚欺负你了不曾?”陈靖仇见他不提师父,心道:“只怕他师父也不敢惹叶罗什,他不好意思说。”

陆仲恺终于见到了乔岱娘,已是心痒难搔,急着要问长问短。乔岱娘道:“我没事。仲恺,找个地方让爷爷躺一会儿吧。”

陆仲恺道:“有,有,我都扫干净了。”说着,走了进去。陈靖仇背着乔老进去,到屋中一看,只见这宅子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墙上还挂些梅兰竹菊的字画,和一户寻常人家差不多,心想:“陆仲恺虽是妖属,倒和居家男人没什么两样,亏他布置得这么完备。”陆仲恺见他注意到墙上字画,讪笑道:“陈公子,都是在下涂鸦,见笑了。”

这些字画其实相当不错,陈靖仇心想陆仲恺虽然没多少道行,但医术和丹青书法都挺不错。他将乔老放下,陆仲恺见乔老的双脚竟变成了树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乔岱娘道:“那大和尚施法想让我现出原形,结果爷爷因为服过不少归元蜜,反而成了这样。仲恺,你能医好他吗?”

陆仲恺搔了搔头道:“这样啊?我试试。”他说完,转身出了内室。陈靖仇和拓跋玉儿跟了出去,见陆仲恺打开外室的柜子找来找去,柜中尽是些碾钵针砭之类的医具,便问道:“陆兄,乔老不要紧吧?”

陆仲恺拿着个碾钵小声道:“倒是不要紧,只是…”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当初乔老的病很重,岱娘是用归元蜜给乔老补气才治好的。但现在他又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当时的病症便尽都发作出来了。”

陈靖仇道:“乔姑娘酿的归元蜜难道不好吗?”

陆仲恺苦笑道:“有什么不好?就跟我的鹿茸差不多,只因为岱娘是妖属,在那大和尚眼里就成了不能沾惹的东西了。砒霜有毒,可砒霜一样可以入药,治疟疾有奇效…”

他还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房中乔岱娘忽然叫道:“仲恺,你来一下。”

陆仲恺答应一声,走进房里。陈靖仇正待跟进去,拓跋玉儿一把拉住他,小声道:“你凑什么热闹。”

陈靖仇还莫名其妙,问道:“不能进去?”

拓跋玉儿向墙上努努嘴,低低道:“你没见墙上那画吗?你还要去讨没趣。”

陈靖仇看了看墙上,见中堂上挂了一幅画,却是一株繁花朵朵的杏树,下面是一匹白鹿。平常人家挂这些中堂,都是松鹿加一只红蝙蝠,合称为“福禄寿图”,讨个好口彩,但陆仲恺却把杏树和白鹿画在一处,寓意自是自己和乔岱娘了。

就在这时,陆仲恺忽道:“不成!岱娘,这绝对不成!”

陆仲恺说得很是焦急,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却见陆仲恺急匆匆走了出来,眼中大有忧色。陈靖仇迎上前道:“陆兄,怎么了?”

陆仲恺道:“岱娘她要…她要将自己的杏髓喂给乔老!”

陈靖仇正待问杏髓是什么,乔岱娘已走了出来道:“仲恺,你为了给人治病,不也把你的鹿茸割下来过吗?”

陆仲恺道:“鹿茸割了年年都会长,岱娘,可是你若取出杏髓,就要失去一半道行,将来…将来…”

陈靖仇这才知道岱娘的杏髓便是她的真元。乔岱娘和陆仲恺都是妖属,练就真元方能化成人形,真元对他们这些妖属来说,就是性命。他道:“乔姑娘,没别的办法了吗?”

乔岱娘看了看他,淡淡地道:“爷爷中了那大和尚的法术,归元蜜对他没用了。我已经想过了,没别的办法,反正我不过失去四百年道行而已,又不会死。仲恺,你不是常说,与人为善,便是修行之本?我们本来不是人类,心却和人类是一样的。”

陆仲恺道:“可是,你若失了真元,再想维持人形都难了。若那大和尚再来,逃都逃不掉…”

乔岱娘道:“不用说了。爷爷这一生,太苦了,他现在没别的亲人,我就是他唯一的孙女,我再不救他,还算什么?仲恺,你来吧。”

她说着,挽起一只衣袖,露出一段雪藕般的手臂。陆仲恺被她逼得没办法,咬咬牙道:“好吧。可是,岱娘…”

乔岱娘道:“别再说了,不然就来不及了。”她说着,从桌上陆仲恺的药箱里取出一把银刀,一下刺入自己的手臂。拓跋玉儿“呀”地叫了一声,乔岱娘却若无其事一般道:“快把碟子拿过来。”

陆仲恺苦着脸,拿过一个药碟,乔岱娘的银刀插得极深,却并没有流出血液,倒是顺着刀锋流出一些淡红色的浆汁,带着一股杏子的甜香味。陆仲恺见药碟已满,急道:“够了够了!岱娘,已经够了。”

乔岱娘拔出银刀,道:“你快给爷爷服下。”

陆仲恺见她的脸苍白得全无血色,心中疼痛,抓起一卷纱布道:“岱娘,快,我给你包扎好。”

乔岱娘道:“先别管我,快给爷爷服下吧。”

陆仲恺对乔岱娘显然言听计从,只是见乔岱娘这样,实在有点手足无措。拓跋玉儿抢上前扶住乔岱娘道:“乔姐姐,你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乔岱娘的嘴唇都已失了血色,但仍是微微一笑道:“谢谢。姑娘,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拓跋玉儿道:“我叫拓跋玉儿。乔姐姐,你别说话。”她从陆仲恺手中接过纱布,给乔岱娘包着。乔岱娘见陆仲恺还呆呆地站在一边,斥道:“仲恺,你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