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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辅一瞪眼,喝道:“我当然要去!”

陈靖仇心想师父功力全失,进去又有什么用?但他知道师父的脾气,劝是劝不住的,便对小郡主道:“郡主,你和两位姐姐就在这儿等候吧。”本来他还想说“若是情形不对,就赶紧离开”,可是这话实在太丧自家锐气,因此也没说。

小郡主道:“陈公子,祝你旗开得胜。”她看了看天,眼里却也有点焦急。陈靖仇见天空中云层如织,缝隙间只见得一片血红,必是那颗彗星的红色长尾,现在已经将天空分成了两半,他心想:“这已是最后一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宇文拓得逞。”他见张烈和师父已大踏步地向通天塔走去,忙拔出长剑握在手里跟了上去。

第三十五章 通天塔上,黄雀在后

一进通天塔,一股血腥味便刺鼻而来。通天塔里也不算小,可是地面几乎已被残缺不全的尸首盖没了,鲜血连墙壁都已糊满。陈靖仇并不是没看过死人,但见到这情景,仍是打了个寒战。张烈却若无其事,喝道:“老师父,小兄弟,快上去!”

台阶上,也全是鲜血,走上去都会打滑,但他们三人都有一身功夫,并不在意。三人步履如飞,已上到了第四层。第四层里更是凄惨,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陈辅见此情景仿似十六年前的噩梦重现,喃喃道:“这小子…这小子的黄金剑气比当初更厉害了!”

十六年前,宇文拓黄金剑一击,剑气便摧垮了南陈最后一支军队。十六年后,此人的本领只怕又高了多少。但陈辅心中虽有惧意,步下反倒更快,一个箭步已冲上第五层。陈靖仇见师父身形如电,不由一怔,心道:“师父的功力什么时候全恢复了?”

武功招式,只消没忘掉,自然一直都会,但陈辅方才登塔,走得比陈靖仇还快,一直能和张烈并驾齐驱。张烈赞道:“老师父真是好本领!”扭头见陈靖仇发愣,又道,“小兄弟,上去吧,我们三人正好布三才阵。”他只怕陈靖仇又要和当初一样妇人之仁,加了一句道,“动手时再不要留情,痛下杀手!”

陈靖仇正待说师父功力全失,只怕这三才阵已布不成,听得上面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陈靖仇面色一变,冲上了第五层。第五层上却与第四层大相径庭,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陈辅正与一个花白头发胡子老将交手,正是宇文拓麾下四部将之首韩腾。

韩腾是宇文拓四部将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了。宇文拓挡住了追兵,因为施法时辰马上就要到,他必须和小雪在顶层准备,韩腾便在这第五层上据守。陈靖仇心想师父功力全失,只能凭本身剑术对抗,生怕师父有失,抢上前去相助。

陈辅刚冲上第五层,韩腾便出手阻挡,只觉这老者虽然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一点,出手却狠辣沉稳,要击败他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见又有人上来,心知不好,手中大斧一紧,将来人逼退数步,喝道:“站住!谁再上前,不要怪我无情!”

陈靖仇见他手中的短柄大斧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上一次在灵武他和拓跋玉儿合攻韩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当时韩腾没拿到趁手武器,但他也知道此人本领高强,在四部将中出类拔萃,意外的是师父居然还能和他斗这么多招。他持剑护住师父,小声道:“师父,您没事吧?”

和韩腾过了几招,陈辅也有点喘息。他定了定神,喝道:“我没事,靖仇,快干掉他,不能让宇文拓施法!”

韩腾见上来的正是先前到灵武来破坏自己施万灵血阵的少年,心道:“这老者已难对付,再加这小子,只怕我难以抵挡。”但他侍奉宇文氏已有三代,对宇文拓忠贞不贰,就算自己性命不保,也不能让他们破坏宇文拓的大计,大斧一横,喝道:“有本事就上来吧!”

陈靖仇见韩腾头发花白,和师父差不多年纪,实是不愿向他动手,张烈却已大踏步走了过来,向韩腾行了一礼道:“阁下定是韩老将军,漠北张仲坚有礼。”

张烈的名字,韩腾也听得过,向知此人武功术法两臻佳妙,而且智计百出,是个极难对付的好手。敌众我寡,每一个敌人都不好对付,可到了这时候话也不必多说,他道:“好,我知道了。”

张烈道:“老将军,本来某家不该以众敌寡,但眼下恕我不能再讲江湖道义。小兄弟,老师父,布三才阵!”

他话音甫落,手已按在腰间葫芦上,一把抽出了水火刀。韩腾还不曾与他交过手,刚才见他赤手空拳,突然间便多了一把奇形长刀,心头一凛,举斧迎来。张烈出手,向来不留情,更不消说这时。他见韩腾的大斧格来,右掌一紧,左手已按在右掌之上,喝道:“破!”掌中的水火刀霎时化成一条长长的火焰。韩腾虽见张烈武器特异,却也想不到他的刀竟能突然间变成火焰,大斧格挡的只是有形之物,火焰哪能挡得住?正待闪避,陈辅和陈靖仇却是一左一右,两柄长剑直如附骨之疽,封住了他的退路。

三才阵可攻可守,这正是三才阵进攻时的妙用。陈靖仇见师父代替小雪布成的三才阵比当初威力更大,韩腾仅过一招便已走投无路,不知怎么反倒有些犹豫。韩腾忠心耿耿,实在不算是坏人,这般杀他当真有些不忍,但他出手有点缓,陈辅却毫不留情,长剑乘虚而入,直刺韩腾左肋。韩腾避无可避,心中一横,叫道:“破!”口中已是一团血沫喷出。

他知道此番难逃一劫,竟不退反进,大斧奋力向张烈掷出,双掌却一下夹住了陈辅的剑身。他的功力本与陈辅在伯仲之间,但以血咒濒死一击,陈辅只觉长剑像被一把铁钳夹住。他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长剑虽被他夹住,却毫不退让,左手捻了个诀在右手腕上一指,喝道:“疾!”韩腾只觉夹住的长剑上又有一股大力涌来,直如大江之浪,滔滔不绝,叹道:“此人真是了得!”只是他已有必死之念,再不顾一切,奋起余力,人已向前踏上两步。单凭掌力已夹不住陈辅长剑了,只是陈辅武器受制,也无法脱身,长剑在他掌中向前滑去,直刺入韩腾左肋,而韩腾也到了陈辅身前。一到陈辅身前,韩腾忽地一松双掌,贴到陈辅前心,又是怒喝一声。

这是韩腾的最后一击。张烈也没料到韩腾竟然拼着一死亦要反击,大斧向他掷来,他顺手一抄,已握住了斧柄。只是他刚接到大斧,陈辅也已惨呼一声,前心实实受了韩腾双掌一击。张烈大吃一惊,抢上一步,一拳击向韩腾右肩。韩腾已和陈辅贴到了一处,哪还闪得开,张烈又有举鼎神力,韩腾被击得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塔壁,立时气绝。

陈靖仇见自己一念之仁,师父与韩腾两败俱伤,惊叫一声,抢到陈辅身边道:“师父!”

韩腾这最后一击着实了得,陈辅只觉五脏移位,心道:“这家伙真是太厉害了,只怕郡主的灵药都挡不住。”他被韩腾双掌震得口鼻流血,肋骨只怕都已断了好几根,站都站不住,跪在地上不住喘息,见陈靖仇过来,怒道:“不要管我,不要让他施九五…”只是一口血涌上来,话已说不出来,只能向着陈靖仇怒目而视。

陈靖仇见师父受了这般重的伤,心中更是疼痛。张烈叹道:“小兄弟,让老师父在此歇息吧,我们上去。”事有轻重缓急,陈辅受伤虽重,但他一眼已看出他并无性命之忧,心里却有几分佩服,忖道:“不愧是小兄弟的师父,这般年纪还有这等精纯的真力。”陈靖仇见师父怒视着自己,话虽说不出来,定是要自己上塔阻止宇文拓施法。他道:“师父,您保重。”

宇文拓在塔中布下的守卫士兵与冲进塔来的人拼杀已尽,现在连韩腾也已殒命,肯定只剩他孤身一人了。陈靖仇看了一眼师父,向张烈道:“张大哥,我们再上。”只是他终究放心不下师父,回头看了看,只见师父端坐地运气疗伤,心想:“但愿师父能撑过这一劫。只是,师父的功力怎么比以前还高?”

现在实是没工夫再想这些了。他与张烈两人飞身冲上。第六层已空无一人,一上顶层,只见宇文拓正站在塔心,地上画着当初施万灵血阵的六芒星,六角各有一颗血珠,正在灼灼放光。他松了口气,心道:“总算赶上了。”只是见小雪端坐在他身边,一动也不动,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宇文拓的紫衫一尘不染,塔下杀成了尸山血海,可他依然出尘绝世。只是见张烈和陈靖仇上来,他眼里也闪过了一丝隐隐的痛楚。

这两人一上来,韩腾无疑已经失败了。想到一直出生入死跟随自己的四部将,个个都是忠勇精干,却在这场战斗中陆续倒下。尤其是韩腾,身为宇文氏忠心不贰的家将,宇文拓几乎已将他当成父亲一般敬爱。他冷冷道:“你终于来了,真不该留你一条性命。”

陈靖仇默然不语。上回伏击宇文拓失败,自己本来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正是宇文拓饶了己方一命。张烈喝道:“宇文拓,你恶贯满盈,还要多说什么?”

张烈为人光明磊落,当初在龙舟上和宇文拓交过一次手,为救拓跋玉儿,张烈平生第一次向宇文拓施了暗算。只是那一回宇文拓赤手空拳仍然不落下风,张烈不败而败,引为毕生奇耻大辱,此时他尽得杨义臣真传,誓要一雪前耻。宇文拓见他手中突然出现一柄奇形长刀,喝道:“原来你便是张三郎!”

龙舟上交手,两人都只是惊鸿一瞥,宇文拓也是头一回碰上这等好手,见他此番出手,比上回更为凌厉,心知已不能只凭空手对付,伸手从背后拔出了黄金剑。刀剑一击,却是哑然无声,宇文拓只觉对手的长刀仿佛涂着一层极黏的胶水,竟然和黄金剑贴到了一处,一股彻骨的阴寒从剑身传来,眉头不由一皱。他不知张烈在龙舟一战后,做梦都在想着该怎么破宇文拓的黄金剑。他的水火刀水火并济,阴阳流转,厉害无比,得到杨义臣传授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更是招招针对宇文拓,这一刀看似平常,却是谋定而后动,乃是他水火刀中的“万化刀”绝技。水火刀本是壶中美酒以内力凝成,宇文拓以黄金剑格挡,张烈却在刀剑相击的一瞬将刀身尽融为酒,待酒液包裹剑身后又极快地凝成玄冰,在这一刻将黄金剑封住。本来下一招便是抢步上前,一拳直击宇文拓前心,可是这一招明明已在心中过了上千遍,真正出手,上半段果然得手,黄金剑上却传来一股大力,便如烈火炽焰,他拼尽全力只能将水火刀凝住不化,哪里还能上前攻敌?

这宇文拓的本领竟比估计得更高!

张烈的额头已淌出了汗水。难道第二次交手仍要铩羽而归吗?但他性如烈火,宁折不弯,也没有不肯倚多为胜的迂腐见解,向陈靖仇喝道:“小兄弟,还不下手!”

陈靖仇见张烈一招便与宇文拓势成胶着,心道:“大哥说得对,现在哪还顾得上讲什么江湖道义。”他左手捻了个诀,在剑身一抹,喝道:“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祸灭亡。会道合真,以辟不祥。急急如律令!”咒声一落,长剑上泛起一层白光,向宇文拓分心刺去。

这一式法水剑使出,塔中寒气大增,张烈只觉被水火刀裹住的黄金剑上热力大减,心道:“小兄弟的本领进步真快,已不比我差多少了。”水火刀上的压力陡减,他长吸一口气,真力已灌注四肢百骸,左拳上更是劲力大增,只待踏上一步,一拳击出。哪知陈靖仇刚要飞步上前,眼前却忽然一花,像是有一柄无形巨锤向他顶门重重一击,一个踉跄,哪里冲得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心下一骇,定睛看去,只见宇文拓的左手捻了个诀,在前额、左肩、右肩、前心接连划动,每划一次,那股无形之力便向前迫上一步。他正在惊疑,却听张烈道:“这是四神护身咒,小兄弟,五行…五行…”但宇文拓黄金剑上的劲力虽然方才减弱了一点,此时又不断增强,他又有抵挡不住之势,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陈靖仇听张烈说是“四神护身咒”,他虽不知宇文拓师传绝学,却也知道四神即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属木,白虎属金,朱雀为火,玄武为水,他用这四神护身,四神变幻,护住中央勾陈螣蛇,自己难怪冲不上去。张大哥所说,定是要依五行相生相克之理,但宇文拓使得这般快法,又怎么能破?一时心头茫然,却突然想起当日伏击宇文拓时的混元太乙奇门,心道:“对了,这四神护身咒,只怕和混元太乙奇门是一个道理!”

如果能布下混元太乙奇门,应当能攻破宇文拓的四神护身,可是陈靖仇要使太乙奇门也不容易,混元太乙奇门更是要借神器之力方能使出,现在他哪里用得出?正要冒险一试,却见宇文拓剑眉一竖,喝道:“开!”随着他一声厉喝,“啪”一声响,裹住黄金剑的水火刀已一下炸开,却是张烈终于抵不住宇文拓以金刚大力连番猛攻。

水火刀一裂,张烈心头也是一沉。他本觉功力和宇文拓相去无几,又学得了杨义臣的绝学,招招克制宇文拓,必能胜他,可是真交上了手,他才知道宇文拓的真正功力竟比他想得还要高出十倍。一瞬间饶是张烈心雄万夫,也有点沮丧,但他虽败不乱,水火刀一烈,口中喝道:“破!”那些碎裂的酒液凝成的寒冰一瞬间化作万点火焰,直向宇文拓射去。这个败中取胜之招使得快如闪电,宇文拓也没料到张烈还有这一手,左手已不能捻诀,展袖扫去,火焰虽密如蜂群,可在他长袖之下仍是应手即灭,但长袖也被烧出了点点焦孔。

就在这一刻,陈靖仇已觉身前的无形屏障尽化乌有,心知四神护身咒被破。他的法水剑一直蓄势待发,见有机会,人如闪电般直冲上去。他也已用全力,身法比平时更快,眼见剑尖要刺入宇文拓心口,却见面前黄光一现,一口大剑挡住了剑势。

宇文拓的大剑比平常所用之剑要阔了许多,挡在身前便如一口盾牌。陈靖仇的长剑出手虽快,却也透不过他的剑招,“当当当”三声,剑尖已在黄金剑上连击三下。他的法水剑与张烈的水火刀异曲同工,剑身的阴寒之气一般极其厉害,可是这三剑一击,剑身上的白色光芒顿时减退了大半,连剑柄都显得灼热起来。他还不死心,只待再刺,却听宇文拓厉喝一声,大剑上剑气暴长,自上而下席卷而来。陈靖仇跃出时人还未踏实地,哪里还能变换方位?见宇文拓反击竟是如此势不可挡,心头一寒,正要闭目等死,后心却是一紧,张烈已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拖到一边,宇文拓剑上发出的剑气扑了个空,重重地击在塔壁上,这座通天塔亦随之晃了晃。

这一招陈靖仇死里逃生,心头仍在剧跳不已,心道:“若不是张大哥,我就要被他劈成两半了。”扭头正想向张烈谢一句,却见张烈面色灰白,嘴角已有鲜血流出,惊道:“张大哥,你受伤了?”

这一番攻击,陈靖仇还是循隙而入,张烈却是与宇文拓硬碰硬。他只觉双臂发软,心道:“只怕再使水火刀,拔出来已不到两尺。”他这水火刀是以真力凝结酒液而成,力量越大,拔出的水火刀也就越长,现在元气大伤,水火刀已不能发挥往常威力的一半,而宇文拓仍是面色如常。他向来不肯服输,可到了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功力实是不及宇文拓甚远。

他和陈靖仇都是心头忐忑,宇文拓却也不比他们镇定多少。张烈和陈靖仇实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强之敌,何况现在已是失却之阵最关键的时候。他迫退了两人,胸中亦觉有点脱力,心道:“糟了,再不能解决他们,只怕就没力气施失却之阵。”他将黄金剑捧在手中,喝道:“陈公子,张大侠,你们难道就这般希望这世界毁灭吗?”

陈靖仇一怔,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胸口却忽地一动,还不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一直端坐不动的小雪一声尖叫,她的身后出现了三个人。

是小郡主和她的两个侍女!

陈靖仇大吃一惊。他们千辛万苦才杀到宇文拓近前,不知小郡主是怎么绕到宇文拓身后制住了小雪。单小小和尉迟嫣红两人一手抓住小雪的一条手臂,小郡主的手搭在小雪头顶,嫣然一笑道:“宇文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