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冯慎提议道,“在行刑前,不若将他们立枷示众!”

“冯少爷,”查仵作眼中一亮,“您是说……将那干人犯‘站木笼’?”

“正是,”冯慎点头道,“将那枷笼用车拉了,把人犯于闹市游街,标明所犯罪状,任凭百姓围诘群谴。不但可弘律法之威严,而且是惩一儆百,使得那些匿在暗处的天理乱党有所收敛,暂不敢轻举妄动!”

那立枷,其实就是种前长后短的木笼。笼顶上有个卡口,人犯一关进去,脖颈就被卡口牢牢枷住。受了这种枷,人犯的死活,可就全凭行枷的人了。这里面的门道,就在于这个木笼的高度。一般来讲,这笼做的定比人犯的身量长。脖子一被卡牢,那人犯便整个的悬吊在木笼里。若要人犯死,直接在他脚上坠些重物,不出一会儿,便会窒息气绝;若只想着要人犯受些苦头,方法有二。

或是在笼底垫上几块砖,让人犯踮着脚,刚好能往上撑着身子,不至于卡住喉咙喘不上气;或是直接把笼顶锉低几寸,让那人犯在笼里站不直身,立也不是蹲也不得,蜷屈着腿就是伸不开。

这两种治人的法子,虽不至于立即身死,可站上几个时辰,这人犯也被整得只剩半口气,倒还不如受上一刀来得痛快。

“还得是冯少爷!”查仵作赞道,“这招‘站木笼’,有得那帮歹人受了!这就叫‘恶人自有恶招磨’!大人,咱就这么来!”

府尹点点头,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唤着冯、查二人,移步大堂、论刑开审。

三班衙役听得府尹升堂,忙齐刷刷地赶来,位列听令。

端坐在案前,府尹整了整朝服顶戴,分咐将涉案人犯全然押至堂上。

除去那三个身死的凶犯,张兴武、王大章、李阿牛、赖青四人皆被拖了过来。不止如此,连同那前几日羁下的醉仙楼厨子牛二、杀猪的胡屠户,也都从牢狱中提来。

“呔!”府尹虎目圆瞪,冲着堂下严词厉色,“现如今,案情已然明了,尔等所犯之罪,众目昭彰!若认罪伏法,免去一顿责打。若还敢顽抗拖延,怕是要被杖毙堂上!”

经过昨晚一通刑,张、赖四人早是怕到了骨子里。反正早晚都是一死,倒不如少遭些罪受。因此,还没等得府尹细审,四人皆供认不讳。

见四人咸已认罪,府尹又转问牛、胡二人。

羁押在狱中数日,牛、胡二人早是形销骨立。听得府尹问讯,慌忙表示绝不翻供。

这会儿,刀笔吏已将整件案情详录在卷。府尹见状,便命人犯们签字画押。

待到几人画完押后,府尹稍加一阅,便一拍惊堂木:“众犯听判!”

听得这句,整个公堂上鸦雀无声。众人皆支了耳朵,等着府尹论断。

“张兴武、王大章、李阿牛、赖青,”府尹喝道,“尔等邪教暴徒,害命谋逆,惨绝人寰!犯下如此滔天重罪,若不诛除,天理难容。大奸大恶,决不待时,皆判斩立决!等刑部批文一下,即刻押赴菜市口,立枷示众、开刀问斩!”

府尹接着道:“牛二、胡屠户听判!你二人虽是无心,但害人是实。且事后为求自保,妄图文过饰非。若不是冯经历慧眼识破,这等大案险些被你等瞒过!此等歪风邪气,不可姑息。现将你二人杖脊一百,除了名籍,流配至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仆役终生,遇赦不赦!”

“大人,”听到这,查仵作又上前提醒,“那三个已死的歹人……又当作如何?”

“王江龙、刘光海、童小川三犯,在刑审前,已受诛殒命,”府尹接言道,“然此等大恶,死有余辜!待前面四犯伏法后,与其一同弃市三日。此七犯罪大恶极,死后不得入土,将尸首焚化成灰,弃于不毛!至于天理余孽密图谋反之事,本府自会面圣上疏、陈奏翔实,请朝廷拨下兵马,清剿乱党逆贼!那等枉死的造畜‘猪猴’,由衙门里出资,备几口薄棺,寻上处义冢掩埋。今生罹了大难,愿其来世再托生户好人家吧!”

听得涉案诸犯都判了严刑,其余众人皆抚掌称快。

而后,府尹提笔,亲拟文书,盖了顺天府银印,连同着那些个供状、卷宗,一并收拢,用火漆封缄,着人送呈刑部批阅。

此案一出,朝野震怒。接到顺天府的判状后,刑部的大小官员们不敢怠慢,据着案宗卷册,逐条批审、日夜翔实。

没出几日,刑部的批文就回下了来。府尹展卷一阅,卷宗上“严惩不贷”四个大字,正是刑部正堂朱笔亲批。由于涉及天理教作乱,朝廷也颁下诏书敕令:着各级有司,于京畿、各省、道、府、县,教化治下黎庶、严肃乱党暴徒。凡有妄图忤逆行恶的教匪,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批文一下,顺天府便着人开始打“站笼”。十几个匠人紧赶慢赶,足足花费了一昼夜,才将四个“站笼”打好。

顺天府一面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面遣衙役合城张贴告示。阐明几个凶徒罪状,定了日子游街行刑。

消息一出,四九城里便像是炸了锅。此等惊天巨案,平日里闻所未闻。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把这桩“封皮造畜”的血案传得是沸沸扬扬。

由于之前所判,定了四名活犯先行游街两日,再行斩首。于是,众衙役们连夜给张兴武、赖青等人下了“舌封”。这“舌封”,说白了就是一束牛筋细索。细索上,支缠了数条小木棍。用时,撬开人犯唇齿,直接把牛筋细索箍扎在舌根处。固稳后,再把那几条小木棍撑抵在人犯的上下腭间,使口腔无法闭合。一来,防止人犯在示众时胡号乱叫;二来,避免有人犯受不了枷刑而咬舌自尽。

翌日一早,四犯便被提出,拘羁一番后,径直地赶入了那“站笼”里。而那死去的三犯的尸身,也被捆缚结实。众衙役拿石灰,给三个尸首分别涂抹了头脸,也都运上车拉了。

收拾停当,鲁班头便带着一干步马巡隶,押着死凶活犯,浩浩荡荡地从顺天府衙朝着街坊市井游去。

队伍头前,挑了名嗓门儿粗大的差人,一面吆喝着,一面鸣锣开道。

听得锣响,百姓们便知这是押凶示众来了,纷纷停了手上活计,皆掩门闭户,万人空巷。没一会儿,四面八方全是奔来围看的百姓,将游街的道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见人来得太多,塞住了行路。鲁班头急忙喝令,让衙役们死死把住两侧。众衙役们擎着长枪,横拦硬堵,却依旧被人潮冲得七仰八歪。

正推攘着,打人群里又冲出几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她们一边哭号着,一边朝着囚车扑来,旁边衙役们见状赶紧去拦。可那几个妇人像是发疯一般,用头顶着,用手撕着,只顾着向前。衙役们一个没守住,竟让她们近得囚车前。

几个妇人一近囚车,都扒着那木栏子往上攀。刚爬到车上,便撕抓着凶犯的辫子拼命地在他们脸上哭挠。

衙役们慌了,有的拽脚,有的抱腰,发了狠劲要拖她们下来。一个妇人急了眼,张口便朝着赖青的头侧咬去。一使劲,竟将半片耳朵生生扯将下来!

赖青喉咙眼里发出一阵闷号,疼得拿脑袋直去撞那木枷。妇人们仍不解恨,还想着扑上去撕扯,可最终全被衙役们拉出场外。

原来,那几个妇人家中都有幼子被拍花子拐了去。此时此日,仍是杳无下落。于是,她们便将这一腔的怨忿全归在了凶犯头上,恨不得生啖其肉、活饮其血。

此话一出,民情激愤。百姓们火性起来,哪还管衙役的拦阻?都从街边拾了土块、碎瓦,朝着囚车里扔砸。没一会儿,那几个凶犯便被打得头破血流。不少押解的差人躲避不及,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押游的站笼里,凶犯们皆半屈着腿,头颈被枷得牢牢的,浑身上下不住地哆嗦。张兴武稍好些,只是紧闭着眼,任凭百姓诘打怒责。赖青等人何曾见过这万民喊杀的阵势?又痛又怕,早已吓得面如土灰,屎尿屙了一裤裆。

一些顽童不知事,只顾着瞧热闹,也跟着在腿缝里来回蹿着。见大人们齐齐喊打,索性也取了那打鸟的弹弓,朝着囚车上的凶犯瞄。

慌乱间,一颗石子飞来,误打在了拉车马的嚼子上。那马受惊,猛的一尥蹶子,好悬没把拉着的“站笼”给掀翻在地。

见实在乱得不成样,鲁班头勃然大怒。他“呛啷”一声拔刀出鞘,左右抡了几下,破口大骂。

众衙役们一看打头的拔刀,也都纷纷亮出了家伙。

老百姓一见当差的动了气,也不敢再由着性子胡来,都暂停了手,对囚车里的凶犯横眉冷对、怒目而视。

等人群里静下来,鲁班头一拨马,来在了囚车边。经了方才那出围打,几名人犯都是鼻青脸肿。见赖青耳朵豁了半片,流血不止。鲁班头又让人从他号衣上撕了一绺,连头带脸的胡乱包了。

虽止住了血,那赖青也是只剩下半口气,吊在“站笼”里如条死狗一般。

铜锣一响,队伍继续前行。在一片口挞舌诛中,慢慢地挪去。

只游了半日,那赖青便没了意识。见其他三个活犯也是脸酱唇紫、奄奄一息,鲁班头有些慌了。若等不到开刀问斩,人犯就咽了气,回到衙门里也是不好交代。

没奈何,鲁班头只得掉转队伍,先行返回顺天府再行打算。

当一行人奔回府衙时,那赖青已是面如土色,从“站笼”放下来没多久,两腿抽搐几下,便断了气。

冯慎等人验看时,才发现那赖青的鼻梁,不知什么时候被飞石打断。鼻血凝结成了块,塞住了鼻腔。那包耳的布绺,又无意中裹缠住了他的嘴,使他喘息不畅。就这样又伤又痛的赖青就被一点点儿的憋闷而死。

“罢了!”府尹一摆手,“这赖青穷凶极恶,有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那是!”查仵作踢了脚赖青死尸,冷笑道,“这‘软刀子割肉’,可比那伸头一斩难受多了。不过这小子身属主凶,死了也留不得全尸。等后日午时,照样拖向菜市口,割头砍颈!”

可说归说,未至行刑日,其他三名活犯,却断不能再死了。府尹让人解了枷,把张、王、李三犯拖出来,熬了点肉汤分别灌了,为他们续命候刑。

第二日的立枷游示,也仅仅是走个过场。倒不是衙门里包庇祸凶,实在是剩下三名人犯熬禁不得。

好容易撑到了行刑日,才刚进巳时,菜市口的刑台边,便围满了人。

临近午时,一队兵丁开道,引着几顶暖轿而来。不用说,这是监斩官到了。监斩官一就坐,三名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便跃上了刑台。那些刽子手身着大红刑褂,皆用鸡血涂了面,提着那宽背鬼头刀,一团的杀气。

没多久,那一干人犯便连人带尸的押了过来。官差们一提,便将那些活犯全捉到了台上。监斩官验明了正身,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投了斩签,吩咐行刑。

几名刽子手齐喝一声,端起酒碗来饮口烈酒含在嘴里。然后将鬼头刀一横,喷在那寒光灿灿的刀刃上。

这时,人犯皆缚了手脚被按在了断头桩上。为防凶犯挣扎,辅刑的差人取了几支长箭,分别钉住了人犯的双耳。张、王、李三犯只吊着一口气,哪里还有什么知觉?长箭贯耳时,只是微微挣了挣,没哭没号。

郐子手提刀上前,抽了人犯颈后罪牌,在掌心里淬口唾沫,便齐刷刷地抡起了鬼头大刀。

寒光骤闪,手起刀落。几道血柱喷溅出,三颗人头便“骨碌骨碌”的滚下刑台。没了头的空腔子哆嗦了一阵后,便都趴着不动了。

刽子手没停歇,将那些个无头尸身踢下台后,又将新运上来的死犯一一割了头。

见处决了所有凶犯,刑台下山呼雷动。百姓们皆大喊着,高赞痛快。

验刑完毕后,监斩官回朝复命。抛下了那几个身首各异的凶犯,弃市暴尸。

第十四章 破墓空棺

一干凶犯被杀的杀、砍的砍,尸首扔在街上也没人去管。弃市三日后,早已被饿狗撕扯得七零八散。最后,还是顺天府派人将那些破肺杂肠、残骨碎肢,归拢收置一番,装在几个大箩筐里,抬到城外乱葬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牛二、胡屠户涉案其中,自是逃不得干系。各领了板子后,不日便会由解差押着,发往宁古塔。

不止如此,府尹与冯慎等人商量后,还暗中遣了眼线,去那影林附近盯梢,看能否查出那引荐人的马脚。

这一晃,又过了好几天。

那田老汉的尸首已在冯家停过了“头七”。这些日子衙门里忙乱,冯慎顾不上宅里。田老汉的那白事,一直是冯全在打点操办。

由于少爷交代,冯全格外上心,不但挑置了上等的寿材、寿料,还专程从广济寺请来几个和尚沙弥忏经渡亡,唱足了三天的水陆道场。

冯全感念田老汉救了冯慎,虽没穿孝,腰间却系了粗麻绳。双杏和夏竹也都用白绸布钉了鞋头,不敢施粉,只做些素朴的妆扮。香瓜披麻戴孝,守在田老汉的柩前燃纸烧香。她不懂那些个规矩,哭累了,就往蒲团上一坐。等得歇够了,爬起来再哭上一阵。

门外头一对大红灯笼,皆拿白纸糊了,下首两个石鼓门墩上,也都系了黑纱。整座冯宅上下,一片哀挽肃杀。

见冯家这般,平日里有走动的街坊们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冯慎高堂早就辞世,无缘无故,治的什么丧?况且,这几天只瞧着冯慎和冯全忙进忙出,丧帖却没接着一个。

既没报丧,四邻们也摸不着头绪,不好登门吊唁,都胡乱揣测。曾三爷得着信儿,忙赶到冯家一问,这才弄清了里面的道道。

见到灵前跪着的香瓜,曾三爷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那香瓜本身就生得俊眉秀目,被那白孝一衬,越发的耐看。并且,哭祭了几日,香瓜也有些疲了。不知她脾性的人乍一见,还真以为是个梨花带雨、弱柳扶风的娇羸丫头。

待了一会儿,曾三爷便要走。可既然来了,也不好甩袖而去。曾三爷在怀里掏了掏,摸出枚银锞子,递在冯全手里,仅当是随悼的奠仪。

曾三爷嘴碎,出了冯门后,就口无遮拦地瞎嚷嚷。没半日,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说是冯慎收了个卖身葬爷的俏丫头,备着日后当正房。

消息传到冯慎耳朵里,他也只得无奈一笑。连日的操劳奔波,哪还有力气去理会这等碎语闲言?

搁棺的日子不短了,也该找个吉穴,打墓下葬。可田老汉是横死,又不是冯家人,自然不好殡在冯家祖坟内。

冯全知道这个理儿,便在近郊打探,想寻上处合适的“阴宅”安葬田老汉。

几番打听后,还真就被冯全找着一处地方。那地方是湖广会馆圈下的墓田,专门殓埋些客死他乡的异地人。

那时候,两湖人氏在京的不少。许多经商作贾、候补等缺的两湖人,为求个落脚处,便凑资盖了这么个同乡寄寓、聚会的“湖广会馆”。时日一久,难免会有人病丧老死。由于舟车不便,返籍甚远,许多死者都会被就近安葬。后来,会馆里索性又凑了钱,在京郊外买了块空地,做为义冢。若不是两湖人,也想葬进义冢里,家属只要花上些银子,跟会馆知事的说一声,照样也会通融。

那义冢临湾傍丘,也算得上处藏风纳气的宜葬地,冯全看了挺满意。但选位定穴不是小事,冯全不敢自己拍板,便想着回去禀一声,让冯慎亲自过来看看。

等得冯慎回宅后,冯全把这事跟他一说。冯慎暗想:那田老汉的灵柩在宅中停的时日不短了,是应该早点儿打墓,好让他入土为安。眼下衙门里暂无要事,不如趁着这几天工夫,先行将田老汉殡了。于是,冯慎冲冯全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

转过天来,冯慎先去顺天府,找府尹告了假。府尹念冯慎劳苦功高,不但当即予准,而且又多延了几日,让冯慎静养休憩。

恐冯慎太过操劳,府尹着查仵作去冯宅帮衬,又从衙门里挑几名健硕皂隶,供冯慎差遣。

冯慎谢过了府尹,便同着一干人等返回家中。来在了冯宅,查仵作冲着田老汉的灵柩上香揖拜,而后又好言慰藉了香瓜几句。

“冯经历,”那几个跟来的皂隶问道,“需要弟兄们出力的地方,您只管言语!”

“暂不劳烦各位弟兄,”冯慎对那几个皂隶道,“按冯某的意思,这场白事,不宜太过张扬。只要寿材、寿料得讲究些,其他诸俗皆从简便。没请白事知宾,也没唤阴阳先生。等定好了阴宅墓位后,还望各位弟兄不避忌讳,打墓抬棺……”

“瞧您这话说的!哪有什么避讳不避讳?”皂隶中一个年长的说道,“冯经历,别看您来顺天府不久,可您这为人、您这身本事,合衙哪个不是钦佩得紧?不用说这是府尹大人的吩咐,就单冲着您的面儿上,咱弟兄几个都是义不容辞!”

“承蒙诸位高看,不胜惶恐,”冯慎冲几个皂隶一拱手,“几位先在舍下歇着,冯某与查爷去看了那墓址便来。”

几个皂隶答应一声,便由冯全引着,先去厅里候着。

安排了茶点后,冯全退了出来,来至冯慎身边,道:“少爷,湖广会馆那边的人约好了,您看咱现在过去?”

冯慎点了点头,朝查仵作道:“查爷,您陪着走一趟吧?”

“这是自然,”查仵作道,“田老爷子的事,应当效力。”

说完,三人也没再多话,抬脚便出了冯家大院,朝着湖广会馆买下的那片墓田赶去。

那片墓田在城郊,离着着实费脚程。三人沿途也不多话,只顾着紧赶慢赶,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才到了地方。

来在墓田边,冯慎放眼打量。那片墓园外,载着一圈青松劲柏,虽是寒冬腊月,那些个松柏却是常青依旧,显得肃穆庄严。旁边是个水湾,水湾里结满了冰茬子,被那日头一照,冰面上反出耀眼的冷光,映得那墓田里的数十个坟茔一片惨白。

正观望着,打墓田边的小木棚里钻出一个驼背老者。那老者眯缝着眼看了会儿,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你们……你们是何人?”

冯全见状,赶紧快走两步:“老人家,我们是过来看穴的。昨个儿我就来过,您不记得了?”

“哦……”驼背老者辨认了好久,终于把冯全给记了起来,“想起来了……嗐……这人要一上了年岁……记性就差,脑壳儿不好使……”

“您这忘性可真是够大的,”冯全摇摇头道,“这才隔了一日,就不认得人了?”

“老人家!”见冯全还在与那驼背老者说,冯慎忙插言道,“带我们进去看看,要不要得?”

冯慎的后半句话,拿腔撇调,冯全和查仵作都有些愣了。可那驼背老者好像没在意,连想也没想,张嘴就道:“要得!要得!”

查仵作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却被冯慎一把拦下。冯慎不动声色,对那驼背老者道:“老人家,您不是两湖人吧?”

“啊?”那驼背老者仅顿了下,便不慌不忙道,“老汉祖上原是衡阳,康熙年湖广填川时,举家就去了蜀地……到了我这辈,也都不会再说乡音,而改成川调了。来在京城后,嘴粗舌头笨,也学不太会那官话,偶尔会吐几句川音……”

“既是在蜀地,缘何又到了京师,投在了湖广会馆?”冯慎追问道。

“是这样,”驼背老者又道,“早年间,老汉是跑买卖的行脚商,将蜀锦川绣贩了,来在京师,卖给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后来,途遭恶匪,连本带利的被抢了去。老汉没了盘缠,便返不了乡。最后又气又饿的,晕倒在湖广会馆门口。那会馆里的人看老汉可怜,便施手搭救。见老汉实在无处可去,就将我派在这里守墓园,好歹也算是个糊口的营生……”

“不容易!”冯慎颔首,而后话锋一转,“老人家,我等只顾着赶路,喉中有些燥了,能否进您的棚屋,讨上碗热水喝?”

说着,也没等那驼背老者答话,便要径直闯入。

那驼背老者一见,赶紧拦在他身前:“屋简棚陋,不曾备着热水!”

“凉水也喝得,”冯慎道,“能解渴就好。”

驼背老者竟有些急了,将身子又朝前凑了凑:“凉水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