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是真的!”李壮急道,“我敢拿这种事诓你吗?张怀……张怀还在那边守着呢!”

“真是赶尸人?”鲁班头又问,“有何异状?”

李壮回道:“张怀过去查验了一番……也没瞧出个端倪来……”

“既无异状,唤我们过去为何?”鲁班头喝问道。

“就是拿不定主意……这才请头儿你亲自过去看看啊!”李壮道,“要是真有猫腻……我与张怀哪里担得起?所以等头儿去定夺……”

“定夺?”鲁班头哼道,“我看你俩是想让老子挡枪吧?”

见鲁班头顾左右而言他,李壮心中颇有些轻视:“头儿……您该不是惧怕那些死尸吧?若您实在是避讳,我便再跑一趟,把张怀叫回来,只当是啥也没瞧见!”

“笑话!”鲁班头怒道:“老子入得刑门多年,手刃暴徒不下十数,还会惧怕那些死尸?!李壮,你小子听了!若是过去查不到什么,瞧老子怎么收拾你!行了,头前带路!”

“这关我啥事……”李壮小声嘀咕一句,也只得又爬上了马,替众人引路。

一声齐喝,数骑飞奔。几人纵马扬鞭,朝着事发地点驰去。

路上略表,单说众马快转眼便到了地方。

众人勒住马,朝着四周打量。可看来看去,别说是张怀和赶尸人,就连个鬼影也没得一个!

“李壮!”一名马快看了半天,不免心焦,“哪里有什么赶尸?你小子吃了熊心豹胆,还真敢诓我们?”

“不能啊!”李壮大惊,赶紧下马去寻,“就算是赶尸的走了……张怀也应该在这儿啊……”

说话那马快不再作声,回头想看看鲁班头怎么说。可他一连瞥了好几眼,竟未在人群中觅见鲁班头。

“咦?”那马快一愣,问身后人道,“头儿呢?”

“啊?”被问之人赶紧回身看看,同是一脸茫然,“刚才不还在后面?怎么一转眼没了?”

“头儿去放茅了!”正这时,最后边一名马快出言道,“半道上他说肚子疼得紧,就先去路边解着手。让我们先过来,他随后便到。”

“怎么不早说?吓我一跳!”

“你们只顾着前骑,哪里还听得到身后动静?”

“说得也是……哎?李壮!寻着张怀了没?会不会找错地方了?许是还要往前?”

“不会!”李壮举着火把,在地上指道,“这些个蹄脚印迹都在,定是这里没错!你们也别闲着了,都下来帮着找找!”

听李壮这么说,其他马快也不好推辞,纷纷擎着火把搜索起来。

“快过来!”找着找着,一个马快突然喊道。

众人听喝,忙齐刷刷地拢了过去。

那马快指着道旁一堆乱石堆,道:“那后面像是藏了个人!”

李壮闻言,忙分开众人,将火把朝那堆乱石移去。一照之下,众人这才发现,那石堆之后果然有个人。

那人背对着众人,坐靠在石堆后。虽还没见他颜面,但从那人身上公服来看,应是张怀无疑。

见是张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你小子在这装神弄鬼……”李壮不由得来气,走上前去,抬手就拍在张怀肩头之上。

可谁承想,话未及地,张怀整个人竟应手而倒,伏在地上,半晌不见动弹!

“张怀!你怎么了?!”李壮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去扶。

当张怀的身子被翻过来时,众人不由得失声大愕。

只见张怀颜面青紫,嘴唇黢黑,整张脸似用水泡了一般,肿得都脱了相。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马快你看我、我看你,心头顿时笼上一团阴影,“张怀这模样……像是中了毒!”

一个年长的马快提醒道:“快看看还活着没?”

李壮闻言,忙去张怀颈侧搭脉。一搭之下,李壮的心也如张怀身上一般冰凉。那颈间早已僵硬,别说是脉搏,就连在皮肤按一下,都极难弹起来。

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李壮缓缓地站起了身形:“他……死了!”

“什么?”众人身躯一震,“张怀……死了?!”

“定是那帮赶尸人做下的好事!”李壮咬着牙,一下拔出腰刀,“弟兄们,他们绝对没走远!咱们赶紧四处找找,好拿住他们,给张怀报仇!”

其他马快见张怀无端横死,心里自然不是滋味。李壮一喝,众人便同仇敌忾,纷纷抽刀出鞘,举着火把,吆五喝六的翻找起来。

李壮抹了把脸,弯腰下去,打算先将张怀的尸身背出草窠。可当他刚将尸首背起,便闻到脑后传来一股浓浓的怪味。

那味道要说臭,却也不臭,倒像是蛇涎一般,无比腥膻。李壮心中一紧,忙回头去寻那味源。可寻了半天才发现,那股子怪味,竟是从张怀微张的口中散出!

不好!

李壮心知有异,忙抛了张怀尸身,遮口掩鼻的闪在一边。就是这一跃,李壮竟似踩在了棉花上,腿弯发软,脚底无力,登时就跌倒在地。

与此同时,周围一暗,火把全灭,那些马快不由得大呼,刀剑碰撞之音不绝于耳。

摸黑乱了半晌,最外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接着,断肉折骨之声大起,马快们撕心裂肺的哀号一阵,便皆没了动静。

生此异变,李壮肝胆欲裂。想从地上爬将起来,身上却没一丝气力,挣扎了几番,终不能成。

无奈之下,李壮只得去地上摸刀。可方才慌乱跌倒,腰刀却不知散落何处。

正摸着,李壮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音,他顾不得细想,急忙扭头去看。

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人,正冷冷地俯身视向李壮。

那人抖了抖掌中的腰刀,嘿嘿一笑:“在找这个吧?”

听得那人声音熟悉,李壮忙抬眼看去。这一看之下,不禁大骇:“居然……居然是你?!他们……他们都是你杀的?!”

“不错!”那人点了点头,“凭你们这点微末功夫,杀起来比砍瓜还要容易!”

“你!”李壮瞪大了双眼,满脸惊诧,“你……你竟忍心对弟兄们……”

“聒噪!”没等李壮说完,那人手中便寒光一闪。

腰刀挥过,李壮的喉间便喷出一股浓血,溅射在地上,洒得斑斑点点……

且说右岔道上,冯慎策马追凶。可一连行了这许久,却始终不见赶尸人的踪迹。不止如此,打方才开始,冯慎便总感觉不对劲,可真要细琢磨起来,这一时半会儿的,却也想不出究竟哪里怪异。

骑着骑着,冯慎突然心中一沉,手里加劲,一把将马勒住。

沉吟半晌,冯慎脑中似有灵光乍现,这一想之下,不由得脸色大变。

“坏了!”

顾不得胯下坐骑奔倦劳累,冯慎便掉转头,催马回赶。

那马骤停又驰,这腿上气力缓不开来。纵有冯慎催促不迭,也只是蹄软筋酸,难以疾驰。冯慎无奈,便硬着心肠,在马胯上狠抽几鞭。那马吃痛,这才“嘶溜”一声,放足狂奔。

一面打,一面回赶,也不知奔了多久,冯慎这才风尘仆仆地赶至与查仵作分别之处。

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后,冯慎突然瞥到了路旁的小径。初到这段路时,冯查二人曾无意中觅到这条隐在蒿草中的暗道。开始,冯查二人皆不以为意,撇了小径没去探究。可现在一想,这小径出现得却甚为蹊跷。

若这小径真是经人日久踩踏而出,那道面上应是秃硬若茧,又怎会留着那些许倒伏的枯草杂枝?

想到这儿,冯慎赶紧一纵马,冲着那小径便骑进去。

那小径起初蜿蜒崎岖、窄紧难驶,可没想到,才探进去没多深,两旁边却越行越宽,最终竟变得豁然开朗。

“果然别有洞天!”冯慎见前路又能跑得马,便两腿一夹,纵马驱奔。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冯慎来至一片松林前。这松林稀疏,不甚浓密,前方隐隐还透过风来。进林后,冯慎驭马缓行,小心拐绕一番后,果真到了前方出口。

出口处横着一条大道,道上细砂铺陈,笔直中通。估约着方位走向推算,倒像是鲁班头所选的那条左岔道。

冯慎稍加思索,便朝后驰行。

鲁班头消怠推诿,自是不会奋力追赶,若要寻他们所在,必要回头去追。

又驰了一会儿,当头扑来一阵凌厉的夜风。冯慎稍稍一嗅,竟不由得心头一颤。

倒不是因这夜风透骨,而是这风里,居然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

难道……真出事了?!

冯慎只觉通体恶寒,从头凉到了脚底。正要催马前查,眼角处却闪过一丝寒光。

冯慎大惊,无暇多想,双掌在马鞍上贯力一撑,身子便险险的脱马后撤。紧接着,马脖子上泛起一阵血雾,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正砍剁在马头之上!

一连倒退了十数步,冯慎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再看时,方才骑坐之马,早已头断颈缺,倒在血泊里四蹄抽搐。冯慎观其惨状,不禁暗称惭愧。若不是自己躲得快,怕现在也与那马一样,被砍得一命呜呼。

突袭之人一刀斩断马颈,分明是下了死手。冯慎不敢大意,忙站定立步,双目紧盯前方。

待看清前立之人时,冯慎心中猛的一颤:“鲁……鲁班头?!”

鲁班头满脸是血,面如凶煞,眼中尽是腾腾杀气。手里的钢刀捏攥得咯咯有声:“哼哼……老子待你多时了!”

见他血污蔽目,冯慎怕他看不真切,忙表明身份:“鲁班头且慢!我乃冯慎!”

“老子宰的就是你!姓冯的!拿命来!”鲁班头大吼一声,操起钢刀,朝着冯慎便兜头盖顶的砍来!

冯慎还欲再说,却见钢刀当头剁下,没奈何,只得将身一撤,先行避过。

“鲁班头!”冯慎退出数步,急急高喊道,“莫要动手,先听我一言!”

可纵是冯慎喊哑了喉咙,鲁班头还是不由分说,怒目圆瞪,只顾着抡刀乱砍。

那鲁班头武举出身,功夫自是不弱。他左劈右砍,铆足了气力。冯慎猝不及防,登时被逼得连连躲退。身适险境,冯慎急忙凝神聚气,沉腰侧转。耳边厢只闻金风飒飒,有如狂飙骤至。

一连闪躲数招,冯慎这才瞅准了个罅隙,倏地一翻,从那刀锋间脱出,跃在一边。

“鲁班头!你听我说!”冯慎方站稳,又急急喊道。

然此时鲁班头杀红了眼,恨不得在冯慎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哪里还会听他分辩?趁着冯慎说话工夫,他已将刀尖疾刺,霎时便探至冯慎胸前。

眼见那钢刀便要穿胸而过,冯慎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出掌一击,将刀身险险格偏。

见未能得手,鲁班头索性将身子猛转,借着回旋的力道复挥砍来。

冯慎看那刀来得凌厉刚猛,自是不敢硬触锋芒。身形一矮,让过了刀头。可谁承想,鲁班头这一刀,是斜斫而下,冯慎一个不及,便让刀尖划在了左肩之上。

冯慎吃疼,抱肩滚在一边。虽说伤不至骨,可也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见伤了冯慎,鲁班头越发的起劲,将刀舞得开阖纵横,又奔着冯慎砍来。被人屡屡逼欺,冯慎也动了真怒。他厉啸一声,从地上跃起,操拳挥掌,迎着鲁班头便打了过去。

即便盛怒之下,冯慎也知肉掌抵不住钢刀。他不与鲁班头硬撞,只是将脚步滑闪,迂绕环折,曲奔近至刀砍不及之处。

冯慎幽缈飘忽,动若活蛇,鲁班头几下劈斩,皆无一中。

眼瞅着冯慎左躲右避,鲁班头不禁暗暗心焦。可就是这么一慌,刀法便使得有些杂乱。

见鲁班头空门大开、破绽四现,冯慎便知机会已到。他不等鲁班头回刀,便径直搭手刁住了他的手腕。

鲁班头腕上一麻,心知不妙,赶紧拼死去挣。可冯慎更快,不待鲁班头发力,左手便握成凤眼状,冲着他颈根狠狠一击。

“啊呀!”鲁班头只觉一股闷钝之力贯袭,惨叫一声,钢刀脱手。

趁此机会,冯慎又是唰唰两掌,狂击在鲁班头胸腹之上。

受了这番猛打,鲁班头再也苦撑不住,腰背一缩,痛跪在地。

见他落入疲势,冯慎缓缓吐纳一番,负手而立。“冯某好言相劝,鲁班头却一味砍杀。为求自保,多有得罪!”

“直娘贼!”鲁班头猛抬起头,怒道,“还啰唆什么?!要杀便杀!少在这惺惺作态!只恨老子没用……不能手刃你这通匪恶贼!”

“通匪?”冯慎猛的一愣,“鲁班头何出此言?”

“姓冯的!除非你把……把老子杀了!只要还剩一口气……老子定与你拼个鱼死网破!”鲁班头骂罢,竟还要强撑着爬起来与冯慎放对。

“鲁班头,”冯慎急道,“你定是误会了!”

“误会?”鲁班头踉跄着拾起刀,骂道,“老子那些兄弟皆死于你手,这也叫误会?!姓冯的!你现在露出了真容,就是想杀我灭口吧?哼哼!放马过来吧!就算老子杀不死你……也要在你身上再砍上一刀!”

说着,又要举刀朝冯慎扑来。鲁班头受了重创,脚底下自然是不利索,冯慎轻轻一闪,便避开了他的刀击。

见鲁班头还欲杀砍,冯慎只好在他腿弯处一踢。鲁班头站立不稳,又跌倒在地。

“唉,”冯慎长息一声,道,“鲁班头……就算你要打要杀,也得先给个缘由吧?冯某究竟哪里冲撞,引得你这般抵死相搏?”

“自个做下的恶事,反叫老子提醒?”鲁班头恨道,“弟兄们那些尸首,你难道看不到吗?!”

“尸首?”冯慎一惊,忙朝四下望去。远远地,那一干马快,皆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地。

方才事起突然,冯慎还不曾留心周围。此时一见,不由得悲痛钻心。他顾不上鲁班头,忙跑去挨个看了个遍。那几名马快有伏有仰,脖子上都划出条深深的切口,显然都是不活了。

冯慎沉着脸,慢慢地回到了鲁班头身边。“鲁班头……赖我发现得晚……咱们……咱们都中了歹人的奸计了!”

“姓冯的!事到如今你还敢巧言诡辩?!”鲁班头忿道:“老子恨不得将你寝皮食肉!”

“鲁班头你好生糊涂!”冯慎厉喝道,“若我真要杀人灭口,岂会有暇与你啰唆?!”

被冯慎一喝,鲁班头也有些怔了。“当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