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冯慎辗转反侧,稍稍合了合眼,晨光已透过舷窗照了进来。见天色已亮,冯慎便索性起来,匆匆洗漱一番,出了舱房。

不多久,香瓜等人也陆续地醒来。吃罢船老大送来的早点后,众人又来在船头甲板上观景。

花无声拍了拍自己额头,道:“头晕头晕,昨夜酒喝得不少……”

香瓜哼道:“肉你也没少吃!”

花无声没理她,继续自语道:“头昏脑涨,头昏脑涨啊……得弄些鲜鱼,做碗‘醒酒羹’来喝了。”

香瓜拉了拉冯慎的衣角,小声道:“冯大哥,看好咱们的银子,那臭穷酸又在惦记着骗吃骗喝了。”

“哼哼!”花无声不屑道,“眼下就在河上,想弄几尾活鱼,还用得着花银子买吗?”

“你是要钓鱼吗?”香瓜说着,在河面上望了望,“可这趸船一开,就算附近有鱼,也早被吓跑了,哪里还能钓得着?”

“钓鱼算什么本事?”花无声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朝香瓜晃了晃,“我有法宝,大可呼鱼自来!”

香瓜瞥了一眼,“还呼鱼自来?你就吹吧!”

“臭丫头,等着开眼吧!”说完,花无声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黑乎乎的小丸。

“那是什么啊?”香瓜一探头,立马捏着鼻子叫道,“啊呀!这是什么怪味道啊?臭穷酸的东西,果然都是臭的!”

“你这臭丫头,难道就香得很吗?”花无声手不停歇,又摸出条长线把那小丸串好。一端系在船头,将串着小丸的另一端,浸入到河面以下。

准备停当,花无声两眼一闭,嘴里念念有词。见他故弄玄虚,咸观道人与空如师太含笑不语,冯慎也知花无声必有用意,故而亦不说话,立在一旁静观。

可香瓜见状,愈发的好奇起来,左一个‘臭穷酸’,右一个‘烂酒鬼’,缠着他不断地问东问西。

“嘘!”花无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再吵连癞蛤蟆都要被你这臭丫头招来了。”

“大冬天的,哪会有蛤蟆呀……”香瓜嘟囔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花无声又装模作样的念了一阵,将双脚猛然一跺,高叫道:“鱼来!鱼来!”

香瓜赶紧朝河面上望去,登时大失所望。“哪里有鱼了?你这穷臭酸,总要拿人开心……”

不料语音未落,船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船板上。

花无声得意洋洋道:“臭丫头,现在你再往河里看看吧!”

香瓜半信半疑,可她再低头看时,却不由得呆了。只见河面上黑压压的一小片,尽是大鱼的背脊,不少鱼像疯了一般,涌在船头争抢那浸在水下的小丸。

还没等香瓜回过神儿,船老大已提着个捞网,急冲冲地从后面跑来。“哟,几位客官都在啊?快瞧瞧水里吧,好像是遇上鱼群了!真是怪了,我在这运河上跑了这么多年,都没见到过这般奇景啊……”

“鱼是这臭穷……”

香瓜刚要开口,嘴巴便被花无声一把捂住。“没事没事,船老大,你继续行船就是,等会儿那些鱼便会自己散了的。”

“那行,没吓着几位客官就好!”船老大一扬捞网,“我趁着这机会,去捞上几尾肥鱼来……”

“不必!不必!”花无声赶紧道,“船老大,你把那网留下,捞鱼之事交给我们,保管到了晌午,你与那些小伙计都有肥鱼吃。”

“成嘞!”船老大一咧嘴,笑道,“就偏劳几位客官了,那我回去接着把舵了。”

待船老大走后,花无声向香瓜道:“怎么样臭丫头?我是不是把鱼给招来了?”

香瓜一指花无声怀中,“你甭想蒙俺!俺知道,定是因为那小瓶里臭烘烘的小丸,这些鱼才会游过来的!”

“哟?”花无声奇道,“这才一宿不见,脑子变得好使些了吗。”

香瓜怒道:“臭穷酸,你真当俺傻吗?”

花无声笑道:“你这臭丫头不是傻,而是蠢!”

“臭穷酸!”见甲板上落着一个压网的小铁砣,香瓜抓起来,便向花无声扔了过去。

“哎哟!臭丫头打死人啦!”

花无声大叫一声,居然踉跄后退着,跌下了船头。

“香瓜,瞧你做的好事!”冯慎大惊,赶紧奔到船头。“三师父!”

“俺没想到真能打着他啊……”香瓜怔了怔,也跟着往船下看。

二人这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只见花无声竟然在水面上纵跃来回,向着船头哈哈大笑。

香瓜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瞧时,这才发现了其中玄机。“冯大哥你瞧,那臭穷酸……能踩在鱼背上哇!”

然纵使有鱼群踏脚,花无声此举,也足以惊世骇俗。见他轻身功夫如此高深,冯慎心中大为折服。“三师父,你又让弟子大开眼界了!”

“好玩好玩!”香瓜也拍着手道,“臭穷酸,你别老蹿来蹦去的,快骑个鱼游上一圈给俺看看吧!”

“还给你骑个鱼?喂条鱼给你吃吧!”花无声说罢,足尖迅速踢出,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条近二尺长的大鱼,便摇头摆尾地向香瓜的怀中飞去。

“啊呀!”见那大鱼飞来,香瓜忙伸手去抱。可那鱼身沉重,又加上滑不溜手,香瓜一个没接住,便连人带鱼的仰在了甲板上。

虽沾了一身的黏腥,香瓜却乐得咯咯直笑。咸观道人将香瓜扶起,又向船下低声喝道:“无声,快些上来吧。运河上船来舟往,别轻易显露功夫,小心惹人耳目!”

“是!”花无声赶忙纵身,轻轻跃上船头。

香瓜抱着那鱼,意犹未尽。“臭穷酸,你那踩鱼浮水的本事,俺一时半会儿怕也学不会,这样吧,你把那瓶小丸给俺!”

花无声一仰脸,“想得美!”

香瓜又道:“那你把制小丸的法子跟俺说!”

“把法子跟你说了,倒也不打紧,不过嘛……”花无声说着,把手一伸。“拿五十两银子来换!”

“五十两?”香瓜恨道,“你咋不去抢啊?”

空如师太招了招手,“香瓜你来,我教你就是了。”

花无声指着空如师太,连连顿脚。“哎呀师妹,你这样,不是断你三师哥的财路吗?”

空如师太笑笑,向香瓜道:“制那‘呼鱼自来’的小丸并不难,只需用几个青壳鸭蛋、闹阳花、野八角、羊油之类的炮制兑好,再混捣成泥、搓为丸状就成了。你三师父身上的那瓶,是原来我们出海寻岛时用剩下的,在海上找不到食物,就用这个法子引鱼来吃……”

香瓜问道:“四师父,那会儿你也吃鱼吗?”

花无声道:“你这臭丫头真是废话!在海上别说是素斋,有时候连一口淡水都喝不到,不吃鱼喝血,要你四师父活生生的饿死、渴死吗?”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空如师太合掌闭目道,“三师哥,请你别再说了,我要回屋诵上几遍忏悔经去,失陪了。”

空如师太说完,便低着头,疾疾离开。

香瓜瞪了一眼花无声,“臭穷酸,瞧你把俺四师父给气的!”

花无声也回骂道:“臭丫头,还不是你起的头?行了,赶紧拿网捞鱼去,再等会药效一过,鱼就跑没了!”

“对啊,差点儿忘了正事!”香瓜一拍巴掌,“臭穷酸,快把那捞网给俺递过来!呀,那鱼要逃!臭穷酸,快拦住它……”

见二人在甲板上手忙脚乱地折腾开来,咸观道人微微一笑,“慎儿,你也随我来吧。”

“是,大师父。”

等到了舱房,咸观道人问道:“慎儿,你胸口的伤好些了吗?”

冯慎道:“尚有些微痛,想来再歇息几天,便无甚要紧了。”

咸观道人点了点头,“在这船上,不便授你本门的心法,这样吧,我先将道家小周天的吐纳法传你,一来助你顺气疗养,二来让你打下些根基。”

冯慎跪拜道:“多谢大师父!”

“起来吧。”咸观道人盘膝而坐,双掌相叠,置于丹田处。“你学我的样子,也到对面的床上打坐。”

冯慎依言坐好,静待咸观道人传法。

咸观道人缓缓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大道无形,视听不可以见闻;大道无名,度数不可以筹算。资道生形,因形立名,名之大者天地也。天得乾道,而积气以覆于下,地得坤道,而托质以载于上。覆载之间,上下相去八万四千里,气质不能相交。天以乾索坤,而还于地中,其阳负阴而上升;地以坤索乾,而还于天中,其阴抱阳而下降。一升一降,运于道,所以天地长久……”

冯慎竖起两耳,全神贯注地听着。

咸观道人又道:“天地之道一,得之惟人也,受形于父母,形中生形,去道愈远。自胎元气足之后,六欲七情,耗散元阳,走失真氧,虽有自然之气液相生,亦不如天地之升降,且一呼元气出,一吸元气入,接天地之气,既入不能留之,随呼而复出,本宫之气,反为天地夺之,是以气散难生液,液少难生气。当其气旺之时,日用钌卦,而于气也,多入少出,强留在腹,当时自下而升者不出,自外而入者暂住,二气相合,积而生五脏之液,还元愈多,积日累功,见验方止……慎儿,这些你都能听得明白吗?”

冯慎老实的摇了摇头,“大师父请恕弟子愚钝……弟子只是半知半解……”

咸观道人笑道:“难为你了,这是口诀,你不必急于参悟,先将它默默记牢。”

“是!”冯慎答应一声,用心暗背。

咸观道人接着道:“道生万物,天地乃物中之大者,人为物中之灵者。别求于道,人同天地,以心比天,以肾比地,肝为阳位,肺为阴位。心肾相去八寸四分,其天地覆载之间比也。气比阳而液比阴。子午之时,比夏至、冬至之节;卯酉之时,比春分、秋分之节。以一日比一年。以一日用八卦,时比八节,子时肾中气生,卯时气到肝,肝为阳,其气旺,阳升以入阳位,春分之比也,午时气到心,积气生液,夏至阳升到天而阴生之比也;午时心中液生,酉时液到肺,肺为阴,其液盛,阴降以入阴位,秋分之比也,子时液到肾,积液生气,冬至阴降到地而阳生之比也。周而复始,日月循环,无损无亏,自可延年。”

冯慎又默诵了数遍,这道:“大师父,弟子勉强记了个大概。”

咸观道人点了点头,“那已属不易了,慎儿,你体内任、督二脉已通,安炉立鼎、混元筑基亦非难事。但你要记住:圣凡之别,乃一敬一肆、一克一罔而已,若信之不笃,修之不勤,纵使天赋异禀,也终究难得大道。”

冯慎道:“弟子谨记心中!”

“好!”咸观道人轻声道,“现在你闭上双目,将坐姿调好。要松肩垂肘,含胸拔背,下颔收、齿微叩、唇轻合、舌舐上颚。心无杂想,空明澄澈……慢慢地呼……吸……静虚平定,物我两忘……再呼……再吸……”

冯慎依法施为,试着归摄心念、缓吐深纳。渐渐地,一股暖流起自丹田,徐徐游走于周身经络。待那股气息绕体行了几周后,冯慎只觉淤滞顿通、妙不可言。再睁开眼时,已是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冯慎将额头细汗一拭,喜道:“大师父,这小周天的吐纳功法确实神妙,弟子刚练了这一会儿,胸口伤处便已不觉痛楚。”

咸观道人道:“慎儿,方才从你的气息上听来,纳气之法你已初窥门径,然那吐气之法,却仍有瑕疵。”

冯慎一怔,赶忙道:“弟子的不足之处,还请大师父指正。”

咸观道人道:“吐气有六法,谓之吹、呼、唏、呵、嘘、呬。吹以去风,呼以去热,唏以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滞,呬以解极……六法各有六用,不可混而为一、草率吐排。若意不静,当用‘唏’字诀;如脉象塞,则使‘嘘’字诀,以此类推……”

冯慎又试着呼吐几次,咸观道人也再纠正了几番,不知不觉间,已近晌午……

之后的日子里,冯慎一有空闲,便暗中习练那吐纳之法。香瓜虽与花无声吵吵闹闹,但也通过挥石击鱼、弹石打鸟等玩笑赌试,跟着他学了不少接发暗器的诀窍。

光阴如梭,好似那运河中的流水般,昼夜不舍。不一日,趸船经由临清、济宁、滕州、徐州、扬州等处,行至了苏南镇江府境。

一进镇江,香瓜就朝着岸上直耸鼻子。“你们快闻闻,怎么有好大一股子酸味儿呀?”

“大惊小怪!”花无声哼道,“这镇江府盛产香醋,酿醋的作坊店铺林林总总,能闻到酸味儿,又有什么稀奇?”

香瓜作势在花无声身旁嗅了几下,突然问道:“臭穷酸,这里该不会是你的老家吧?”

花无声皱眉道:“不是!你这臭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香瓜道:“俺觉得呀,也就只有这种产醋的地方,才能熏出像你这样酸里酸气的人来!”

花无声怒道:“你这臭丫头给我等着吧!待会儿一靠岸,我立马买上一桶老陈醋给你灌下!哼哼,等到了那时候,再瞧瞧到底是谁更酸!”

“你敢!?”香瓜双手掐腰,“你要敢灌俺,回头俺就去把你从扬州买来的那几箱破书全扔河里去!”

“破书?”花无声气道,“你知道那些书花了多少银子吗?”

香瓜也气道:“你还有脸讲?你花的那些银子,还不是俺冯大哥的?”

二人越吵,声音便越高,引得岸上行人都纷纷看过来。空如师太赶紧拦在二人之间,无奈的笑道:“你们俩都斗了一路的嘴了,该消停些了吧?”

花无声气呼呼的向冯慎道:“小子,别老成天的打坐练气,有空多约束下那个臭丫头!没瞧见吗?她哪里还有点儿当徒弟的样子?”

冯慎刚回声“是”,香瓜也有样学样,拉着咸观道人道:“大师父,你也多管管那个臭穷酸呀!他总在冯大哥那里骗钱,哪里还有点当师父的样子?”

“哈哈哈……”咸观道人大笑道,“香瓜呀,看来这些日子里,你长进不小啊,跟你三师父学得是越来越滑头了。”

“嘿嘿……”香瓜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大师父,这个就叫做‘近墨者黑’吧?”

“你瞧瞧!”咸观道人笑道,“临了还不忘挤对一把,哈哈……哪还是那个刚上船时的憨丫头呀?”

空如师太也打趣道:“看来,还是三师哥教导有方。”

“师妹,你也来取笑我?”花无声忿然道,“冯慎,你小子给我过来!”

冯慎赶紧上前道:“弟子在此,三师父有何见教?”

花无声看了香瓜一眼,道:“罚你小子今天不准吃饭!”

冯慎一怔,“三师父,弟子哪里做错了?”

花无声道:“还哪里做错了?当初不是你将那臭丫头带上船来,我如今会生这么大的气吗?你大错特错,所以不准你吃饭!”

香瓜怒道:“臭穷酸,你欺负俺冯大哥算什么本事?”

花无声得意道:“治你这臭丫头最好的法子吗……就是难为冯慎这小子!哼哼哼,这就叫作‘打蛇打七寸’、‘治你先治他’!”

说笑间,趸船又航至运河的汊港,方拐了个弯,岸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官兵。那些官兵拿刀搭箭,冲着河心便大呼小叫:“喂!河里那艘大船,快快靠到岸上来!”

见是官兵,花无声心下一紧。“难道是从京师追来的鹰爪子?”

咸观道人定睛看了看,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们从服色上看来,倒像是地方上的兵勇。”

岸上官兵又喊道:“听见没有?快快靠岸!再不过来,我们可要放箭了!”

“这帮贼厮鸟真乃飞扬跋扈!”花无声怒道,“掌门师哥,我上岸去将他们打发了吧?”

咸观道人摆手道:“人多眼杂,不可生事。”

然看到那伙凶神恶煞的官兵,船老大和众伙计全吓坏了,跑到船头上问道:“几位客官,你们看这事怎么办啊?再不停船,那些兵怕是真的会放箭啊……”

咸观道人道:“船家,民不跟官斗,咱们依他们靠岸就是了。”

“好好,道爷您老是个明白人……”船老大说完,急急向岸上喊道,“军爷们千万别放箭啊!我们这便开过去!”

见趸船离岸越来越近,咸观道人悄声嘱咐道:“待会随机应变,一切小心行事,没有我的号令,都不准显露武功。”

众人点点头,“是!”

趸船刚停在岸边,几名兵勇就跳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搭好踏板,一名把总模样的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上船来。

那把总瘦得跟猴子似的,在船上这里瞧瞧,那里望望,连连点头。“嗯,这船倒算合适……哪个是船老大?”

船老大赶紧上前道:“小的见过总爷。”

那把总问道:“你这船是打哪里来?”

船老大回道:“是打京城过来。”

“京城?”那把总眉头一皱,看了看咸观道人等。“那些是什么人?”

花无声使了个眼色,冯慎会意,便上前道:“我们都是寻常百姓,要从这里借道长江,再至沪上访亲。”

“访亲?”那把总将花无声等人挨个打量。其时空如师太为行路方便,早已换了俗家打扮,只是咸观道人发髻高绾、道袍着身,一看就是方外羽士。

见咸观道人面上疮疤狰狞,那把总不禁后退了一步。“那个独眼的老道……跟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冯慎忙道:“那是在下的伯父。伯父曾于一处观中修道,后来道观中失火,以致面容有损……在下见伯父年事已高,便将他老人家接在了身边侍奉。”

那把总“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为官做宦之人?”

冯慎摇了摇头,道:“总爷说笑了,我等俱是布衣百姓。”

“那正好!”那把总大喜,回头跟一名兵勇道:“快去禀报老爷,就说找到能用的船了!”

船老大奇道:“总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把总哼道:“总爷我瞧上你这船了,要借来用用!”

船老大忙道:“可小的这船,早已经被这些客官包下了呀……”

“少他娘的废话!”那把总两眼一瞪,“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全赶下去不就成了?你放心吧,银子短不了你的!”

船老大看着咸观道人,为难道:“道爷,你看这事……”

“无量寿福!”咸观道人朗声道,“这位总爷,凡事总该讲个先来后到,再者说了,你们公门之中自有官船,为何非要与我们争这艘趸船?”

那把总喝道:“我们爱坐什么船就坐什么船!关你这杂毛老道什么事?”

“你……”花无声刚欲发作,空如师太赶忙拦住。

咸观道人笑了笑,“就算是官府,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那把总将头一仰,骂道:“在这里,老子说的话就是道理!还不赶快收拾东西下船?是在等着老子将你们统统丢入河里吗?”

还没等众人开口,岸上突然有人喝止:“不可对百姓无礼!”

众人抬眼望去,一个乡绅模样的人,正从轿子中挤了出来。那人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腆着个大肚子,一走起道来,浑身的赘肉都在颤抖个不停。

那把总见状,忙上去请安。“周老爷,您瞧那船怎么样?”

那周老爷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从外面看着不起眼儿,里面倒是挺宽敞,嗯,不错,着实是不错!”

那把总道:“既然周老爷中意,那卑职立马去赶人!”

“哎……”那周老爷摆手道,“人家先雇的船,咱们怎么好赶人下去?就跟他们挤挤也无妨呀!”

那把总奇道:“周老爷,您是何种身份啊,怎能与那些寻常小民共乘一舟?”

“这个你就不懂了吧?”那周老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寻常的小民,才会坐寻常的趸船啊……哈哈哈……”

那把总怔了一会儿,终于琢磨过来。“哦……卑职懂了!哎呀周老爷,还是您老高明啊!”

周老爷笑道:“行了,快叫人把老爷我的家眷和行李运过来吧!”

“好,卑职这就去办!”那把总传头吩咐一声,手下兵勇便领命去了。

趁着二人说话,香瓜道:“那胖老爷看着还挺和善,跟他挤挤倒也不打紧。不像那个瘦猴精,一上来就凶巴巴的要赶咱们下船。”

花无声道:“你这臭丫头会看什么?还挺和善?你当那老肥猪是好人吗?”

冯慎点头道:“三师父说得不错。在他面前,那把总自称‘卑职’,想来那胖老爷也应是官场中人,并且官位坐的也不会小。”

香瓜奇道:“还是个官?那他怎么要装成个地主老财?”

“嘘,别说了,那老肥猪过来了!”

香瓜抬头一看,果然见那周老爷在那把总的搀扶下,慢吞吞地上了船来。

“哈哈,几位受惊了,多多见谅啊!”周老爷嘴上说得客气,可一双蛤蟆眼却不客气,在香瓜和空如师太身上,滴溜溜转了半天,这才恋恋不舍的挪开。“鄙人姓周,欲跟诸位搭船共渡几日。”

冯慎等人没说话,船老大却问道:“这位周老爷……您老也要去沪上吗?”

那周老爷道:“先经沪上,再到福州。”

船老大一听,连连摆手。“从沪上到福州岂不是要走海路?周老爷您多担待吧,我们这船是在运河上跑营生的,最多送到长江口,不出远海……”

那把总又抽出刀来,“叫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再敢啰唆一句试试?”

“别这样,别这样……”周老爷伸手一拦,又冲船老大笑嘻嘻的道,“船家,这趸船受不得风浪,就算你愿意出远海,我们也不敢坐哪。放心吧,只要过了沉沙岛那片水域,我们就另找船只。”

船老大愣道:“沉沙岛在什么地方?小的没去过啊……”

“甭打听了,到时候我的人自然会引路的。”周老爷说完,又向那把总道,“走吧,去瞧瞧住的地方。”

在船头舱房转了一圈,周老爷赞不绝口,那把总见状,又跑到甲板上来。“哎,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船头这几间舱房,我们周老爷全要了!”

香瓜怒道:“凭什么呀?”

空如师太拦道:“香瓜,别说了,收拾行李吧。”

香瓜急道:“那咱们住哪儿呀?”

那把总一指船尾,“那后面不还有几间艄棚吗?”

香瓜还欲说,咸观道人开口道:“好了,咱们就跟船家挤挤吧。”

那把总笑道:“嘿,到底是出家人啊,还真算识相。赶紧的吧,别愣着了!”

冯慎等人不再搭话,默默将包裹行李理好,搬到了后艄。船老大又让小伙计们腾出两间小艄棚,香瓜与空如师太同住一间,冯慎与咸观道人、花无声挤在了另一间。

待收拾好了,船老大有些过意不去,私底下对着咸观道人赔起了不是。“道爷你看这……唉,眼瞅着就要到地方了,却偏偏生出这么个糟心事来……对不住了啊……”

咸观道人微微一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事的船家,我们并未在意。”

“那就好、那就好……”船老大正说着,突然听见岸上人声鼎沸,不一会儿,竟出现了几驾骡马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