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奸细曹正在悬崖的吊索桥一下子弄死了五个兄弟后,郑大兵和大刀刘都愤怒到了极点,完全失去理智,扑向全身发抖的曹正,全然忘记了当时应该好好地审问这个奸细,看能否挖出相关情报。

直到曹正失足掉下悬崖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才冷静了下来,看着悬崖下清澈的河水里,曹正的尸体和之前那些死去的弟兄一样,慢慢地变浅,然后凭空消失。

郑大兵和大刀刘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似乎一整晚的跋涉消耗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这会儿需要好好地休整才能缓过来。两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对话,各自躺在地上,心里如刀绞般痛苦。

半晌,大刀刘扭过头来对郑大兵说:“大兵!接下来怎么办?”

郑大兵也扭头望了望他,大刀刘是西北军出身的特务,进入情报机构前,是教大刀的教官,据说是正儿八经地有点儿本领的家伙。所以,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大刀刘望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是无比坚定,说明这是一个有着顽强意志力的男人。

郑大兵爬了起来,在大刀刘面前站定。“继续呗!”说完郑大兵往前方更高的山顶望去,头也不回地大刀刘说,“我们还是往高处走,先把这林子看清楚再说吧!”

大刀刘“嗯”了一声,跳了起来,跟在郑大兵身后,往山上走去。

因为不用顾及一整队人的步伐了,所以,两人行进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毕竟刚失去几个弟兄,心下凄然。昨晚还整整齐齐的八个人的队伍,在这一夜之后,就只剩下两人,这结果始终让人心酸。

绿液

到达山顶时,雨已经渐渐停了,青葱的树林恢复了平静,天边乌云已经散开,阳光普照,空气清新,好像那场恐怖的大雨不曾有过一样。

郑大兵和大刀刘站在山顶上,俯视着下面的世界。可是树叶把远山里的一切几乎全给掩盖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围绕着那道陡峭的山壁下,有一条浅浅的小河在流淌。

郑大兵和大刀刘仔细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一些人为的痕迹。之后,两人发现在林子深处,似乎有个小湖,湖水波光粼粼,和普通的水潭并无区别。

郑大兵还在低头继续寻找,大刀刘背对着他往另外的方向寻找。突然,大刀刘冲身后的郑大兵喊道:“大兵,过来这边看看,有点儿不对劲!”

郑大兵连忙凑了过来,顺着大刀刘指着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无垠的树林,并没有任何异常。大刀刘便说话了:“注意看那一整排树上的树叶,就是那里!”

大刀刘指着一片和周围树林相同的树木继续说道:“注意到没有?那里似乎隐藏着一条笔直的道路,里面应该没有树,只是两旁的树叶往中间生长,掩盖了路。”

郑大兵揉了揉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刀刘所指的方向。半晌,果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一条直线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直线两旁的大树,枝叶都很茂盛,并且都往直线中间生长。看久了后,还真能分辨出在枝叶下方应该是没有树木的,之所以能看到青葱繁盛,完全是因为两边树木异常茂盛而显现出来的。

“那是一条公路?”郑大兵有些不太肯定地问。

大刀刘点点头,接着两人还发现,那条隐约的直线一直延伸到一个微微鼓起的山坡。大刀刘在郑大兵耳边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那下面所掩盖的道路,应该就是进入远山秘密基地的路了!”

郑大兵点点头,回头看了大刀刘一眼,大刀刘眼神依然很坚定。郑大兵咬了咬牙,对大刀刘说:“怎么样?咱们摸下去吧。”

大刀刘重重地点点头,说:“行!”

两人又盯着下面观察了一会儿,把那片树林周围的环境大概记清楚。然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山下走去。

按理说下山比上山要轻松很多,可两人已经耗了一整晚没有停歇。一路上饥肠辘辘,寻思着逮些兔子什么的来填饱肚子。奇怪的是,这个巨大的原始森林里,除了树还是树,压根儿就没看见任何动物。好不容易在一小片树林里发现了红色的果子,郑大兵和大刀刘商量后,不管这果子有毒没毒,也只能先对付。于是两人爬上树,摘了些没有任何味道的果子啃着,然后跨在那些粗壮的树丫上打盹。

醒来时,应该已经到了下午,具体睡了多久,郑大兵和大刀刘都不清楚。两人翻下大树,继续往那片异常的树林方向走去。

郑大兵只记得当时走了很久,感觉本应暗下来的天空,却迟迟不见天黑。终于,在钻进一片新的茂密森林后,前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一条横着的空荡荡的大路来。

郑大兵和大刀刘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趴了下来,慢慢地匍匐前进。很快,两人就到了那条大路的旁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后,迅速地爬上了距离大路只有三四米远的一棵树上,仔细地观察起来。

大路如死一般地寂静,唯一能够证明这是人为开辟的路,就是中间整齐的黄土,一根杂草都没有。大刀刘扭头问郑大兵:“大兵,你怎么看?”

郑大兵想了想,说:“这应该就是鬼子在远山基地外的公路吧!怎么着?咱要不要顺着摸进去?”

大刀刘也愣了下:“咱还是先看看吧!毕竟我们现在就两个人,公路前方是什么情况,咱还不清楚。再说,往哪个方向才能进入鬼子基地,咱还没摸清楚。”

郑大兵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传来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很快,一辆有着军绿色车篷的日军卡车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昨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车轮留在地上的痕迹并不深,以此可以推算出车上应该没有太多负重。卡车正在迅速驶近,车厢外侧有三四个鬼子兵靠边站着,车厢里面还有很多铁笼子,大小能够供一个成年人站立,每个铁笼子上还挂了编号一般的卡片。郑大兵大概估算了一下,这车上的铁笼应该有二十多个。后面还有四辆一模一样的军用卡车跟随,车厢也同样只站了三个鬼子兵,并堆满了一模一样的铁笼子。就在卡车从面前驶过的同时,郑大兵注意到,每辆卡车上的鬼子兵,挎着的都是歪把子机枪,而不是一般士兵使用的步枪。

五辆军用卡车很快就从郑大兵和大刀刘的视线中消失了,大刀刘望着远去的车队,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些车不会是去远山战俘营拉咱那些弟兄吧?”

郑大兵却被大刀刘无意中的这句话点醒了,猛地想起,战俘营里确实是有段时日没有往外拉人了。并且,前段时间也曾听看守的伪军开玩笑一般地对监狱里的弟兄说道:“少嚣张,下次皇军的大卡车过来,说不准你小子就给拉走呢!”

想到这些,郑大兵扭头对大刀刘说:“很有可能,那些铁笼子可能就是关押战俘的。”

大刀刘也回过头来,望着郑大兵寻思道:“可是弄得那么隆重干吗?把战俘一排给拴上,往车上一捆不就行了,要整那么多铁笼子干吗呢?”

郑大兵也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郑大兵咬牙说道:“可能是鬼子要给每个人整编号,方便管理吧!不管了!大刀刘,你敢不敢找机会爬上这些卡车,看它们会开去哪里?”

大刀刘也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我有啥不敢的,咱猎鹰团个顶个的好汉,不就是条命嘛!再说,有你大兵兄弟陪着,咱就算失手被鬼子宰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啊!”

郑大兵也笑了,伸手握住大刀刘的手,说道:“是的!咱兄弟捆一起,没啥好怕的。”

说完,两人从树上滑了下来,趴到了地上的草丛里。即将面临的问题给两人泼了瓢凉水…这些汽车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在这条大路上呢?又怎么爬上车呢?

郑大兵和大刀刘对视了一眼,往后爬去,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坐下来商量。最终,还是决定用郑大兵的方案。昨晚的一场大雨让整条黄泥马路坑坑洼洼的,天也微微暗了下来。郑大兵的建议是赌上一把,找两块比较靠中间的深一点儿的水洼,面朝上躺在混浊的水里,等汽车经过时,趁机抓住车底翻上车,看能不能跟着车去到未知的目的地。

但是这个计划并不周全:首先,无法肯定卡车什么时候回来,尤其是车轮行驶的轨迹,会不会正好是两人躲的水洼旁边,而不会是从水洼里碾过呢?其次,一旦选择了分头躲进水洼,就意味着即使其中一人被车轮碾轧也不能吭声,哪怕被活活碾死,也只能咬牙撑着,给另一个人制造浑水摸鱼上车的机会。

定下这个计划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把手握到了一起,强装没事人一样微笑着。即将面对的结果谁也无法预知,甚至有可能计划实施后,就是两人的生离死别。但郑大兵和大刀刘无惧无悔。

郑大兵和大刀刘往那条公路爬了过去,借着天黑,两人迅速找到了两块凹下去的水洼,然后面朝上躺了下去。郑大兵躺进去的那水洼有点儿深,以至于他只能把头往旁边微微靠着,才能稍微露出半截鼻孔呼吸。也是因为头部往旁边微微移动后,相对而言,车轮从他头上碾轧过的概率也大了很多。

两个人就这么心悬半空地躺着,具体躺了多久不清楚,感觉整个夜晚快要走到尽头了,天空依稀有了些许亮光。郑大兵暗想:如果那些卡车还不回来,那么,在天亮之前,他就必须叫上大刀刘回到树林,重新制订新的方案。

就在郑大兵思考的时候,之前卡车远去的方向,隐隐传来了车辆行驶的声音。郑大兵咬咬牙,想着就算天亮了,也得赌上一把。但愿鬼子看不到此刻正隐藏在水洼中自己和大刀刘。

车辆行驶的声音更加近了,仰面躺着的郑大兵却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根据声音分析,卡车应该距离自己不远了,奇怪的是,郑大兵并没有看到有车灯的光线从上方照射。然后,郑大兵意识到:这些鬼子所执行的如此机密的行动,一定有很多顾忌,那么,在黑压压的树林里,他们不开车灯行驶是正常的。也就是说,自己和大刀刘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又多了一点儿胜算。

卡车越来越近了,因为大刀刘趴在郑大兵的前方,便意味着卡车先碾压过的地方,是在大刀刘所躲藏的水洼处。郑大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身体摆正,睁大了眼睛,希望在第一辆驶过的卡车底盘上,能够看到大刀刘的身影。

第一辆卡车从郑大兵眼前稳稳地开了过去,底盘上并没发现大刀刘的身影。郑大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咬了咬牙,双手往上一把抓住了卡车底盘上两根滚烫的铁管,然后整个身子向上一挺,双腿朝底盘后侧蹬去,并很快地踩到了两个支撑点。

对于郑大兵来说,自己算是完成了这大胆计划的最后一步,可是让郑大兵非常担忧的是:本应先一步爬上这辆卡车底盘的大刀刘呢?难道他已经被这卡车给碾轧得粉身碎骨了?

想到这些,郑大兵心里异常伤感和担忧。但卡车在快速地行驶,周围也黑压压的,看不清后面卡车的情况。郑大兵察觉到,卡车里的货物比之前来的时候重了很多,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上面车厢里有中国人骂娘的声音,这让郑大兵可以肯定:这车里确实装载着远山战俘营的弟兄们。

但大刀刘呢?那么坚毅的汉子,已经被日本人的卡车给碾轧得稀烂,死在混浊的水洼中了吗?郑大兵不敢考虑太多,要知道,猎鹰团当时三十几条汉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可能就只有自己了,更多的人,在途中就已经牺牲了,而大刀刘很可能已经成为了那群默默无闻牺牲的英雄之一。

卡车快速地向前行驶,车身不时颠簸着,让郑大兵好几次差点儿摔了下去。终于车速放慢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郑大兵忙把头往前探去,希望看到前方的情况。果然,只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出现在卡车前方,阻挡了卡车前行。在卡车稍作停顿后,那片灌木丛中间往两边缓缓地移动开来,一块很大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郑大兵心里激动起来,身体往上挺了挺,尽量让身体紧贴着卡车底盘,不被人发现。紧接着,卡车再次发动,慢慢往前开去,郑大兵死死地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松懈。很快,一扇巨大的铁门出现了。

很快,那扇铁门也打开了,车队再次往里面行进。让郑大兵震惊的是,卡车从两道铁门驶入之后,进入了一片空荡荡的空地,前方出现了一扇更大的铁门。这一切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的基地,得经过三道关卡,而这三道铁门的坚硬程度令人咂舌,即便动用坦克,也不一定能够硬闯进来。

到达最大的一扇铁门前,车队停了下来。车上的鬼子冲铁门两侧站岗的家伙大声吼叫着。郑大兵能听懂日语,但卡车并没有熄火,发动机的轰隆声让他听不清鬼子说的话。然后他清晰地看到,有五六个像是哨兵的家伙,把车厢悬挂的帆布拉开了,看样子像是检查。郑大兵屏住呼吸,心里紧张极了,此刻如果哪个有心的鬼子弯下腰来,郑大兵就必死无疑。

所幸,鬼子只是看了看车厢,便往其他车走去了。郑大兵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往后面的卡车底盘下望去,希望看到大刀刘的身影。

没想到还真瞅见了,在第二辆卡车的底盘上,一个黑影正稳稳地贴在卡车的底盘上,而那个黑影好像也感应到了郑大兵的目光,把脸往郑大兵的方向移了过来…果然是大刀刘,只见大刀刘正咬着牙,冲着郑大兵盯着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

郑大兵心里这才放松下来,紧接着他明白过来,大刀刘之所以没有出现在第一辆卡车的底盘上,那是因为大刀刘为了自己而选择承担更大的风险,在第一辆卡车驶过时,他完全有机会爬上去的。但是他却选择了放弃,因为他面前驶过的第一辆卡车,同样也是郑大兵面对的第一次爬上车的机会,如果第一辆卡车上已经有了大刀刘,那么郑大兵就必须等待第二辆卡车,多了一次被卡车碾轧的风险。

想到这里,郑大兵被大刀刘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这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存活的机会让给战友。

卡车再次启动了,郑大兵不敢多想,继续往两旁看,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情况。在卡车进入第三道铁门后,前方是一个极为巨大的空间,郑大兵清楚地看到,两旁出现了整排坦克的履带和飞机的齿轮。

郑大兵更加震惊了,这一切的发现印证着,国民政府之所以如此重视这远山里的机密,是有原因的。但同时郑大兵能肯定,那就是国民政府就算知道有九日基地的存在,但对于这里面如此庞大的规模也是不了解的。可是,东三省才沦陷七八年,如此庞大的工程,为什么外界完全不知情呢?以前曾听别人说起,远山战俘营早在1932年就已经存在了,而东三省是1931年才落到日本人手里,日本人难道只用了一年,就建造出如此庞大的工程吗?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由不得郑大兵继续遐想,卡车再度慢了下来,前方轰隆隆的声音,印证着又有铁门打开了。郑大兵仰起头往前望去,这扇铁门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只能供一辆车进出,但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应该有七八百平方米!正前方是一块能够停留七八辆卡车的空地,两侧则是用水泥砌成的一个个间距一米左右的四方格子。

卡车在空地前停了下来,从铁门方向进来了数十个鬼子。然后,只听见车厢的栏杆被打开的声音。郑大兵扭过头去,发现本来跟在后面的卡车,现在已经停在了侧面,大刀刘也正朝两旁好奇地张望。

车上传出对鬼子粗鲁的叫骂声,让郑大兵完全可以肯定,车上装的就是远山战俘营的兄弟。郑大兵小心翼翼地往车底一侧移去,动作不敢太大,害怕被鬼子发现。终于,郑大兵勉强能看到侧面的世界了。只见整排的一人高的水泥格子,矗立在封闭空间里。放眼望去,起码有数百个。鬼子正七手八脚地从车厢里抬出铁笼子,里面都是被脱得光溜溜的一丝不挂的战俘。

两个鬼子抬着铁笼子往那些格子上放去。格子的最下方是水泥,上方应该是玻璃之类的材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盛着泛着绿光的液体,清澈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鬼子对照着铁笼子和玻璃格子上卡片的编号,然后把对应的铁笼子放置在格子上面。其中一个铁笼子里的大胡子中年男人正张嘴狞笑着,扯着嗓子对鬼子骂道:“日本孙子,抬着轿子接老子,脱得这么干净,要我去干你们的狗日媳妇吧?”

鬼子没有答理他,把他所囚禁的铁笼子放在格子上摆好,然后伸手扯下铁笼子下方的一根铁丝,铁笼下面的铁栏杆便往下掉去,那个大胡子男人随即掉进了玻璃格子中的水里。只见大胡子男人的表情非常诡异,嘴还是大开着,却没有发出一个字来。紧接着,他的脸上露出痛苦表情,很快又消失了,随即换上一种完全放松很享受的神情。那两个负责抬铁笼子的鬼子小心翼翼地把铁笼撤了下来,似乎害怕绿色的液体会溅出沾到身上。最后,其中一个鬼子扯住了大胡子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把旁边的一块同样透明的玻璃板放了下来。大胡子男人的脑袋被卡在玻璃板的上面,然后也不知道鬼子还折腾了什么,他的头就被卡在玻璃板中间的洞里,整个身子浸泡在绿水中,还不时抽动着。

郑大兵强压住内心的巨大惊讶,看着鬼子把车上一百多个战俘都对号放进空着的格子里。然后,郑大兵扭头往旁边车底的大刀刘望去,大刀刘也正望着他。从大刀刘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折腾完毕,鬼子并没有发动汽车,而是站在一旁列队,像是等待什么重要人一般。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传来“咔咔”的皮鞋声,紧接着,一双大皮靴出现在郑大兵的视线中。一个像是军官的家伙走到队列前,先是吼了几句“大日本帝国万岁”之类的口号,然后用日语大声地说道:“现在全体人员都去大操场集合,包括哨兵,土肥原一郎长官有军部的新命令要宣布。等土肥原一郎长官训话后,所有人员再回到这里,送这五十个已经净化好的家伙出去。”

说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人的手好像有所指,郑大兵通过鬼子双脚转动的方向望去,结果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数十个赤裸裸的男人,每个人的脚踝上还挂了一个金属的小牌子。郑大兵猜测着,他们应该是从周围的格子里被拖出来的。

军官训完话后,扭头往外走去。那些士兵仍然站得笔直。半晌,从四周墙壁处的铁楼梯上,陆陆续续地跑下来二十来个提着长枪的鬼子,看样子像是军官提到的哨兵。哨兵和这些鬼子站在一起,列着整齐的队形,然后往外跑去。

铁门慢慢合拢了,巨大的空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鬼子对于这些战俘完全不设防。郑大兵扭头望着旁边卡车底下的大刀刘,只见他正望着自己。两人点了点头,一起松手从卡车的底盘上落到了地上,然后借着卡车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去,往四周望去。

整个大房间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包括刚刚被放进那些绿色液体里的十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战俘,也都闭着眼,没有任何声响。除了格子里还有剩余的没被拖出去的战俘在不时地抽动,确实没有鬼子了。郑大兵还发现,这些水泥底座的玻璃格子,也并没有全部关满人,有一大半的玻璃格子空着的。

两人犹豫了一下,大刀刘低声说道:“拼了,出去看看!”

郑大兵点点头,和大刀刘一起爬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往摆在地上的数十个纹丝不动光溜溜的战俘走去。眼前的情景吓得郑大兵和大刀刘汗毛直竖:这些纹丝不动的战俘都大睁着眼,胸口在不断起伏,还有生命的迹象。

大刀刘大步跨到了一个眼睛很大的家伙身边蹲下,像是认识那个家伙。大刀刘压低声音喊道:“鸭子!鸭子!”

被叫做鸭子的家伙没有一丝反应,眼睛依旧无神地大睁着,还不时眨上一眼。大刀刘急了,伸手要去推。郑大兵连忙拦住他,说:“先别碰他身体,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那种绿色液体。”

大刀刘白了郑大兵一眼:“没那么邪门儿吧!”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鸭子脑袋。鸭子依然没有动弹,大刀刘回头看了郑大兵一眼,然后对鸭子说:“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能不能看到我?我是大刀刘啊!你丫的表示一下啊!装啥死呢?”

地上的家伙依然没有动弹。郑大兵也蹲了下去:“这个兄弟,如果你能看到我们,或者能够听到我们声音,就请连眨两下眼睛。”

可地上的鸭子完全没有动静,甚至连之前还偶尔眨眼皮的动作也停止了,完全不动了。

大刀刘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问:“怎么办?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邪门儿呢?之前上峰不是说这里就是做一些飞行人之类的怪物吗?为什么现在发现的一切,都这么奇怪,看得人心里发毛呢?”

郑大兵摇摇头说:“你问我,我问谁呢?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得好好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大刀刘也紧皱着眉头,沉默了起来。半晌,大刀刘说:“咱分头行动吧!我留在这里继续盯着,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你…大兵!你有没有胆量脱个精光,和这些活死人混在一起,看鬼子等会儿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郑大兵咬了咬牙,说:“大刀刘,我看咱们还是别分开,先混在地上这些活死人里,看能不能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即使能探察到情报,也太危险了,万一鬼子折回来,就这么大地方,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大刀刘却咧开嘴笑了,指了指其中一个格子说:“实在不行,我钻进那些格子里总可以吧?”

郑大兵坚决反对:“你疯了!那些弟兄进去没几秒钟就变成那样了,你想进去送死吗?”

大刀刘不再嬉笑了,表情难得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大兵兄弟,咱俩接了上峰的任务后,对外界来说就是死人了。弟兄们死了的,没了的,那么多,就剩下咱俩了。死,是迟早的事,可任务呢?咱又探到了些什么呢?大兵兄弟,我大刀刘算不算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我愿意为了党国牺牲自己。你看看!”大刀刘指了指四周那些玻璃格子,“这么多弟兄被折腾成这个鸟样,我就算下到水里了,起码也算是陪着他们走了最后一程,并且,那些药水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那些状况,咱有什么办法知道呢?大兵兄弟,听我的安排吧!你脱光了混进地上这些人里,看有没有机会出去。我脱光了钻进那些格子里。并且…嘿嘿!”

大刀刘突然咧开嘴笑了。“我之前就注意了,那边角落的桶里堆满了弟兄们的尸体,我们可以从人堆里拉出来一个人,放到那边不就行了。然后你躺进去,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说到这儿,大刀刘更加得意了,指着另一旁的一个玻璃格子说,“大兵,你看那个格子里的水,颜色是不是正常点儿?之前有两个鬼子把铁笼放上去后,好像发现里面有什么不对,唧歪了几句,然后把铁笼抬到旁边去了。我当时估摸着,里面的液体应该不是那种能弄死人的玩意儿,不信你看!”

说完,大刀刘迅速脱下身上的衣服,并塞进了卡车底盘,也不管郑大兵的反应,就飞快地往那个格子跑去。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但没阻拦。大刀刘的想法虽然冒险,但目前的处境,也只有这么做,或许才有可能查明真相。

大刀刘跳上了那个格子,掀开盖,然后回头望了郑大兵一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大兵兄弟,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咱还做兄弟吧!”

郑大兵眼眶一湿,也迅速脱光衣服,然后冲着大刀刘狠狠地点了点头:“行!下辈子咱还做兄弟。”

大刀刘再次笑了笑,紧接着跳进了格子里的水池。果然,他并没出现异常。这下好了,大刀刘更得意了,像个调皮的小孩子那样,朝郑大兵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伸手把盖子盖上,并把头伸进了盖子中间的洞里。

郑大兵愣了愣,见大刀刘没出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郑大兵弯下腰,伸手去扛地上一具活死人的身体,意外地发现其中一具活死人的脚踝上挂着的那块铁牌子写着一排数字:19010516,而这排数字竟然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完全吻合。于是,郑大兵扯下那块铁牌子,挂在自己的脚踝上,随后搬起那具活死人,往旁边装着很多尸体的桶里放去。最后,郑大兵也把脱下来的衣裤塞到了卡车的底盘下面,咬咬牙,扎进活死人堆里,仰面躺了下去。

就在郑大兵刚刚躺下不久,身后的铁门便轰隆隆地响了起来。郑大兵连忙全身放松模仿身边的活死人的样子躺好。也在这一刹那,他看到格子里的大刀刘,身体微微地抽动起来,他的脸上也慢慢出现了其他被泡在水里的战俘那种奇怪表情…

说完这些,郑大兵叹了口气,看了看大家,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光头,喃喃说道:“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鬼子兵,就是我那个胆大的大刀兄弟。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直以为他早就死在了远山这鬼地方,却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他。只是,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曹正:人体实验

当我看到黄碧辉时,忘形地冲了上去,张大嘴冲他喊道:“黄碧辉,美云去哪里了?”

可我愤怒地冲上去的结果是,我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我愣在原地,这才想起我不过是个虚无的意识体,无法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同时我又想,面前这个穿着黑色和服,完全一副日式打扮的他,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满口为国为民的会长?

我转过身来,看见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正打量着站在每个小房子前的女人。然后对视着微微笑笑,分头钻进了两块白布后面。那两个毕恭毕敬地站在白布旁边的女人,依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往里面走去了。

我没有跟进去,一直激动地大吼道:“黄碧辉,你这样做对得起美云吗?”

我近乎疯狂地叫喊着,可惜我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很快,小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呻吟声,我无助地面对着这个世界以及所有的不公平。我退到角落,让自己安静下来,同时坚定了心底的想法:无论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危险,我都一定要好好跟踪黄碧辉,希望能够再次见到美云。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外面的几个女军人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两张靠椅,并端来了两个大茶杯,沏上热茶。终于,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松下幸太郎先出来,躺在靠椅上和女军人随意闲聊。黄碧辉晚几分钟才出来,径直走到一张靠椅前,舒服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同时不忘和松下幸太郎闲聊。

我连忙走近了几步,生怕漏听他们的对话,毕竟我的日语水平很一般。黄碧辉张开嘴说出一口地道的日语,松下幸太郎却摆摆手,瞟了几眼身边的几个女军人,然后用中文对黄碧辉说道:“我们还是用汉语吧!”

黄碧辉点点头。看得出来,他们接下来所聊的话题是需要避讳这些慰安妇与女军人的。

我心里窃喜,看他们这么谨慎的样子,聊天内容应该会涉及机密。

黄碧辉最先开口:“松下君,李、古两位的净化体,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目前看起来应该可以使用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到四十五天再进行转换吧!毕竟这两具身体很重要,对于大日本皇军来说意义非凡。”

黄碧辉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之前你和坂田君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李、古两人的转换吧?”说到这儿,黄碧辉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逃跑的战俘,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着:“那几个不过是在我们皇军控制下的小蚂蚁,翻不上天的。黄碧辉先生,你放心,虽然对于那几个战俘的事情,我们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我们的控制中。也可以这么说,他们不过是另外一个实验里的小白鼠罢了。”

看得出,黄碧辉被松下幸太郎的话勾起了好奇,他坐了起来,把头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薛定谔之猫实验又开始了?”

松下幸太郎白了黄碧辉一眼:“黄碧辉先生,有些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多打听了。你是研究人员,但并不是军部里的人,军部的一些计划你没必要知道。”

黄碧辉讨了个没趣,点点头往后靠去。

松下幸太郎大概也觉得刚才那番话说得过分了,没给黄碧辉留颜面,转而说道:“黄碧辉先生,有些事情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苦衷。你对我们皇军的贡献,我们是心里有数并且也很认可的。包括在无菌实验缺少试验品时,你为了科学研究无私地奉献出妻子的事,至今都让我们感动。但是,有些与你的研究项目无关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点儿比较好。黄先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松下幸太郎这段话里提到的黄碧辉的妻子,指的肯定就是美云。这消息让我心里一震:什么是无菌实验?黄碧辉这个禽兽,对美云做了什么?我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但还是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

黄碧辉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半晌,黄碧辉扭过头来,问道:“听说袭击你和坂田君的还是那群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黄碧辉猛地坐了起来,凑近松下幸太郎身边问道:“连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也斗不过那些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还是微微地点点头,表情有点儿不耐烦,闭上眼睛不再理睬黄碧辉。黄碧辉再次碰了钉子,也就不再追问,往后躺下不吭声了。

我有点儿急了,他们继续沉默,就意味着我听不到任何想要了解的秘密。尽管我已经决定要紧跟着黄碧辉在这地下世界里探出个究竟,但一旦黄碧辉与松下幸太郎分开,他不可能自言自语说出秘密吧!

正想到这儿,松下幸太郎忽然开口了。只见他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的成功,完全是意外。目前我们进行的复生计划,已经不下一两千个试验品,可成功的就这么几个人。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走肉。所以说黄先生,你的任务还是比较艰巨的。真实世界与平行世界的结界之处所隐藏的玄机,还得依靠你我的努力啊。”

黄碧辉忙欠身起来,说:“松下君您说得是,在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为大日本皇军贡献我所有的努力。”

松下幸太郎听了这番话应该很受用,他睁开眼,瞟了一眼面前满脸恬笑的黄碧辉,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黄先生,你不是一直关心着你妻子的生死吗?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阮美云女士没有死,她现在依然和那些血娃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