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到了一起。这时,站在陆旭身后角落的那灰衣人又说话了:“邵德同志,我和陆旭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想要你帮忙。”

因为之前这灰衣人的那番话语,现在的我已经对他刮目相看。我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说吧。”

灰衣人从陆旭身后再次站了出来,望了望我,接着又望了望小五:“邵德同志,今晚,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那个有着奇怪机器的房间一趟。”

26

深夜,我、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进入到了那个有水潭的房间。因为那块铁板也被鬼子们轰成了碎片,地板下面的水路早就通了,所以水潭的水位并不高。我们带着绳子游到了那个水源的下方,我和小五两个人用手指抠着石壁上凸出的石块,往上爬去。

小五在攀到七八米时候,一脚没踩稳,非常狼狈地摔了下去。我扭头往下看了看,对着落汤鸡般的小五微微笑了笑,接着继续往上爬去。

因为这些天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与营养补充,我当时身体应该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被上方的流水从头往下的淋过后,虽然冷,但全身的肌肉反而缩得紧紧的,感觉整个宇宙都只是静静地存在在我的周围。我,就是这宇宙中能随心所欲的一个生灵。

我的感官因为这冰凉的水而在不断放大,我甚至能清晰地透过流水拍打下方水面的声响,依稀听到小五正在对陆旭说道:“要顶着这激流爬到上方,应该没有人能够做到。”

小五这话反而让我产生一种孩童般的倔强。我手指还是紧紧地抠在石壁上的缝隙里,双脚来回地寻找着能够踩到的支撑点。我闭上眼睛,张大嘴从面部倾泻的流水缝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自己瞳孔地放大。最后,我再次睁开眼睛,朝着上方努力地攀爬起来。

水源处狭窄的山洞越来越近,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我身后的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都没敢吭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再次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手脚在支撑物上一撑,整个身子往上一挺。

我的双手稳稳地搭在了山洞洞口的岩石上,紧接着我再次往上一挺,手肘用力,钻进了那个山洞。而就在这让我体能冲刺到了极点的瞬间,我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趴倒在山洞的地面上。我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会模糊,一只手抓住了旁边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冰凉的水里。

一串支离破碎的画面再次出现,并很快有序的组合,形成了连贯的记忆画面。这记忆里,我看到了阮美云,看到了黄碧辉,看到了土肥原一郎与松下,还看到了郑大兵与更多更多一下子熟悉起来的面孔。再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我心灵深处呼喊了出来:“我是曹正,我是无力改变世界,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曹正。”

“哗”的一声,我在水中抬起了头来,借着前方那一丝丝白色的光线,我居然对着水面望向了自己的倒影。依然是我自己所熟悉的满脸横肉的邵德,可是,这个邵德的脸又晃动着,紧接着出现一张狰狞恐怖的苍白色的脸庞,这张脸上,有一只眼珠已经离开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那皮肤仿佛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般的浮肿,甚至透着一丝长着青苔的淡绿色。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曹正,这是在我身体里除了雷子以外,还蛰伏着的曹正。紧接着,曹正的记忆再次延续,他出现在我们抓获大刀刘的那个下坡处,他挥舞着双手冲向了远处树上的阮美云。再接着,他的身体撞到了我的身上,最后…最后,这一段异常完整与清晰的记忆戛然而止…曹正死在了三年前那悬崖下方的河水中。

难道,我的身体现在是承载着三个人的思想了?但为什么我现在的思维里并没有这第三个人的想法,而只是多了一段记忆呢?

曹正…不死不生地存活在远山里的一幕一幕也一一浮现了。第三种状态…薛定谔之猫实验中的第三种状态…不死不生的那只猫…

我终于明白了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进入远山后处在生的世界里的邵德;处在死的世界里的雷子;以及不死不生游离在不同世界里的身体与意识完全错乱的曹正,现在都已经在我身体里栖身了,只是,曹正三年前就死了的,所以,他经历的一切我能有记忆留下,但是一个死了的人不可能有思维而已。

我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下方水潭位置小五和陆旭的大喊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我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容身的狭窄山洞,最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扭过了身体,对着瀑布下方扔下了绳子。

小五他们三个很快攀爬了上来,因为空间小,我只需要随意地扭过身体,就能避开他们望向我脸部的眼睛。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秘密需不需要告诉他们三个,又或者这一切应该是永远藏在我心底,至死也不告诉任何人。薛定谔之猫实验的结果,是终于让承载着三个人体能的完美战士产生了,但…这结果,只会让更多的野心勃勃的人发动更无休止的抢夺。

我一声不吭地在山洞的最前方爬行着,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再平静…就在这时,爬在我身后的灰衣人咳嗽了几声,接着对我们开口了:“二十六年前远山发生过什么?你们想知道吗?”

陆旭连忙插嘴道:“沈头,不方便就不用说。”

被他称之为沈头的灰衣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邵德同志已经是猎鹰团的行动组核心人员了,小五同志本也不是外人,我们也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二十六年前发生的一切了。”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略带磁性的浑厚嗓音在山洞里响起…

二十六年前,当时的东北局势异常混乱,但也都只是各股势力暗中较劲,百姓的生活倒平静,袁世凯要共和还是要复辟,在远离北京的这片黑土地上,似乎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那年夏天的夜晚非常晴朗,抬头可以瞅见漫天的繁星,甚至可以清晰睹见流星从闪烁到殒灭的整个过程。当时沈阳城里就有几个老学究,年纪已经老到半截身子埋进黄土地了。他们自称是星象师,所谓的夜观星象,能拿捏过去未来种种,可纷乱年代,也没几个人喜欢听他们的鬼话。

碰巧沙皇当时有个派驻在沈阳的武官,就好这一口。那家伙就是鲁道夫,在中俄边境长大,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再加上他当时也还年轻,好奇心强。于是,这鲁道夫便把那几个老学究接到了自己的驻地,他当时的想法是,结合中国传统的星象之术,融合近代西方的强大天文理论,琢磨出自己一套独到的见地,成为西方社会里真正有为的科学家。

很可惜的是,他本身的身份是个军人,俄国国内正在闹着轰轰烈烈的革命,沙皇地位岌岌可危。鲁道夫每天守在中国东北,想出力也爱莫能助,只能每天与这几个老学究研究天文星象度日,尽量不去想那一切。

某天深夜,鲁道夫被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他披上衣服起来开门,见门外是自己派给几位老学究的大兵。大兵们说老学究有重要事情要给鲁道夫大人汇报。

鲁道夫便快步往那几个老学究在使馆区的住处走去。路上,喜好天文学的他习惯性地望向天空,猛地看到有好几束特别耀眼的流星正在天空中快速移动。鲁道夫加快了步子,三下两下冲到了老学究们晚上守着的阁楼楼顶。

只见楼顶上四个白须白发的老先生们,正围在一个大方桌前皱眉说着话,桌子中间还摆了一个好像是罗盘一样的东西。见鲁道夫上到天台,其中一个号称是卧龙先生的老头便连忙迎了上来:“鲁道夫先生,将星啊!我们看到了十几道将星下凡。”

鲁道夫因为一直是在中俄边境长大,中文也还不错,他自顾自地抬着头望着天空:“将星?就是能左右战争的非凡天神吗?”

卧龙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天空中又一道闪过的异常明亮的流星对鲁道夫说道:“你仔细看清楚,从同一个方位,不断地往下划落,并且,鲁道夫先生看清楚,那将星是落向了哪里?”

鲁道夫闻言顺着卧龙先生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这次这道流星并不是在夜幕中的天空中殒灭,而是垂直地下降,朝着黑暗中的某处降去。

鲁道夫心里一惊,按照现代天文学理论,面前这情况就是陨石砸向了地球。据目测估算,那一道额外耀眼的光线落下的位置还不远,应该就在沈阳城城外几百里的位置。

这时,卧龙先生缓缓走到了鲁道夫身后:“先生,如此多神兵天降,来到我中华境内,真是我中华之福啊。有这些将星转世,我华夏定会一雪前耻,快速成为宇内崛起大国,真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啊。”说完这话,老头捋着白胡须微笑着看着其他几个老先生,那几个老先生也都露出喜悦之色。

鲁道夫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刺耳,但他依然微笑看着几位老学究问道:“什么是将星呢?”

卧龙先生正色道:“能带兵叱咤风云,扭转战争乾坤之人,便是将星。鲁道夫先生看过三国吧,诸葛孔明这些人便都是将星转世,辅佐刘备一定江山之人。”

鲁道夫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有无数个能扭转乾坤的人今晚降生在沈阳城外某处?”

卧龙先生点点头:“正是正是。”

鲁道夫瞟了一眼桌子中间那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继续问道:“那依先生们看,这些将星应该是落在哪个方位呢?”

卧龙先生又看了几眼旁边的老汉,那几位老汉也面露犹豫。鲁道夫脸色一变,朝着他们几个人跨过去一步,阴沉着脸说道:“几位先生不会觉得我查不到吧?”

老汉们有点慌乱,最后另外一个老汉小声说道:“应该就是在沈阳城外远山境内。”

话刚落音,从之前闪出那几道流星的位置,再次划出几道…不,是几十道亮光,鲁道夫看得非常真切,这些闪着强光的流星一样的白点,都是从夜幕上同一个点射出的。紧接着,光束迅速地划破夜色,降落的位置和之前的位置依然一样,就是沈阳城外的某处。

当晚,鲁道夫就叫了几个亲兵,要他们连夜赶到远山境内找当地百姓查一下,有没有陨石降落的情况发生。第二天下午亲兵就赶了回来,说压根就没出现过类似于陨石降落的事件,当地人甚至连前晚有那一片奇特流星雨的情况都不知道。不过,亲兵们还带回来一个当地的传闻,说是在远山的原始森林里,可能住着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村庄。传说中说那村子里的村民以打猎为生,男儿都长得异常高大,女性也分外妖娆,是上古留下来的一股子天人后裔。

鲁道夫皱着眉听完了亲兵们的汇报,心里就打上了小九九:如果真如那几个老学究所说,有那么多所谓的将星降世,那这股子带着神话色彩的力量,如果能为我沙皇俄国所用,岂不是一件大好事。再者…鲁道夫眼睛里慢慢放出凶悍的光来:再者,就算这股子力量不能为己所用,也万万不能便宜了中国人。俄国与中国边界相交,难保以后中国强大了,不会成为大俄罗斯的潜在对手。

鲁道夫当晚就差人把那几位老学究带到了使馆后的小山坡上,挖个坑给埋了,然后叫醒了当时的俄国大使,把昨晚的奇事给大使说了。大使沉默了一会,接着也阴着脸对鲁道夫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第二天中午,鲁道夫便带上一百多个俄国大兵,开着几台卡车朝着远山里驶去。

当天深夜,车队便驶进了远山。远山里没有道路,开进去一会后,鲁道夫带着全副武装的大兵下了车,留下几个人看守卡车,其他人跟着鲁道夫继续往山里赶。也是奇怪,冥冥中好像有个指引一般,鲁道夫带着大兵们居然径直找到了远山深处那个正沉睡着的村庄。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血腥,鲁道夫指使着士兵们直接杀入这小村庄,看到成人就扣动扳机,并叮嘱他们只留下孩童的活口。

但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中枪倒地的村民们,尸体在俄国人面前慢慢变浅,接着完全消失了,连身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大兵们都吓破了胆,鲁道夫自己也心里犯怂,寻思着今晚来的计划本也是能把将星们纳入囊中最好,退一步也不过是让这些所谓的将星消失。再说,全村上下,也并没有发现老学究们所说的新生婴儿。于是,鲁道夫咬了咬牙,对大兵们发出了屠村的命令。

远山里那平静了几百年的小村庄,两百多老小就那样被鲁道夫带着的俄国军人屠杀一空。到第二天凌晨,鲁道夫面对着没剩下一具尸体的村子,松了一口气,再组织士兵在村子里搜索了一整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最后,鲁道夫一招手,带着士兵们在第二天深夜又赶回了沈阳城。

鲁道夫与大使本以为这事到此就算结束,无论老学究他们的将星之论是真是假,结局反正是在萌芽之前就被消灭干净,也算少了个后患。谁知道几天以后,有人来大使馆通报,说传教士彼得领着几个乡下汉子,在城里到处说道这远山里被屠村的事。

大使非常生气,一方面派人盯紧了彼得那几个人的动静,然后把鲁道夫叫去,关着门狠狠骂了一顿,最后大使要鲁道夫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远山外的那张家村也给平了,平就平个彻底,直接让那个多事的村子从这世界上消失去。

于是,远山外的张家村也被心狠手辣的俄国军队从地图上抹掉。当地政府私底下也知道一些,但没人敢出声,鲁道夫做事本就狠毒,没留下任何把柄让人握住。

一个多月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传教士彼得被使馆的人逮住,大使以叛国的罪名,派人把彼得带回了国。再接着,就是俄国大革命,国内动荡不安。大使和鲁道夫也都相继回国。

只是,很多年后,当时的武将鲁道夫,又成为了苏维埃政权下的鲁道夫少将。

这个叫沈头的灰衣人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声音不大但条理非常清晰地说完了二十几年前发生的这一段故事。一路上,我努力让自己从之前乱糟糟的思维里走出来,尽量让自己不因为曹正的记忆突然清晰完整,而扰乱了自己本该冷静的思维。

沈头的话落音后,大伙都沉默了起来。当时我们也已经穿过了狭长低矮的山洞,身子都已经能直立起来,弯着腰行走了。我依然走在最前面,头也没回的对着小五质问道:“这一切你以前就知道吧?”

小五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接着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邵德,那都是沙俄政府所做的事情,现在的苏联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我“嗯”了一声:“可几百个无辜百姓的血债,是不是应该记在沈头说的那鲁道夫身上呢?”

小五没出声了,这时,陆旭插嘴道:“邵德,咱也必须承认,鲁道夫当时还年轻,有些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我扭头看了陆旭一眼,虽然心里不接受他这说法,但也不想反驳他,我反而望向了那位叫做沈头的灰衣人:“沈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头愣了一下,接着依然很平静地对我说道:“邵德同志,我是陆旭的战友,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而已。但有一点你放心,我和陆旭除却战友与同志的关系,也是多年来命换命的兄弟。所以,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邵德成为真正的好战友,好同志。”

就这么说着说着,面前那个拐角再次出现了。我们结束了话题,快步绕过拐角,走到了有强光的那堵墙跟前。我习惯性地朝着小五望过去,可这次他没有看我,反而像是刻意地避开着我的目光,自顾自地望着上方的光源。

我苦笑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就要跃起翻上石壁。可是,小五突然喊住了我:“邵德,情况不太对。”

第十四章 服部川八之死

27

我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小五蹲到了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流水。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后,用手捧起一把水灌到嘴里漱了几下后又吐掉,最后抬头对我们几个人说道:“上面有人,而且身上还有伤,这流下来的水里有血腥味,是新鲜的,活人身上渗出来的。”

见他表情凝重,我和陆旭、沈头也都警觉起来。小五往前走出几步,目光再次停留在头顶强光渗出的位置:“怎么办?直接上去还是如何?”

我上下望了望:“上去吧,上面的能见度不高,不管是什么人在上面,一时半会也看不清我们的。”

小五却摇头:“可我们也看不清楚对方啊!”

陆旭却微微笑了笑,把手伸到了背上背着的包里,从里面扯出几副用铁丝拧成的眼镜模样的玩意出来。这眼镜上甚至还有镜片,但是那镜片是黑色的。

陆旭朝我和小五手里一人递了一副,自己也戴上一副,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和沈头在基地里找了块玻璃磨成了镜片大小,用铁丝架好。然后让杨建派人去仓库里找出了几瓶墨水,涂在玻璃片上阴干,就是为了今晚重新回那古怪房间用。”

我和小五张大嘴,一下还没明白陆旭整出这玩意什么作用。我俩学陆旭把铁丝眼镜架到了鼻梁上,周围一下暗了下来,接着,我们把目光移向了头顶的光源,居然能清晰看清楚那强光下山壁之间矮矮的洞口了。

我们都笑了,这次反而是小五主动朝着我望了过来,和我目光有一次交汇,接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来,咱比比谁先上去。”

还没等我晃过神,他身影就往前冲刺几步,接着朝上跃起。我也追了上去,忽的一下跳向石壁,双手稳稳地搭到了洞口的石头上。接着我们身子一挺,一起翻了进去。我俩很有默契地搭档着,我直接弯着腰摸出手枪,对着前方搜索起来。小五却直接转身,对着身后甩出了绳索,三下两下把陆旭和沈头拉了上去。

不得不承认,就算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玻璃片的粗拙眼镜,我们在这有着强光,异常寒冷的房间里,能见度依然很低。因为玻璃片在进入这非常寒冷的房间后,第一时间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我们四个人一起蹲了下来,背靠背面对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手里都举着枪,缓慢地朝前移动着。我走在最前面,小五和陆旭在我两边,沈头在我背后。大伙都没敢吭声,努力在强光中寻找可能出现的人影。

第一个发现房间里有人的是陆旭,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小声地哼了一声。我们一起转过身,朝着他的正前方望去。只见那边七八米远处,有一个可能是人的身影正蜷在地上。

我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三个都先留在原地不动,怕打草惊蛇,毕竟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咱并不知道。接着,我把手枪别到腰上,从背上抽出一柄大刀来,弯腰往那团身影又靠近了一两米,最后,我双膝一弯,安静却又灵敏地跨到了黑影身边,果然是一个双手抱膝蜷在地上的人,我快速地分辨出他脖子的位置,手里的大刀也架到了上面。

可地上这穿着厚厚衣物的家伙压根没有动弹,我对着身后挥了下手,小五他们三个也连忙跑了过来。小五把地上那人一把翻了过来,居然是一张我们没见过的生面孔,年纪还不小。

“这是谁?”陆旭眼睛还是往四周继续搜索着,嘴里焦急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我们也没见过他。”

小五却径直捏向了地上这家伙的脚部,他一把扯下了这家伙一只鞋,鞋是黑色的,可鞋被摘下后,几丝血从地上那人的脚踝处渗了出来。

“是服部川八。”小五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甚至还有微微抖动。紧接着,他又抓住了地上这人的脚掌往下一扯,只见一截脚掌形状的木头被他扯了下来。血水也一下多了起来。

是服部川八,十几天前逃出了我们营地的张地主,抑或是死老头。

我一把扯下了服部川八头上戴着的帽子,一个只有很短发渣的脑袋呈现在我们面前,自然是服部川八无疑。

小五扔掉了手上那截木头做成的假肢,接着用手掌堵在服部川八脚踝处的断口上,抬起头来对我说道:“邵德,他还没断气,赶紧想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我“嗯”了一声,见服部川八的嘴唇乌青,脸上的皮肤似乎都缩紧,昏迷的原因自然是寒冷无疑。我双手用力搓动,然后贴到他的脸上。陆旭和沈头也没闲着,也都搓动手掌,用发烫的手掌贴到服部川八湿衣服里冰冷的身体上。

我们忙活了有十多分钟吧,可就凭我们的这些举动,要让对方苏醒本就无甚可能。最后,我一把搂住了服部川八的身体,对陆旭和沈头说道:“你们继续在这找找你们想要带回去的东西。”说完我扭头对小五说道:“我俩把他带到下面去,希望能把他弄醒。”

小五“嗯”了一声,跟在我身后朝着我们翻进来的位置走去。陆旭在我身后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出声。

我和小五快步赶到洞口,小五先跳了下去,然后接过我递下去的服部川八。几分钟后,我们找了个相对来说没有被上方冷气直接灌到的角落,重复起了搓手掌的动作。

这样折腾了有十分钟左右,我们怀抱里长着陌生人面孔的老头终于苏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微微张开,在看到了我和小五后,反而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接着他咳了几声,声音很小地对着我说道:“雷…雷子,我还能叫你一声雷子兄弟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和之前我所熟悉的死老头一模一样,我听着心里浮出一种异样的暖暖。在战俘营里死老头与雷子的相依为命片段一一呈现。

我点了点头:“可以。”

服部川八微微笑了:“我的身份小五兄弟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小五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服部族后人,特工之神。”

服部川八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望向我:“雷子兄弟,不管我曾经是个什么大人物,可我始终是个老汉了。这人啊,活到一定的岁数,悟出的东西和年轻时候已经不同了。什么信仰,坚持,使命…实际上有什么意义呢?”说到这,服部川八缓缓地移动脑袋望了一眼小五:“武藏君,你能明白吗?”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服部川八再次望向我:“雷子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们说这些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我不知道怎么样把面前这苍老的高级特务人员在敌我之间准确定位。死老头?服部川八?抑或是他的其他各种不同的身份?他那浑浊的眼神闪出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濒死之人微弱的光,我叹了口气:“为什么?”

服部川八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我十六岁开始为天皇,为军部工作,没有过爱情、朋友,甚至亲人。服部族到我也算走到了尽头,之后日本忍术再也不复存在。军部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们关心的是我能够为国家继续付出多少。我今年实际上已经60岁了,介入远山里的合体人项目整整十年。最后这几年我时不时回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我找不到这问题的答案。然后,我有了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那就是你…或者说是你身体里的雷子。可接着,我依然要背叛我唯一的这个朋友,为了国家不知所以的目的。”

说到这,服部川八眼眶里湿润了:“那天我舍弃双脚逃出你们的营地,满身是血地爬到九日研究所外,可我面对的却是一堵锁得紧紧的大门。不管我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里面的军人们好像压根听不到似的。我可以为他们对我的不理睬找出各种各样的原因,解释为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我老了,我像一条被遗弃的老狗,在主人禁闭的大门前呻吟是不争的事实啊。”

“我老了,我已经无法如当年一样在野外独立生存。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很希望我真的只是死老头,是那个尽管没什么能力,但依然有你们这些兄弟们对我不离不弃的死老头。很可惜…”服部川八苦笑着:“很可惜我不是。就连像个像样的军人一般的死法,我也无法保持。今天,我想方设法找到这个你们所说的诡异的房间,就是来等死的。我知道你们始终会回到这里,那么,不管我做过什么,我的尸体始终不会被你们随意地扔在荒野,和其他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服部川八使劲地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会吗?”

我咬了咬牙:“不会的。”

小五却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好像是不想看到他心里始终景仰的神一般的人物临终时的凄凉。他沉默了一会后,低声说道:“服部君,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服部川八再次笑了笑:“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可远山里的一切,包括土肥自己,知道的也有限。”服部川八又扭头望向我:“雷子兄弟,你想知道一些什么?你问吧,我都可以如实地告诉你。”

我反倒一下愣了,对于远山里的一切,我确实有过无数个疑问。可服部川八现在主动提出来,我还真想不出有哪一个问题是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结果的。

服部川八又望了望小五:“你呢?”

小五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越发激动起来:“我们特高科特工人员心中如同战鬼一般的服部川八,现在在我面前问我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什么呢?我想知道什么呢?”小五猛的抬起头嘶吼起来:“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服部川八再次微笑了,接着对我说道:“雷子兄弟,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顿了顿:“毁了这里吧!只有毁了这里的一切,才能真正让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早日结束。”

小五一下转过身来:“你疯了吗?难道就不能利用这一切来制造出真正无敌的军队,打走好战的敌人吗?中国疆域这么大,没有强大的军队,走了我们日本人,还是有其他国家会要侵略进来,这是永远避免不了的。”

他俩的话都好像是一记记重重的铁锤,敲打在我的心坎上。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到了服部川八的意思,可小五的话展现出来的,又是一个无比诱人无比美丽的未来,足以让我们中华瞬间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我低头望向服部川八,他的脸依然是陌生的,眼神却熟悉到让我无法放下。见我不出声,服部川八语重心长地说道:“雷子,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们的国家在现在这场战争中是被侵略者,你们受到的伤害我在战俘营呆了这么多年,心里也有数。可同样的,作为侵略者的日本呢?一批批年轻的孩子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去,无数的老人与妇女、孩子,面对的也和你们的百姓一样,是艰难的未来。雷子,只有真正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和平降临,你明白吗?”

说完这段话,服部川八嘴巴动了几下,好像在咀嚼着什么。这时,小五听到了服部川八牙齿摩擦的声音,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别!别吞下去。”

可我手里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老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紧接着他嘴角渗出一丝紫红色的血液,躺在我怀里的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

终于,我明白了死老头找到这房间除了不希望自己尸体和别人一样凭空消失外,到底还为了什么?他是在等我,等我们的到来,然后在这神秘诡异的一切根源所在地,等待着我们找到他,和我们说最后一段话。

因为…他这样死去的话,最起码在我们心里,他是作为我们曾经的好兄弟…死老头而存在的…

服部川八吞下了牙齿里镶着的毒药…

小五表情看上去非常伤感,一声不吭地用绳子把服部川八的尸体绑到了身上。我和小五久久地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们不远处的陆旭与沈头应该还是在研究着远山里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但和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比较起来,他们的研究似乎变得那么的不重要。只有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远。而陆旭他们现在所在做的,无非还是和远山里的日军一样,希望凭借这股子神秘力量,转换为能投入到战场上使用的超级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