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天峰大师的性命,实在危在瞬息,他心里不禁更是着急,怎奈直到此刻为止,他还不知道天峰大师的住处在哪里。

这时木鱼声已停止,沉静的古刹,更寂无声响。

但楚留香自然知道越是静寂,越是可怕,这看来已沉静下来的寺院,其实到处都隐藏着危机。

他已没有时间去静静思索,闭着眼睛想了想,突然从黑暗中冲出去,掠到最高的一重屋脊,最高的一座飞檐上。

他衣袂飘飘,似将临空飞起,整个寺院,都似已在他脚下,果然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

只见人影闪动,每重院落里,都有人向这边飞扑过来,惟有西面一重小小的院落,却毫无动静。

楚留香不等人来,又急掠而下,长笑道:“少林藏经,名重天下,大师们可以借给我瞧瞧么?”

他笑声一顿,身形急转,选了株枝叶最是浓密的大树,躲了进去,只听四下纷纷低叱道:“此人果然是为藏经而来。”

“留意藏经阁。”

少林藏经之丰,冠于天下,不惜犯险侵入少林寺的人,的确大多是为藏经而来的,莆田虽是少林南支,阁中藏经亦足珍贵,少林僧人自然以为楚留香也是为盗经而来,又有谁想得到他竟是在声东击西,故布疑阵。

只见人影纷纷东扑,楚留香立刻向西掠去。

这一次,他不再飞行屋脊,只是穿行在殿檐下、树影中,禅房里大多未燃灯火,枝叶间偶有蝉声。

无人的院落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寂寞之意,生活在这古刹中的僧人们,那岁月又岂是容易度过的。

楚留香身形不停,心里却在暗暗叹息,对于能忍受寂寞的人们,他心里总是十分崇敬。

只因他深知世上再也没有比寂寞更难忍受的事。

他穿过一重静寂的院落,经过一栋栋黑暗的禅房,地上那被星光洗得发亮的青石板,一块块从他脚下滑过去。

突听一声轻叱道:“施主留步。”

一道雄浑而猛烈的拳风,已扑面直击而来。

楚留香咬了咬牙,不闪不避,也不招架,竟以肉身挨了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招“百步神拳”。

只见他身子被拳风震得纸鸢般直飞出去。

对面那灰眉长髯的少林僧人一招得手,方觉得有些意外,眼前一花,被他拳风震飞的少年竟又飞了回来,笑嘻嘻站在他面前,不但身法倏忽,来去如电,而且这隔山打牛的少林神拳,竟丝毫未能伤得了他。

这修为功深的少林监寺大师,竟也不觉被惊得怔住,呆呆地瞪着楚留香,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留香故意挨他这一拳,正是要他暂时说不出话,免得惊动别人,否则他身子究竟不是铁打的,挨这一拳难道还会好受么?

只听那灰眉僧人终于缓缓道:“施主如此武功,老僧从来未见,不知可否示知名姓?”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若是说出名姓,大师只怕便要以为在下是为盗经而来的了。”

灰眉僧人道:“施主若为盗经而来,便不会走来这里。”

楚留香一笑,道:“在下楚留香。”

灰眉僧人动容道:“莫非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大师远避红尘,不想竟也知道在下这见不得人的绰号。”

灰眉僧人阴郁沉重的面容,竟像是忽然变得愉快起来,冷锐的目光中,也开始有了些笑意,缓缓道:“老僧虽然久疏江湖侠踪,但却有个交游广阔的师侄,每当他来到此间,总会为老僧述说些新奇有趣的故事,而楚香帅的豪情壮举,正是所有的事件中最有趣,最能动人心魄的。”

楚留香道:“大师说的,莫非是无花?”

灰眉僧人微笑道:“数百年来,少林门下若论交游广阔的弟子,也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楚留香道:“他……他此刻是否已在这里?”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来,莫非就是找他的?”

楚留香沉吟道:“在下此来,主要还为的是想拜见天峰大师。”

灰眉僧人道:“掌门师兄虽已久避外客,但楚施主这样的人,他想必还是乐于接见的,只可惜施主此刻来的甚是不巧。”

楚留香着急道:“莫非天峰大师已……”

灰眉僧人含笑道:“掌门师兄万念皆空,惟有茶之一癖,始终未改,他此刻正在品茶,那是谁也打扰不得的。”

楚留香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天峰大师若是独自品茶,在下也就不着急了,只要能先见着无花师兄,也是一样的。”

灰眉僧人道:“施主此刻既然见不着掌门师兄,便也见不着无花。”

楚留香动容道:“为什么?”

灰眉僧人微笑道:“少林门下,精于东瀛茶道的,也惟有无花一人,只要他来到此间,第一件事便是为掌门师兄汲水烹茶。”

楚留香面色早已大变,失声道:“无花此刻正在为天峰大师烹茶么?”

灰眉僧人颔首笑道:“楚施主想见他们,恐怕只好等到明晨了。”

楚留香心里简直要急疯了,面上却沉住了气,道:“他们品茶之处,莫非便是后院?”

灰眉僧人道:“正是。”

楚留香突然一指灰眉大师身后,笑道:“但大师身后来的,岂非就是无花?”

灰眉僧人道:“在哪里?”

他回过头,背后空空,哪有什么无花的人影,等他回过头来,面前的楚留香,竟也忽然不见了。

灰眉僧人的头一转,楚留香身子就飞窜出去。

这一窜他用尽了所有的功力,而且早已瞧准了落脚处,脚尖一点,又掠出四丈,灰眉僧人还未回过头,他人已到了十丈开外——楚留香天下无双的轻功,在紧急时施展出来,那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等到灰眉僧人回过头,楚留香身形已到了短墙后。

短墙后,小院里竹叶森森,草木幽绝,竹丛里三间敞轩,竹帘深垂,从竹帘里瞧过去,可以隐约瞧见盘膝端坐在地上的两条人影。庭院寂寂,风吹木叶,竹帘上花影流动,两人看来仿佛已在天上。

右面的一人,正是无花。

他面前摆着一只紫泥小火炉,一把紫铜壶,一柄蒲扇,还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此刻三个酒杯般大小的茶盏里,已倒满了茶,一阵阵茶香自竹帘中传出,再加上花香、竹香,当真令人心神皆醉。

坐在无花对面的,是个须眉皆白的枯瘦僧人,此刻他正从无花手中,接过茶杯,闭起眼睛,缓缓送到唇边。

楚留香大喝一声,箭一般窜了过去,窜人了竹帘,大喝道:“这茶喝不得的!”

无花瞧见了,他面色一变,但瞬即恢复镇定。

天峰大师却连嘴角的肌肉都没有丝毫牵动,看来就好像纵然天崩在他面前,他面色也不会变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