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苍茫却恨方歌吟入骨,唯恐天下不乱,眼珠子一转,即刻将计就计,道:

  “这可是少林名动天下的三十六奇僧”,少林三十六僧,鬼厌神不憎,对付一个区区方歌吟,小意思而已,怎么不敢结“铁桶大阵”?”

  此语一出,少林僧人,怫然变色。

  原来少林重要阵仗,有鼎鼎大名的“十八铜人阵”,“达摩廿四罗汉阵”又更高一层,到这“卅六房高僧”的“铁桶大阵”,简直是天罗地网,昔年“血河派”

  第十二任掌门卫悲同的嫡传大弟子“掏心挖肝”寄尘生,就是死在十三奇僧大阵下。

  少林实力宏厚,当然还有更巨大的阵势,如“一百零八罗汉阵”,甚至“一千零八沙弭大阵”,但这些属于群殴的阵法,甚少用来对付不到十人的,更遑论用来对付一人了。阵势太大,目标愈少,反而碍手碍脚。

  “少林卅六奇僧大阵”,几时被人看低过,唯方歌吟曾破过“十八罗汉阵”,闯过“廿四达摩阵”,少林引为奇耻大辱,再经严苍茫如此一激,三十六名健人,齐步向前,迫向方歌吟。

  长门上人大急。他原本想令方歌吟较为安全,却不料反被严苍茫利用,三十六僧阵一排,非死即伤,尤其少林僧人已恨方歌吟入骨,下手自然更重,长门上人正待排解,只听天象大师亮如洪钟的声音道:“拿他下来“三十六僧齐应道:“是“

  僧衣翻动,阵势一展便把方歌吟围在阵内,真似铁桶一般密实。

  方歌吟出道虽不久,但他所历数十场战役,无不惊心动魄、狡诈百出、险象环生、转危为安的。长安城中,大战辛深巷、桑小娥;长安城郊,力战严浪羽、铁狼银狐。石洞中,遇奇人宋自雪;画舫中,战师母林雪宜。在江中、雪夜、古刹,三战异人严苍茫,又于江上打败无情公子以及铁肩大师;中条山上怒杀邓归、腾雷、尚拍魂,打败严一重,又曾勇闯少林,山下打到山上,旋又从山上打到山下,更曾与天下第一高手任狂交过手、对过招,现刻正虽败“三正四奇”外中原第一少壮派高手天龙大师,从隆中的勇战奋杀,到洛水力斗劫余门、恨天教的高手,至今天奋敌少林三十六僧,可谓身历奇险,阅历不浅,加上天生聪悟的应变能力,当机立断,在江湖上已经是个角色。

  但是他一见这廿六奇僧阵之声势,心中仍禁不住忽忽地乱跳。

  而卅六名僧人,一出手,不做什么,只向他走来。

  大步走来。

  这比什么都可怕。

  三十六个人,一齐行入,圈子缩小。

  这不止是像个铁桶,而且像个锅子。

  热锅。

  而方歌吟就似热锅上的蚂蚁。

  何况这锅子会缩小。

  这三十六个铁一般的僧人,似乎要一出手就把方歌吟箍死、压死、挤死。

  方歌吟图冲天而起。

  可是他冲不上去。

  压力太大了。

  比灰暗欲雪的天,那压力还要大。

  那是什么样的:天愁地惨的压力方歌吟在寒冬渗出了汗。

  冷汗。

  他大喝一声,“长天一剑”撩出。

  少林僧人稍稍一分,四人僧袍,便使“长天一剑”威力全消。

  当先一名僧人,双指迸企,直戮方歌吟双目。

  方歌吟及时一招“石破天惊”,就回了过去。

  但僧人依然攻来,视若无睹,在他一左一右约两名僧人,十指并击,一拍开他的长剑的“石破式”,一拨开他的“天惊式”。

  方歌吟心下一凛,及时展开武当派内家长拳的“错步连环”,一连在极小极窄的范围不下十几下急走,共听“喳、喳”连声,数道指风,迎脸划过,有一两根手指,几乎已刺在他眼盖上。

  方歌吟闭上双目,心道好险,要不是自己错步连环,只怕避得了一指,也避不开两指。

  原来这“三十六奇僧大阵”,不但令敌人无还手之力就连出击,也令人神眩目迷,应付不及,适才双指夺目,吸住了方歌吟全神贯注,真正杀手,还是躲过方歌吟视线外的几指并点。

  方歌吟险险避过,但掌风又到,方歌吟一招“怒剑狂花”扫了出去,却又为僧人所牵制,交次不到十招,已遇到七次奇险。

  到了第二十招时,方歌跨已通十六次险死还生,到最后全仗“天羽奇剑”的奇险招数,方始能绝处蓬生。

  在圈方歌吟感受的压力当然是大,几乎不能展移寸步,但在圈外的梅醒非、辛深巷、严浪羽,甚至长门上人、严苍茫,无不感觉到这摧满于天地间的煞气与压力,奇巨无匹,连呼吸都为之急促起来。

  方歌吟还能不能支撑下去?──这卅六奇僧大阵,昔日曾以此一阵困死长白山掌门海大公、观澜派掌门荣锦衣、衡山派掌门全正渊,方歌吟出道未及一年,能活出此阵么?

  连方歌吟都感觉到自己这次的无望。

  他甚至不能中掌,一旦中击,则等于是三十六名僧人回击,非死不可。

  他感觉到压力愈来愈重,自己的手臂,也抬不起来,双腿也逐渐麻痹。

  可是他要拼。──桑小娥不能落发桑小娥不能为他削发他不能让桑小娥为尼他宁可死──死也要见到桑小娥,死也要闯出此阵去他大喝一声,施出了“天羽廿四剑”中,威力杀气最大的一招:“血踪万里”

  “血踪万里”是宋自雪少时目观天下英豪围剿卫悲同时,这血河派第十二任掌门屡冲屡杀,所向披靡,有感而创的,其中杀戮之大,可以从剑锋剑气中迫人而炙,这一剑划出,“铁桶大阵”登时有了缺口。

  方歌吟挺剑便闯,但就在这刹那间──就在这瞬息间,缺口已然不见。

  方歌吟持剑闯了过去,心却往下沉──他冲到那缺口时,缺口已给僧人封住,他等于是向刀山火海冲去一样:七八只注满内力的手,和十余双讥诮冷锐的眼神打了过来。

  这“铁桶大阵”,没有缺口──就算有破绽,当你发现时,缺口已给缝合,你闯过去,只有送死。

  但方歌吟已闯了过去。

  就在这刹那间,他把心一横。

  把剑也一横。

  剑尖远挑对方无尽处,目光也望向无止处。

  “天下最佳守式”:海天一线。

  可是“海天一线”纵守得住别人攻来的招式,能不能守得稳掌力。

  方歌吟不知道。

  他只有拿生命去一试。

  ──也许生命不只是该做有把握的事,没把握的事,也该去一试;这正如生命里不尽是该做别人认为对的事一样。

  如果是一双手,方歌吟这一招,当然守得住。

  如果是十双手,方歌吟这一守,以精湛内力论,仍然吃得住。

  但此刻是三十六双手,三十六个高手的全力施为。

  “海天一线”依然稳得住,但却被带动了──带移了一点点、一些些、一微微,但情况立即完全不一样了武功招式,本就分毫不得偏差;偏差毫厘,失之千里,生命悬于一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