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桑书云忽然慢慢站起来,素来悠游的他却神色凝重,道:“宋教主。”宋雪宜抬头,只见桑书云双目如刀锋般锐利,向自己射来,心下一凛:“什么事?”桑书云见宋雪宜仰雪白的粉颈,双目向自己投来,他长吸一口气,道:“要是宋老弟真为你所弑,我桑书云可要领教你的高招了。”

  此语一出,全场震惊,都缄默了下来。宋雪宜沉默了半响,道:“你要为先夫报仇。”

  桑书云道:“是。”宋雪宜淡淡地问:“为什么?”桑书云道:“我和宋自雪是朋友,兄弟一般的朋友。”宋雪宜道:“见几次面?”桑书云道:“两次。”宋雪宜道:“你们“三正四奇”,也曾决战过两次。”桑书云道:“是。”宋雪宜道:“那两次算不算在内?”桑书云大笑,响遏行云,道:“我跟宋自雪,就见过两次面,但不打不相识,我对他的为人,可仰慕得紧。”

  又沉默了半晌。宋雪宜道:“很好。”桑书云问:“什么很好?”宋雪宜道:“跟他仅打过两次架的人,都把他列作知己,他真是“生能尽欢,死而无憾”了。”桑书云淡淡一笑道:“若遭人毒手的是我,宋老弟也会这般做。”宋雪宜静静地说:“是。”脸若寒霜忽然消解了,仰首问道:“桑仑主,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

  桑书云听宋雪宜如此莺莺嘀嘀,不禁心惊,敛定心旌摇荡,道:“请教。”

  宋雪宜道:“现下大敌当前,大风道人等定必逃至“忘忧林”,恢复元气,重振旗鼓,卷土重来,为祸武林。“忘忧林”林主程木诛,以及左右副手蒙古铁花堡和西域魔驼,都是极厉害的角色,我们不能让他们复原的机会。”宋雪宜这一番话说下来,大家都甚觉有理。

  宋雪宜又道:“小女子只求桑帮主能宽容时限,待诛强仇后,当让桑帮主有代友报仇之机。”桑书云考虑了一阵,坦然道:“好。”众人正是敌忾同仇,“长空帮”、“恨天教”

  俱是己方主力,不可互歼,雪峰神尼道:“眼下大敌当前,联手歼敌,抛除己见,乃为武林福祉。”

  宋雪宜秀眉微瑾,道:“可惜,可惜。”桑书云甚觉讶异,问:“可惜什么?”宋雪宜道:“我此番来,本要告知方歌吟,昔日在洛水上假冒铁肩,打伤令媛者,便是武当派的恶徒金风,目的是要在武林中制造误会与混乱,让少林、长空二巨流,互相猜忌,武当方能收渔人之利。”桑书云答:“原来如此。”天象大师却用力把眼睛瞪得老大,咕噜道:“我们少林,焉受人利用!”

  铁肩双掌烧焦,痛得冷汗直冒,听说有人假冒于他,才恍悟昔日方歌吟因何指名道姓,寻衅于他。

  桑书云慈霭地望了望伏在雪峰神尼肩上恬睡的女儿,低声叹道:“可惜,可惜。”

  这次轮到宋雪宜问道:“可惜什么?”随桑书云眼波望去,见桑小娥稚气的脸,便了然了几分,这人都是大家心中所想的,不过谁也没有说将出来。

  陡地严苍茫以杖触地,罔然有声,喝道:“恶徒既在“忘忧林”,还罗唆什么!”他因此役而丧爱子,愤怒若狂,这是谁都知晓的,但闻他说话苍宏有力,竟比未与役前更充沛,众皆大惊,难道这“严余怪叟”的内力,竟比天象还要深长么?

  众人看去,发觉严苍茫满眼红丝,但神完气足。桑书云见严苍茫虽然精神奕奕,但神色有异,心底里闪过一丝阴影,忖道:莫不是……。

  方歌吟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都痛。

  尤其咽喉。

  车外雪飞飘,原来雪仍下原来他仍在车内!但是车是停的。

  方歌吟翻身坐起,却不料这一下翻身,竟然跃在血车之上足足一丈余高,他没料自己一跃如此之高,忙敛气下降,却因伤口并痛,马步不稳,一个跄踉,摔了一交。

  他内力激进,但伤势却重?这是因何之故

  方歌吟这次不敢再冒然纵跃,只爬了起来,却见车中原来有一人,一直在凝视他。

  方歇吟吃了一大惊,抑见那人,神悄萎顿,脸上布满了一条条纵横交差的深深皱纹,长发尽白,披肩而落,但一双眼脯,仍然有威。方歌吟觉得似曾相识,抑不知几时见过这一对眼神。

  那人忽然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倦极一笑道:“我是任狂。”

  方歌吟此惊非同小可,一摸自己喉咙,还在渗出少许血水,不禁骇然道:“你……你怎会变成这样!”

  任狂笑道:“我是天下第一狂人,要怎样,就怎样,你管不。”言语狂妄,但语音有气无力。方歌吟却觉得有一股充沛活跃至极的大力,在自己身上血脉穴道中游走不已,甚是生龙活虎。

  任狂笑了一笑,随即又道:“你说燕狂徒才是天下第一狂人,那也不错,他是先人,我在学他,他是大宗师,比起他来,我只是追随者……”

  方歌吟最怕谈起这问题。怕他一旦发起狂来,又抓他乱噬。任狂好像看出他心中所思,道:“你不用担心,你现刻的内力,已在我之上,我再也扳不倒你。”

  方歌吟试运了一些内息,只觉有一股强劲,自丹田里直冲出来,如排山倒海,怒涛澎湃,比什么都强,不知因何如此,方歌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嗫嚅道:“为什……为什么会如此?”

  任狂冷冷地道:“因为我把我所有的内力修为,全传输了给你。”

  方歌吟听得全身一震,失声道:“什……”

  任狂的神色疲惫无比,又有说不尽的蜜静,道:“你中了严老怪的“百日十龙丸”之证,是不是?”

  方歌吟一呆,道:“是。前辈,你将功力传了给我,这等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已挺将死之人,前辈传注这等盖世神功于我,岂不暴珍……”要知道若要将个人内力尽悉灌输至他人身上,自己必定功力大减,甚至耗尽体力,甚是危险。

  任狂却切道:“你不是将死的人。我才是将死的人。”他此刻虽有气无力,但自有威势,一旦开口说话,方歌吟想要说下去的话,便不自觉地停了。他的话说出来可谓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但却教人不得不信。

  只听任狂缓缓地道:“我吸了你的血毒。“百日十龙丸”的毒力,委实天下无药可救,而且是先发挥其增进功力之效能,最后才毒力散发,一旦发作,便非死不可。你很侥幸……

  先吸收了“百日十龙丸”的药力,增进十倍功力,待而今毒效发挥时,又适逢我吸尽了……”

  方歌吟这才恍然大悟,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但对任狂,却十分歉疚,道:“前辈,不如我再替你将毒吸回吧……”

  任狂摇首笑道:“你心底蛮奸,可惜没有用。你吃的是药丸,我吸的是毒血,已攻入心脏,纵是大罗金丹,也无可救药;我的武功和江湖阅历,远胜于你,我说的话,你大可放心。”

  方歌吟知这“世间第一狂人”,功力本已到了登毕造极、炉火纯菁的地步,他说的话,当然深信。

  任狂又道:“我是任狂,你也是武林中人,当知这个名号。”

  方歌吟道:“是。”肃然起敬。只觉眼前这有说不出疲意的老人,是叱吒风云、十战十决的大军将,不容一瞥斜视。

  任狂微喟了一声,道:“想当年,我被“四奇”于黄山力战三天三夜,被打下山崖后,神智失常,一直时好时坏。在阴山与“幽冥血奴”一战,被“普陀廿神龙”合击之下,后脑又了一掌,便狂性大发,见人就杀。要不是今日吸你的血时,被毒力一冲,这清醒的片刻,恐怕至死未能恢复。”

  方歌吟道:“难怪前辈到“七寒谷”时,两方人马都加杀害……”

  任狂截道:“我纵横江湖,就算清醒,要杀两边的人,也不希奇,……我原来是仗一丝神醒,冲“普陀廿神龙”而去的。”

  方歌吟道:“前辈却以血车冲破了“星罗大阵”,挽救了武林同道……那些黑衣高手,真个是昔日名震武林的“普陀廿神龙”,他们怎会……”

  任狂又截道:“怎会?嘿,只怕他们在普陀跟欧阳独一战后,比我还惨,且受“忘忧林”那斯文败类的控制,迷失了本性,变成了傀儡……其实大风道人的真正后盾,不在“七寒谷”,而在“忘忧林”、“七寒谷”只是他前锋而已。”

  方歌吟慷道:““忘忧林”?……武林三大绝地之一的“忘忧林”……”

  任狂切道:“大风那牛鼻子老道,偷窃了“幽冥血奴”遗体上的武功,便来冒充萧萧天,嘿嘿嘿嘿……我告诉你,“血河派”自第一任掌门“血洗天河”盛长风始至第十一代掌门“血影神掌”欧阳独止,邪门功夫,为萧萧天所学,正派武功,则原刻于车中,尽为我所学后,已将之削去……就算萧萧天死而复生,也不是我对手,何况大风那老杂毛……”

  方歌吟听他说话,目光散乱,显然是神智未完全恢复,又知他将功力传给自己,既足欣喜,又是担心,因为他曾受宋自雪将内力悉传后虚脱而死。

  任狂冷笑道:“我吸你的血,吸至一半,毒力发作,反而以毒攻毒,使我神智清醒,本想你害了我,将你一掌杀了,但见你手执“金虹剑”紧紧不放,想你是宋自雪的弟子,他英雄一世,收的弟子岂有庸人?我既已无活望,为何不薪尽火传,将功力尽传于你?我任狂做事,向不考虑,做了也绝不后悔,只是便宜了你这小子了!”

  方歌吟又感激、又惭愧,任狂将功力尽悉传了给自己,却反遭自己血液所毒毙,甚是不能心安;又听任征赞誉师伯,心中十分欣喜。他跟宋自雪相见时,宋自雪已音容尽毁,只教练剑,不谈往事,方歌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也不敢多问,唯一从外得知宋自雪过往种种,便熟欲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又怕激怒任狂,当下想问又不敢问,任狂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得了出来,道:“我跟宋自雪,系在那黄山一战上识得。我开始以为那“三正四奇”,尽是浪得虚名之辈,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黄山一战,他们四人联手攻我,却让我知道他们各有所长,而在合攻之际,宋自雪是最年轻,又不愿乘人之危,虽然联手,但总待我击退三人后,要乘胜追击的时候才出手攻我。”方歌吟见任狂谈起掌门师伯的种种往事,不禁用神倾听。

  任狂又道:“宋自雪的武功,与我相去甚远,却敢跟我单打独斗,这份胆识不小。我堕下黄山后,神智时好时坏,而又跌得半死不活,便是他下山来相救。”

  方歌吟不禁“啊”了一声,失声道:“是师伯下山来救你?”

  任狂一笑,神情甚是落寞:“我一生纵横天下,却曾受三人之恩,你师伯使是其中一人。我神智稍复时,便问他因何相救,他不在乎地说:“若我不救你,他日我天下无敌时,找谁去比试?”我大怒而起,道:“我任狂不受人同情悲悯,来来来,你趁我负伤,一剑杀了我使是!”他一耸肩道:“我们四人打你一人,不公平,我把你医好,再跟你打过。”我冷笑不信:“你若将我医好,蔫是我对手!”他却大笑不止,道:“我的确不是你敌手,但大丈夫一生不找比自己声势宏大的人相较,难道找比自己瀛弱的人相斗不成?”

  任狂说到这里,大是烯嘘,道:“那时我想,宋自雪真是一条好汉!”

  方歌吟一听,热血沸腾,血脉“轰”地往脑门冲去,忍不住站了起来。

 

第十五章 往事如烟

 

  任狂兀自说将下去:“他的武功虽不成,剑法却好,内力虽不好,医道即不错;果真把我伤势医好了。他替我疗伤时,也替他自己养伤,两人一齐治疗,彼时交谈,抑气味相投,成了莫逆。”方歌吟听得心头一酸:因而想起宋自雪中林雪宜毒伤后,成为千古伤心人,躲在洞中,孤单一人疗伤的岁月。

  就算治得了毒伤、剑伤,又怎治得了心伤?比较起来,连任狂都比师伯幸福得多了。

  任狂沈溺在回忆之中,说:“那时我便要传他武功,可是他心高气傲,一口回绝,说:

  “有一日我自创一家,武功比你更高亦未可知。”我自号“天下第一狂人”,自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也为他豪气万丈所撼动,于是大笑道:“若你真练成神功莫敌,先来找我大战一千回合。”宋自舀冷笑道:“打架没意思,要在武林为人不敢为、而又必须为的事,才算顶天立地!”我见他豪气干云,心底里一盘算,究竟是什么事体儿。于是便跟他畅论下去,既论他日为国杀敌的计划,并跟他交换武当派大风道人有异学的意见……”

  方歌吟听得心神震汤,却听任狂说:“后来伤势稍愈,我便要驾血河车去了,请他一齐“并驾齐驱”,他摇头拒绝,言及他有一红颜知己,他要去与她相斯守在一起,我痛斥他没有志气,他大笑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这样知音!”他扬长而去,我沮丧不已……”

  听到这里,方歌吟犹如当头棒喝,声道:“难怪,难怪……难怪那天师伯如此兴奋,饮酒中毒,原来……”方歌吟这才领悟宋自雪何以大意中了林雪宜所下之毒,以致这般凄惨下场。”

  任狂皱眉问道:“什么“饮酒中毒”?”

  方歌吟对这“武林狐子”颇感亲切,又知他是掌门师伯的知已,便将宋自雪如何打伤祝幽,林雪宜如何下毒,如何残杀宋自雪,宋自雪如何逃脱,自己如何找过宋自雪的事情,和盘托出,尽悉相告。

  任狂听完之后,连叹三声,神情比原先更萎沮十倍,流出了血红一般的眼泪,只见他仰天长唤道:“宋自雪、宋老弟,我任狂一生不流泪,为你这般下场,却要大悲三声。”

  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方歌吟情急之下,连忙以自身真气,源源向任狂心口输入,此刻他的内心,可云已不在当年任狂之下,如此一阵急灌,任狂脸颊恢复了一丝血儿;方歌吟猛醒起一事:此事在自己心头疑虑已久,眼下见任狂万难活命,如再不把握时机相询,可能就要遗憾终身,当下问道:“前辈,在下有一事相询……”

  任狂怪眼一翻,喝道:“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方歌吟知道任狂脾气,极是暴燥,呆了一呆,道:“是。晚辈请问前辈可曾弃血河车一段时期?”

  任狂的好气道:“我曾因旧伤复发,先后两次堕车,但血河宝马跟我相熟,多不受人执辔,自驰来寻我……你问这来作什么?”

  方歌吟听任狂此说,如他不会瞒骗自己,又从中得悉任狂曾离车,便不应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他对任狂大有好感,心下一直担心此点,故揣揣不安,而今如释重负。但他谈及杀父大仇,也情怀激动,道:“晚辈先父,丧命在驾“血河车”人手中,请前辈指示晚辈复仇之路。”

  任狂错愕地道:“你……你先人是谁?”

  方歌吟见任狂颇为动容,于是道:“先父方常天,是隆中日月乡中人……”

  任狂槌地长叹道:“造化弄人,简直是造化弄人。作孽,作孽啊!”

  方歌吟不明所以。任狂道:“适才我说生平只受过三人之恩,其中一人,便是你父。”

  方歌吟脑中一时乱哄哄的,找不到线索,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任狂道:“另外一人,便是“血河派”第十二代也是最末一代掌门人“血棕万里”卫悲回了。我自幼贫穷,住湘西一带,父亲替人卜筮,叫做卜算子,母亲在大富人家做点杂工,我自幼喜欢练武,常常梦想,有一天捡到一本岌,无意间得异人之助,成了武功高强的人,却深藏不露,等有一日,大庭广众受人欺凌之时,才突然地使了出来,如何折辱那些坏人,出一口恶气,街坊邻里羡慕地翘大姆指说:“小安子真正了不起、了不起!”任狂说,笑了一笑,说:“我小时侯人人都叫我“小安子”。”

  任狂竟对方歌吟谈起往事来了;而且说得沈缅其中,“可是娘在那姓贾的富豪人家处做事,即出了事情。那姓贾的富家少爷看上了娘,便图染指,便叫了爹去,说是看相,然后塞了他怀里一串钱,便硬迫说是他偷的。爹说没有,那富家少爷使说:“没有?我看替人算命的人都是瞎子,你怎么不瞎?”便用爹拜神用的竹签把眼睛刺盲了。爹痛得呼叫,街上的人听到了,畏惧那权势,都不敢相劝,爹说:“我没偷!我没有偷!你们弄瞎了我,我要报官去!”那少爷笑道:“好啊,我看你怎样报?”又灌爹吃辣椒水,又掏了把火炭灰,和胡椒及姜根灌了进爹的喉里去,爹便哑了……”方歌吟几曾听得如此悲愤事,握紧拳头,睚眶欲裂地瞪住任狂。

  任狂继续说了下去:“爹被拳打脚踢,赶了出来,左手臂骨,被扭得不成人形,回却后,娘要报官,却正中了那姓贾那忘八诡计:一进入衙门,师爷就晃瓜皮帽子,说有门路可钻,叫娘入内堂商量,那时我不到十岁,跟娘去,忽然被人扯开了,困粽子的一般绑扎了起来,差点兄没窒息了,我听到娘在房里大号、惨叫、挣扎,还有那姓贾公子的淫笑,终于了无声思。过了一会,我看见亮光上,娘披头散发的影子,套了条绳索在梁上,自隘身死。我挣扎不动,想救助娘,却只有眼睁睁的份儿。我梦想中的仁人侠士,异人高手,却一个也没出现。”任狂说到这里,脸容有说不出的怖厉,而且眼瞳里竟发出青绿色一般野兽凶光来,方歌吟不寒而栗。

  “……后来爹就冲了进来,他不会说话,嘴巴咿咿呀呀的,那姓贾的浑蛋整理衣衫,步了出来,爹见了,便上前去拼命,那时爹已解开我的绳索,我也上前去拼命,那姓贾的只是叫:“有人谋财害命呀!”他身边的两个护院,一个揪住爹来打,一个用脚又用脚蹬更用脚踩,踏得我半死不活。然后便有几个衙役出来,扭住了爹,说他:“人赃并获,胆敢到县衙来行刺”,便塞给了他一把刀……后来将我们父子两人押到堂上,那知府叫爹供认,爹苦于说不出话,知府便见爹在准备好认罪的供词上划个花押,爹趁那时便写:冤枉!两个殊砂大字,那知府大怒,一拍惊木堂,道:“打板子!”……”任狂说到这里,全身格格地抖,脸容更为凄怖,可见他当时如何恨绝这件事。

  “……这时我见到那姓贾的家伙,在布后伸了一只手指,知府便加了一句:“打五十板子!”爹又瘦又弱,如何经得起?那后的人又伸两只手指,知府笑嘿嘿的一抹胡子,道:

  “夹板子、上老虎登”!”里的人又竖起两根手指,知府便更笑逐颜开,说:“斩手指,挑眼筋,割舌头!”总之如此:爹便完了。他们也狠狠地把我打三十记板子,像丢烂柿子般把我给丢到街上去……我年纪甚幼,又身体瘦弱,抑是不死!”

  方歌吟忍不住“砰”地一掌,击在车上,“崩”地一声,血河车的铁质甚为特别,抑也给他活生生地打出一记掌印;方歌吟怒极骂道:“王八蛋!贪官污吏,残民以虐,真该破膛挖心!”因为激动,内力激荡之下,腰“金虹剑”竟“嗡”地自动出鞘一尺三寸!

  任狂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甚是奇怪,似决定了一件什么事儿般后,又沈缅在叙述里:

  “我过了好久,爬了起来,那是通衙大道,那天有人在选拔擂台赛,说是要选出二十位武林英才在普陀山与人魔欧阳独决一死战。我自小对他们甚是钦服,便去求助。那时人潮甚是热闹,都是三山五岳,林林总总的武林人物,可是不论我怎样哀求,如何恳求,人人都只顾兴奋地争论那二十个宝座该落在谁身上,对我不是轻贱,就是不耐烦的走开,有的大汉还用大手拍了我,在我身上加踢了一脚,碎骂道:“你奶奶的雄,你以为我们武林中人都吃饱饭没事做,替你们扶弱锄强的去送死啊!版诉你,要真的拼命,咱们不会到出风头的地方去,死也死个轰动武林,会跟你豁出了性命?”另一个武林中人加了一句:“快滚,不然把你这臭小子斩成十七八块喂狗!”我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武林人物”!”

  任狂惨笑了一下,又道:“那时武林中正为选拔二十个英才来对付欧阳独的事而沸腾。

  人人都希望自己被选中,而光宗耀祖;派派都希望自己能出个争光的子弟,能扬明显派,那有功夫理会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知道无望,便在隔壁铁匠家,偷了一把刀子,……”

  方歌吟听到这里,知道当时“小安子”处境甚是危险,个性却执勘不屈,不禁轻呼失声。

  任狂望了他一眼又道:“我便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天天躲在贾家门口,等那忘八乌龟出来。果然等到三天之后,他出来了,我早已晒饿发晕,也顾不了这许多,冲过去就一刀子捅进去,因为身裁矮小,却只捅入他的腿中去。那姓贾的浑蛋大叫:“反了!反了!刺客!

  刺客!”我瞪住他,然后执刀子,一步步退后,那些家丁,竟不敢追……”方歌吟心下佩服,揣测当时情况,那一身是伤,瘦骨,又蒙不白之冤的小孩子,竟能震慑全场,令大人们震住,不敢追赶,真是胆魄过人。

  任狂又说:“但他的护院听闻了,便拔刀便追,我只得拼命逃窜,他们一边追一边喊叫:“抓贼呀!抓小贼!”几个大人追杀一个小孩子,然而街上的人尽在笑,这时选拔赛刚完,自擂台处散的江湖中人很多,看了这情景,都在指手划脚的窃笑,有人笑骂:“过街老鼠!”有个武林人说:“来来来,反正选不到咱哥兄俩,看了热闹才走!”有个江湖人还伸出脚来,绊我中交,我跌得金星直冒,避得稍慢,一个护院便在我肩上斩了深深一刀……”

  方歌吟听得恨极,真忍不住要奋起长啸,又怕打断了任狂的叙述,只听任狂继续说了下去:“我年纪虽小,但因复仇的怒火,在胸中燃烧,所以心里不怕。他们追,我就逃,也不觉痛,而因身裁瘦小,夹在行人之间,护院们一时追不。有次我躲到一个卖菜老人背后,那护院几次扑打不,竟一刀把那卖菜的老人杀了,鲜血酒到我头上,我也呆住了。这时有个武林高手模样的人,看不过眼,便要出手,有个大胡子的一把拉住他,说:“这儿是县城,这姓贾多的是爪牙,在衙奕有的是势力,那有你老兄做架梁的余地!”那人听了,便就作罢,唤了一口气,袖手不理。我心想,迟也是一刀,早也是一刀,何必拖累别人,早点在阎王老爷那兄转个圈,化作恶鬼来报仇,也是好的,于是便索兴环手当胸,闭眼不理,那护院狞笑道:“小贼!砍下你的鬼头好向公子爷交差,……”我正要冥目待毙,忽听一人道:“这位爷台,他只是个小孩子,纵犯了天大罪行,也不必立即斩杀啊。”……”

  方歌吟乍听这绝难当头,终于出了个仁心侠骨的人。不禁大是兴奋,眼睛发生渴切的光芒,任狂横了他一眼,说:“这人便是令尊大人,“湘江大侠”方常天!”

  方歌吟只觉全身血液奔流,甚是畅愉,彷佛一身都发出光来,任狂对方常天,也甚为尊敬,道:“……那护院冷笑道:“阁下是来逞能了?”方大侠道:“不敢,只是……”又一名护院道:“咱们是县太爷外侄贾仁义贾公子的护院,你吃熊心豹子胆?站到一边去!”方大侠微笑道:“纵是贾公子的手下,也不可以仗势凌人!”那护院骂道:“妈巴恙子的,你骂我们仗势欺人!”方大侠道:“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低头柔声问我:“犯了什么事?”

  我见他亲切,二十来岁年纪,但态度慈和,便叫:“这位哥哥,我是冤枉的呀!”方大侠见我语态恳切,略作沉吟,一咬牙,毅然说了一句:“好,就为你给豁上了!……”

  任狂说到这里,便忽然停住了。

  方歌吟一方面急于要分晓任狂之冤,一方面急于知道亡父年轻时行侠仗义的事儿,急问:“后来呢?”

  任狂黯然半响,道:“讲实在的,令尊侠骨丹心,但武功不高,那十来个护院,令尊是敌得过的,但一些巴结贾姓的直娘贼,也加入了战圈,令尊抱我,边打边逃,实也受了些伤。他把我抱出城外,说:“你逃生去吧,我也受了些伤,不能照顾你了。”我请教恩公的高姓大名,好来日转报,他笑说:“小小年纪,志气可嘉,我叫方常天,报答不必,他日稍有成就,可以跟我聊聊。”从此以后,他就搬到隆中去隐居,因怕那姓贾的寻仇,“湘江大侠”的名头便没了。我欠他这笔恩情,是我一生中的大憾了。”

  方歌吟听得先父如此侠烈,真是心生仰慕,任狂又道:“我为了要远远走避,便由官塘大道,走到家乡路径,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四年后,我的腰结儿粗了,胳臂儿也结实了,所谓的江湖历炼,也多看了……这日走到普陀山下,见到一个老人,脚步跄踉,浑身浴血,我上前扶持,老人对我说:“整个武林都在追杀我,小兄弟敢不敢扶我回龙门一带。”我说:“武林算得了什么?小时候我也被人如此追杀过。”想起我当日被人追杀的惨状,便不管如何,都要护送老人家回龙门去。那老人家翘大姆指说:“小兄弟,有种!”你道那人是谁?”任狂忽如其来这一问,把方歌吟问得愕在当堂,他摇了摇头,任狂笑道:

  “你认真想想。”

  方歌吟把任狂告诉他的几件事连起来仔细琢磨,突然跳起来,嗫嚅道:“莫非莫非是……”

  任狂道:“正是名震天下的“血影神掌”欧阳独。老人家一路上痛骂普陀山之役,原来所谓“普陀廿神龙”,决战之下,廿人打老人家一人,即尤落败,老人身负重伤,见廿人英勇,使不欲赶尽杀绝,手下留了情,却不料那廿人假意钦服,再卯然狙击,再重创老人家,老人家又击伤了他们,但已耗谒殆尽,如不遇到我,他说:“死倒无妨,怕是怕英雄一世,被一群狗娘养的鼠辈玷辱。”我流浪了这许多年,也学会了一些逃难的门道,当下将他以玉蜀忝须根、浆糊、笔墨、炭灰等化成一老化子,也没人看得出来,终于护送了他回到龙门一带,抵达了“血河派”的老家……”

  方歌吟听到这里,一颗宛若悬的心,才告落实了下来。任狂续道:“人说“血河派”如何张狂杀戮,我倒不觉得,老人家被普陀廿神龙不守江湖道义,暗狙重伤,但他始终未对这二十名武林英才,痛下毒手,反而放他们一条生路……”方歌吟听到这里,连连点头,可惜他却不知这“普陀廿神龙”命途多灾,虽不为欧阳独所杀,却终为“忘忧林”所用,迷失了本性,成了傀儡。

  任狂道:“由于一路上,也实过了些惊险,老人家重伤未愈,无法应战,我挺身而出,总算连说带骗,平安无事到了龙门。老人家因感我护驾有功,让我这后生小子,在“血河派”中,得以监守重宝“血河车”的重责……”方歌吟心想:那也是应该的,想知当年追杀“血河派”的人,到处皆是,而且都系一流高手,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辈,任狂以弱冠之年,且不识武功,居然能护送千里,这份胆魄,实在难得。

  任狂说:“人说“血河派”好杀成性,无恶不作,但我看未必。“血河派”第一任掌门人“血洗天河”盛长风,他绰号中“血洗”二字,便是他扫除当时武林大患“魔教”所得的封誉,并非为恶。“天河”二字,指他所创的“天河地狱,擎剑汶飞”,后来他更无私地传予恒山一脉,八川仙山脉一派一向女子当家,他怕恒山实力不够,受武林中的估恶之徒所欺,故恒山始得“天河剑法”,威震武林。”方歌吟见识过雪峰神尼的“天河剑法”,如非同小可,却不知原是“血河派”的武功。

  ““血河派”如是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武功越来越高,便遭众忌,而“血河派”一向与外派少有交往,一是高傲,二是不屑,三是他们不通世务,向心力极强,自给自足,无要求助于世间,距不料如此招引了外界之妒,以为“血河派”企图唯我独尊,独步天下。而传到第十代掌门人,“血手屠龙”归无隐,又是个口吃的人,脸貌丑陋,所以不喜见人,拒绝了三次武林帖,顿惹起众怒,打“除奸荡魔,泽被苍生”的旗旌,武林人与血河派的冲突由是而起。传到老人家……”他一直称欧阳独为“老人家”而不名之,显然甚为尊敬;要知道欧阳独、宋自雪、方常天三人,为任狂一生敬重的三个恩人知心。

  “老人家秉性刚烈,脸狠心慈,故比在普陀受暗算重创。他的大弟子“血踪万里”卫悲同,是极端快意恩仇的人,别人对他好,他对别人更好;别人对他坏,他就对别人更坏,无论好坏,他都毫不畏惧,更不屈服。他的才气可谓惊才羡艳,算得上“震古锲今,并世无一”八个字!所有到血河派来寻酗的,无一不败在他手里。他的师弟,即是“血河派”的总管,“幽冥血奴”萧萧天……”听到这里,方歌吟不禁“啊”了一声,他曾与“幽冥血奴”

  交过手,迄今犹有余悸。

  任狂笑道:“这“幽冥血奴”可不是你所遇的“幽冥血奴”。”

  方歌吟点头道:“我知道,这假的“幽冥血奴”是大风道长。”

  任狂冷冷地道:“不过真是萧潇天,也不是“幽冥血奴”。”

  这句话倒使方歌吟懵然,道:“哦?”

 

第十六章 血河派

 

  任狂道:“人称“幽其血奴”非人非妖,杀人放火,凶神恶煞、饮血茹毛,其实萧萧天因其父潇易人为大侠萧秋水所杀,心情极是苦闷,又无法复仇,郁结难仲,是可想而知的。

  他杀该杀之人,作该作之事,只是偏乖一些,并不是什么“恶贯满盈”及在卫悲同与大侠潇秋水公平决斗,潇秋水以“惊天一剑”将卫悲同杀于龙门急流之中,“血河派”弟子及萧潇天等悲哀之余,惊战萧秋水,抑仍不敌,锐气大灭,萧秋水飘然而去后,黑白二道乘机一涌而上,终灭血河派,而且将萧潇天打成血人也似的,萧萧天侥幸得脱后,使变本加厉,出手更为狠辣,见人就杀……”说到这里,任狂日光散乱,大声地喘起来,全身痛苦得痉挛。

  方歌吟连忙又输入自己真气,隔了好一会,任狂才能继续说下去:“我要说于你听,否则“血河派”举天下而非之,已无人知其实情,时势迫人,就算当年有幸存者,也不敢为“血河派”说话”方歌吟知任狂任侠心情,不断地点头,任狂长吸一口气,脸色顿时又恢复红润,他又陷于回忆之中,娓娓道来:“后来萧萧天万里寻仇,终于遇了萧秋水,都被萧秋水所击败,萧萧天旧恨新仇,痛斥萧秋水,萧秋水劫静静待他斥责完后,详述往事。萧秋水并无杀死萧易人,萧易人之死,乃咎由自取(详见“神州奇侠”系列第六集“神州无敌”一书。)至于卫悲同之死,是公平决斗后,卫悲同失足落下龙门,并非萧秋水有意手刃。萧秋水说完后,即闭上双目,任由萧萧天处决,萧萧天因感于潇秋水为人,前嫌尽释,萧秋水飘然而去。此后萧萧天也隐姓埋名,退出江湖,……”

  方歌哈动言道:“那么江湖上血腥风雨的“幽冥血奴”又是谁?”

  任狂叹了一口气,道:“那是“血河派”的“血雾纷飞”曹大悲。曹大悲是跟我一样,都是性情乖戾、出身卑微的人,自小由老人家所救。他掌管“血河派”武功秘岌,我监守“血河车”,“血河派”土崩瓦解后,我才知道老人家叫我守“血河车”的意义,“血河车”上镀有“血河派”第一到第十代掌门人的武功。曹大悲也大胆自学“血河派”的秘岌,那是“血河派”第十一代掌门人归无隐的武功。所以我跟曹大悲,虽同是“血河派”的武功,但招式家数,大不相同……”

  方歌吟耸然问道:“那“三正章于“笔架峰”所搏杀的“幽冥血奴”……?”

  任狂又叹了一口气道:“便是曹大悲。他以“幽冥血奴”之名,戮杀无辜,确也造了不少恶业。却不料有人觊觎他的秘岌,布下杀网,终于难逃一死,而他死后,居然有人把“幽冥血奴”这角色,冒充下去……我便是因知萧萧天不可能再作恶多端,追查之下,却被现下的假“幽冥血奴”,唆使被迷失本性的“普陀廿神龙”狙击于我……”说到这里,又不住咳嗽起来,这次咳到口吐白沫,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歌吟待任狂咳嗽将完,便道:“前辈勿要心急,好好歇息一下,待内息调匀,再聆听前辈的……”

  任狂却摇首道:“我这一歇息,便永远没法子讲活了。”说一笑,笑意十分凄凉:“现在谈令尊翁的事。”

  方歌吟听任狂要谈自己父亲的事,自己父仇未报,自然五内如焚,急于知晓凶徙是谁,当下俯下细聆,只听任狂道:“令尊救了我之后,便举家迁至隆中日月乡来。我在“血河车”中学得一身武功,回到湘江,光求报仇,想要把那姓贾的全家删心活祭,但他们全家早已家破人亡,流落不知何方,姓贾的王八也遭人杀害,至于那狗官,因得罪朝廷宦臣,被全家抄斩。我无仇可报,一股怨气,只图报恩,终于探得令尊所在,便驱车赴隆中去……”

  说到这里,任狂险色甚是歉仄:“没料你爹爹见我来,无论我要给予钱财,或与之武功,他坚不肯受,且严斥我:“血河派作恶多端,我虽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抑万万不能与你交往。你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我也算放了心,今后恩仇了了,你莫要来找我。”我见令尊甚是不悦,而武林人对血河派和我,都无好言好说,是以百词莫辩,不敢违拗令尊,便黯然而去……”

  “……十年前,我参与黄山一役,被“四奇”所伤,在山谷跟宋自雪相聚后,便遇上了“忘忧林”的人伏击,我重伤未愈,又负奇伤,驱车急遁,血河宝马识途,到了令尊处,令尊真是侠骨丹心,见我垂危,便让我在他的石室中疗伤,但一再叮嘱我:“我不想吟儿卷入这江湖血腥风雨中,我既不贪图你的武功,也不想兴你结交,你留在这儿养伤,伤好就走,决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当然不敢不从……”

  方歌吟听得热泪满襟,心中寻思:父亲对自己无微不至,关爱周到,却遭横逆……只听任狂道:“令尊之死,实与我也相关连,真是责无旁贷,罪无可恕。我伤愈后复出,两度旧创复发,堕马晕厥,血马无人操纵,便直驱至你家中。有次我巧遇“忘必叫煞”中的老四费四杀和他的弟子,以我功力,轻易可以杀之,但旧疾忽发,支持不住,失手堕马,而让那两个贼子掠入车中,扬长而去……想必。那血马又将河车载至府上,那两个恶徒无法驾御,虽见血河车中的武功尽被我毁去,但却想籍血喝车“阴寒精铁”之功以疗昔日萧大侠曾对费老四的掌伤……令尊以为我来,所以才受狙击身亡,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说猛槌自己脑额,忽然一窒,险险没有晕死过去。

  方歌吟这才明了父亲身遭横死的来龙去脉。费四杀本就跟方常天于中秋时为救孩童而结仇,故费四杀杀害父亲。只是“血河车”又怎会落回任狂手中呢?任狂道:“我晕眩了几可,又苏醒了过来,便一路追了过去、抢上了“血河车”,那时我不知那两个丧心病狂的东西已杀害了令尊,我只随手将那黑衣少年伤了,再将费杀一脚蹦下车去,也没多加横手,便驱车而去……”

  任狂长嘘一口气:“那王八恙子虽没杀,但你学尽我武功之后,杀他易如反掌,而且他是“忘忧林”的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方歌吟暗暗将“忘忧林”的所处之地记下,任狂又道:“我跟你父,和令师伯、都算有渊源,而我也欠下他们的恩情……昔日我与宋自雪单打独斗,全泛己学而交手,他终于为我所败,那只是一招半式间,“怒剑狂花”一招的杀没有使尽,我按住剑身,又制住了他,告诉他说:“你这招,本不可能输给我,只是你出这剑,未能做到一个人、一把剑,有去无还的志态,你心有拽螺……宋自雪脸色一变,跺足叹道:“是,我有牵挂……”又一顿足大声道:“赢就赢,输就输,没什么了不起!”

  挺剑又刺,败在我手下三十一次,但凛然不惧,我终于因伤发而失手一次,为他所制,他长笑道:“我苦战三十一次,才乘你之伤而胜你一次,如此剑法,可笑啊可笑!”他大笑三声后又说:“待我研得更妙的剑法后,再来打败你!”我见他言下大气磅薄,却不料他死于妇人之手……”

  言下不胜惋借,又道:“令尊也可以说简接为我所害……”他虽身受重伤,又中奇毒,但说话时仍要说就说,还屡屡打断别人言语,而今力已将尽,油尽灯枯,语音渐亦混浊,只听他唤道:“唉,这也是机缘,你且凑耳过来,我将一生所学,尽传于你。”

  方歌吟吃了一惊,道:“这,这怎生使得……”

  任狂双眼一瞪,虽是强弩之末,但也凛然有威:“怎么使不得?你足方大侠的儿子,又是宋自雪的徒弟,我这一撒手尘埃,血河派武功从此失传,又怎对得起老人家欧阳掌门?……你非学不可!”

  方歌吟迟疑道:“可是……可是……”

  任狂怒道:“可是什么,都是白说!昔日宋自雪与我决战,我劝他学“血河派”的武功,便可打败我,我愿私下相授,他傲然道:“待我自创的“天羽奇剑”能打败你后,再学你的“血河派”武功末迟……“血河派”的武功,倒是登峰造极,功力通神,不可使之失传。”宋自雪不幸乃尔,未能亲学,难道你不愿继承掌门师伯的遗志么?”

  方歌吟明知任狂是故意用语言来激励自己,但也不禁一股冲动,想起宋自雪“生要能尽欢、死亦能无憾”,那脾腕八方、独步天下的气慨,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不觉滔然泪下。

  任狂瞧他动心,便继而道:“何况,我道毒发身亡,可说是为你所害的……更且以你武功,要扫荡“忘忧林”报得大仇,希望太微,何不……我任狂一生不求人,你难道忍于拒绝我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么?”

  方歌吟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按捺情怀激动,伏俯哽咽:“前辈,快莫如此说了,……要学绝世武功,是我的福份,我……”

  任狂强提一口气,自觉血脉亏弱,难以久撑,说道:“你听:“血河派”武功,乃始自于“天地无情,以万物为恕狈……”天地间之生,莫非在死,至于死之种种,毋论出诸于自然,或非自然,尽在一“杀”字。人诛人,是谓“杀”。天诛人,是为“煞”。这存于“天地无情”间的一股气,是谓“煞”气,引用于人,是谓“杀气”。这股气虽然霸道,但用于王者,未实不能引以正道,仁心侠骨,扶危助弱,成为“正气”。这是“血河派”“一气贯日月”内息的某本观念。为“血洗天河”盛长风所创。”

  “这“一气贯日月”若可练成,可以发射“指镖”,指风比暗器还凌厉;可以击出内家气功最高峰的“从心所欲”,以及外家功力中的“登峰造极神功”。前者可以克制武当派的“先天无上罡气”,后者尤胜少林派“大般若神功”……我的功力已尽传入你体内,你只需……”说到这里,声音骤然哑然。

  方歌吟他将手掌至于任狂后心“至阳穴”上,一股热流,源源输了过去,任狂张目一笑,道:“这只不过是饮鸠止渴。……你内息已全,运用之法只需将真气自丹田经由天枢、太乙、梁门、神封、神藏,再通曲池、大陵、阳豁运自掌心,再由推出的外力转至三十三周天,日运六周,日久自证控纵、挥酒、吞吐、盘旋、护体、外摧之法门。至于“血河派”……”

  任狂强支起身躺,以手比划道:“庄周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武林中人追逐“血河车”,只知追而不知寻,只求目的而不择手段,不知过程之重要矣!强求是没有用的!“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血河派”所作所为,即在此一“任意”而已。顺事物的自然之理,即为顺天,才不为物所拘泥;忘去情感的悲欢不齐,超物而不致于违天命。正如丁解牛,可以“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奴若新发于刑,而刀刃者无原,以无原入有间,恢恢手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刑。“血河派”的刀法,是命为“解牛刀”,血河派的箭法,是命为“游刃箭”,血河派的鞭法,是命为“余地鞭章……可惜这三种武器,俱落于“血河派”最后一代掌门人卫悲同手中,卫悲同死后,这些外门武器便失传了;卫悲同还创有一套极厉害的“血河剑法”以及内功,远超前人,亦此失传……”

  任狂苦笑一下,道:“我的武功,得于“血河车”中,为“血河派”正道武功,由盛长风始,至欧阳独止。“血河秘岌”的武功,记载的是“血河派”较邪门的武技,主要为归无隐、卫悲同二人所创。此外“血河派”的颠峰武艺,已永随卫悲同消失绝灭于人间……故今你所得我所传,不过是“血河派”武功的三成而已。”

  他顿了一顿,又道:““血河派”能被当时称为“天下第一派”,实非浪得虚名……”

 

第十七章 萧秋水

 

  “是黄泉一路嘶喊过去的烽火与马鸣

  英雄豪杰死尽散盎俱不复来

  你站在崖前看你染血的手

  纵身一跃也不过是茫茫沧海

  此生未卜大可贵醉佯狂

  狂歌当哭原是壮士生涯

  你封刀后也不问故人何在

  三秋一过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怀”

  方歌吟在往“七寒谷”的路上,反覆吟唱这首歌。这首歌是昔日方歌吟幼时,往日月乡村中,听他的父亲力常天吟唱的。方常天时常拿葵扇,搬了张竹椅,黄昏时在大门口乘凉,用一种犹如暮色沙哑一般的声音,低声地唱,然后喝了一口醇酒,又抓了一把卤花生,又摇头反覆的唱。唱唱夜晚就来了。那时方歌吟就也搬张凳子出来数星星……

  星星流逝任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