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手上都紧紧握着刀,不管是谁,只要稍微靠近一点,便会立即引发一声厉喝。这片花海中,似乎藏着恶魔。借着花粉潜人人的脑中,控制了他们的灵魂。这是个鲜花遍地的修罗场。恶魔在杀戮与鲜血中悄然潜行。

两个时辰之内,又有四名喇嘛被砍翻在地,绑了起来。他们疯狂之

前没有半点异样。这些人被绑成一团,好在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会撕咬。

杨逸之沉吟着,慢慢向前走去。他知道,相思必定会救他们。她总是这样,任何人,不管所犯的罪恶有多大,她都愿意原谅他们,拯救他们。

如果他想保护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这些人疚狂的原因。

幸好,他有风月剑气。风月剑气本是以光为力,与自然万物相合,于最虚无处生出大神通。它对万物的感应最是敏锐。杨逸之见这些人病症太过奇异,便想借风月剑气,来感应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才一靠近这些被缚之人,他的心中便突然一震。一股难言的狂躁,

从那些人身上,透过风月剑气,传到他的内心。以杨逸之的修为,心神早就清明如月,仍不由一惊。风月剑气无形无息地探出,像春风一样笼住那些人,那些人的身体瞬间就像透明一般,显现在杨逸之心中。

杨逸之倏然而惊— 狂躁来源于那些人的大脑, 仿佛有一股奇异

的力量聚结在脑髓深处,不停地急速扭动。杨逸之尝试着用风月剑气触动这团躁动,那人突然一声嘶叫,双手猛然后仰,低头向杨逸之撞来。这一瞬,他仿佛力大无穷,绳子被挣得一阵裂响,牵连到其他人也被拖倒。

他们脑中的狂躁来自哪里呢杨逸之心中疑惑, 缓缓收回风月剑气。他回到相思身边,默然坐下,剑气再度探出,环绕在两人周围。

幸好,相思与他脑中都没有这种力量的存在。

相思忧愁地问道“有办法吗?”杨逸之摇了摇头。这团力量已经深人颅脑,如果要强行移除,这些人必死无疑。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但他却什么都没说。他不想让她担心。

清晨,杨逸之在阳光中醒来,就见相思远远跪倒在地,似乎正在抽泣。杨逸之的心一紧,急忙走过去。炫目的阳光下,血腥满地。昨晚被缚的那些人,全都身首异处。杨逸之震惊地抬头。

喇嘛们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相思。杨逸之能够想象得到,相思此刻是多么的失望。他们辜负了一个信任他们的人。他们或许想不到,如果有一天他们身陷灾难,为所有人抛弃,这个女子仍会为他们祈命,

用尽所有去保护他们。这是何等值得珍惜的善意。可惜当沦陷之人不是他们时,他们只会肆意践踏这仅存的善良。

杨逸之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拾起血泊中的一把戒刀,向一枚滚落在地的头颅劈去。相思发出一声惊呼,想要阻止他。可杨逸之出刀如风,瞬间已将头颅劈开,用刀尖在血泊里仔细搜索。

相思震惊地看着他。这个清明如月的男子, 为何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什么改变了他,是这片花海么?杨逸之的眉头紧皱,缓级将戒刀挑起“我明白了。’,

刀尖上,是一团黑色的血污—

蜜蜂。蜜蜂的双翅努力后张,六只尖脚死命抱着脑髓,嘴针深深扎进其中。令人恐惧的是,这些蜜蜂竟然都是活的,脑盆被斩开,它们发出一阵嘶鸣,拼命想要飞出。那种声音,就跟发狂之人的世世啸叫一模一样。

相思恍然大悟。罪魁祸首居然是这些蜜蜂。它们体型极小,落在人身上后,便沿着耳道爬人脑颅,释放毒液,致人发疯。这也就是杨逸之的风月剑气所感受到的狂乱之力。想不到加查大师命弟子不可随意杀生,却造就这么多弟子陷人魔劫连自己都未能身免,实在极为讽刺。

相思正在感概,杨逸之的身子陡然一震,缓缓回头。茫茫花海中,只见所有喇嘛全都手持戒刀,将他们团团围住。淡淡的紫光自他们眸中闪出,越来越浓,越来越亮。

风月剑气,发出一声啸响。仿佛千年古剑,感受到浓烈的妖氛,激起漫天龙吟。杨逸之的心,缓缓沉下去。周围一百三十六名喇嘛每人脑中都有一团狂乱。显然,他们已全被恶魔蜂俘获,随时都会陷人狂攀。

相思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脸色顿时苍白。她轻轻摇头“救救他们??”杨逸之低头,看到了她眉间的哀婉。蜂毒一且人脑,便绝无可救,杨逸之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此刻,唯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救赎。

他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相思一惊,忍不住抗拒起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他紧紧拉住,无法挣开。

第一次,他的声音是那么决绝“跟我走。”相思征了征“你??你说什么?”

杨逸之一字字道“以前我总觉得顺着你,你就会幸福。但从现在起??你只要跟我走。”相思讶然抬头,眼前这个男子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她想要挣开,但他双眸中的痛苦几乎让她失去了抗拒的力量。

那痛苦是如此浩大,如此深广,令她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感到茫然。似乎,那痛苦也发自她的内心深处,只是被某种东西遮掩了,无法触及。

“跟你走?”她忍不住问道,“你??是我什么人?”

什么人两年的守望, 日夜的相思,竟换来这一问?

杨逸之的笑容有些苦涩,一时无语。

相思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用尽最后的力量,转身离去— 她害怕若再犹豫片刻,就再没有离开的勇气。

杨逸之没有松手,却也没有挽留。他身旁,花海摇曳,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悲伤。就在她的手指滑出他掌心的刹那,相思禁不住惊呼出声。那一瞬,她被他拉人怀中,旋舞而起。

风月剑气化作万千星尘,随着他们的身影洒下。

伽路山上,漫天水云微微一震,仿佛石子投人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桃花惊落,晏清媚骤然抬头,失声道“不好!”一直在她掌控中的棋局,竟有了不该有的变数!

相思挣扎着,

她不能容忍这么多生命在她面前消失她亦不能容忍,回忆的痛苦即将破开她的身体。仿佛,有什么正轻轻碰触她的心。她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看清它,却又不想看清。只因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段失去的回忆,藏着让她破碎的伤痛。不能记起,也不忍记起。

泪从腮边滴下,被剑气激飞,融人花海深处。花海中的一切,都在碎裂,化成点点晶莹的星尘。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杨逸之的微笑。

“从现在起??你的幸福,由我给予。”

那一刻,清明如月的眸子骤转冰冷,月白的剑气倏然飙出!

万物焚落,相思一声唤叶,在他的怀中失去了意识。她的心,却忽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宁静。

晏清媚看着眼前沙盘,久久不能站起。

海岛东面,那座开满鲜花的山谷已被焚毁。

她无法不震惊。因为她所了解的杨逸之,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总是清明如月、隐忍宽容,他的悲悯不亚于相思,执著于每一分苦难。

洞庭湖上,他一叶扁舟,挑战几如恶魔般的遮罗耶那,“若要有人殉道,便自我开始。”塞外荒城中,他甘愿吞下蛇毒,化为忘情的神抵,守护着相思,也守护着满城百姓。他的双手,从不曾沾过鲜血,更不曾杀过人。而今,却一出手便毁去一百三十六人的性命,以及花海中所有的毒蜂。万千生灵。她绝未想过,他竟会这样决断。

这是她所未算到的,最大的变数。她精心布下的阵法,因而现出崩坏的裂痕。这裂痕还会盆延,直至整个计划。

桃花乱落中,她缓缓抬头,嘴角露出一丝笑“该是将军的时候了?”

卓王孙如苍龙般向玉山之二行。

玉山高绝,直插天外。只有一道细细阶梯如丝般盘绕山体。阶梯两边立着无数身穿黑色鹤髦、身涂黑泥之人,他们满面哀愁地望着卓王孙,不住跪拜,口中诵念着一些模糊的词句。

卓王孙担心小莺, 顾不得与这些人纠缠。

剑气执散,丝丝凿人山体,向上激飞。真气激荡处,玉石纷纷落下,宛如因日照而融化的冰雪。

小鸾的哭泣,隐隐传来,就像是敲在他心头。哪怕世界崩坏,他也不能让小鸾受到丝毫伤害!

千丈山顶,瞬息而至。山顶已被削平,只挨着悬崖留下一块四丈多高的石头, 雕成一只鹰形。

苍鹰面相狰狞,仰天怒喃,却被禁锢在玉石中。双翅展开,长达二十丈,形成一个巨大的天平。

双翼的尾端缠着丝绳,

下面结着两只玉盘。小鸾就坐在其中一只上,双手抓着丝绳,静静地看着他。玉盘之下,就是万丈深渊。天平因为有了小鸾的重量,慢慢倾斜,向深渊滑落。卓王孙的心一紧,向天平纵去。

“别过来。”小鸾缓缓站了起来,天平因为她的动作更快地倾斜。

卓王孙脸色一变“小鸾,别动”小鸾缓缓摇头,脸上没有恐惧却绽放着春花般的笑容,轻轻提起裙据“哥哥,你看,我长大了。”

卓王孙这才发现,此时的小鸾已不是之前的模样。她永远如女童般的身休已变得纤秀高挑,虽然仍然单薄,却呈现出少女特有的风姿。由于长期不见阳光,她的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就像精心雕刻的瓷偶。一袭白衣约在她身,跟她的肤色几乎相同。山风吹过时,她淡淡的眉眼就像是远山的黛痕,在轻愁薄恨中徐徐展开。

她赫然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女。那,亦是她真实的年龄。

卓王孙心弦巨震。他止住前行,涩然的微笑浮现在眼底“是的,你长大了。”

每一个孩子都盼着长大,但长大后会怎样长大后便不想长大。因为,将不再无忧无虑,不再能随便撤娇,不再有永远支取不完的溺爱和娇宠。便会面对残酷而苍凉的世界。便会面对,死。。。

她永远不可能活过十六岁。纵使他神通无敌亦不能。

她在天平上迎风而立,笑容苍白甜美,就如一朵纵情绽放的优昙,。卓王孙的心一痛,缓缓伸出手去“小鸾,别动,我来救你。”

“不!”小鸾的表情里有一丝坚决,这让卓王孙觉得有些陌生。这些年来,小鸾都是个温婉听话的小妹妹,从来不会对他说“不”。

但他随即释然。他知道,小鸾以后说“不”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因为她已经长大。十年来,他抗天逆命,强行挽留她在世间,不惜用奇药妙方,遏制她的成长。但在心底深处,他何尝不曾希望,有一天她不再蜷缩在自己的翼护里,而是快乐地奔跑在阳光下何尝不想,有一天,她不再是自己怀中听话的瓷娃娃,而能如所有少女一样,为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叛逆兄长说的每一个字。

他只是不知道,她还能说几次。死神,随时都会来,夺走她的生命。

她的美丽、笑颜、声音·····一切的一切,随时都会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回来。多么残酷,却又无法避免。

小鸾静静看着他“哥哥,我长大了,能不能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无论她要什么,卓王孙都会给她“能。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帮你做到。”小有脸上升起一丝嫣红,这使她看上去更像个人,而不是瓷娃娃“我要嫁给你,哥哥。”

卓王孙讶然抬头,他从未想过,小鸾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么?她知道什么是“嫁”么或许在她心中这不过是跟他

做过的万千游戏之一。此刻,天平却在级级沉没,玉山即将把她吞没。

小鸾的目光坚定,眼神中有卓王孙陌生的东西“哥哥,我已经知道,自己只有几天的生命。但,我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卓王孙心一痛“小鸾......”小鸾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哥哥,这是我一直的心愿。无论多么珍贵的药,都只能让我的身体停留在十三岁,但我的心,早已经十六岁了,不是么”卓王孙无言以对。是的他应该早一点想到,小鸾并不是一个孩子了。

十年的朝夕相对,十年的耳鬓厮磨。他或许只当她是妹妹,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