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高大魁伟,肚子也已开始凸起,可是他的动作依旧矫健灵活。

  王风正在打量着他,就好像屠夫在打量着一条待宰肥猪。

  他比他更镇定,更有自信。

  他的衣服上染满了鲜红的血,脸色却是死灰色,仿佛带着重病。

  可是他居然闯了进来。

  从七海山庄的重重警卫中,杀出条血路,闯入了海龙王的禁地。

  海龙王虽然还在尽力装出镇定的样子,双手却已冰冷,道:“你怎么进来的?”

  王风道:“用两条腿走进来的。”

  海龙王忽然大喝:“来人。”

  王风道:“你用不着大呼小叫,我保证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个人来。”

  海龙王咬着牙,道:“外面的人难道都死光了?”

  王风道:“没有死光,也跑光了。”

  海龙王冷笑,道:“就凭你一个人,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风道:“我只有一种本事。”

  海龙王忍不住问:“哪种?”

  王风道:“我敢拼命。”

  他真的敢。

  这世上真敢拼命的人并不多,真正不怕死的人更少。

  所以他才能杀出条血路。

  海龙王已经开始有点慌了,他看得出这年轻人说的不是谎话。

  王风道:“其实你现在死了并不冤枉,你本来早就该死的。”

  海龙王沉吟着,道:“如果你是想来捞一票,随便你要多少,只管开口。”

  王风不开口。

  他也看得出海龙王是在有意拖时间,等机会,一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也不知多少次的人,是绝不会这么容易投降的。

  海龙王的脚在悄悄移动,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风冷冷一笑,道:“我只不过是个不要命的人。”

  他真的不要命。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做这种事。

  海龙王突然大吼,身子扑过来时,手里已多了柄形状怪异、分量极重的弯刀。

  这就是他昔年纵横七海时用的武器,刀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落地。

  他一刀向王风的头颅砍了下去。

  王风没有低头,没有躲避,一柄剑已刺入了海龙王肚子。

  海龙王的刀锋本来已到了他头发上,可是他非但神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的神经就像是钢丝。

  海龙王倒下去时,还在吃惊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的不要命。

  海龙王本来死也不信没有人不要命的,可是现在他相信了。

  他的弯刀到了王风手里,王风的短剑几乎已完全刺入了他肚子。

  他还没有死,还在喘息着,道:“我有钱,很多很多的钱,比你做梦想的都多,都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地方,你饶了我,我带你去。”

  他还想用钱买回他的命。

  王风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一刀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不要命的人,怎么会要钱。

  床上的少女忽然跳下来,在他尸体上狠狠踢了一脚,眼泪也同时流了下来。

  她恨极了这个人。

  现在这个人虽然死了,可是她自己的一生幸福也已被摧残。

  王风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冷的说道:“穿上衣服,我带你走。”

  破旧的马车,衰老的车夫。

  车马都不是海龙王的,七海山庄里的东西他连一样都没有动。

  他不是来劫夺的,他是来除害的。

  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握,可是他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让这恶人活着。

  少女还在车厢中哭泣。

  他在外面跟在马车后,直到她哭声稍止,他才在车外问:“你想到哪里去?”

  少女流着泪,不开口。

  王风道:“你的家在哪里?”

  少女终于道:“我……我不回去。”

  王风道:“为什么?”

  少女道:“我已订了亲,现在我回去,他们也不会要我了,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她又在哭,忽然扑在车子上,伸出手拉住王风的臂:“我跟你回去,做你的奴才,做你的丫头,我情愿……”

  王风冷笑,道:“你跟我走?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少女说道:“随便你到哪里去,我都跟着你。”

  王风冷冷一笑,道:“只可惜,我也无处可去。”

  少女道:“你……你没有家?”

  王风道:“没有。”

  少女看看他,看看他死灰的脸,眼波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就跟她自己同样的可怜。

  王风不看她,忽然从身上拿出几锭银子,抛入马车里。

  这已经够她生活很久。

  少女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风道:“这意思就是说,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少女道:“我能到哪里去?”

  王风道:“随便你到哪里去,都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走就走。

  少女流着泪大叫:“你的心真的这么狠,这么硬?……”

  王风没有回头。

  他已经走出很远很远了,已经听不见马车声,也听不见少女的啼哭。

  阳光满天。

  他死灰色的脸上仿佛在闪着光,仿佛是泪光。

  这个又心狠,又不要命的人,为什么会流泪?

  黄昏。

  正午时他就开始喝酒,喝最劣的酒,也是最烈的酒。

  现在他已大醉。

  他冲出这破旧的小酒铺,冲出条暗巷,拉住个獐头鼠目的老头子:“替我找个女人,找两个,随便什么样的女人都行,只要是活的就行。”

  他找到了两个。

  两个几乎已不像女人的女人,生活的鞭子已将她们鞭挞得不成人形。

  然后,他就开始在那又脏又破的木板床上呕吐,几乎连苦水都吐了出来。

  然后,他又要去找酒喝。

  这时夜已经深了,街上已看不见行人,灯光更已寥落。

  晴朗的天气,到了黄昏忽然变得阴暗起来,无月无星。

  阴惨惨的夜色,笼罩着阴惨惨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