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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大门,大厅内一块巨幅汉白玉浮雕《敦煌飞仙》映入眼帘,画上衣袂飘摇的飞仙俱是与真人等高,连见多识广的白狐儿脸一时间都驻足失神。

微微驼背的北凉王徐骁呵呵一笑,介绍道:

“这一楼西厅摆有天下间入门武学三万卷,不甚值钱的东西,我搜罗来不过是占个位置,加点家藏万卷书的书香气派。

二楼是暗层,除了四千阴阳学纵横学孤本,还有四十九件天下奇兵利器,是我二女儿最爱呆的地方。

三楼有高深宝典秘笈两万卷,四楼暗层珍藏了一些奇石古玩,总被凤年骂铜臭得很。

五六楼,便是那些个不惜犯险潜入王府的江湖豪客所图之物,再往上,相信寻常高手看也看不懂。

至于顶楼,空无一物,南宫先生,若想登高远眺,可去山顶的白鹤楼一览风光。”

白狐儿脸听出大柱国话中含义,点了点头。

徐骁眯起眼睛笑道:“那我们直上五楼?”

白狐儿脸摇头终于开口道:“上去以后可能就再也没兴趣看下面几楼的六万卷了。”

徐骁并不惊奇,哈哈一笑,独自走上楼梯,没入阴影。

腰悬绣冬春雷两柄刀的白狐儿脸站在玉石屏风前,神采奕奕。

大柱国到了八楼,竹简古籍遍地散乱,一张紫檀长几,放着一盏昏黄飘摇的烛灯,几角搁有一只装酒的青葫芦,一条红绳系着葫芦口和一人的枯瘦手臂。

那人席地而坐,披头散发,一张脸惨白如雪,眉心一抹淡红,仔细一看,犹如一颗倒竖的丹凤眼。他一身麻衫,赤脚盘膝,下笔如飞。

大柱国徐骁捡起十几份竹简,整齐放好,这才有地方坐下,歉意道:“来得急,忘了带酒,回头让凤年补上。”

徐骁显然对怪人的沉默习以为常,自顾自道:

“没有一位真正的超一品宗师级高手坐镇王府,我终归睡不安稳。希望这个南宫仆射不要让我失望。说来也怪,密探打听了半年时间,都没能挖出此人的根底,看来只能是北汉那边的人了。义山,你说他目前有几品实力?”

枯槁如鬼的男人开口,如一股子金石声,“从一品。阁内修行十年,可此下众生,此上无人。”

大柱国啧啧道:“凤年捡到宝了。”

病痨子男人拿起葫芦,倒了倒,没酒了,顿时索然无味,于是停笔,眼神呆滞。

徐骁站起身,抬头望着南面墙壁一幅《地仙图》,负手皱眉道:“义山,凤年不久便及冠,行冠礼,你赠一个‘表字’吧。”

男子想了想,“徐凤年,字天狼。”

大柱国徐骁猛然放肆大笑,颇为自傲。

第009章 雪中刀

立冬过后小雪来,但小雪时节却无雪,这让最喜欢雪夜温酒读禁书的世子殿下很遗憾。

白狐儿脸已经在听潮亭一楼呆了半旬,入定入魔,这份毅力让吃不了苦的徐凤年自惭形秽,但这不耽误徐凤年在王府上找乐子。

花魁鱼幼薇安定下来,住在一个一夜间被植入棠蕉两种植物的幽静院子,白猫武媚娘似乎很满意新窝,又胖了几分。

徐凤年给鱼幼薇送去了最上等的貂裘,最精美的食物,但始终没有再度临幸她的凝脂美玉,刻意生疏,那个圆滚滚的禄球儿说得对,养人跟养鹰是一个理儿,得慢慢调教,快了容易失去灵气,慢了就不乖巧。

府内人都熟知世子殿下喜欢独自泛舟游湖,每次到了湖中央,就丢下几样东西,天气暖和的时候,还会潜入湖中,好半天才浮出水面,约莫是世子生性近水。

今天,徐凤年又极有雅兴地做起了艄公,撑船到了湖心,自言自语了几句,将几块包裹好的热腾腾烤鹿肉系上一块石头,丢了下去。

然后就躺在小舟上,享受冬日的温煦阳光,昏昏欲睡过去,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嗓音喊他,坐起身一看,岸边亭榭里站着一位身披华贵红裘衣裳的修长女子。

熟悉的苗条身影附近站着几位陌生人,她使劲招手,徐凤年一脸惊喜,划舟返回,跳进亭榭,结果被女子环腰抱住,香艳嘴唇啃咬了徐凤年一脸,一脸胭脂唇印的徐凤年亲昵喊了一声姐。

这世上敢这么调戏世子殿下的,明摆着就只有大柱国长女徐脂虎了。

姐弟两个从小就关系极好,她出嫁前,徐凤年到了十二三岁还被她拉着同床共枕,如果说天下间北凉王徐骁是最护短徐凤年的,徐龙象是最听话的,那徐脂虎绝对是最宠溺欢喜徐凤年的。

一得到父王书信说弟弟回城,徐脂虎立即就马不停蹄带着一群豪奴恶仆赶回娘家。

眼眶含泪的她捏了捏弟弟的脸颊,摸摸头,揉揉肩膀,还无所顾忌重重拍了徐凤年的屁股一下,最后习惯性往弟弟裆部掏,徐凤年苦着脸道:“姐,这里好得很,就不需要检查了,有外人。这两位,谁啊?”

亭榭里除了慑于徐脂虎狠辣怪诞作风常年战战兢兢的女婢嬷嬷,还有两位外来人士,都是风流俊彦,一个青衫仗剑,玉树临风。另一个魁梧雄壮,满脸的正气凛然。

徐脂虎嫣然一笑,指了指,娇笑道:“这位是清河崔氏的崔公子,剑术超群,路上姐姐遇见不开眼的流寇,是崔公子带领家兵驱散。这位是郑公子,行侠仗义,在关中一带极富侠名。都是姐姐的恩人。”

两人一起躬身拱手道:“见过世子殿下。”

徐凤年微笑道:“既然是姐姐的恩人,那边是本世子的恩人,可有想练的武学功法,这儿藏书颇丰,让人给你们拿几本出来。”

相貌清逸的崔公子眼神炙热,但掩饰很好,推脱过去。

游侠郑公子却打心眼兴致缺缺。

徐凤年心中分别骂了“矫情”和“缺心眼”,脸色却仍然热络,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客套话,徐脂虎不觉得乏味,反正在她眼中,弟弟便是最完美的,就是当年学马跌个狗吃屎的窘态也是极潇洒的姿势。

徐凤年一招手,将姜泥使唤过来,让她领着两位公子去王府转悠,然后挥退所有下人,只留下好些年没见面的姐弟。

徐凤年不客气道:“姐,这崔公子皮囊是不错,但瞅着怎么都心术不正,跟我是一路货,你可别被骗钱骗色了。至于那个傻大个,要么就是真笨,要么就是城府深沉,也不是好鸟。你跟他们玩玩可以,别动真感情。”

徐脂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徐凤年眉心,媚笑道:“姐姐还需要你小子来教诲?男人这东西,姐只要一瞥,就知道他裤裆里的鸟是大是小,是好是坏。”

徐凤年握住姐姐的手,拿起一颗贡品黄柑,剥开,姐弟一人一半,徐凤年丢进嘴一瓣,嘿嘿道:

“姐好像身子骨丰腴了些,这样就好,要是吃苦瘦了,我可就要去江南道大开杀戒喽。”

徐脂虎突然没个征兆让人准备就泣不成声起来,徐凤年还以为姐姐在那边收了欺负,咬牙切齿道:“姐,你说,谁惹你不高兴,我带人抄家伙杀过去!”

徐脂虎抹了抹泪水,好久才止住哭声,拉起徐凤年的手,看着手心和指尖的老茧,又哽咽起来,“姐知道你这三年游历不容易,以前的你哪可能乐意将一整瓣柑橘囫囵吞下,便是姐姐肯撕掉橘丝,你也未必肯吃。

姐姐衣食无忧,能吃什么苦?就算是个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无德寡妇,对姐姐来说,不过是挠痒的碎嘴罢了。

可你三年游历,徒步辗转数千里,姐姐想都不敢想,狠心的爹呐!我要找他算账去!他若不疼你,你随姐姐去江南道,那儿富饶,姑娘也俏。”

徐凤年做了个猪头鬼脸,惹得姐姐一笑,这才哈哈道:“姐,我可不是孩子了。”

徐脂虎一把搂过徐凤年,把他的脑袋按在整个江南道男人都垂涎的丰满胸脯上,哼哼道:“不是孩子了,也可以跟姐一起睡,今晚你别想逃。”

徐凤年一脸没几分真诚的害羞道:“姐,有伤风化。”

徐脂虎拧过弟弟耳朵,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宣扬你八岁还尿床的英勇事迹?还有,十二岁跟姐躺一张床上,哪次清晨醒来你的手不是按在姐姐这里?嗯?!”

徐凤年斜眼瞥了一下姐姐的胸脯,恨不得玩个地洞钻下去,谄媚道:“姐,姐弟两个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来来来,我给你揉揉肩膀。”

享受着世子殿下手法老道的揉捏,一脸陶醉舒坦的徐脂虎眯着眼睛望向湖景,叹息道:“你回来,黄蛮儿就走,不知道是不是我走了,那个丫头就来,姐弟四人总是没个团圆。”

徐凤年问道:“姐,等下大雪了,去武当山那赏景琉璃世界?”

徐脂虎洒然笑道:“既然那个没心没肺的胆小鬼要求天道,就让他孤单一辈子好了,我还没脸没皮求他不成。你若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

徐凤年哦了一声,不再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脂虎狠狠亲了一口徐凤年的脸,嫣然道:“姐姐心眼小,眼界小,所以只要有弟弟你,天下男子俱是不堪入目的俗物。”

徐凤年故作悲春伤秋道:“可惜是姐弟。”

徐脂虎拧紧了耳朵,笑骂一声“死样”。

女人出嫁,便是泼出去的水了。

大雪时节有大雪。

不管如何留恋,半旬重聚时光一闪而逝,姐姐徐脂虎终于还是要回江南道,她说下雪了,再不走就真舍不得离开了。

那一日徐凤年策马送行三十里,孤骑返城。

回到王府,心情不佳的徐凤年头脑一热,把女婢姜泥和名义上的侍妾鱼幼薇都喊到湖畔凉亭赏雪。

湖面早已结冰,但鹅毛大雪仍然不肯罢休地泼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徐凤年甩了甩头,站起身,喝了口温酒暖胃,嘀咕了一声谁都不明含义的“老湖魁,可别在底下冻死了”。

徐凤年转而望向湖对面的听潮亭,白狐儿脸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在里头对着浩瀚的武学卷帙,可还好?

最后遥望向武当山方向,徐凤年不懂那些穷其一生孜孜不倦追求武道大境的武夫,至于追求虚无缥缈无上天道的疯子,就更不懂了,他只知道,当年若那个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肯点头,姐姐就会幸福。

所以徐凤年对传承已千年的武当山没有半点好感。姐姐心眼小,他更小。

徐凤年给姜泥倒了一杯热酒,递过去,她却报以冷笑。

她是亡国的公主不假,甚至还被师父说成身负天下气运的天之骄子人物,但在北凉王府,她只是一名女婢,吃穿住行都必须循规蹈矩,所以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她视线数度瞄在了酒雾中。

徐凤年嘲笑道:“你想喝酒,我给你的却不要,你又不能自己拿,你我都累得慌。我就是个不成材的浪荡子,你有本事去刺杀皇帝陛下,或者我爹也行,跟我过不去算什么英雄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