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柄造型冷清弧美的制式刀出鞘后在门孔内照耀刺眼。

无人敢动。

直到这支擅闯阳春城城门的骑队不见踪影,大气不敢出的所有人才总算如释重负,城门附近大开眼界的百姓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本州哪家的公子哥才会如此跋扈行事。泱州自古出豪门,若不是一场春秋不义战,压下了泱州江左集团的风头,青州那这些年才小人得志的青党算个什么东西,江南道内前朝曾“八相佐宋”的湖亭卢氏、四世三公的江心庾氏、谈玄冠天下的伯柃袁氏与姑幕许氏,都是只树当年十大世族的一流门阀,国战导致“十去九空”的惨剧以后,这四大家族跟着韬光养晦起来,但因泱泱大州得名的泱州底蕴远非青州能够媲美。

去年青州便有郡守的公子想要迎娶庾氏的一名跛脚女子做正妻,仍被拒绝,庾氏直言那郡守家族是不入品的寒门,若是结成姻亲,与人嫁牲畜何异?可那寒窗苦读出一条坦荡仕途做了一方封疆大吏的青州郡守只是悻悻然,对这份侮辱并没有任何反驳。阳春城百姓们板着手指数了半天,都没猜出这公子哥到底是谁,江南道四大家族中似乎不曾听说有这般蛮横无礼的世家子嘛。

入城后,舒羞驱马加速跟上世子殿下,一脸小心翼翼说道:“殿下,李老前辈说肚子饿了,想在前头那家酒楼吃些东西。”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舒展后点头道:“也好。舒羞,等下你问下去卢府的路。”

世子殿下一行人下马入了酒楼,凤字营则在路旁停马不动。

酒楼伙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赶忙精明利索地跑出酒楼招呼着这帮贵客。被带到二楼入座后,这里生意火爆,人满为患,就看到食客分作两批,临窗的都在伸长脖子去瞧那闹市里的精悍骑兵,离窗户远的则竖起耳朵听靠窗的食客评头论足,徐凤年与老剑神等人才坐下,让那伙计弄些酒楼拿手的酒菜,就听到了一些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天下有两仓,荒僻的北凉是马仓,江南道则是天下粮仓,富甲天下,江南道诸多郡府近百年来盛产读书种子,清谈气与幕僚气这两气极重,在江南道读书人眼中,无人不可指摘,无事不可评点,京师太学国子监三万人,最喜欢指点江山的那一批大多出自江南道。

徐凤年面无表情等着菜肴上桌,舒羞已问清楚了湖亭卢氏的府邸位置,在他身边弯腰毕恭毕敬汇报详情,舒羞本就是天然尤物的丰韵女子,属于让男子看一眼就想到床笫欢愉的狐媚子,尤其她此时弯腰,胸前风景十分气势汹汹,如同一对倒立春笋,几乎要破衣而出。

除了舒羞,徐凤年身边还坐着抱白猫的鱼幼薇,纱巾遮掩面容但身段婀娜的靖安王妃,这等秀色可餐,天下少有,让二楼食客垂涎三尺,当下便吃了春药般涌出强烈的表现欲望,整个二楼言谈嗓门大了许多,只想着能被这几位生平罕见的绝美小娘记住,不说一亲芳泽,被她们看上几眼也销魂。高门华胄林立的江南道本就崇尚清谈玄说,士子大夫一个个宽衣博带,羽扇纶巾穿鹤衣,香薰浓重,骑马都瞧不上眼,非要驾牛车才符身份,连书童都得挑那些唇红齿白的惨绿少年,没几个熟谙抚琴烹茶的妙龄女婢都不好意思出门与世交好友们打招呼。

二楼尽是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听说过几天北凉那腹中空空的世子就要来咱们湖亭郡探望他大姐,这对姐弟,一个不学无术,一个不知廉耻,真是般配。”

“这寡妇若不是作风不正,岂会被诚斋先生的夫人骂做两脚香炉,这个说法,委实妙不可言。那一耳光,扇得好!听一些当时在报国寺的人说,这放浪寡妇被打了以后还笑了,真不愧是北凉那边来的女子!”

“这话可要小声些,我可是听说写《女戒》的娘娘想要给侄女撑腰,但是北凉那位去了京城以后,这娘娘就偃旗息鼓了,更有消息说是去了长春宫。哼,这世道实在是让我辈读书人心寒啊!”

“那莽夫再一手遮天,能把手伸到江南道这里来?!张首辅还不得把他的爪子给剁了!”

“这倒是,首辅大人确是了不起,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诚斋先生有些小糊涂,但不误大义,读那篇绝交诗,当浮一大白!”

“此言不差,确实应该浮一大白,来,喝喝喝!”

二楼中一人霍然起身,来到讨论最起劲的一桌,拔刀将一整张桌子劈成两半,平静道:“想喝是吧?老子今天就让你们喝尿喝饱!”

第140章 祸端

偌大一张桌子断作两截倒塌,这帮士子见着几位惊为天人的外地美艳小娘后,还特地打肿脸充胖子地跟酒楼多加了几道平时不太舍得点的昂贵菜肴,被一刀劈开后,哗啦啦全都掉地上了,都是白花花银子啊。只不过银子事小,面对那柄清亮刀锋事大,一名脖子涨红的士子兴许是想起了刀斧加身不失骨气的圣人教诲,正准备嚷嚷,就被刀身扇在脸上,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立即侧飞出去,把隔壁桌都给砸烂了,斯文扫地。徐凤年转身对魏叔阳鱼幼薇一行人说道:“会让舒羞和袁猛带你们先去卢府,我要去趟江心郡,与我大姐说一声,肯定能连夜赶来。”

听到动静的袁猛带十名白马义从抽刀上楼,徐凤年拿绣冬刀点了几桌,说道:“袁猛,招待这几桌家伙都喝尿喝到饱,分作两批,让他们脱了裤子互相喂,谁有骨气不愿做,你就拿刀敲烂了。骨头真硬的,乱刀砍死,事后把尸体用马拖拽,丢到他们家门口去。留五十骑给你,阳春城内如果有甲胄士卒拦路,你自己看着办。这种小事,能做妥当?”

这凤字营校尉狞笑道:“这都做不好的话,袁猛自己把脑袋割下来当尿壶。”

徐凤年独自下楼,重新上马,对宁峨眉沉声说道:“留下五十骑,其余凤字营与我前往江心郡。”

世子殿下带着大戟宁峨眉奔腾离开。凤字营浩荡而来,浩荡而去。视王朝律法与阳春城数百甲士如无物。

二楼,死一般寂静。那被拍飞的湖亭郡士子的身体偶尔会抽搐几下,扯动瓷盘,才发出一些毛骨悚然的声响。校尉袁猛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坐下,让一名轻骑去传令楼下四十骑随时待命应对阳春城兵甲,继而伸出两根手指一晃,楼上十名轻骑同时提刀柄朝十个湖亭郡人士的脑袋砸下,袁猛这才从牙缝中迸出三个字:脱不脱。谁能承受这奇耻大辱,虽说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但仍是无人响应,袁猛皱了皱眉,站起身,似乎嫌弃那被世子殿下打趴下的家伙碍眼,拿北凉刀朝那人胸口就是一戳,抽刀极快,顿时带出一股泉涌鲜血,几个士子当下便两眼一翻,晕厥过去,还有几个瘫软在椅子上,裆下露出一股腥臭。

老剑神无奈起身,端着酒杯去楼下继续喝酒,几名女子自然快步跟上,神情各异,鱼幼薇淡漠冷清,裴南苇紧蹙眉头,舒羞幸灾乐祸,而姜泥破天荒没有如何怜悯,这归结于她虽怕徐渭熊怕得一塌糊涂,对徐脂虎却并不反感,她年幼便被裹挟到北凉王府,徐脂虎未出嫁前,一次在家中遇见恶仆欺负孤苦伶仃的小婢女,曾搂在怀中说了几句暖心的言语,姜泥一直记在心上,出北凉后听到一些有关徐脂虎难听至极的风言风语,也颇为愤慨,再则她深知那草包世子不管如何在北凉荒唐,对两个姐姐的心意毋庸置疑,尤其是王妃早逝,长女徐脂虎难免就要承担起许多,很多年前,她未出嫁江南,他未出门游历,总能看到姐弟两个一起嬉笑打闹的情景,她心底何尝不希望有这么一个姐姐?

袁猛问出被他一刀捅烂心脏的家伙住处,就下令将其尸体随意用绳索捆绑,派遣楼下十名轻骑拖拽着丢到家门口去。二楼地板上留下一条血路,袁猛虎目环视一圈,没看到再有铮铮铁骨的家伙跳出来,这才笑眯眯望向三桌十五六人,手上沾血的北凉刀往桌上一抹,缓慢擦去新鲜到不能再新鲜的血迹,问道:“还不动手?要老子亲自帮忙的话,一不小心就要把你们的棒槌给割下来了,到时候千万别瞎嚎,可听明白了?脱!他妈的真晦气,真以为老子乐意见到你们裤裆里的蚯蚓?老子胯下这根大枪能把你们婆娘给甩晕乎了!”

二楼传来稀稀疏疏的脱裤声,与先前鼓足劲大嗓门指点江山的豪迈场景大相径庭。

袁猛用手抓了一块肉丢进嘴里,粗声粗气恼火道:“害老子没得跟宁将军一起去江心郡快活,真想把你们都给捅死了!”

士子们脱裤子的速度立即加快许多。

袁猛抹了抹嘴,哈哈一笑,面目狰狞道:“等会儿哪个兔崽子撒不出尿,刚好一刀捅死。”

几个喝酒不多没有尿意的士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袁猛丢了个凌厉眼神,几名轻骑皆是一刀将其捅出个通透。袁猛白眼道:“说了别嚎,明天你们一家老小有得是机会去嚎。你们这些,赶紧的,尿完喝饱就没你们卵事了,别耽误老子跟城里的兵卒找乐子,最好一口气来个两三百号,才算马马虎虎热手。”

二楼临窗角落坐有主仆两人,主子年轻风流,握一把扇面绘有枇杷山鸟图案的精致扇子,以这把怀袖雅物轻轻摇动,气态镇静,十分出尘。仆从是一名青衫剑客,站于身后,闭目养神。主仆即便见到这些武夫动辄拔刀杀人,也并未有所动作,俊雅公子置若罔闻,似乎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轻摇折扇,直到袁猛投来视线,他才嘴角勾起,露出一抹鄙弃,双指轻轻叠起扇面,准备起身离开这污秽场合。当他起身,一直注意主仆动静的袁猛也跟着起身,公子哥猜出意图,略微皱眉,啪一声,双指娴熟一记撒扇,扇面大开,露出上面疏密得当的名家钤印,他作了这小动作后,那名贴身仆役猛地睁眼,精光四射。

中年青衫剑士正要出手,脸色剧变,顾不得礼节,拉住主子的手臂就匆忙往后掠去,从二楼撞碎木墙落在街道上。

年轻公子阴沉问道:“王濛,这是为何?”

剑士如临大敌道:“楼下有人以筷当剑掷出,剑意直达一品境界。”

被剑士带着几次蜻蜓点水飘入小巷中,公子再度潇洒收扇,拍了拍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笑道:“小小阳春城,还有这样的高手?难怪那佩双刀的家伙敢如此放肆。王濛,楼下高人是金刚几品?”

剑士脸色难看道:“兴许要高出金刚境,已经有一些指玄的意味。”

公子哥这才脸色凝重起来,冷哼一声,走在巷弄中,犹豫了一下,丢掉那柄扇骨由象牙雕成至少值千两银子的珍贵折扇,道:“弄脏了本公子的扇子,这笔帐,得好好算。有一品高手依仗又如何,就不信你走得出这泱州!”

卢府。

这代卢氏家主卢道林的族弟卢玄朗坐在书房中,面色阴沉,一名女婢站着揉肩,另外一名则跪着敲腿,轻重恰到好处,两名姿容出彩的女婢竟是一对九分相似的并蒂莲,姐妹两人单独而言便已明艳动人,呆在一起更是分外诱人。卢玄朗是泱州极富盛名的清谈名士,卢氏他们这一辈家族嫡系成员共计六人,相比泱州同等族品的几大世族,倒也不算太枝繁叶茂,不过卢氏可谓英才辈出,先皇巡游江南时曾亲口称赞触目可见卢氏琳琅珠玉,君王一言,便奠定卢氏在泱州的领袖地位。

家主卢道林如今已是京城国子监的右祭酒,卢玄朗坐镇家族根基所在的泱州,当年他在白马寺舌战群儒,折服群贤,再与来江南省微服私访的老首辅展开六经是否皆史的经史之争,论辩酣战至夜半三更还不罢休,与卢玄朗对垒的辩手当时还未彰显名声,如今再看,简直就是可怕,除了如今贵为国子监左祭酒的桓术,其中更有当朝首辅张巨鹿!卢玄朗当年峥嵘可见一斑,如今年岁大了,虽说再做不来散发裸裎闭室酣饮的旷达举止,仍是江南道上交口称赞的半圣硕儒,可最让卢玄朗私下视作此生第一恨的是迎娶了那名寡妇,害死了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儿子不说,还给卢氏蒙上无数的耻辱,近段时间中给当年不顾反对力争要将那放浪寡妇纳入家族的兄长书信中,颇有愤懑怨言,但兄长却执迷不悟,就是不肯将那女子赶出卢氏。

泱州四大家族,如今排名依次是江心庾、伯柃袁、湖亭卢和姑幕许,本来以卢氏的家底,实力稳居第二,可正是因为这个从不被他当作儿媳妇的放荡女子,才让伯柃袁氏的名声赶超。

这下可好,那北凉世子要来泱州了。

卢玄朗恼恨之余,夹杂着晦暗难明不方便与人诉说的苦水,原先那江心郡后生刘黎廷的妻子,怎会有本事惊动宫中那位写《女戒》的娘娘,这里头有他不为人知的安排,本意是忍痛也要刮骨疗伤,将那害群之马逐出家族,再不能由着她兴风作浪,将卢氏的数十代辛苦积攒下的口碑糟蹋殆尽,但是他哪里能料到宫里的娘娘尚未施力,就得到惊人消息,娘娘竟然被皇帝陛下驱逐到了长春宫,彻底打入了冷宫!

手捧一本圣人典籍的卢玄朗将书砸在桌上,吓得姐妹花女婢纤手一抖,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更惹来年轻时好养性服石之事的卢玄朗一阵疼痛,这名大儒以前服饵过当,至今不说夏日,便是冬天都要袒身吃冰来散气,所幸比起其余三大家族一些服食五石散后痈疮陷背脊肉溃烂的清谈名家要好上许多,只是对江南道士子来说,这些到底不算什么。卢玄朗因服散而吃痛,可以咬牙去忍,但卑贱婢女服侍不当,马上就各自挨了他一记耳光,她们的滑嫩脸颊顿时浮现出一个手掌印,卢玄朗这才心情略微好转,示意一名女婢去拿回书籍,攥在手中,冷声道:“香炉,真是再应景不过的说法!”

房门口传来冷哼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两位婢女脸色雪白,映衬得那手印愈发鲜红。

卢玄朗烦躁地挥挥手,她们赶紧低头离去,甚至不敢喊出敬称,只是闭嘴逃离。因为那人素来不喜她们说话,说会污了她耳朵。

门口站着一位韶华早已不再的老妇,神情阴冷,长着一张毫无福禄面相可言的脸,看着便阴森。

老妇阴阳怪气说道:“来这里的时候碰到那贱货了,还跟我有模有样请安来着,这样贤惠的儿媳,卢玄朗,也就你挑得出来!真是好大的福气!”

卢玄朗冷淡说道:“长兄为父,我有何办法。”

老妇桀桀冷笑,嗓音如同厉鬼,“好一个轻描淡写的没办法,我儿便是被你这等识大体给害死的!”

卢玄朗怒道:“泉儿一样是我儿子!”

老妇讥笑出声道:“卢玄朗,你可是有好几个儿子,我却只有泉儿一子!”

卢玄朗颓然道:“我要看书。”

老妇死死盯着这本该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的男子,脸孔扭曲,转身丢下一句,“卢玄朗,别忘了我父亲是谁。当年你没拦下那骨头没几两重的寡妇进门,也就罢了,这次要是你还敢让那姓徐的小杂种入了家门,我跟你没完!”

卢玄朗等她走后,将一本圣人经典撕成两半,气喘吁吁靠着椅子。

管家急步而来,神情慌张敲了敲门,顾不得平常礼仪,只见他嘴唇青白,弯腰附耳说了一个轰动全城的骇人消息。

听完后卢玄朗阴晴不定,十指紧紧抓住椅子,这位曾被先父赞许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江南名士露出一抹惊恐,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第141章 马踏中门

卢府没来由地在大白天关上府门,昵称二乔的丫鬟赶忙回院子将这个敏感消息说给小姐,这位江南道上风头最劲的狐狸精寡妇正躺在榻上看一本才子佳人小说,只是比起《头场雪》实在不堪入目。

听到二乔的禀报后心不在焉,她以为弟弟最快也要两三天以后才到阳春城,对于卢府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她可不傻,江心郡刘黎廷所在的家族才算泱州二流末等士族,如何能入了皇宫大内的法眼,湖亭卢氏与其余三大世族联姻复杂,一荣俱荣称不上,但一损俱损是真的,没有卢玄朗默认,如何能搬出宫里娘娘的大驾,甚至说不定幕后策划的,就是卢玄朗这个名义上的公公,只不过她懒得计较罢了,甭管卢亲泉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克死夫君的黑锅,总得由她背着,不管公婆两人如何刻薄冷眼,平日里作为儿媳妇该有的礼仪,她还是做足了十分,至于常去名山大寺里听玄谈名士们辩论,被腹诽诟病,她更不上心,她就喜欢看着那些自诩风流的名士俊彦看到自己入席后跟打了鸡血般兴奋燥热,因此在报国寺被姓刘的妻子扇耳光时,她只是笑,天晓得是谁可怜谁。

远嫁江南,这些年算是把这些门阀士子都看透了,大多眼高于顶,靠着祖荫不思进取,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江南道郡府出去的清流官员,以在京城做言官为例,与北地谏官截然不同,喜欢三天两头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跟皇帝陛下过不去,不怕廷杖,不怕戴枷示众,时不时就要闹出撞柱的死谏,感觉就像是生怕天子不生气不恼火,恪守正统忠于礼法近乎偏执,无怪乎被许多读书人说成江南道出身的官员最像臣子。

但江南道也确实出了一小撮相当厉害的角色,通晓权变,手段练达,能够经世济民,可这几位手握权柄的文臣武将,无一不是走出江南道鲤鱼跳龙门后,就再不愿回来,对于清谈玄说也不热衷,但没人否认正是这几位重臣,真正撑起了江南道的繁花似锦。如果要她来说,执掌一半国子监的卢氏家主卢道林算一个,吏部尚书庾廉和龙骧将军许拱也都能各自算一个,至于卢玄朗等一大批享誉大江南北的所谓名士大儒,差了许多格局眼界,这些老家伙也就只会盯着族品的上升下降了,升了,欣喜若狂,降了,如丧考妣,在他们眼中,春秋国战中为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夫,只是粗蛮将种而已,将门一说,贬远多过褒,在江南道这边,尤其不讨喜。

若她只是普通将门子女,早就道德君子们被戳断了脊梁骨,好在她是谁,是人屠徐骁的长女!

最心疼敬爱眼前这位主子的丫鬟一脸期待地轻轻问道:“小姐,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到咱们阳春城啊?”

寡妇徐脂虎拿手指刮了一下小丫头的秀美脸蛋,调侃道:“你自己掐指算算,这两天问了几次了?十次有没有?”

小丫头红着脸道:“奴婢是盼望着殿下能给小姐出气呢,刘黎廷与那悍妇实在太可恨了。”

徐脂虎丢掉书,伸了个懒腰,笑道:“最迟也就后天吧,上次我这弟弟寄信来已经要到雄宝郡了。”

被寡妇用十两银子从路边买来的丫鬟二乔笑出声,秋水眸子弯成一对月牙儿,乖巧伶俐道:“相比二郡主,殿下还是更喜欢小姐一些呀。”

徐脂虎搂过这丫头纤柔的身子,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开怀笑道:“就你会说话。”

卢府外,刚从卢玄朗那边领会意思的二管家听到刺耳马蹄声后,给了个眼神,一个在湖亭郡地位能媲美六品官吏的了门房赶忙打开侧门,只许一人进出,二管家本不姓卢,卢家念在其忠心耿耿,便赐了个卢姓,别小觑了这改姓,在衣冠士族看寒门子弟如看狗的年代,已是莫大的荣光,二管家如今叫作卢东阳,十数代都是侍奉卢氏的大管家随着家主去了京城,卢东阳在湖亭郡家族就是大权在握,熏染了卢氏朴正家风,最喜于大雪天脚踏木屐鹤氅大袖,自称此生最好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湖亭郡便给了一个四寒先生的雅致名衔,他单独走出侧门,看到四十五精锐轻骑护驾的一行人,心中微凛,但站姿稳如泰山,指了指悬于一旁的“免”字牌,语调冷漠道:“今日卢府不待客。可交给我名刺,得空了再访。”

校尉袁猛脸色阴沉,但一时间不好发作,世子殿下不在场,而且这里头毕竟还住着殿下最亲近的长郡主,不好贸然莽撞行事。至于卢氏在江南道上如何地位超然,势力如何盘根交错,他会管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