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赵珣望向八百里春神湖,低声道:“总有一日,我要将春神湖送你,赵珣立誓,此言非虚!”

女子嘴角一翘。

襄樊城外来了一队旅人两辆车,过城而不入,有富家翁,有雄奇男子,有一头臃肿肥猪,还有几名都是让人望而生畏的扈从。

临近芦苇荡岔口,两辆马车同时停下,老人走下马车,走路微瘸,双手叉腰,也难以掩饰驼背,自言自语道:“就是在这里杀了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还一矛挑死了赵衡那老妇人的心腹骑将?”

肥猪屁颠屁颠凑近,笑道:“义父,殿下杀人前说抽刀,杀人后说归鞘,加在一起也就四个字。宁峨眉和一百凤字营就是那时候彻底心服口服了。”

手上与脸上已有枯黄斑点的老人笑了笑,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握在手心,望向芦苇丛,怔怔出神。

老人呢喃道:“黄阵图带着他回到北凉后,跟我说这孩子嘴上天天骂我,一肚子怨气,可总找借口去一些我当年打过仗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肥猪蹲下身,觉得憋得难受,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义父,殿下刀子嘴豆腐心,就是嘴上死撑着,心底其实佩服义父得很。做儿子的,多半都是这样。”

老人一笑置之,倾斜手掌,看着泥土滑落,轻声道:“这么一个有剑神有死士拼死护驾,还胆小到睡觉都不敢脱下软甲的孩子。怎么就自己去了北莽,怎么就敢第五貉拼命?去北莽前一夜,跟我喝酒,醉死过去前,哭着跟我说他做了个不是梦的梦,在匡庐山顶,有个叫赵黄巢的天人出窍,杀了他娘亲的魂魄。他说迟早有一天,要宰了那个家伙。这孩子一开始练刀,我其实不怎么看好,可我知道报仇一事,想报仇是理所应当,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但想报仇了,去不去做,会不会吃苦了就放弃,又是一回事。论身份,离阳北莽加起来,或者再往上推到春秋中原,比他好的,几双手也数不过来,不过能在他这个岁数,敢杀徐淮南杀第五貉,敢杀洛阳杀天人,一步一步坚持他想要做的事情,真的不算多。”

老人抓泥土那只手擦了擦袖子,这才从另一袖中摸出一只剩几缕残绿的翡翠镯子,掉绿掉得实在太厉害,何况种嫩,水头更差,值不了几个钱,老人笑道:“我年轻的时候,看女人的眼光天下第一,挑选这些玩意儿可就一塌糊涂了,一门心思想要挣钱给还没过门的媳妇买样拿得出手的物件,可一直攒不下银子,就厚脸皮跟荀平借了五十两银子,结果就他娘的买了这么一只镯子,送出手没几天就开始掉绿,才知道给坑惨了,不过孩子他娘倒是不介意,一直戴着。”

老人把镯子贴在枯瘦脸颊上,沁凉沁凉,轻声道:“那晚杨秃驴找我喝酒,她说出去多买些酒,顺手摘下镯子放在了房间,当时我没多想。”

老人再说下去,放回镯子,缓缓站起身,平静道:“谁敢阻拦士子北迁入北凉,杀。”

北凉虎兕出柙人不知!

快雪山庄春神湖南畔。

不知该说是天师府赵凝神还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道人满身紫金,一张面容模糊不清,仙气磅礴。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仙人一怒又当如何?

气势犹胜匡庐山乘龙赵黄巢一筹的道士喝声道:“大胆凡子徐凤年,凭借阴物祸乱人间,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巍巍天道之下,还不束手就擒?!”

春神湖汹涌荡漾,湖水大浪拔高十数丈,几乎要竟是与山庄屋檐登高,道人升浮,而湖水竟是一滴都不曾不涌入快雪山庄。

徐凤年猖狂大笑,笑声传遍山庄。

仙人勃然大怒,眼前这只作恶蝼蚁胆敢放肆至此!

徐凤年敛去笑意笑声,面目庄严,“你与那赵黄巢都睁开狗眼看一看,谁才是凡夫俗子!”

春神湖上,天地之间骤放光明如白昼。

只见徐凤年闭上眼睛,双手横放在腹前,犹如拄剑而立。

春神湖有魁鼋,鼋背有无字天碑。

大如小山的鼋背缓缓现世。

徐凤年独立鳌头。

身后一只仙人金足骤然脚踏龟背。

有一尾巨蟒蛇翻滚出湖,缠绕大鼋。

金足之后,是依次浮现世间的辉煌金身。

身高百丈,俯瞰天下。

真武大帝,敕镇北方,统摄玄武之位。

梵音仙乐阵阵不绝于耳。

有天女当空散花,一闪而现,复尔一闪而逝。

面无表情的徐凤年缓缓开口言语,声势壮如洪钟大吕,“真武身前,何来天人?”

先前还仙人威严胜过人间帝王的“赵凝神”面容一下子模糊,一下子清晰,飘摇不定,满身紫金之气顿时就维持不住,一丝犹豫,百丈金身真武大帝抬手就是一柄并无实质形态的大剑当头劈下。

直接破碎了龙虎山初代祖师爷的所谓天人之身。

千里之外,天师府龙池沸腾,池中先前圆满绽放的气运莲一朵不剩,尽数枯萎凋零,只剩一朵小花苞无助飘零。

在龙虎山结茅而居的一位中年道人,气急败坏,身躯如同被无上天道禁锢,双膝硬生生跪下,在地上压出两个坑,这还不止,头颅亦是被按下。

道人面朝真武,五体投地。

不修天道只修隐孤的道人艰难凄厉道:“龙虎山误我赵家!”

第074章 少年侠气死江湖

被打回原形的赵凝神神情呆滞站在春神湖上,是真正的失魂落魄,一袭朱袍在他四周疯狂飞旋,好似老饕在下嘴一盘美食。徐凤年没有理睬这个兴师动众请下初代天师的年轻道人,脚踩魁鼋,背负无字石碑的大鼋往春神湖水师划水而去,真武大帝的百丈金身随之转身,面朝青州水师,瞬间相距不过几里路,徐凤年抬起一脚,真武大帝如影随形,金足抬起,作势就要一脚踏下。水师战舰呈弧形裹住春神湖南畔,靖安王赵珣所在黄龙楼船首当其冲,就要被百丈金身一脚压顶,大难临头,大多水师都已是匍匐在地,束手待毙,贴身护驾藩王的王府扈从则要果决许多,顾不得心中肝胆欲裂,纷纷跃起,试图替年轻藩王挡下这仙人一踏,一时间刀光剑影,二十余人各自亮出兵器直扑真武大帝,可是悉数被势如破竹的一踏之威碾压回船,赵珣脸色苍白,握住身边女子冰凉纤手,痴痴望向天空。就在赵珣自以为必死无疑,一袭素洁道袍横掠而来,蜻蜓点水,踩过一条条楼船战舰的旗帜,高高撞向真武大帝脚底,以肩扛山,硬是让那一踏出现一丝凝滞,徐凤年犹豫了一下,仍是缓缓踏下,真武大帝随之继续踩下,年轻道人肩头血肉模糊,咬牙道:“殿下,万万不可依仗天势杀世人,天理昭昭,玄武法身即便为你驱使片刻,天庭与真身与你亦会…”

徐凤年面无表情,继续下踏,年轻道人已经被迫落足黄龙楼船,整条战舰都开始沉入湖水,只剩靖安王赵珣这一层尚在湖面之上,道士喘息过后,单膝跪地,死死扛住真武大帝金身金足,断断续续以密语艰辛告知徐凤年:“有淮北游侠贺铸拼死按约送信物给殿下,不可耽搁,此时他已是策马赶至快雪山庄外,命悬一线,玉斧只知与一位贾姓姑娘有关…”

徐凤年皱了皱眉头,收回一脚,真武大帝终于维持不住百丈金身,缓缓消散,大鼋背上无字碑寸寸龟裂,徐凤年回望一眼,神情复杂。这趟比试,看似是赵凝神跟徐凤年这两位江湖年轻一辈的技击,一个请来在龙虎山开山立户的老祖宗,一个请下真武大帝的无上法身,龙虎山和武当山都可谓倾尽全山之力,孰高孰低,就算瞎子也知晓了,原本以赵凝神的道行和龙虎山的底蕴,初代祖师爷可以在人间“逍遥”三炷香光景,而徐凤年请来的真武大帝最长不过半炷香,关键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不过徐凤年也没如何后悔,当初记下碑上古篆,给师父李义山抄写了一份,后者趁着徐凤年去北莽,闭门潜心考究训诂整整一年,也才解出大半,一边着手在武当山八十一峰设立周天大醮,李义山留下锦囊之一,便是针对日后龙虎山的请神一事,徐凤年的初衷是有朝一日引诱天人赵黄巢到春神湖上一战,以此将天人天龙一并斩,赵凝神不过是误打误撞,让徐凤年不得已早早泄露了天机和压箱后手,不过徐凤年对此也谈不上有多遗憾,龙虎山和京城天子两个赵家,早已融为一体,气数共享,荣辱与共,这次就当打狗给主人看了。徐凤年瞥了一眼跪地恭送真武大帝百丈金身消散离去的武当年轻掌教,他对这个年轻道士没有什么恶感,拦阻自己脚踏春神湖,长远来看,也是好意,深呼吸一口气,徐凤年一手捂住额头,剧痛过后,恍惚片刻,头脑中空白如纸,似乎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记不起来,徐凤年摇了摇头,李玉斧踉跄起身,嘴唇微动,传来密语:“那贺铸为人重伤,体内剑气已是成荫,仅凭小道帮忙吊住一口气,命不久矣,殿下速速去庄外见上一面…”

徐凤年掠回山庄,站在院子屋顶俯瞰,见到有一骑趁着山庄动荡,快马加鞭,直闯大门,年轻游侠似乎在嘶声竭力说什么,只是此时快雪山庄都被来去匆匆的百丈金身给震慑得心神不定,无暇顾及这么一个行事无礼的无名小卒。纵马狂奔的游侠儿像一只无头苍蝇,胸前都是血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前一黑,就要跌落马背,视野模糊中,游侠只见一道身形从墙头掠至,将他从马背扶下,他贴着墙根席地而坐,鲜血不断从捂嘴手指中渗出,身前白头公子哥叩指轻敲几处窍穴,硬生生止住他体内肆意乱窜搅烂心肺的狠毒剑气,那公子哥沉声问道:“我就是徐凤年,你有何物要交付于我?”

原本天生青面如鬼的丑陋游侠儿从怀中掏出一根钗子,颤颤巍巍递给徐凤年,沙哑道:“在下贺铸,遇上一位年轻魔头当街胡乱杀人,身受重伤,被一位贾姑娘相救,她要我将这枚钗子送往北凉,说是跟徐公子两不相欠…”

由于死前的回光返照,恢复了几分神采的贺铸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缓缓说道:“贺铸被人剑气所伤,一路赶往北凉,听说上阴学宫有士子赶赴北凉,就想去顺路同行,只怪自己本事不济,半途晕厥过去,所幸又为武当掌教李真人救下,才知徐公子身在快雪山庄。若早前知道公子便是北凉世子殿下,贺铸当时也就不答应这事了,毕竟淮北贺家当年就是被徐大将军满门抄斩,可既然答应了贾姑娘,男儿一诺千金,不得不为…”

徐凤年紧紧握住那枚沾血的钗子,柔声问道:“贾姑娘如何了?”

初看面目可憎的丑陋游侠儿忧心忡忡道:“只知贾姑娘跟三名身手高深的魔头相互绞杀了好久,其中一人剑气惊人,沿路杀人如麻,自称一截柳,其余两人亦是北莽口音,武当李真人道破天机,多半皆是北莽那边的一品高手,贾姑娘交给我钗子时,距此两百余里的庆湖城,在城南一条叫梅子巷的巷弄,受伤颇重,希望徐公子赶紧前去救援…”

徐凤年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缓缓注入真气,为其续命,“知道了。”

贺铸摇头道:“徐公子不用管我贺铸生死。”

李玉斧飘然而来,徐凤年站起身,朝贺铸深深作揖。

李玉斧轻声道:“殿下放心北行便是,由玉斧在此送贺兄弟最后一程。”

徐凤年双手往下轻轻一压,地面一震,只见他身形拔地而起,如同一抹长虹贯空,径直跨过了快雪山庄。

李玉斧蹲在贺铸身前,双手握住青面再次转惨白的贺铸,那匹与主人多年相依为命的劣马轻踩马蹄,来到贺铸身边,低下头颅,碰了碰贺铸,然后屈膝跪地,依偎在墙角根,为主人遮挡风寒。

贺铸笑问道:“李真人,有酒喝吗?”

肩头血迹斑斑的李玉斧陷入两难境地,贺铸摇头豁然笑道:“算了,身上也没酒钱了。都说穷得叮当响叮当响,可贺铸这会儿囊中都无半点叮当声响了。贺铸只做过不入流的小城酒税吏,不会察言观色,稀里糊涂混了几年,挣下银钱也就只够牵走这匹军营不要的劣马,本想在江湖上走一走看一看…要是可以用诗词买酒该多好…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一诺千金重…”

年轻游侠呢喃声渐渐小去,李玉斧久久不愿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只听劣马呜咽,李玉斧站起身,将贺铸背到马背之上,牵马缓缓走出快雪山庄。

第075章 必死之地必死之人

田家庄大小村子星罗棋布,长短堰渠罗织,有一大片桔园植树六千余株,所产洞庭黄柑是皇宫乙等贡品,只是入冬以后,不见果实累累的盛景,不过桔园有每一棵橘树留一桔过冬的风俗,寓意年尾有余迎新年,庄子里嘴馋的顽劣儿童,胆子再大,也不敢去爬树偷采,每次在桔园附近嬉戏,也只敢眼馋远观。此时桔园便是依稀点点挂艳红的景象,一名青衫儒生模样的年轻人闯入桔园,轻轻弹指,弹落有些饱经风霜的干瘪红橘,一股脑兜在怀里,也不剥皮,一口就是半个,大口咀嚼。俊雅儒生身边跟着个面目寻常的枯瘦老人,如同守园的橘农,不甚起眼,年轻人抓起一颗橘子朝老人咧嘴一笑,后者摇头,示意对橘子没有下嘴的兴趣,年轻人嚼着橘肉和橘皮,用北莽言语含糊说道:“离阳江南这边真是饿不死人的好地方。以后要是一路杀到了这边,我非要跟李密弼要到手一个良田万亩,当官就不用了。”

老人瞥了眼年轻人的后背,有三个好似结茧的窟窿,硬生生堵住了伤势,两剑一刀,都穿透了身躯,亏得还能活蹦乱跳。身负重伤的年轻人浑不在意,两口一颗橘子,很快就解决掉一整兜,伸手拍了拍衣衫尘土,牵动了伤口,顿时忍不住呲牙咧嘴,一根手指轻轻拂过胸前一处结茧伤口,身上其余两个剑坑倒还好说,此时手指下的刀口子就阴险了,是一记手刀造就,不比他拿手好戏的插柳成荫逊色几分,想到那个扛一根枯败向日葵的姑娘,年轻人头大如斗,早知道当初就继续跟黑衣少年缠斗出城,而不是跟剑气近互换对手,当时只以为不知名小姑娘再生猛,也厉害不过生而金刚的徐龙象,他在神武城内用巧劲一剑换徐龙象只有蛮力的两剑,也没觉得怎么吃亏,其实略有盈余,不过实在扛不住那少年面无表情拔出体内柳荫一剑的眼神,可惜了那柄常年随身的短剑,给少年愣是拧成了一块废铁,儒生装束的一截柳转头幸灾乐祸笑道:“老蛾,听说黄青跟那小子打得天昏地暗,光是剑就换了七八柄?”

称呼古怪的老人点了点头,看到一截柳身上蚕茧有渗血迹象,加快脚步,贴住他后背,有白絮丝丝缕缕透出指尖,在一截柳伤口缓缓织茧。老人眼角余光处,有一名高大魁梧的人物站在小土坡上,像是在登高远眺,一截柳弹下一颗橘子,落在手心,然后抛向那名比他足足高出一个脑袋的结伴人物,那人头也不回,接住橘子后,双手手心搓滚着橘子,怔怔出神。竟是一名女子,身形在肥壮之间,她身上那套衣服对七尺男儿来说都算太过宽松,在她身上仍是显得紧促拘束,头上沿袭北莽女子五兵佩,面部点搽额黄靥子,可惜相貌中下的缘故,非但增添不了几分姿色,反而有些不伦不类,腰间系了一根玉带,悬挂小刀小囊小火石等诸多小巧实用物件,琳琅满目,瞧着倒挺像个是会过日子的女子。一截柳瞥了她一眼,蹲在地上,狠狠揉了揉脸颊,重重叹气一声,自己再加上两个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竟然还是被那小姑娘不停追杀,天理何在啊,要知道他跟老蛾不但是一品,还是蛛网里极为精通暗杀的拔尖人物,传出去别说他一截柳颜面尽失,蛛网的脸也一起给丢光了。论单打独斗硬碰硬,随便拎出一个对敌,那个不苟言笑的小姑娘胜算都不到四分,可那姑娘袭杀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他们三人吃足了苦头,连蛛网两茧之一的老蛾都说这丫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不过那丫头日子也惨淡,吃了老蛾一记茧缚和慕容娘们的一掌,更被他废去一条胳膊,差不多算是离死不远,可仍不愿罢休,一直纠缠到今日,一截柳心想下一次露面,也该是她彻底离开江湖的一天了。

老蛾环视四周,自言自语道:“那少女擅长奇门遁甲,土遁水遁都是行家老手,上次咱们就在河边吃过亏,慕容郡主特地挑选了这座土地松软而且沟渠繁多的庄子,大概是想大大方方给她一次机会,来了结这趟长途奔袭,省得大伙儿都劳心。”

一截柳嗤笑道:“那姑娘伶俐得很,不会上钩的。”

绰号老蛾的北莽蛛网元老摇头笑道:“小姑娘手段巧妙,可惜体魄跟不上,接连负伤,撑不了多久的,郡主若是心狠一些,连眼下这个机会都不给,三人犄角相依,说不定那姑娘就要无声无息死在路途中了,委实可惜。郡主到底跟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糙老爷们不同,心胸要更广一些。”

一截柳瞅了一眼身架子奇大的女子壮实背影,会心笑道:“不光是心眼,胸脯什么的,都要略大一些。”

老蛾称不上什么官油子,不过还是没有附和搭腔下去,毕竟那年轻女子是为女帝器重青睐的同族后辈,北莽两大皇姓,既有慕容宝鼎这样成名已久的天纵雄才,年轻一辈中也有耶律东床和慕容龙水这样的武道新秀,这两位的修为境界还要在新入金刚境的拓跋春隼之上。慕容郡主虽说长得确实是出格了点,可在北莽口碑不错,对离阳风土人情熟稔得像是中原士子,尤其难得的是她虽然身为天潢贵胄,又身负绝学,性情却也半点都不乖戾,换成其她皇室宗亲女子,亲耳听到一截柳如此非议,还不得恼羞成怒到当场翻脸。

与耶律东床齐名的女子掌心翻转橘子,不知为何想起一事,姑姑笑问她若是北莽吞并了离阳,难免沾染上中原风俗,北莽儿郎能够继续尚武多久?若是连一百年都撑不下,对北莽而言,铁蹄南下意义何在。当时当场还有一位喜好貂覆额的郡主,她给出的答案是死上百万人,换来大秦之后的百年大一统,就算赚到了,更别提还能让姑姑的名字被后世牢记千年,再蹩脚的掌柜,再蹩脚的算计也都不亏。姑姑闻言龙颜大喜,慕容龙水清晰记得同为郡主的女子说出这话时,眼神凌厉,挑衅一般望向自己。慕容龙水心情阴郁了几分,这一路跟一截柳和蛛网前辈同行,被那个小姑娘纠缠不休,一截柳显然大为恼火,凶险厮杀中,光是无辜妇孺就杀了不下三十人,她对此就算心中不喜,可终究不能多说什么,北莽离阳如今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是拿数十万条甲士性命填出来的,离阳几次北征,阵亡将士来不及裹尸南下,就地挖坟掩埋,这些年不知被北莽人翻来覆去挖了多少遍,祸不及妻女,死者为大,冤家宜解不宜结,等诸多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在国仇家恨面前,往往不值一提,与人提起就只能是个笑话,慕容龙水数次独身游历北莽,见过许多北地稚童,分明祖祖辈辈远离战乱,可提起离阳,都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没有半点天真无邪可言,其中一个部落重金购得一名掳掠到北莽的中原女子,已是怀胎数月,被剖腹而死,一群马术尚未娴熟的少年就恣意纵马踩踏尸身。

猛然回神的慕容龙水看到视野之中的景象,明显愣了一下。

一位身形消瘦的姑娘扛了柄枯败向日葵,轻轻走来。

差不多一旬光景的互杀,总计交手六次,有四次都是被对方设下圈套却无功而返,一击不中便各自撤退再寻机会,有两次却实打实耗上了,衔尾追杀了不下百里路程,一截柳挨了一记狠辣手刀就是其一,而小姑娘左手胳膊被植满柳荫剑气也是如此,慕容龙水离她最近一次是护送一截柳远遁,在一条小巷弄里被横挂在屋檐下隐蔽气机的小姑娘手刀斜斜削在脖颈,即便双手交错格挡,仍是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几丈远,不过那姑娘也不好受,被蛛网双茧之一的蛾茧趁机以茧丝束缚,慕容龙水也顾不得以多欺少,翻滚之后弹起,一掌结实打在那姑娘身上,年纪轻轻的杀手撞烂了巷壁后,一闪而逝。